[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95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8 11:03
第一百一十章 炮製《大雲經疏》

    周興走後,薛懷義從屏風後面探了下頭,便躡手躡腳地溜出來,從側廂裡一瞧武則天的眼神,心就涼了半截。武則天的眼神很清明,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韻,分明正在思忖什麼事情。

    **這東西,很講究一個情調,又不是饑渴了多少年的人,更何況像武后這樣的女人,情愛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調劑品,當她心中有所思慮的時候,又豈會把男女歡愛這種事放在心上。

    薛懷義侍候她多年,深知她的脾性,一瞧她這副模樣,就知道今日已無緣做那入幕之賓了,便怏怏地向武后告辭。武則天對他歉然一笑,柔聲道:“阿師,朕有國事需要考慮,你先回去吧,過兩日,再到宮裡來看望朕便是了。”

    薛懷義打起精神,道:“諾!天后日夜操勞國事,也要愛惜身體才是。那……懷義就先告辭了。”

    薛懷義轉身剛要走,忽然想起楊帆叮囑他的事情,忙轉身道:“哦!對了,天后,懷義還有一事,想請天后允准。”

    武則天以掌支頜,正沉思著,聽見他說話,微微揚起眸子,笑道:“阿師還有什麼事要說?”

    薛懷義道:“天后,每年上元,宮裡都要舉行盛大的慶祝,舉辦蹴鞠、擊鞠等各種遊戲,懷義如今也組建了擊鞠、相撲等人馬,想著上元節時,參與比賽,若能博天后一笑,那就是懷義的一番心意。

    只是懷義這些人馬都是剛剛組建出來的,並不熟悉各路強隊的比賽,若是敗個一塌糊塗,未免臉面無光。常言說知己知彼嘛。懷義有心與往年常常優勝的隊伍先行較量較量,讓弟子們適應一下。”

    武則天笑道:“難得你這番心意,好吧,你想與何人較技啊?”

    薛懷義的蹴鞠隊臭名遠揚,那是出了名的不守規矩,一打起比賽來,打悶棍、灑石灰、撩陰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京中各路權貴對白馬寺的惡劣作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果薛懷義依舊是想圖個樂呵,找幾支蹴鞠隊消閒解悶兒,憑他的權勢,就算是用強的也能找到幾家權貴,逼著人家跟他比試比試,可他既想在宮中有所表現,就需要有真本事。想同真正的強隊較量一番,就不能用強的了。

    薛懷義道:“懷義想請太平公主府上的相撲手、宮裡的蹴鞠手、禁衛的擊鞠手,與我白馬寺較量較量。”

    武則天失笑道:“阿師的胃口著實不小,專挑我大唐最強的隊伍挑戰,就不怕敗個灰頭土臉麼?”

    她笑吟吟地思索了,道:“禁衛的擊鞠手麼,可以,回頭朕吩咐丘神績一聲,叫他把準備參加上元擊鞠的人馬派去白馬寺,與你較量一番。宮裡麼。也沒問題,過幾天,把你的蹴鞠手領進宮來,同她們比劃比劃就是了,朕會吩咐婉兒安排好的。不過太平那兒……”

    武則天輕輕歎了口氣,道:“太平近來心情一直不太好,我看你就不要去碰這個釘子了,禁軍中多有相撲高手,一併讓丘神績給你派去好了。”

    ※※※※※※※※※※※※※※※※※※※※※※※※

    薛懷義風風火火地回到白馬寺,立即召集一班和尚。把天后的意思向他們說明了一下。為了群策群力,原來的白馬寺方丈,如今的西堂長老三山大師也被請了來。三山、三戒、三瘦、法明、法正、正覺……

    每一個拿出來,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德高僧,為了讓佛教力壓道教,一舉成為中土第一大教,個個作了神棍。陪著馮小寶這個大潑皮篡改起經義來。

    天后的意思是,不要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要直接把她說成就是奉了佛祖諭旨。降世人間統領萬眾的人主,也就是說,她就是那位淨光天女。然而天女在佛界地位並不算崇高,明顯是配不上武則天大唐之主的地位的。

    於是,經過眾高僧一番商議,決定對《大雲經》做一番改造,“經疏”中注明,武后前世乃彌勒佛祖,受釋迦牟尼法旨,轉世為人主,天下之人都當崇拜歸順。

    正覺和尚直接在經疏中把梵文譯成“竊惟雲者,既是武姓”、“本屬神皇母臨萬國,子育兆人”。十分露骨地以如來佛的名義讓武姓“神皇”稱帝、“母臨萬國”。

    在當時武則天掌控朝政,作為女性和皇太后的身份,她要想稱帝所面臨的兩個最大問題就是女身問題和姓氏問題。皇帝一向自命為天子,乃天之子,如果武后稱帝也是天意,這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法明和法正則負責編造各種讖語。這種東西一旦流傳開來,市井百姓是很願意相信的。他們編造的讖語為了方便流傳,都很簡短,每條讖語說明一個問題,諸如彌勒佛祖轉世女身,諸如李姓江山要易為武姓等等。

    三山和三瘦兩位高僧則負責搜羅各地的祥瑞和警兆,牽強附會地和武則天應當稱帝聯繫起來,他們不但詳細列舉了大唐各地出現在種種奇瑞,比如石頭長了紅心、公雞會下蛋、洛水出了神石等等,甚至連地震也列進去,說成這是上天警示,應當武后稱帝的證據。

    三戒大師則搖身一變成了總編撰,負責對這些高僧捏造出來的東西進行最終整理和校對。

    要說起來,薛懷義雖然不學無術,可是他的想像力卻是遠遠超乎於一般人,他一個人躺在羅漢床上,無所事事地喝著小酒,哼著小調,腦門一拍,竟然也被他想出一條為武后助勢的主意來。

    他想到的是一支小曲兒,這首曲子歌名就叫《武媚娘》。《武媚娘》這首歌很早就有了,在隋朝和唐初時候,在有關宮廷宴會的一些記載中就提到過唱這首曲子助興。這首歌除了曲名恰恰合了武則天所受的太宗賜號“武媚”之名,兩者之間本來沒有一丁半點的關係。

    薛懷義也是胡亂哼著曲子,哼到這首曲子時想起來的,薛懷義把這個主意一說,三戒大師大表贊同,於是編了個通俗易懂的歌詞,配上這首曲子,薛懷義自去安排人到市井間傳唱。

    這麼一幫大和尚在禪房裡忙碌,少不得要有些跟在身邊照顧,而且還得懂些文字的人,廟裡識字的和尚但有空閒的全被派了來,因為人手不足,而一濁和尚是識字的,所以薛懷義把他也抓了壯丁。

    一濁可是道士出身,眼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佛門高僧隨嘴胡謅,道教地位岌岌可危,那一顆心酸溜溜的好不難受。於是,白天一濁端湯遞水,侍候著這幫和尚,瞧著他們胡謅八扯,晚上就用炭條和撿來的廢紙,認真記下他白天所見聞的每一件事。

    他還給自己所寫的東西起了一個名字,叫《大雲經疏問世錄》,寫好一張他就鑽到塔林裡找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每天一載,等著有朝一日把這些高僧的醜惡嘴臉暴露於世。

    那些位高僧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身邊竟然有了一個道家的臥底,每日裡肆無忌憚,還在縱情發揮著……

    ※※※※※※※※※※※※※※※※※※※※※※※※※

    編寫經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他們牽強附會地把淨光天女的事與武則天強行聯繫起來,可是要取信於天下人,這份經疏自然是要寫得越縝密、越像那麼回事越好,寫好的東西還要反復推敲,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薛懷義字都不識幾個,一開始還能憑著滿腔熱情陪著他們扯淡,後來雲山霧罩的連薛懷義都繞迷糊了,便漸漸覺得乏味起來,於是就把這件事全權委託給三戒、法明等幾位高僧,他又跑去看弟子們蹴鞠了。

    武則天答應讓禁軍擊鞠與他們較量,一道內旨下去,身在孟津的丘神績自然滿口答應。天后的旨意豈容忤逆?再說,丘神績的這些擊鞠手都是從各路禁軍中挑選出來的高手,都有一定的背景,雖然白馬寺臭名在外,但是與他們這些人較技,諒也不敢做出太惡劣的行為。

    丘神績年輕時就是一個擊鞠高手,當年李世民在大唐推行擊鞠時,他是大唐禁軍中的一名擊鞠主力隊員,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依舊頗好此道。每年上元節時,禁軍參加擊鞠,都是由他統一調配各路禁軍中的擊鞠高手,統一訓練,用現代的話來說,他就是禁軍擊鞠隊的總教練。

    我們看多了官場戲,似乎達官貴人一個比一個嚴肅,一個比一個正經,官場上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對友人、對同僚、對親人,整天都端著個官架子,活得全無人味。其實不然,他們縱酒,歌舞,談笑時,與我們一般無二,同樣有許多個人愛好。

    丘神績是個酷愛擊鞠的人,在他原本的打算中,因為上元將至,已然準備與其他各路禁軍將領溝通一下,抽調他們營中的擊鞠高手,集中起來進行訓練,如今武后這道旨意下來,正好兩便。

    只是因為他抽調的人員來自各路禁軍,需要花費幾天功夫才能把這些人聚齊。薛懷義等了兩天,依舊不見丘神績派人過來,實在耐不住性子,便拉著他的人馬進宮找上官婉兒比劃去了。
酷爺 發表於 2012-12-8 18:24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8 18:30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和尚進宮

  薛懷義身邊的親信弟子中,有幾個人是隨他去過宮裡的,其他大部分人都還沒有去過,因此這一番得以入宮,一個個都顯得甚是興奮,對那天下間最尊貴的所在充滿了好奇。

  馬橋也不例外,雖然那座宮城就在洛陽城裡,距他咫尺之遙,可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踏進那裡一步的,而現在,他竟有機會進入九重宮闕,真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楊帆的心情也很緊張,還有一些激動,他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進入皇宮,薛懷義說過,宮裡的蹴鞠高手多是女子,諸如公主、女衛、宮女……,就連上官待詔也在其中,這一次能不能見到她?如果有機會見到她,如何才能問出苗神客的下落?

  因為正想著這些問題,楊帆便顯得有些沉默,其他的人都在興奮地議論著,猜測著宮裡的情形,或者聽那幾位隨同薛懷義去過宮裡的師兄弟們講述宮裡的情形,他的表現便有些與眾不同。

  楚狂歌看在眼裡,還以為他是因為關心勝敗,過於緊張呢。要知道,這幾支比賽隊伍都是由楊帆一手組建的,勝負如何,與他的關係最大,所以他的表現不同尋常便也可以理解了。

  楚狂歌緊趕兩步,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二郎不必擔心,你我訓練這些人才多少時日?以前,他們根本不夠格兒去宮中較技,如今只要能多撐些時間,便是你莫大的本事。何況就憑你那出神入化的蹴鞠功夫,某還真不相信,一些女子。能比你強!」

  楊帆打個哈哈,笑道:「楚兄說得是,不過一群女流而已,咱們堂堂男子,還能怕了她們不成?」

  兩人說笑著,搭著肩膀兒往前走,快到履順坊的時候,迎面忽有一行人馬緩緩而來。頭前幾個公差敲著開道鑼,打著清道牌,後邊許多公人扶刀相隨。

  洛陽尉唐縱騎在馬上,按刀而行,身後又跟著許多公人,不想薛懷義領著一幫大和尚迎面而來,那些公人嚇了一跳,立刻偃旗息鼓。避到道旁,讓這群大和尚過去。

  楊帆向路旁望去,卻是公人們押著幾個人犯。人犯中有兩個囚犯身上鎖了大枷,那枷長有六尺,寬有四尺,厚達五寸,沉有百斤,戴了這枷不要說走路,縱然是架在車上,折騰久了也必死無疑。

  旁邊還有幾個人。只戴了輕枷,可是身上穿的卻是死囚的衣服,頸後還插了「斬」字牌,一個個五花大綁,面如土色,再後面又有許多男女穿著囚衣,號啕的、唾罵的,並不因為薛懷義的到來而住口。他們已經成了死囚,頃刻間就要一命嗚呼,還怕誰來?

