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89
92415946 發表於 2012-12-5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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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衣錦還鄉

白馬寺後院的塔林中,幽謐安靜。
         
馬橋對楊帆興奮地道:“小帆,你真是神了,竟然想得到要借助薛和尚的權勢幫我脫困,嘿!洛陽府竟然銷了案,這下咱們就安全了,莫非從你偷道袍準備混進白馬寺的時候就已有了這個想法?”
         
楊帆笑道:“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哪能算得那麼遠?很多時候,都是先走一步,眼前豁然開朗,這才發現還可以再多走一步。當時,我只是為了脫身,想起這位薛大和尚喜歡度化道士罷了。”
         
楊帆倚著舍利塔的基座坐下來,說道:“到了廟裡以後,我發現這位方丈大師特別喜歡蹴鞠,又聽說宮裡頭年年要舉行球賽,想到咱們這位方丈一向喜歡爭強好勝,這才想到,或可展示一下蹴鞠的本領,得到他的器重。”
         
馬橋也在他旁邊坐下來,聽他說著,楊帆道:“這位方丈大師,就連當朝天后武家的子侄,見了他都畢恭畢敬不敢得罪,你的案子,在民間,那算是驚天動地了,可是在朝廷上,哪個大人物會放在眼裡?有這位大和尚出頭,咱們定可化險為夷的,果然……”
         
楊帆說到這裡,微微地笑了。
         
自從到了白馬寺,他所想到的,何止是借助薛懷義的權勢為馬橋脫罪,同時他還想到了察探仇人下落的辦法。
         
最初,他把第一個目標放在苗神客身上,結果一番打聽,這苗神客詭奇地消失了,下落只有宮裡的那個上官婉兒才知道。於是退而求其次,先對丘神績下手。刺殺丘神績失敗後,他本以為要蜇伏一段時間再找機會,誰知柳暗花明,又有了查找苗神客下落的機會。
         
或許攛掇薛懷義帶著他進宮參賽,就有機會見到那個上官婉兒,雖然在皇宮大內,想要接觸這位天后面前的紅人。可想而知會有諸多困難,但是至少有了一線希望。而這個打算,他當然不便告訴馬橋。
         
馬橋感動地道:“小帆,若不是你闖法場救我,我已經被處死了,如今又多虧得你,不然我這一輩子都只能做個藏頭露尾的逃犯,這份大恩大德。我……”
     
楊帆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當你是兄弟,就不會為了你這麼做!既然當你是自己兄弟,又何必說這種外道的話?當日在楊郎中府上,你還不是一樣,明明看到了我的舉動,依舊為我竭力遮掩麼?”
         
馬橋道:“這兩件事的難易,豈能相提並論。說到此事,我就更加不安了,你潛伏在修文坊,本來是身負血海深仇。如果因為救我暴露了你的身分,耽誤了你的大事……”
         
楊帆肅然道:“橋哥兒,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仇,我當然不會忘!不過,就算明知會暴露,我還是會救你!就算因此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我也依然要救你!如果我為了給死者報仇,而放棄活著的親人和朋友,那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如果為死者復仇和為生者謀生路,兩者只能選擇其一。放棄其一,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復仇,也要保住活著的親人和朋友。”
         
他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南方,感慨地道:“仇是我的責任,但是不該因為仇恨而把我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的工具,這是我的太師父說的。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時候,我最遺憾的就是他沒有親口指點過我武功。
         
那時候,我在海邊練功。他在海邊釣魚,他對我說的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可那時候,我之所以願意跟他說那麼多話,聽他說那麼多話,其實只是想討他開心,說不定他就肯親自指點指點我的武功。
         
可惜,他一直就只是跟我聊天,說些我其實不大愛聽的話。等我漸漸長大,我才發覺,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東西,遠比教我幾招拳腳更有用。是他,讓我沒有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六親不認、為了復仇而不擇手段的人。”
         
馬橋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敬仰地道:“那位老人家住在南海麼?”
         