  「嗯?」

  薛懷義正策馬前行。忽然看見受綁的人犯中有好幾個很面熟,不由勒住了坐騎,定睛一看,不由面現驚疑之色:鳳閣侍郎元萬頃,天官侍郎鄧玄挺,內史張光輔……

  薛懷義暗暗吃驚,忙招手把唐縱喚到面前。小聲問道:「怎地這幾位都被抓了?犯了何事?」

  唐縱本來見他經過,心中很是忐忑,一見他召自己問話。態度倒還和藹,心中不由一寬,忙拱手道:「薛師,這幾人都是與徐敬業叛黨有所關連的,如今案發,天后震怒,如今正要發付刑場問斬。」

  薛懷義「嘖嘖」連聲,忽見秋官尚書張楚金竟也赫然在綁,不由問道:「張尚書乃朝廷重臣,當初不是頒過赦令的麼?怎麼也綁赴刑場了?」

  這赦令,就是傳說中的免死金牌,其實它倒不是一面金鑄的牌子,而是一道赦令,受賜赦令的官員,可以免一次死刑。朝中持有赦令的官員一共就那麼十多位,薛懷義自己就有一首,故而有此一問。

  唐縱臉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氣,說道:「年初的時候,張尚書制訂了一條新法,說倘若有人犯了謀逆的大罪,縱然持有赦令本人可以免死,但是他的家屬也該受到嚴懲,或者處決或者籍沒入官充為奴婢,以儆傚尤。

  天后覺得很有道理,就允准了。誰知道……,如今張尚書雖然懷有赦令,可以免死發配邊荒,可是他家中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卻是都要斬首的,至於那些妻妾女兒、侍婢丫頭,就全部籍沒入宮,充為奴婢了。」

  薛懷義聽了,臉上也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氣,半晌才道:「這可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麼?」

  唐縱深以為然,不過張尚金原本是司法口兒的最高長官,今日雖已這般下場,他也不好有所評價。薛懷義搖搖頭,嘆氣道:「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說罷雙腿一磕馬腹,便向前走去。

  楊帆和馬橋此刻剃著光頭,穿著僧衣,就在和尚群中,可是唐縱根本不敢再生是非,眼看著一幫和尚從面前大搖大擺地過去,連頭也不敢抬,如何認得他們。

  楚狂歌走在楊帆身邊,眼看著那些死囚的狼狽模樣,不禁嘆息道:「張楚金想出這麼一條律法,本來是為了迎合天后。想不到卻作法自斃,最先著實在他自己身上。」

  弘一笑道:「這算什麼,你瞧見那兩個戴大枷的了麼?那兩人就是徐敬業之弟徐敬真和洛陽令張嗣明,他們是拉去陪綁看殺人的。他們戴的那種大枷,就是張嗣明想出來的,專門用以懲治重犯,如今可好,他自己也嘗到了那種大枷的厲害。」

  眾潑皮聽了便紛紛嘆息起來,把他們聽說過的許多有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故事七嘴八舌地說出來,一時間這些打架鬥毆、到處生事的無賴,倒似看破了紅塵的出家人一般,生出諸多感慨。

    ※※※※※※※※※※※※※※※※※※※※※※※※※

  白馬寺僧眾由薛懷義領著,從玄武門進了宮城,再向左一拐,走向安福殿方向。安福殿與觀象台之前,有一大片平坦寬闊的場地,這兒有一處蹴鞠球場。

  此處位於後宮之北,鄰近宮城後苑的御花園,許多宮嬪、女官、宮女們都住在左近,所以經常在此聚集,嬉戲。

  楊帆等人隨在薛懷義身後,進了這威嚴聳立的宮城,眼見那恢宏壯觀的皇家宮殿,許多初次入宮的人都心生敬畏,自然而然地不敢高聲言語了,只是東張西望,好奇地打量著所看到的一切。

  在這宮苑裡,所見最多的就是女人,一個個年輕的、衣著鮮豔的女子走來走去,看到一群光頭和尚進來,都會好奇地站住,三五成群打量著他們,彼此竊竊私語,偶爾說到什麼有趣的話題還會掩口輕笑起來,輕笑時那雙眼睛微微地勾成一雙弦月,便有了幾分撩人的味道,看得這班禿驢一陣心猿意馬。

  「小帆,小帆,你看,好多漂亮女人啊!」

  馬橋湊到楊帆身邊,兩眼發光地道。

  楊帆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普通人家的後花園種的是花,皇帝家的後花園,種的可是女人,咱們見到的這些,未必就算多呢,這宮裡頭,怎麼也得有上萬的女人,還都是萬裡挑一,從各地遴選入宮的,你想想……」

  馬橋想像著一萬多個萬裡挑一的俊俏少女匯聚一堂的場面,嘴巴頓時大大地張開,馬上就要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觀象台是洛陽宮城裡的一座觀天象的高台,一向由欽天監負責,平時這裡並沒有什麼人,不需要使用時,直接把宮門一鎖,因為它在宮城之內,安全絕對可以保障,所以連守門的人都沒有。

  觀象台與安福殿呈直角交接,中間是一片極其廣闊的場地,這兒建有蹴鞠場等供宮娥太監閒來遊玩健身的地方,至於鞦韆、垂釣等所在,則在宮城後苑以內,與此地以一道高達三丈的宮牆相隔。

  薛懷義把他們領到那片空地上,粗聲大氣地吩咐道:「你們在這兒候著,灑家先去見過天后,請天后派些蹴鞠高手來與爾等較量較量。」

  薛懷義剛要走,又不放心地回頭,瞪了這些蠢蠢欲動的潑皮徒弟們一眼,吩咐道:「這兒可是皇宮大內,一個個都給老子安份著些。」

  弘一連忙笑嘻嘻地答應了,薛懷義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便往宮裡頭走。場地上,有許多挽著手兒散步聊天的宮娥,在一片蹴鞠場上,還有十幾個宮娥正在踢球。一見進來十多個光頭和尚,站在那兒東張西望,便有些宮娥湊過來,好奇地打量他們。

  「喂,老和尚,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只是個沙彌呀?」

  一個很活潑的圓臉小宮娥看著一濁道人,這老道滿臉皺紋,年紀已經很大了,卻穿著一身普通的僧衣,擠在一群小和尚中間,不像個有地位的和尚,忍不住好奇地問起來。

  一面問,這小宮娥還忍不住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摸他那綹山羊鬍子,一濁道人趕緊退了一步,稽首當胸,高宣一聲道號:「無上太乙天尊,女施主切勿如此。」

  小宮娥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掩口笑道:「你這老和尚到底拜的什麼佛呀,怎麼念起了道家的天尊?」

  一濁道人漲紅了臉皮,一時說不出話來。

  旁邊便有一個小宮娥笑嘻嘻地道:「你這老和尚好沒出息,你瞧那位穿紅袈裟的和尚,年紀輕輕,就做了佛門的班首呢。」

  圓臉小宮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見楊帆,登時兩眼紅心:「哇!好俊俏的小和尚啊!」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9 00:36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龍女十八變


    薛懷義原本還擔心手底下這幫潑皮無賴入了宮也不懂規矩,會惹出什麼亂子來,哪知道這些宮娥秀女反比這些潑皮無賴還要大膽。

    需知這裡是大內,是宮娥秀女們的家,她們根本不擔心會有人敢對她們無禮。更重要的是,她們人多,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把一個人扔到一堆異性裡面,雄雞也會變鵪鶉。

    於是,和尚們成了宮娥秀女們品頭論足的對象,她們大大方方地指點著他們,不時傳出嘻笑的聲音,連平時最潑皮、最無賴的和尚,在她們的嘻笑聲中都有些拘謹起來。

    這些和尚平時上街,看到有些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婦的時候,沒少對人家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眼下群雌粥粥,數倍於己,個個都是嬌俏美麗、年輕活潑的女孩子,他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最受關注的當然是俊俏小和尚楊帆,好多小宮娥都兩眼紅心,閃閃發光地看著他,楊帆卻正在看著蹴鞠場裡那幾個踢球的女子。

    這幾個女子拼搶得過於激烈,雖也知道宮中來了一群和尚,一時也騰不出空來看熱鬧。她們穿著淺綠色的大翻領對襟窄袖衫,衫長及膝,緊紮腰帶,束著纖細的小蠻腰,腰後兩條垂下的板帶貼在她們翹翹的臀部上,隨著她們奔跑的動作一跳一跳地拍打著豐盈的翹臀。

    她們的下身都穿著一條與上衣同色的條紋瘦腿褲子,褲腿有的綁著,有的塞在靴筒裡。綁褲腿的宮娥,是因為腳上穿的是一雙木屐。沒有靴筒可塞。

    由此,也可以推測出她們在宮裡的大致地位,因為踢球是很費鞋子的,那年代可沒有足球鞋、膠底鞋,不管是布鞋還是皮鞋,都不是特別的結實,一場球踢下來,品質差些的鞋子就成了開口笑。品質好的也有脫線的地方。

    此時雖是大唐極繁華的年代,大部分人衣食無憂,但是不愁吃穿並不代表一切,這時的手工業並不發達,鞋子需要一針一線地做出來,做鞋子比做衣服還要費力耗時,所以價格並不便宜,因此除非富有的人。否則踢球時大多赤足或者穿木屐。

    宮娥們終究是女孩子,不可能光著兩隻腳踢球,因此地位高、俸祿多的人會穿靴,其他宮娥則以穿木屐的居多,木屐的感覺遠不如布鞋和皮靴更靈敏,在踢球時是比較吃虧的,所以即便是球技相近,甚至你的球技稍高,穿木屐的人也要比穿布鞋或皮靴的人差一些。

    然而,此刻在球場上踢球的那十幾個人中。球技最高的那個,分明就是一個穿木屐的女孩,若她換上一雙皮靴,球技又該如何呢?

    楊帆看的正是她!

    楊帆此番入宮,是要與宮中的蹴鞠高手比較球技的,而這直接關係到他以後能否經常入宮,並有機會見到上官婉兒那樣的大人物,所以他對宮中的蹴鞠高手格外關注。

    這個穿木屐的少女頭上梳著三丫鬟,清麗絕俗,同樣是一襲綠衫褲穿在她的身上。就格外地透出一種矯健俐落的味道。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簡陋的木屐,那只皮球此刻就在她的足尖上,任她做出百般花樣,卻是球不離足,足不離球,球技當真是出神入化。

    她們正在“白打”,白打就是不設球門。純以腳法技巧為主的一種競賽遊戲,它對腳的控球能力要求極高,一場球踢下來。體力消耗卻也不小。

    盛唐時,可稱得上是全民踢球,上自皇帝嬪妃、王公貴族,下至庶民百姓、走卒腳夫,莫不酷愛蹴鞠。在這樣的氛圍下,像薛懷義這樣的鐵杆球迷多,球技高超的人也多,場上這幾個宮娥的身手沒有一個差的,這個穿木屐的少女在這群宮娥當中還能技壓群雌,那就尤其難得了。

    這個少女就是謝沐雯,她在宮中的女官、女侍衛和宮娥裡邊,算是相當有錢的一個小富婆了,之所以還要穿木屐打球,完全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攢錢、賺錢、再攢錢、再賺錢的生活。

    妞妞過苦日子過怕了,她恨不得一口氣就把她和阿兄三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全都賺出來,因之在姐妹們中間落了一個“小財迷”的綽號。

    楊帆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高超的球技,隨後才開始打量她這個人。

    看了一會兒,楊帆隱隱生出一種面熟的感覺,雖然謝小蠻此刻的裝束打扮與那一晚衣袂飄飄的仙女形像相去甚遠,可是美女總是叫人一見難忘的,尤其是她那雙英氣勃勃的眉毛,楊帆忽然就記起了她。

    那一晚,他騎在牆頭,曾經見過這個少女。

    她果然是朝廷的人,而且是宮裡的人!

    她……不會認得自己了吧?

    謝小蠻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忽然腳尖一踮,那只似乎粘在腳尖上的皮球騰空而起,直向蒼穹飛起,她這一腳也未見如何用力,竟把球踢得如此之高。

    這一手,恰與當日楊帆在洛水河畔的球場中線上擊球入網的那手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一個用手,一個腳罷了。能使出最大的力量,未必能抽射出最強勁的一球,光憑蠻力,很可能這力量就由球體本身來全部承擔了。

    謝小蠻一腳踢飛皮球,閃目便向這邊望來,就見一個身披大紅袈裟,歲數卻年輕的不像話的俊俏和尚正賊兮兮地看著自己,頓時心中老大不悅,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沒有認出楊帆。

    在古代典籍記載中,記人本領最高的,是一個叫應奉的人,並由此留下了“半面之交”這個成語。傳說應奉記憶力驚人,有一次他去拜訪一個官員,可是那位官員不在家,當時車夫只把門打開了一條縫,應奉只看到了那位車夫的半邊臉。數十年後,再次相見時,應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謝小蠻當然不是這種奇人,雖然她不是一個臉盲症患者,但她的確不是一個善於記憶別人面孔的人,那晚楊帆隱在樹梢之下,光線黯淡,小蠻又不會刻意去打量記憶一個小賊,如今這個小賊剃了光頭,穿了袈裟,與當晚的形象相去太遠,她就認不出來了。

    至於童年時的形像,與現在就相去更遠了。那時候,楊帆面黃肌瘦,蓬頭垢面,鼻青臉腫是他最常見的臉色,妞妞就更不用說了。兩人境遇改變太大,充足的營養、優渥的生活,再加上武功的習練,衣著的打扮,使得他們無論形體相貌還是精神氣質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何止是女大十八變,男子從一個兒童成長為一個青年,生活環境又有著天淵之別,那形貌變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妞妞不知道眼前這個色兮兮的臭和尚就是她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阿兄。楊帆更是打破頭也不會想到,這個長得水靈靈、俏生生的小女衛,就是當年那個雞窩頭、小豁牙,好醜好醜的妞妞妹子。

    這時,那顆似要直入雲宵的球從空中墜落下來,落處正在楊帆身前三尺,以謝小蠻的控球能力,豈能不知球的落點,看來她踢球入空之時,就選擇了這個落點,有意嚇一下這個目光很無禮的臭和尚。

    聚攏到謝小蠻身邊的一群宮娥目光剛剛向上一揚,楊帆就察覺有異了,一抬頭,看見那球淩空落下,楊帆雙足一頓,一雙羅漢鞋一彈即起,整個身子旋轉而上,那一襲大紅袈裟因為他的疾旋仿佛一朵從水裡綻放開來的紅蓮,刷地一下向四下裡鋪展開來。

    楊帆一腳飛出,正中那枚皮球,球應聲飛出,化作一道長虹,貫入“風流眼”中。

    “風流眼”就是球門,這球場左右各立了一道球門,球門的形狀仿佛一個牌坊,只是要比牌坊矮了許多,球門用漆了紅漆的木料做成,兩邊有雲紋的飛簷,中間頂端還有一個帶尖的圓球,有些西域建築的風格。

    其下就是球門,有一人多高,與現代的球門相仿,但是根據不同的打法,並不是所有的球都要貫進這個球門才算得分。這個球門上方不是一道橫樑,而是兩道橫樑,在兩道橫樑中間,有一個小一些的球門,其形狀就像一些古代花園牆壁上的開窗。

    這個孔洞就叫“風流眼”,有些難度較高的比賽,球要貫進這個球洞才算贏,而要射進這個“風流眼”,可比射進下面那個大些的球門要難上幾倍。楊帆這一記淩空抽射,準確有力地直貫球門,而且他身在球場一側,由於傾斜的角度,更增添了射門的難度。

    一時間,那些眼見這一幕的和尚、宮娥,都不禁喝起彩來。

    楊帆雖還沒有同真正的強隊比過蹴鞠,可是這些日子的瞭解,也大致清楚了自己蹴鞠的水準,所以他看到這位曾經見到過的女宮衛,就知道她必定是大內的蹴鞠高手,一會兒同大內高手較量球技,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一個強勁對手,所以有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謝小蠻見到他這一腳抽射,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異彩:“好個和尚,倒是不能小覷他了!”

    一時間,謝小蠻瞧著楊帆,目光凜凜,隱隱地也泛起了戰意!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9 14:43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雙璧人

    “十七啊,好功夫!哈哈哈,這一記球射的當真妙極!”

    楊帆踢了一記好球,大師兄弘一也覺得臉上甚是光彩,他大力地拍著楊帆的肩膀,誇張地笑著,故意把他的聲音送得更遠,讓更多的宮娥秀女們聽見。

    “小蠻姐,這些和尚是哪裡來的呀?”

    一個小宮女湊到謝沐雯身邊,小聲問道。謝沐雯打量著那些和尚,道:“除了薛師,還能有誰把這麼多和尚領到宮裡來。”

    小宮女吃驚地道:“他們這是做什麼來了?是要做一場**事麼?”

    謝沐雯失笑道:“你呀,異想天開。你想知道,去問問不就行了。”

    “好!”

    小宮女答應一聲,就向弘一、楊帆一班人那兒跑去。

    “喂!你們這些和尚,到這裡來幹什麼?”

    小宮女叉著細細的柳腰,凶巴巴地喝問。這小姑娘年紀不大,約摸十四五歲,生得很是俏麗,有些天生的娃娃臉,雖然瞪著杏眼、一臉不悅的樣子,看起來依舊甜美可愛,所謂宜喜宜嗔,就是這般模樣了。

    弘六把胸一挺,把腰一插,鼻孔朝天地道:“久聞宮中有許多蹴鞠高手,我白馬寺眾今日入宮,就是與你們較量蹴鞠來的。”

    弘六此言一傳,登時引起一片譁然,對面的宮娥們交頭接耳,興奮異常。看樣子,她們平素困在宮中真是閑悶極了。有點樂子找比什麼都歡樂。當然,這也是源於她們強大的自信,每一年上元燈會的蹴鞠大賽,一向都是她們奪冠的。

    白馬寺的和尚進宮找虐來了!

    越來越多的宮娥秀女聽說了這個消息,紛紛向這裡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向別人詢問著,一俟得知消息屬實,馬上興奮起來。

    此時,薛懷義已經見到武則天,把袖在懷中的《大雲經疏》呈了上去。

    那些大德高僧。平時本就擅長似是而非的偈語,這回為了這份《大雲經疏》,他們牽強附會,炮製出了大量的類似偈語和預言的東西。充份發揮他們的想像力,把《大雲經》中可資利用的每一句話都發揮利用起來。

    武則天認真地看著《大雲經疏》,見他們以《大雲經》為依據,不斷地分析研究,竟然得出了彌勒佛祖轉世女兒身,當主人間世的結論,甚至在一些偈語中直接點出了彌勒佛祖的轉世女兒身姓武,不由大為欣然。

    “阿師真是沒有辜負了朕的期望!”

    武則天笑吟吟地把《大雲經疏》放下,對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兒道:“你先收著,擇個吉時再把《大雲經》和《大雲經疏》制頒於天下。到時各州各府的大寺廟務必收藏一本,並令各地高僧升座**!”

    上官婉兒答應一聲,武則天又對薛懷義道:“此一舉,阿師功不可沒。這《大雲經》,共有幾人參譯?”

    薛懷義道:“有三戒、三瘦、三山、法明、圓池等九位大德高僧一同參譯。”

    武則道:“好!加上阿師,共計十人,朕賜你十人每人一領紫色袈裟,一隻銀魚袋,以示嘉獎!”

    因為唐朝時以服色入官服,出家人的袈裟顏色便做了限制。紫色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穿的顏色,所以不管是哪家佛寺的高僧,都不可以穿紫色袈裟,而今,武則天賜之十人每人一領紫色袈裟。這是前所未有的禮遇。

    薛懷義心花怒放,連忙稽手致謝。

    武則天笑吟吟地道:“阿師有心了。賜你一領紫色袈裟,朕還嫌這心意輕了呢。”

    薛懷義趕緊道:“懷義是個粗魯人,也沒別的心思,只想著怎麼能讓天后您高興,懷義心裡頭就高興了,這經疏既能稱了天后的心意,那是最好。不怕天后笑話,來時路上,小寶怕這經疏難入天后法眼,心裡還很是忐忑呢。”

    武則天微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朕有些乏了,想回寢宮歇息一下。阿師隨我來,把這《大雲經》好好的與朕講上一講,清靜清靜心神。”

    薛懷義趕緊道:“是,懷義遵旨。哦,前日,懷義曾與天后說過,要帶白馬寺僧眾來,與宮中蹴鞠高手過過招兒,如今他們正在觀象臺下的蹴鞠場上等著,天后您看……”

    武則天道:“婉兒,上元將至,宮中精擅蹴鞠的人現在陸續開始習練了吧?”

    上官婉兒欠身道:“是,一些身有職司的人,婉兒也盡可能的讓她們交結了差事,儘量抽出時間參與習練,以期上元節時,再為宮中奪得蹴鞠魁首,如今蹴鞠球員已基本聚齊。”

    武則天微笑道:“阿師令白馬寺僧眾苦練蹴鞠,是想哄朕開心,難為他一番心意了。你去,叫咱們宮裡的人且與白馬寺僧眾較量較量。”

    “婉兒遵旨!”

    上官婉兒躬身答應一聲,輕輕退了出去。

    薛懷義一直單掌合什,恭立在那兒,候得上官婉兒出去,便趕緊上前一步,輕輕攙住武則天的手臂,猴急地喚道:“天后……”

    武則天嬌嗔地白了他一眼,由他伴著,往寢宮去了。

    ※※※※※※※※※※※※※※※※※※※※※※※

    球場上,圍攏過來的宮女們對白馬寺這群和尚好一通嘲弄,那個娃娃臉的小姑娘翹著下巴,不屑一顧地道:“就憑你們還想跟我們較量?真是天大的笑話,每年上元,我們大內蹴鞠都是要奪冠的,你們都沒資格入宮比賽,居然還好意思跟我們較量。”

    這一下正說到白馬寺僧眾的短處,弘六紅了臉道:“那是因為……因為……好男不跟女鬥,各方人馬都讓著你們,不然你以為就憑你們一群女人的花拳繡腿,也能奪個魁首?誰信啊!”

    小姑娘大怒道:“誰說是有人讓著我們的?小蠻姐,來,咱們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曉得咱們的厲害。”

    弘六翻個白眼兒,道:“你這小丫頭好大的口氣,你是何人,敢對我們這麼說話?”

    小姑娘洋洋得意地道:“本姑娘敢這麼說,是因為本姑娘有這個本事!本姑娘叫蘭益清,宮中女衛,你記清楚嘍,一會兒咱們腳底下說話,看我不打你們個落花流水!”

    馬橋對楊帆道:“蘭益清,這名字真好聽。名字好聽,人也好看。”

    楊帆白了他一眼道:“弘十八大師,人家可是宮中的女衛,你沒指望的,還是收了這份凡心吧!”

    馬橋“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也知道自己沒有可能追求這樣的女孩,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叫蘭益清的小姑娘,清新可人、純真甜美,宛如一枚剛剛吐露香氣的杏子,甚是合他脾味,難免心生仰慕。

    弘六跟蘭益清拌嘴的時候,上官婉兒已離開集仙殿,向後苑趕來。

    她剛剛出了集仙殿,迎面就看到一個少年文士模樣的人姍姍而來,這人頭戴一幅襆頭巾子,身穿石青色的錦紗袍,革帶束腰,眉紅齒白,風度翩翩,定晴一看,卻是扮了男裝的太平公主。

    上官婉兒站住腳步,微微一揖,含笑道:“公主,今日怎地有暇入宮?”

    太平公主一見是她,不由輕呵一聲,微笑著迎上來,問道:“婉兒,你在這裡啊,阿娘可在殿上麼?”

    上官婉兒道:“天后身子有些疲乏,現已回寢宮歇息,聽一聽經文,靜靜心神。”

    太平公主一聽便知就裡,“哦”了一聲道:“如此,我就回去吧!”

    上官婉兒忙喚住她,笑道:“公主既然來了,何必急著就走,薛師帶了一班弟子進宮來,說是一直苦練蹴鞠,要參加上元球賽,與咱們爭一爭這蹴鞠魁首。現在先要與我禁中的蹴鞠高手較量一番,婉兒正要去安排人手和他們較技,公主若是無事,不妨同往。”

    太平公主聽了,不屑地道:“薛懷義手下,不過是一群潑皮無賴,他們能有什麼蹴鞠高手?”說歸說,還是隨著上官婉兒往後苑去了。

    後苑裡,兩下裡還在鬥嘴,一幫宮娥嘰嘰喳喳說得眾潑皮和尚還嘴不得,忽地有一個宮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嚷道:“小蠻姐,益清妹妹,你們不要吵了,上官待詔來了,待詔說,叫咱們與白馬寺眾較量一楊呢。”

    謝小蠻奇道:“上官待詔也知道這事兒了?”

    那宮娥道:“此事已得天后允准,上官待詔就是為了此事而來,喏,你瞧!”

    那宮娥向後一指,眾人都隨她目光看去,就見兩位白袍公子,正肩並肩地立在場地一側。

    有人便叫道:“呀!太平公主也來了。”

    楊帆聽了凝神看去,只見場地另一邊並肩站著兩個人,俱著一身儒服,唇若塗朱,鼻如膩脂,肌膚細膩,白裡透紅,往那兒一站,宛然一雙璧人。若是兩人換上女裝,怕是西子飛燕也不過如此。

    仔細瞧她們容貌,記得左邊嬌豔些的那個正是當日在洛水河畔偶遇的太平公主。

    至於另一位清麗潤透的玉人……

    楊帆依稀記得那一日在洛水河畔也曾見過的,當時她就在太平公主旁邊,原來她就是上官婉兒。楊帆實未想到自己費盡心機想要見的人,當日在洛水河畔卻是早就見過了,只是對面不識,直到今日才識得她的廬山真面目。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9 14:45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猿意馬

上官婉兒並未走近過來,她對薛懷義面子上雖然恭敬,骨子裡也是非常不屑或者說是厭惡的,此刻薛懷義不在,對他手下一班人上官婉兒自然更不用給以顏色。

    上官婉兒遠遠地對謝沐雯揚聲道:“小蠻,你等且與他們比上一場吧。我與公主就在這裡觀戰,用心些,可不要弱了咱們宮裡的名頭。”

    說話間,便有一群小太監抬著扛著各色物什過來,屏風錦障一拉,轉眼間就佈置出一個圍帳雅間模樣的地方,然後放了兩張繩床。這繩床與胡床一樣,都是從西域傳過來的,名字裡雖帶個床字,其實就是椅子。

    這種高腳靠背帶扶手的椅子,同後來的太師椅、圈椅有些相似,自漢代就傳入了中原,但是一直無法成為居室傢俱的主流,不過在外面時,貴人們也不能不認同這種傢俱比中土的傳統傢俱更加適用,至少在軍中,胡床(馬紮)已經非常流行了。

    這宮裡面也備了繩床,一般是皇室成員在殿外舉行一些盛大活動時,傳統坐具太過低矮,便會動用這種西域傳來的傢俱。繩床放好,在兩張繩床中間又擺一套幾案,隨後熱茶鮮果、冷盤點心便一一擺放上去。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一左一右坐了,先接了濕手巾擦手拭面,然後又接過熱乳酪,拈起葡萄乾,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這派頭,這排場,宮裡頭除了天后,也就這兩個人能擺得出來,就算那位皇后娘娘也沒有這麼拉風。

    一見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詔都在賽場邊坐了。想要觀看比賽,謝小蠻雖然根本不把白馬寺這幫和尚看在眼裡,也不禁抖擻了精神,眾宮娥女衛摩拳擦掌,都想參加比賽。蘭益清振臂動員道:“姐妹們,打起精神來,叫白馬寺的和尚們,曉得咱們姐妹的厲害!”

    謝小蠻與她們平素切磋。誰的球技好賴,心中都有數的,便點名選出了九個夥伴,加上她,正好湊成十人。謝小蠻至此依舊沒把白馬寺這群和尚放在眼裡,匆忙之間,也沒有刻意去把球踢的最好的人都找來。

    起碼,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詔就是一等一的蹴鞠高手。她們兩個就沒下場。但是謝小蠻還是把在場這些宮娥女衛中球技最好的人都選了出來。這十人中,除了她,還有三名女衛,包括蘭益清,其他六人都只是普通的宮娥。

    球技的好壞,與武功沒有直接關係。武功好的人,身體素質當然更好,但那也只是打球的一個基本要素而已,並不代表他就能練出高超的球技,能夠依據球場瞬息萬變的局面。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因此,在場的人中雖然還有幾個女衛武功出神入化,可是擺弄腳下這只輕飄飄的皮球的本事卻很一般,平素也沒認真練習過,偶爾來打打球,只是散心解悶罷了,球技很是一般,便沒有被謝小蠻選中。

    薛懷義不在,白馬寺這邊自然以楊帆這位首座為主,在楊帆的安排下。一共挑出了楚狂歌、弘一、弘六、馬橋等九名成員,加上他,一共十人,準備比賽。

    隱藏實力是沒有意義的,這種比賽,決定成敗的是實力,即便你的打法再如何與眾不同。又能離奇到哪兒去?一旦上了場,較量的始終是那些最基本的東西:控球、運球、過人、射門等等。

    讓真正擅長蹴鞠的人站在場邊看,絕對不如讓他們上場親自與對手交鋒感悟更深。楊帆以前雖未練過蹴鞠,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毫不藏私,手頭上球技最高的幾個人全都派上了場去。

    因為這回是對抗賽,不再是表演性質的“白打”,所以宮娥太監們已把場地清理出來,他們採用的不是單球門,而是雙球門,這種打法屬於最激烈的一種打法。和尚們在僧衣裡邊早就穿了短打武服,這是寬去僧衣,也都一一走上場去,活動著手腳。

    蘭益清站在對面,傲嬌地揚起下巴,不屑地看著這班和尚動作,謝小蠻活動著手腳,對她低語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們敢來與咱們蹴鞠,必定是有所恃的,千萬不可大意!”

    蘭益清回眸笑道:“小蠻姐姐放心,咱不會叫這班臭和尚占了便宜的。”

    謝小蠻嗯了一聲,又對一旁的高瑩道:“盯住那個穿紅袈裟的和尚,這些人裡邊,恐怕以他的身手最為高明!”

    高瑩點點頭,一雙秋水似的眸子便盯在楊帆身上。

    蹴鞠開始了。

    蹴鞠當場十月天,香風吹下兩嬋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塵拂娥眉柳帶煙。翠袖低垂籠玉筍,紅裙曳起露金蓮。兒會踢去嬌無語,恨煞長安美少年。

    有女孩子參加的比賽,總是格外的賞心悅目,如果這些女孩子既年輕又漂亮,看著她們在場上奔跑的矯健優美的身姿、聽著她們銀鈴般悅耳的嬌呼斥喝聲,還當真是一種很愉悅的享受。

    可是身在其中的這十個和尚隊員,卻沒有這樣的感覺。比賽剛一開始,他們就感覺到了這些宮娥女衛的厲害,一個個行動如風,身手矯健,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那時的蹴鞠其實比現代的足球要野蠻得多,有一些合理衝撞的動作,她們使得比這班和尚還要嫺熟。這些閉門造車的和尚剛一開戰,就被這些母老虎沖了個落花流水,誰能想得到她們一個個嬌滴滴的,竟是這般厲害。

    “穩住!回縮防守,先適應她們的打法!”

    楊帆大聲疾呼,與楚狂歌一左一右擔任了兩個前鋒,硬生生截住了對方的攻勢,其他隊員這才狼狽退回自己的半場,被打亂的陣形稍稍恢復了一些。

    “奶奶的,咱們一群大老爺們,還能被一幫小娘子給打敗了?兄弟們。殺回去!”

    定下神來的弘一氣極敗壞地大叫,可惜只有他手下一班人應喝,站在場邊揮拳呐喊助威的那幾個和尚,聲音早被宮娥太監們的助威聲給壓下去了,客場作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楊帆截球,踏球于腳下,向左側的楚狂歌睃了一眼。沉聲道:“楚兄,並肩做戰,叫她們看看咱們的厲害。”

    楚狂歌大笑:“某離開禁軍幾年功夫,想不到這蹴鞠就變了女人稱雄了。好!咱們兩個,打出男人的威風來,殺!”

    蘭益清皺皺小鼻子,道:“少吹大氣,放馬過來!”

    楊帆哈哈一笑。腳尖一撥,身隨球轉,似左忽右,鬼魅般一閃,蘭益清一腳踢空,楊帆已從她身側一閃而過,剛要放足狂奔,迎面人影一閃,一個清麗的身影便俏生生地攔在了前邊,冷笑道:“想過去。先過了本姑娘這一關!”

    來人正是女衛高瑩,楊帆帶球左沖右突,一連使了五個假動作,居然都沒有騙過她,高瑩下盤極穩,如影隨形,始終攔在他的前面,這時蘭益清也縱身搶球,對他形成夾擊,楊帆一看。立即大喝一聲:“接著!”

    楊帆抽足飛射,那球忽地一下掠過高瑩左肩,直向楚狂歌前方三丈處落去。楚狂歌發力奔跑,快逾奔馬,他發力疾沖,搶那球的落點,堪堪還有一步距離。一道人影淩空飛來,一個旋踢,那球還未落地。就被她抽射回去,正落在蘭益清腳下。

    那人飄身落下,兩道烏亮而有英氣的眉毛挑釁地向楚狂歌一揚,正是謝小蠻。

    蘭益清趁著和尚隊的楊帆和楚狂歌兩名主力都在自己的半場,帶著球向前沖去,一連晃過弘一、弘九兩個人,離球門愈發近了,這時因為一連晃過兩人,她控球的力度也有些掌握不好了,使足一撥,角度沒有控制好,球向前彈出兩尺,蘭益清大急,剛要縱身把球奪回來,迎面一隻大腳就把那球圈在了自己腳下。

    蘭益清大怒抬頭,就見面前一人,因為斷了她的球,一臉的緊張和興奮,卻是馬橋。

    “傳球!傳球!十八,傳球!”

    幾個和尚眼見對方的驍將高瑩箭一般沖出來,正向他猛撲過去,便急急地向馬橋高喊。馬橋視若未見,向對面的小美人兒展顏笑道:“蘭姑娘,你好!”

    小丫頭柳眉倒豎,凶巴巴地道:“好個屁!球給我!”

    “哦……”

    美人嬌嗔,風情獨具,馬橋心旌一蕩,想也不想,下意識地一撥,球便到了蘭姑娘腳下。

    “哎呀!”

    這球踢出去,馬橋才省起不對,欲待再奪,已經晚了。

    高瑩本來是奔著馬橋沖來的,一見球到了蘭益球腳下,立即改了方向,朝和尚隊的球門猛衝過去,這時她使出了八步趕蟬的輕功提縱術,一道身影起落如飛,快捷無比,同時嬌聲喝道:“小清,傳球!”

    機會難得,安能不加利用。若非眼見這樣好機會,她是不會輕易使用提縱術的,武術能增強一個人的體魄,卻不可能讓人變成神。這種靠爆發力的東西,使用不了幾次的,否則賽場真成了武術高手的天堂。

    比如說,一個人憑著爆發力,可以把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巨石抱起來,旋身扔出一丈多遠,可是你給他一口三斤重的劍,讓他平舉兩個時辰,他根本辦不到。這提縱術,也能短時間內驟然提高人的速度,在那刹那之間,要說趕上奔馬也未嘗不能。可你讓他用這樣的速度跑上半個時辰,你殺了他的頭,他也完不成。

    因此,若非確見機會難得,高瑩姑娘也會惜力的,不會輕易浪費自己的體力。

    蘭益清沒想到對面這個呆子如此呆裡呆氣,球傳到她的腳下,倒把她弄得一愣,隨即聽到高瑩一聲大喊,這才清醒過來,急忙帶球閃過馬橋,弘一等人氣極敗壞地沖過來,還未形成合圍,蘭益清已一腳把球傳給高瑩。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0 00:40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絲蕩漾

高瑩身形一頓,一腳抽射,球應聲入網,貫入“風流眼”,場上場外,立即歡聲雷動,大內球隊先拔一籌。

    弘一氣得嘴歪眼斜,瞪著馬橋道:“你他娘的到底混哪邊的?怎麼把球傳給了那小娘們兒?”

    馬橋剛才鬼使神差,被人家小美人一瞪,下意識地就把球傳過去了,這時也是懊悔不已,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弘六沖過來,罵道:“你個混蛋加三級,揍他!”一幫大和尚一擁而上,按住馬橋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馬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唉唉直叫地道:“不就是一個球麼,讓給她有什麼了不起的。”

    弘一聽了也是火冒三丈,當下一擼袖子,也加入了群毆的戰團。

    那些宮娥女衛見了,一個個捂著嘴直笑。

    場邊,太平公主見了這般情景,也不禁莞爾,對上官婉兒道:“薛懷義慣會胡鬧,如今又別出心裁,想參加上元蹴鞠大賽,就憑他手下這麼一班貨色麼?”說著,不禁輕輕搖頭。

    上官婉兒道:“令月,他們或者不是個個高手,可是其中不乏高人呢。你瞧那個粗壯的大漢,蹴鞠功夫縱然比你我稍遜,卻也不差幾分,至於另一個……”

    上官婉兒的目光盯在楊帆身上,輕輕地道:“那個小和尚,恐怕比你我還要高明幾分。”

    “哦?”

    太平公主本來心情不好,沒有太過注意比賽的過程,直到因為馬橋自動讓球,受到己方隊員毆打。這才引起了她的主意,這時聽了上官婉兒的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目光正落在楊帆身上。

    楊帆如今剃了光頭,穿著僧衣,與那日錦衣小帽的模樣大有不同,但眉眼五官宛然,上官婉兒最先注意到了他高超的球技。卻沒認出這個和尚就是當日那個錦衣小帽的男人,而太平公主則不然,因為楊帆的氣質神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只看了一眼,她就認出了這個人。

    是他!他怎麼做了和尚?

    太平公主驚咦了一聲,上官婉兒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麼?”

    太平公主搖搖頭,目不轉晴地盯著楊帆。上官婉兒有些奇怪。忍不住認真地看了楊帆幾眼,這一眼,隱隱約約,竟也生出眼熟的感覺。

    比賽在繼續,太平公主不再像剛才一樣有一搭無一搭地觀戰了,她很認真地看著,看了許久,忍不住對上官婉兒道:“他的蹴鞠之術,果然要比你我還要高明些。”

    上官婉兒道:“你看,他比小蠻如何?”

    太平公主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緩緩地道:“如今,與小蠻不相上下。來日上元節時,若他果然參賽,當比小蠻技高一籌。”

    上官婉兒蹙眉道:“怎麼會?蹴鞠練到這種境界,再想更進一步,已是難如登天,你如何可以確定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就能超過小蠻?”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很簡單,因為此人並不熟悉蹴鞠。他還沒有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上官婉兒吃驚地道:“如此高妙的球技,你居然說他不會蹴鞠?”

    太平公主沒有答她這句話,而是微微蹙起黛眉,疑惑地道:“奇怪,他的馬球打得出神入化,卻不會騎馬。球在他的腳下就像活了一樣,而他對蹴鞠似乎還不是非常熟練。那他這球技,究竟是在哪兒練的?這個人……真是有趣!”

    這場蹴鞠結束了,大內的宮娥女衛們進了七個球。而白馬寺眾和尚累得跟孫子似的,卻也只輸了一個球,得六分!當然,這只是普通的較量,只是一節比賽,而正式的比賽可不只一節,看和尚們的模樣,如果再比一節,怕是大多數人根本跑不動了。

    另外,大內隊也未盡出高手,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未下場,謝沐雯就是大內隊的第一高手,她採用了以中駟對上駟的手段,讓高瑩和蘭益清盯緊了楊帆,自己則敵對楚狂歌,七球之中她獨進五球。

    在這場比賽中,楊帆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的球技和對蹴鞠技巧、規則的掌握也越來越熟練、,越來越靈活,到後來,高瑩和蘭益清已根本攔不住他,楊帆連連進球,比分緊追謝小蠻,兩人正式交鋒的機會雖不多,整個賽場實際上卻成了他們兩個人的較量。

    到後來,謝沐雯不得不親自來對付他,而楚狂歌和弘一、弘六等幾個善於蹴鞠的人在對方第一主力被楊帆牽制住的情況下又進了一球,最後僅以一球之差惜敗。

    宮娥們覺得沒有大比分超過白馬寺隊,心中很是不服,本來嘛,她們還有許多第一流的蹴鞠高手沒有入場呢,比如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詔。要不然,她們相信至少能超這群禿驢十個球。

    而白馬寺的這幫和尚也大是不忿,只輸了一個球啊!如果馬橋沒有昏頭昏腦,主動把球送給那個撅嘴小美人兒,那不就打和了?

    於是乎,球賽剛剛結束,宮娥們歡喜跳躍,太監們也扯著公鴨嗓子歡呼的當口,眾參賽和尚與觀戰和尚一擁而上,將馬橋圍了起來,又是一通拳打腳踢。可憐馬橋剛才為了贖罪,驢一般滿場撒歡,跑得氣喘吁吁,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在這些潑皮無賴對外雖然沒輕沒重,對自己人倒還知道手下留情,再加上他們情知馬橋與首座關係甚好,所以下手並不重。

    楊帆見他們打的並不重,便也不去理會,馬橋這個夯貨,看見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兒,前番差點兒因為女色而送命,如今還不悔改,比賽時竟然這般昏頭昏腦,也是該受些教訓了。

    比賽雖然結束,太平公主依然盯著楊帆。她看見楊帆邁著悠閒的步子走到場邊,與旁邊那個紋身的壯漢說笑著,撩起衣襟擦著額頭的汗水,他一笑時,便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太平公主心神一陣恍惚,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另一個英俊男子的身影,與眼前的楊帆悄然重合在一起。

    那個人,那時候也是這般年輕,穿著一身與楊帆的武服相似的箭袖,他爽朗地笑著,拾起衣襟擦汗,與幾個好友有說有笑地從看臺前走過,一臉的陽光,映著他的笑,是那般燦爛。同許多偷偷摸摸瞟著臺上的皇帝和皇后,有意做出威武姿態的少年相比,他的步伐顯得那麼從容、那麼隨意,可是隨意中卻又透著瀟灑、透著飄逸。

    當時父皇的頭痛病又犯了,正在隱隱作痛,他扶著頭,用食指輕輕地按揉著眉心,母后則在掃視著台下所有剛剛結束比賽的權貴子弟。那一天,是母后為了給她挑選佳婿而特意舉辦的一場蹴鞠大賽。

    她那時還很年輕,很活潑,也很直率、很大膽。她看見了他的笑,少女的一顆芳心便一陣恍惚,仿佛被天上的陽光晃花了眼睛,她幾乎想都沒想,就伸出手,指向那個從台前悠然而過的少年。

    她的心像小鹿般在胸口亂撞,聲音微微帶些羞澀的顫抖,但她的聲音很大,以致當她說出口時,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大聲道:“就是他!阿娘!女兒想要他做我的駙馬!”

    這一聲喊,仿佛則天門上的晨鐘,從臺上轟然傳開,蕩漾在她的心尖,讓那心尖好一陣抖顫。太平公主的眸子浮上了一層淚光,她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的霧氣,沉聲道:“把那少年,給我喚來!”

    她的纖纖玉指,所指向的,正是剛從別人手中接過袈裟,正與人談笑著披上袈裟的楊帆。上官婉兒微微有些詫異地瞟了她一眼,眸中的波光瀲灩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楊帆被一個宮娥引到了太平公主面前,太平公主並沒有大剌剌地坐在那兒等他過來,她已先楊帆一步走出屏帳,站到賽場邊上,那種躊躇中帶些迫切的模樣,仿佛一個初會情郎的少女,上官婉兒對她的忘形更加驚訝了。

    楊帆知道,如果被太平公主看到了他,或者會產生疑問,甚而把他叫到面前問個清楚,他心中並不擔心。太平公主雖是公主中的公主,大唐帝國最受天后寵愛的女人,卻未曾聽說過她有什麼飛揚跋扈的行為。

    再者,薛懷義可是大唐帝國裡最受天后寵愛的男人,以薛懷義喜歡護短的個性,如果這位公主真的有心找他麻煩,薛懷義也能替他出頭。所以楊帆心中甚是坦然,他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從容一禮,恭聲道:“小僧弘十七,見過公主。”

    說著,楊帆飛快地溜了上官婉兒一眼,把她的模樣深深地銘記在心中。上官婉兒正好奇地看著他,被他看了這一眼,心尖兒竟然一顫。

    那種眼神兒,看似只是隨意的一瞥,可是上官婉兒的感覺卻截然不同,被他看這一眼,上官婉兒竟然有種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住的感覺,很危險、很可怕。她是上官待詔,天后之下第一人,什麼時候怕過人來?

    上官婉兒只當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有些氣惱於自己竟然有些畏懼一個小和尚的目光,於是把胸挺了挺,目光勇敢地迎回去,而楊帆卻早已收斂了目光,讓她的反擊落在了空處。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0 11:26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平再伸橄欖枝

“弘十七?”

    太平公主盯著楊帆看了半晌,緩緩說道︰“本宮曾經見過你吧?”

    楊帆坦然一笑,道︰“是﹗在洛水河畔,小僧曾有幸見過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眸波微微一閃,道︰“那時候,貌似你並不是和尚。”

    楊帆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苦笑道︰“公主還是公主,坊丁已變了和尚。世事難料,小僧當日也不曾想過會有今日。”

    太平公主瞟了一眼他的穿著,又問︰“你在白馬寺,是何職司?”

    楊帆雙手合什,肅然道︰“小僧在白馬寺,忝為首座﹗”

    太平公主微微揚眉,道︰“想不到你做和尚快,升職更快,旁人念一輩子經、敲一輩子木魚都未必有機會成為一寺首座,而你,轉眼之間就做了洛陽第一大寺的首座和尚?”

    楊帆  然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小僧出家也好,升任首座也罷,這都是薛師的主意。想必公主也知道,薛師是個慣會製造奇跡的人物,就如前邊那座‘明堂’和‘天堂’﹗”

    太平公主冷哼一聲,細一咀嚼楊帆話中之意,微微動容道︰“難道……,是薛懷義迫你出家?”

    她這話算是猜對了一半,楊帆卻正容道︰“公主此言差矣,小僧在俗家時,遇到了一些麻煩,幸賴薛師點化,托庇於佛門,這才得以救身解厄,小僧對薛師是感激不盡的。”

    楊帆說這話時,忽然瞥見薛懷義邁著輕飄飄的步子,正從後宮裡走過來,弘一等弟子迎上去對他說了幾句什麼,他便快步向這裡趕來。此時正站在一群宮娥後面聽著他們說話。楊帆用眼角捎到了他的舉動,當下仍是佯作不知。言語間卻是無限地恭敬和忠誠起來。

    太平公主臉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難道做個出家人比做平常人還好么?既然你出家只是為了避禍,而非有心向佛,那麼不要說是一個首座,就算讓你做了住持,恐怕你也心不甘情不願吧?

    當日,本宮有心招攬於你,卻為你所拒。今日,本宮不妨再說一遍,你若願意入我門下。你有什麼麻煩。本宮替你擋下就是。你看怎么樣?到本宮府上做事,雖然不及白馬寺首座威風,可是青燈古佛,以你這般年紀怕也未必就會喜歡。”

    薛懷義從後宮裡一出來,弘一等人就搶上去向他表功。講他們如何驍勇,如何高明,若不是馬橋那夯貨色令智昏,以他們數月苦練的功夫,足以與大唐第一蹴鞠強隊比肩雲雲,聽得薛懷義心花怒放。

    如今他剛剛來到場邊,就聽太平公主挖他牆角,要把他白馬寺第一主力撬走,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強壓怒火,就想看看楊帆如何回答。

    楊帆早已瞟見他站在人群後面,這薛懷義是個驢性子,惹惱了他,他不敢對太平公主怎么樣,當眾打殺了自己。卻是輕而易舉,當下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答道︰“阿彌陀佛﹗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小僧得以脫災解厄,全是因為受了薛師的恩惠﹗又蒙薛師賞識,予貧僧以重用,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貧僧豈能另攀高門。”

    薛懷義聽了大為歡喜,太平公主還不知他已到了,猶自有些不舍。在她自己看來,招攬楊帆只是惜才,這個楊帆不管是蹴鞠還是擊鞠,都是一個可造之材,若能入了太平公主府,於她大有助益。

    她本來就自幼喜歡運動,酷愛蹴鞠、擊鞠,若非如此,當年父母為她選婿,也不會刻意舉行一場蹴鞠大賽了。後來因為駙馬薛紹也是個酷愛蹴鞠和擊鞠的,夫妻二人相得益彰,還在府裡建了蹴鞠隊、擊鞠隊,成了一個超級球迷。

    可惜她痴迷於蹴鞠和擊鞠,但是每年上元節時宮中舉行賽事,這兩樣兒她偏就沒有一樣奪過魁首,反倒是她本人並不喜歡的相撲屢屢奪魁。今日見了楊帆,太平很是惜才,否則以她心高氣傲的性兒,豈會紆尊降貴,再三招攬。

    當然,她眼見楊帆神似亡夫,或者有些移情作用,不過這種潛意識的作用,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聽了楊帆的話,太平公主“嗤”地一聲笑,嘲弄道︰“瞧你年紀輕輕,莫非真要當一輩子和尚?不知你家可還有兄弟,若是沒有,你一出家連香火都斷了,因為報恩便可不孝么?要說你真的一心向佛……”

    太平公主嘴角微微一翹,揶揄道︰“本宮卻是根本不信的﹗你不要以為入我公主府,便終身只是一個蹴鞠手,若是你有真本事,本宮自會保舉你一個功名。得到本宮保舉入仕做官的人可也不少呢。”

    太平公主雖是最受武則天寵愛的女兒,但她很少涉及政事,終武後一朝,她都很乖覺,從不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如何勢衷於政治,實際上直到薛紹死前,她都是一個沈浸在愛情福祉中的小女人,從不曾想過參與政事。

    不過,不參與政事,不代表完全的隔離。太平公主的一雙慧眼,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特點,她很識才,曾先後向朝廷舉荐過多位賢能之士,這些人受到朝廷重用後,也確實展現了他們不同一般的才干。

    此後,因她有心向政,舉荐的賢才越來越多,也因之傳出一些緋聞,坊間傳言,那些被她舉荐的人都是她的面首。正如上官婉兒主持昭文館,品評天下詩文,天下詞臣多集於她門下,於是民間便也眾說紛紜,說那其中許多人都是她的面首一樣。

    以女子之身做事,接觸的男性多了,種種不堪傳說自然紛至沓來,說得有鼻子有眼。此種風氣直到近代現代依舊如此,只要是年輕貌美的女性得到重用,或者是做了秘書這個頭班,你就算再清白,也會被人戴上有色眼鏡一觀。

    薛懷義此時就想得歪了,在他看來,這個風騷的小寡婦十有**是看上了楊帆的俊俏。這位公主豔麗無雙,連他也是常生綺念,這時生怕楊帆禁不住太平公主的美色誘惑,一旦答應下來,雖然他不點頭,太平公主也未必就有本事把人從他手裡搶走,終究面上難看。

    於是,薛懷義長笑一聲,排眾而出,大聲道︰“公主愛才,天下皆知,公主所舉荐賢才,皆獲朝廷重用,這也不假。不過,洒家早已有心為十七謀一份前程,這件事就不勞煩公主殿下了﹗”

    太平公主沒想到薛懷義竟於此時趕到,不禁有些意外。她怔了一怔,便莞然道︰“薛師來了,貴寺這位首座雖然一身本領,可惜你其他那些弟子卻不是可造之材,僅憑他一人,薛師想在上元節時一展身手,難﹗本宮府上,蹴鞠、擊鞠,高手如雲,若能得你這位弟子相助,未必就不能拔個頭籌。”

    薛懷義冷笑一聲道︰“這個么,就不勞公主殿下操心了。洒家這白馬寺,往前根本無緣於上元賽事,此番若能躋身前三,洒家也就心滿意足了。說起來,洒家與公主介時還是對手,讓洒家把自己的蹴鞠高手拱手相讓,這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輕輕一笑,道︰“薛師既然如此惜才,本宮倒是不好奪人所愛了。婉兒,咱們走吧﹗”

    太平公主說罷,拂袖而去。

    薛懷義怒氣沖沖,猶自高聲道︰“公主方才說錯了,洒家不只要在蹴鞠和擊鞠上爭個名頭,便是素來由你太平公主府獨佔魁首的相撲,洒家也是要爭上一爭的。這一項,可是單打獨斗的,洒家所恃,正是弟子弘十七﹗”

    太平公主腳步頓了頓,緩緩回過身來,臉上一抹慍怒已然消失,換了淺淺的笑意道︰“瞧不出,薛師門下這位弟子,倒是一個全才啊﹗好﹗好極了,那上元節時,本宮倒要好好見識見識薛師的手段﹗”

    太平公主把柳眉一剔,伸手把住上官婉兒手臂,沉聲道︰“屆時,本宮與婉兒也會參賽,領教領教令高足的真功夫﹗”

    薛懷義大笑道︰“妙極,正要你們參賽,若非如此,如何顯出我白馬寺的威風﹗”

    太平公主聽見薛懷義放肆的言語,心中憤怒已極,可她還真不敢與薛懷義衝撞。對薛懷義,即便是她這位最受寵的公主,心中也是頗為忌憚的。

    皇家無親情,不僅僅是因為皇家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即便是承平年代,太子之位長幼有序,一出生就確定了,皇子女們之間的關係也冷淡的很,與父母間的關係也是如此。為何?因為他們的生長環境不同。

    親人親不親,憑的可不是一個血緣,親情與友情一樣,都是處出來的。在皇家,不管是兄弟也罷,姐妹也好,乃至父子、母女,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太少了,皇子女們各有宮室,各有一班公公嬤嬤侍候著。

    兄弟姐妹之間不但從小沒多少機會相處,就是與父皇和母後也多是禮節性的問安,他們之間的親情自然淡漠之極。太平公主可不敢保證,她這個親生女兒,在母親心中,就比母親所寵愛的面首馮小寶更有份量。

    “這個不識抬舉的臭小子,害本宮在眾人面前受辱﹗”

    一時間,太平公主連楊帆也恨上了。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0 17:03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說圖個啥?

薛懷義眼見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離去,重重地哼了一聲,轉眼看見楊帆,又露出一臉笑容,方才楊帆一番話全都被他聽在耳中。薛懷義本一市井匹夫,很講究江湖義氣,楊帆這番甚是忠義的回答,特別對他的脾胃。

    薛懷義拍拍楊帆的肩膀,大聲道︰“你莫聽那狐媚子哄人,你只管好好做,來日,某必送你一個大大的前程﹗”

    在場還有許多宮娥秀女,太監內侍,薛懷義公然指斥太平公主是個狐媚子,根本不怕這番言語會傳入太平公主耳中。

    其實在薛懷義心中,這太平公主的確是個狐媚子,每次看見她,都不由得心猿意馬。

    這等妖物,不是狐媚子又是什麼?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一走,這邊也就不能繼續比賽了,以白馬寺僧目前的體能狀況,想比也比不下去了,眾和尚紛紛穿上僧衣,準備離開皇宮。

    薛懷義領著這幫和尚往外走,一邊問起方才比賽的情況,楊帆雖也惱恨馬橋不爭氣,可是一旦讓這些和尚添油加醋地一說,惹得薛懷義發火,馬橋難免又要吃頓苦頭,忙搶過來說了幾句,隨即岔開話題,笑嘻嘻地道︰“方丈,上元大賽,咱們要是能露一回臉,方丈準備賞賜弟子們些什麼東西呀?”

    這句話倒也是所有弟子想知道的,本來想告馬橋黑狀的也登時閉了。,豎起耳朵聽薛懷義說話,薛懷義大手一揮道︰“你們若能打出咱們白馬寺的威風來,每人賞十萬錢﹗”

    眾和尚聽了頓時歡聲雷動,薛懷義睨了楊帆一眼。又道︰“至於你么,咱白馬寺能有資格進宮參賽,你居功至偉。洒家說過,要送你一份大大的前程,你想要什麼?”

    楊帆道︰“弟子……想跟十九師弟一樣,從軍﹗”

    薛懷義微微一怔,他說要送楊帆一份前程,這倒不是妄語。但他本來的想法只是把楊帆單獨安排為白馬寺管轄下的某家寺廟的寺主,又或者讓他轉為白馬寺的俗家弟子,再利用自己的大將軍職銜,給他求個掛職的虛銜將軍,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不想讓他離開自己。

    上元節年年都有,過了明年還有後年,一旦讓楊帆離開。他到那裡再找這樣一個出色的人帶領白馬寺參賽。

    薛懷義有些不悅地道︰“怎么,十七你是真想離開洒家么?”

    楊帆趕緊湊近了去,壓低聲音道︰“方丈,要不是您,弟子和十八早就亡命天涯去了,這份恩義,弟子怎么會忘呢?如果說弟子唯利是圖,也該明白,靠著您這棵大樹才好乘涼啊,您說是不是?”

    薛懷義臉色稍緩。道︰“那你怎么……”

    楊帆微微露出苦色,道︰“方丈,弟子只是不想做和尚而已。其實,弟子不管到了哪兒,還不仍舊是方丈您的弟子?再者說,弟子若是入了禁軍,又能混出點名堂的話,對方丈您也沒有壞處啊。

    方丈您想,方丈有天後的寵信,固然無人敢拂逆您。然而方丈總不好事事勞煩太後出面吧?如果方丈在方方面面,尤其是軍中有自己的力量,那方丈您就像一棵大樹,根系深扎,任它東南西北風,不管怎么刮,都撼不動方丈分毫。天後……畢竟年歲大了……”

    薛懷義憬然若悟。緩緩點頭道︰“嗯﹗言之有理﹗好,你既有此心,今年上元之後。洒家把你和十九,都送到禁軍裡去﹗”

    楊帆連忙謝道︰“多謝方丈﹗”

    楊帆得知楚天歌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禁軍,而這個要求也被薛懷義答應的時候,就萌生了加入禁軍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口。如今薛懷義和太平公主別苗頭,倒是意外地成全了他。

    想當初他在滿城緝捕之中混入白馬寺,本是為了解眼前之圍,實未想到籍由一個薛懷義,他不但能夠見到九重宮闕之內的大唐隱相上官婉兒,就連接近丘神績也有了機會,這薛和尚,還真是他的福星啊﹗

    ※※※※※※※※※※※※※※※※※※※※※※

    雖然與大內蹴鞠高手的一番較量白馬寺眾僅以一球惜敗,讓他們很是【興】奮了一陣子。但是經過這一戰,他們還是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儘管嘴上不承認。

    此後,他們的訓練更加刻苦。楊帆本來還擔心這些潑皮無賴吃不了苦,卻沒想到一旦調動起他們不服輸的斗志,他們遠比普通人更能吃苦。

    要知道,他們都是家境不好,衣食無依才變成潑皮無賴的,當年也曾吃過許多苦頭,雖然如今成了潑皮,可骨子裡吃苦耐勞的那股子勁兒並沒有丟,只是被他們潑皮油滑的外表給掩飾住了,如今既有爭鋒的斗志,又有薛懷義的濃賞跟著,他們哪能不全力以赴?

    隔了兩天,他們就又往宮裡走了一遭,與宮裡的蹴鞠隊再行比試了一番,回來以後針對自己的不足,繼續苦練技藝,楊帆每次都是球隊主力,與大內隊的謝小蠻交鋒已不止一次,兩個人對對方都有了深刻印象,一見面就跟斗架公雞似的,想著壓對方一頭。

    丘神績已經送來消息,由各路禁軍中抽調出來的擊鞠好手明天就能集結完畢,屆時將趕來與白馬寺眾切磋技藝,所以這一天楊帆沒有給大家太多的訓練任務,只是簡單地活動一下體子,以免消耗他們過多的體力。

    馬橋這些天一直在坐冷板凳。比賽固然沒有他的份兒,在白馬寺一切日常活動中,他都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排擠。試想一個,你在一個團契之中,所有人都當你是空氣,吃個飯都沒人跟你坐一起,那是什麼滋味?

    要融入一個圈子不容易,要受到一個圈子的排擠和孤立卻是易如反掌,一件錯事就足以讓你被人人喊打。小到一家一坊,大到一城一國,莫不如此。馬橋孤零零地坐在槐蔭底下,下巴搭在膝蓋上,看著球場上的伙伴,一臉落寞。

    “就這樣吧,楚大哥你也回去休息一下,明兒咱們對禁軍這場比賽,輸贏無所謂,重點還是要熟悉他們的打法,學習他們的長處,同這樣真正強大的隊伍較量,咱們自己才能提升。”

    “嗯……,好,你也早點休息,今天晚上就不要練習馬術了。”

    楚狂歌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點頭,依著楊帆的意思說了一句,轉身向禪房走去。

    楚狂歌對自己的擊鞠自然是有信心的,楊帆經過這段時間的苦練,騎術也是突飛猛進,再加上他本來就出神入化的球技,足以彌補他相較於一流高手尚遜一籌的騎術。楚狂歌相信,如果他們的隊伍裡再有兩三個像他和楊帆這樣的高手,就足以與禁軍一爭高下。

    可是,這樣的高手畢竟可遇而不可求,僅靠他們兩個主力,想在激烈的馬球比賽中獲勝,難度不可謂不大,楚狂歌對此信心不足。而此事又關係到他能否重返禁軍,所以他的心理壓力極大。

    只是這番心事即便說與楊帆知道,楊帆也無能為力,徒增煩惱,不如不說。楊帆其實也清楚楚狂歌的心理壓力,這場比賽,對薛懷義來說,只是一個面子,對眾潑皮來說,只是十萬錢的財富,對他和楚天歌來說,其實都有著非同一般的重大意義。

    但是,他也覺得,這份擔心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眼楚狂歌有些沉重的步伐,什麼都沒有說。

    馬橋見楊帆閑下來,身子不覺挺拔了些,好像生怕楊帆看不到他似的。這些天由於眾人的冷落,訕得他氣沮神喪,一直夾著尾巴不敢言語,連楊帆他都有些怯於接觸了。然而眾人之中,他只和楊帆最有交情,這個時候,也更迫切地希望得到楊帆的親近。

    “橋哥兒,你跟我來﹗”

    楊帆果然走過來了,卻只說了一句話,身子不停,便向後院走去,馬橋趕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跟在他後邊走去。

    深秋的黃昏,塔林中十分幽靜。

    一級浮屠、三級浮屠、五級浮屠,七級浮屠,由一到七,依據不同地位為逝世僧侶建造的浮屠,彷彿一座座寶塔靜靜地矗立在那兒,形成一片幽謐的塔的叢林。

    楊帆在塔林中緩緩而行,走了一會兒,在一座飛檐上已長滿青苔的七層浮屠基座上坐下來,扭頭看了馬橋一眼,拍拍自己身邊的石頭基座,馬橋會意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在他旁邊坐下。

    楊帆仰起臉,看著暮色沉沉的天空,望了半晌,忽然悠悠問道︰“橋哥兒,你說人活著,到底圖個啥?”

    馬橋正忐忑著,不知該用什麼話題打破這種冷漠的局面,忽然聽他說出這句話,不禁有些發笑︰“不是吧,小帆,你才做了幾天和尚,就學那些老和尚似的打起了機鋒,難道你還想做個真和尚不成?”

    楊帆嚴肅地瞪著他,一字字地道︰“這不是機鋒,我就是想知道,你活著,到底圖個啥?”

    馬橋有些茫然,仔細想了半晌,才訥訥地道︰“活著……,爹娘生下了我,當然就得活著。活著就好好活著唄,孝敬爹娘,娶妻生子,延續香火,應該……應該就是這樣吧,要不……,你說還圖個啥?”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1 00:20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是我的牽掛
   
    楊帆靜靜地坐在那裡,過了許久,才緩緩地道:“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小山村裡,無憂無慮,我從來沒有想過,山村外面的天下究竟有多大。如果不曾發生了後來那樁血案,我想,我會在那兒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娶一位山裡的姑娘,現在可能已經有了自己的娃兒。

    許多年後,我的子孫會把我埋在向陽的山坡上那片野草叢中的墳地裡,每年清明的時候,他們會來我墳前擺上幾枚鮮果,重陽的時候,他們會來墳前為我燒上一摞紙錢。從生到死,我就在那兒,除了韶州城,一輩子都不會到別的地方,也不會認識別的人。

    或許,這樣的日子在別人看來很無聊,可人活著,早晚都是一死,早晚都是化成一坯黃土,你是帝王將相也罷,你是販夫走卒也好,都是同樣的結果。墳頭修得壯觀與否,看在眼裡的是別人,與你相干?小村的平靜,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馬橋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起這些,定定地看著他,一臉不解。

    楊帆繼續說道:“可是,天不從人願,我的村莊毀了,我的親人都死了,我不得不離開,尋找新的生活。同時,背負著親人的冤屈、親人的債。可這只是責任,並不是我今後人生的全部,當我完成這一切的時候,總歸是要找到我自己的路,開始我自己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怎麼打算的嗎?”

    馬橋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打算的?”

    楊帆笑了笑,道:“我打算,把債討清之後,先找到我的妞妞……”

    馬橋道:“從年紀來說。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正在某個豪門大戶人家做丫環,再過兩年,說不定就被主人指婚,嫁了哪個管事或者得力的家僕為妻。人海茫茫,你往哪裡去找?她救過你,可你也救過她,你沒必要給自己背上那麼多的責任。”

    楊帆認真地道:“她是不是我的責任。我不知道。但她是我的牽掛!”

    “牽掛?”

    “對!牽掛!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比親生兄妹還要親。如果我不能找到她,確定她現在活的好不好,我不安心,所以我要找到她!如果她已經成了親,她的男人對她很好,我也就可以放心地離開,過我自己的日子。

    如果她還沒有嫁人。她的主人對她也不好,她願意跟我走的話,那我就會把她接走,把她當成我的親妹子,我要負責給她找個可以如意的郎君,為她準備嫁妝,把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那你呢,你自己有什麼打算?”

    “也許我會回南洋吧,我的師傅現在是一國之主,我的師兄則是少主。我在那兒,可以生活的很好。當然,如果我遇到了一位姑娘,喜歡了她,而她喜歡住在大唐,我也會陪她留下。不管在哪,只要有田有房,有自己的事做,讓我的妻兒過上安穩的日子就好。”

    “很簡單是不是?”

    楊帆含笑看著馬橋,道:“每個男人長大成人。都要娶妻生子,都要有自己的家庭,都要繁衍自己的子孫。王侯將相、達官貴人、士紳商賈、販夫走卒,全都是生而為人,生而成人,娶妻生子,化為黃土。

    同樣的路。沒有區別,哪怕你擁有整個天下,其實你走過的路。和我所說的一直生活在一個小山村裡也沒有什麼區別,那整個天下,不過就是一個大一些的‘村莊’罷了。

    不過,如果有機會去做王侯將相,那就不妨努力去爭取,因為這樣的話,你的小屋會更寬暢一些,你的院落會更大一些,你家的籬笆牆會更結實一些,晚上可以睡的更踏實,不用擔心黃鼠狼子鑽進你家的籬笆牆偷雞。

    楊帆笑了笑,道:“如果沒本事做王侯將相,那就再退一步,做一個達官貴人,做一個士紳商賈……,總而言之,你有多大的能力,就要努力爭取以你的能力能夠爭取到的東西,因為這樣,你的父母、妻兒,生活的才會更好。”

    楊帆轉向馬橋,與他面對面的坐著,認真地問道:“我今年十七,你十九,大我兩歲,你馬上就到該行冠禮的時候了。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如何瞻養老娘?如何娶妻生子?你打算給他們一個怎樣的‘山村’,一個怎樣的‘籬笆院子’?”

    馬橋怔住了。

    楊帆盯著他,又問:“你從來不曾想過這些,對不對?”

    馬橋的臉龐有些脹紅,嚅嚅地說不出話來。

    楊帆道:“大娘努力想做生意,攢錢給你娶媳婦兒。儘管她做事不得其法,做什麼生意都賠,但她至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做它。

    但是你呢?大家都誇你孝順,你是孝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年後你和你的家人該怎麼生活,十年後你和你的家人該怎麼生活?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親已經老邁,如果她忽然生了重病,就憑你囊袋中的那幾文錢,如何給她請醫延治?你有沒有想過,怎麼去安排你今後的生活?”

    馬橋面紅耳赤,已然有些無地自容的感覺。

    楊帆毫不客氣,語氣譏誚地道:“你沒有!你只是渾渾噩噩地活著,每天睜開眼睛,填飽肚子,糊裡糊塗地應付一下坊裡的差事,就算混過了一天。晚上回了家,再填飽肚子,然後呼呼大睡,你對人生最長遠的打算,大概只考慮過三天之後的事,對吧?”

    馬橋面紅耳赤地道:“我……我……”

    楊帆道:“你與鮑銀銀的事,對錯暫且不論,但你後來能挺身而出,不讓無辜替你枉死,不只別人贊你義氣,有擔當,想必你自己心下也頗為得意,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好漢了是麼?這件事,我不說你,再精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可是蹴鞠的事,你怎麼說?

    楚狂歌當年是被趕出禁軍的,重返禁軍,是他最大的夢想,關係到他一生的命運,你說,這僅僅是踢一場球的事麼?而這與你,何嘗不是一個機會?楚大哥想著籍由此事立功,讓方丈保他重返禁軍,你怎麼就想不到?

    你是打算風平浪靜之後重新回去做個坊丁,還是打算做一輩子和尚了?我看,你是根本就沒想過以後怎麼活著!你家裡還有個老娘等著你瞻養,你還有幾十年的人生歲月,這樣的好機會擺在面前,你居然還是糊裡糊塗,想都不想!”

    馬橋被罵得渾身躁熱,大汗淋漓。

    楊帆道:“我方才問你,人活著圖個啥?人活著,本身沒有任何意義,跟一頭豬、一隻狗,一條蟲蚊沒有任何區別!重要的是,你賦予它什麼,你為它爭取什麼!這才是人為萬物之靈的根本!你丟給人家一個球不要緊,我想知道的是,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回你自己的命運!”

    楊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于塔林之中。

    馬橋獨自坐在那兒,許久許久,一動不動。

    天漸漸黑下來,馬橋依舊坐在那兒,與那矗立千年的石塔渾然一色。

    ※※※※※※※※※※※※※※※※※※※※※※※※※※※

    翌日一早,楊帆帶著一幫球員走向蹴鞠場時,看見馬橋正在認真地清掃著球場。寬敞的球場已經快要完全清掃出來了,也不知道他幾時就起了床。

    和尚們都很意外,但是他們並沒有說什麼,楊帆也沒有說話,他當然希望能把馬橋罵醒,可是同樣的一番話,對有些人能夠起到當頭棒喝的作用,對有些人,不過是三天的熱度,馬橋是否真的幡然悔悟,還得再看看才知道。

    今天要等禁軍擊鞠隊員趕來,所以他們依舊沒有做太激烈的運動,主要還是為了把身子活動開。一班和尚正練著擊鞠,忽然寺廟後院的側門大開,幾十匹駿馬飛馳而入,場上正在練球的和尚們登時停住,紛紛向那一行人看去。

    這些人年長些的有三十多歲,年輕些的還不到二十,身上穿著各色的箭袖短打,胯下一色的高頭大馬,雖然年輕、胖瘦、高矮不一,衣飾服色和胯下馬匹的顏色也不一樣,但是他們的動作、舉止,凜凜然便透出一種威嚴肅穆的氣勢。

    若只是其中一人策馬出現,或許還叫人猜不出他們的身份來歷,可是這麼多人同時出現,精氣神兒一般無二地堅毅,楊帆頓時明白,這些人就是他們盼望已久的禁軍擊鞠隊了。

    楚狂歌勒住戰馬,向那一行人看去,身子忽地一震,便有一些失神。那些人中,竟然有兩個面孔是他所熟悉的。那些人睥睨四顧,瞧著這班和尚,本來神色間頗有不屑,但是他們很快注意到了楚狂歌。

    楚狂歌身形高大,在這幫和尚裡面如鶴立雞群,想不注意到他都難,一眼看見他的模樣,那些人中便有兩人怔了一怔,兩人對視了一眼,低語兩句,似乎想確認楚狂歌的身份,然後雙雙一磕馬腹,向他迎來。

    二人馳到楚狂歌身畔,上下打量他一番,其中一人有些驚疑地道:“足下……可是姓楚?”

    楚狂歌的臉龐激動的有些泛紅,目中已隱隱蘊起淚光,聽他二人詢問,忍不住笑道:“黎大、魏三,幾年不見,你們就不認得我楚狂歌了麼?”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1 11:30
本帖最後由 gander 於 2012-12-11 11:34 編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狂歌往事

“大哥,真的是楚大哥!”

    兩條大漢又驚又喜,騰地一下跳下馬來,一撩袍袍,便跪倒在楚狂歌馬前,其中一個滿臉絡腮胡須的大漢放聲大哭道︰“大哥﹗小弟終於找到你了﹗”

    “這是干什麼,快快起來﹗”

    楚狂歌翻身下馬,急急上前攙扶,兩條大漢一左一右,與他緊緊抱在一起,那絡腮胡子大漢急急問道︰“大哥,這幾年你究竟去了那裡?兄弟到處尋你不著,可想死兄弟了﹗”

    另一個人也是目蘊淚光,哽咽地道︰“楚大哥,你讓小弟想得好苦﹗”

    三人擁在一起真情流露的樣子,引來一片詫異的目光,但是並沒有人上前插嘴詢問。

    楊帆也沒有注意這故人重逢的場面,他正看著眾人簇擁下的一個中年漢子。這人也是一身箭袖,年已過百,華發微生,身材不高,卻十分墩實,端坐在馬上,穩穩的如同一座山似的,他的眉毛又濃又雜,雜草般叢生,一看就透出一種凜凜的殺氣。

    楊帆認得他,他是丘神績﹗

    當晚,楊帆雖只看了他一眼就逃之天天,但是這個大仇人的模樣已然深深地印在楊帆的腦海中,楊帆沒有想到,他竟親自帶隊來了。

    楊帆的目光中隱隱透出一股殺意,但是他的目光從丘神績凶煞的眉峰上移開,落在他腰畔那口橫刀上時,那抹殺氣便隱了一隱。再注意到簇擁在丘神績周遭的幾個人,個個身材魁梧、神完氣足,恐怕皆非庸者,心中更是警惕。

    丘神績似乎感應到有人在看他,一雙眸子突然電一般射來,準確地定在楊帆身上,楊帆心中一凜,瞬間收回審視、仇恨的目光,換成了一副好奇與敬仰。

    見丘神績向他望來,楊帆  腆地向他笑笑,翻身下了馬,走到楚狂歌面前,笑道︰“楚大哥,這兩位仁兄莫非是你的舊相識么?”

    楚狂歌與那兩人正把臂攀談,狀極親熱,見楊帆走來,忙把他拉到面前,向那兩人介紹道︰“來來來,我給你們弓見一下,這位是白馬寺首座弘**師。”

    楊帆苦笑道︰“楚大哥,你又拿我來打趣。”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這是我的小兄弟楊帆,你們叫他楊二就好。二郎,這位是某在軍中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叫他魏三哥就好。”

    魏勇見楚狂歌對楊帆甚是親熱,忙向他抱拳道︰“在下魏勇,左羽林衛旅帥﹗”

    唐代的左右羽林軍是北衙禁軍之首。當時,拱衛京師和宮城的禁軍分為南衙和北衙,北衙禁軍由皇帝直接掌握、調動,如今則是由天後直接掌控,而南衙禁軍則歸尚書兵部管轄,從性質上來說,北衙是皇帝的私軍,南衙才是國家軍隊,所以北衙與皇帝更加親近。

    楊帆沒想到禁軍派來的擊鞠隊員,竟然有一個北衙禁軍的中級軍官,瞧這人瘦頰高顴、眉眼崢嶸,略帶古拙之意,頜下一部輕須,英氣勃勃,目光如電,連忙向他還了一禮,親親熱熱地喚道︰“小弟楊帆,見過魏三哥。”

    楚狂歌又拉著那個額頭稍高,絡腮胡子,一張臉全擠在胡須當中,彷彿一只沒有進化完全的大神神的漢子向楊帆介紹道︰“這一位,叫黎大隱,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叫他黎大哥就好。”

    楊帆向那人抱一抱拳,笑吟吟地道︰“黎大哥﹗”

    “不敢不敢,在楚大哥面前,我黎大隱哪敢稱一聲大哥,我只是比你多長了幾歲而已,你叫我黎二哥就好。

    黎大隱連忙還禮,一臉慚色地對楚狂歌道︰“當年都是為了小弟,才害得大哥你…”小弟這幾年來,到處尋不到你的下落,心中實在如…”

    楚狂歌一揮手道︰“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不提也罷。你這些年來,還是嗜酒如命嗎?”

    黎大隱肅然道︰“自從害得大哥被貶離軍中,小弟從此滴酒不沾﹗”

    楚狂歌欣然道︰“好﹗你能知道悔改,就還是我楚某人的好兄弟﹗”

    兩人正說著,薛懷義已得了知客僧稟報,從禪房裡大步迎出來,朗聲大笑道︰“老丘,你終於來了﹗”

    丘神績看見薛懷義,也是滿面笑容,忙翻身下馬,把馬鞭丟給一個侍衛,大步迎上前去,抱拳道︰“薛師,好久不見啊。前番薛師北征突厥,骨咄祿望風而逃,不敢應戰,真是大顯我大唐威風﹗可惜丘某軍務在身,不能為大師慶祝,還望莫怪。”

    薛懷義笑道︰“無妨無妨,洒家最煩那些無聊的應酬。你今日來了就好,正好與洒家暢飲一番,來來來,快請快請,裡邊請。”

    丘神績回頭吩咐那些人道︰“你等下馬,稍作歇息。”

    眾人紛紛下馬,知客僧把他們都引進了禪房。黎大隱和魏勇拉著楚狂歌依舊攀談著,楊帆用眼角余光捎著丘神績動靜,直到他們離開,才把注意力又放回楚狂歌幾人身上。黎大隱拉著楚狂歌又哭又笑,從他的敘述當中,楊帆才漸漸弄明白了楚狂歌被趕出禁軍的來由。

    原來,軍中升遷任職一樣是論資排輩,宿老功臣們的後代遠比普通人容易升遷,一個沒有身分背景的軍人,想要做官那要比有身分背景的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建立百倍的功勛才有可能。

    楚狂歌和黎大黎都是平民出身,憑著一身武藝,他們作戰勇敢,屢立戰功,這才一步步升遷,漸漸成了禁軍中的中級軍官。正因為他們相同的出身,彼此惺惺相惜,成了極親近的朋友。

    這黎大隱有個毛病,就是嗜酒如命,有一次,他們所在的隊伍到宮中當值,黎大隱晚上雖沒飲酒,但是中午宿醉,酒力未消,身上依然有酒氣。結果被巡察的將領發現。此事自當懲處,不過卻也不算多么大的罪過。

    但是那員將領正想在軍中安插提拔自己的親信,卻苦於黎大隱功勛卓著,自己那個親信又實在上不了台盤,沒有藉口。籍由此事,正好小題大做,於是罷官免職,一連串的處分便來了。

    本來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畢竟是黎大隱有錯在先,楚狂歌雖然惋惜自家兄弟因為嗜酒丟了前程,卻也不好為他出頭說話。可是那員將領的親信接替了黎大隱的職務之後,卻視黎大隱如眼中釘,處處針對他,打壓他。

    軍中規矩比地方上要大得多,規矩法度也森嚴的多,官大一級壓死人,想要羞辱欺壓你,那法子多得是。黎大隱被百般折辱,也得忍氣吞聲。偏是楚狂歌一忍再忍,實在看不過,為兄弟出了頭。

    他與那個軍官先是發生口角,繼而大打出手。也是那小子實在不禁打,楚狂歌氣頭上手又重了些,那人竟被楚狂歌一頓拳腳打成了殘廢。

    這一下事情就鬧大了,軍中私相斗毆的事情雖屢見不鮮,可是鬧得這么大事態就嚴重了,虧得楚狂歌當年在戰場上曾救過他頂頭上司一命,這時仗義出面,代為調停,強行壓下了此事。

    楚狂歌最終被免去了刺配流放之刑,卻也被鞭答三百,傷痕累累地趕出了軍營。黎大隱又羞又愧,這些年但有空暇就到處尋找,可他實在沒有想到楚狂歌竟然藏在市井之間,以致根本打聽不到他的下落。

    今日重新見到楚狂歌,黎大隱又是歡喜,又是內疚,說到傷心處不禁熱淚滂沱,楚狂歌、魏勇和楊帆反過來還要勸慰他一番。黎大隱拉著楚狂歌,正追問他這幾年的經歷,丘神績和薛懷義並肩走了出來,後邊跟著那些擊鞠高手。

    丘神績穩穩地一站,銳利的目光掃了眼擊鞠場上的那些和尚,微笑道︰“薛師,不是兄弟夸口,雖說每年擊鞠,某這擊鞠隊都要敗在吐蕃人手上,可是這第二的位置也是穩穩在手,薛師固然是大有本領的人,可是對於擊鞠一道,你這些弟子卻未必及得上我這些軍中精英懷…”

    丘神績冷目一掃,指著楚狂歌道︰“或許,只有這條大漢,可與某的部下較量較量,其他人么……”嘿嘿﹗”丘神績笑著搖頭。

    薛懷義敞著胸懷,倒真有幾分放蕩不羈的高僧模樣,聽了丘神績這番話,哈哈大笑道︰“老丘啊﹗你要是真有一副好眼力,那你咋講咱都無話可說。可惜呀,你這回可看走眼了,洒家這班弟子裡,最強的可不是十九,而是十七。”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喚道︰“十七,上前見過丘大將軍﹗”

    楊帆趕緊迎上前去,合什一禮,道︰“小僧弘十七,見過丘大將軍。”

    丘神績一部虯髯,根根如戟,襯得他並不太高的身軀威風無比,他那一雙虎目精芒四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楊帆一番,詫異地道︰“薛師,這就是你門下第一高手?”

    薛懷義挺胸  肚,得意洋洋地道︰“不錯﹗這是洒家十七弟子,如今是本寺首座。嘿嘿﹗老丘,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小瞧了他,洒家這個弟子,蹴鞠之術出神入化,太平公主見了,也千方百計想要招攬他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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