楊帆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以前,他是住在南海,現在……”
     
楊帆仰起頭,看著南面天空中那幾抹悠悠飄動的雲彩,輕輕地道:“他住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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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楊帆和馬橋回了一趟修文坊。
     
這一次回來可非同一般,隨侍在楊帆左右的有八個大和尚,個個膀大腰圓,手提禪杖。
         
薛懷義倒不是擔心還有人敢找楊帆的麻煩,純粹是為了給自己心目中的球星撐場面,所謂衣錦還鄉嘛,薛懷義本是市井間一個賣藥的,雖說這幾年攀上了武則天,結交了許多權貴,見了些世面,可根子上的東西並沒有變。
     
楊帆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白馬寺首座大師。
     
楊帆內著五條衣,再著七條衣,七條衣外又穿了大衣,也就是伽服。
     
僧人的大衣分為三品,三品各分三種,楊帆是白馬寺首座,穿的是上品中第一等伽服,二十五條、一百二十七隔,外披孔雀羽和真絲織就面料的大紅袈裟,金鉤玉環,寶相莊嚴,八面威風。
         
馬橋陪在他身邊,穿的卻只是普通的灰青色僧衣。馬橋擔心老娘牽掛他會急出病來,所以歸心似箭,楊帆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腳下匆匆,走得非常快。
     
楊帆和馬橋正往前走著,迎面一輛牛車緩緩馳來,街道很寬闊,那輛牛車的帷幔遮得又嚴密,所以二個人對這輛牛車全未注意。
     
這牛車是自魏晉以來,門閥士族最喜歡乘坐的車駕。除非是出遠門或者趕急路,他們必乘牛車,因為牛車緩慢而平穩,車廂寬敞高大,可以任意坐臥,更適合養尊處優、肆意遊蕩的士族大姓子弟出門。
     
這種風氣此時依舊流行於士族豪門,要一直到隋唐五代結束,宋朝興起時,才會漸漸消失。迎面而來的這輛牛車是一輛油幢車,長方形車廂,上有立棚,後開車門,垂遮帷簾。棚前和兩側開有欞格窗,拱形的棚頂,前後各有一個長簷。
         
車上垂著帷幔。繡以梅花圖案,四邊垂綴絲穗,極為華麗。禦車人扶轅步行,悠閒自在。一位三旬上下的白衣公子端坐車中假寐,旁邊坐著青衣俏婢天愛奴,挑起簾兒輕輕看著街頭景象。
     
她知道已經到了修文坊,看著街頭景物,不禁又想起了楊帆,那個傢伙,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為了替他的朋友解圍,自己贈他的金珠玉寶,全被他揮霍一空,想必這傢伙如今還是沒有娶到一位可心如意的小娘子吧?
     
想起同楊帆相處的那些時日,想到這個有點兒蔫壞,但是有賊心沒賊膽,其實絕無奸惡行為,對親人朋友又特別熱心義氣的俊俏少年郎,天愛奴的唇邊不禁輕輕綻起一抹動人的笑容。
     
但是這笑,馬上就凝固在她嘴邊了,因為她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一位紅衣和尚。
         
這和尚,身著八寶吉祥寶蓮紋妝花緞的大紅袈裟,上邊佈滿法螺、法輪、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長,袈裟上綴如意鉤,緊緊懸掛祖玉環,和尚手中持著一串古檀木佛珠,身邊伴著一個灰袍弟子,後面八個僧人緊緊相隨,排場極大。
         
如此排場,本該是一位年高德昭的有道高僧,可是一瞧他模樣,光頭鋥亮,秀眉亮眼,鼻樑挺直,唇形清晰,秀氣得如同一個女孩子,這就夠叫人吃驚得了,再仔細看,這個和尚竟然就是她剛剛才想到的那個有些痞氣、很講義氣、看似無賴,卻無邪行的坊丁楊帆。
         
“噫!”
     
天愛奴嬌軀一震,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
     
閉目假寐的白衣公子張開眼睛,瞟了她一眼。
     
天愛奴趕緊放下窗簾,白衣公子道:“阿奴,你近來的性子,可是大大不如從前沉穩了。”
         
“是,婢子……”天愛奴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目光微微一閃,問道:“怎麼了?”
     
天愛奴微微垂了頭道:“婢子……又看到他了。”
     
“他?”
     
白衣公子稍稍有些疑惑,但天愛奴的生活非常簡單,結識的外人著實有限,公子腦中只稍稍一轉,便恍然道:“救過你的那個人?看到他,何須大驚小怪?”
         
天愛奴微微露出苦笑,道:“他……現在做和尚打扮。”
        
“哦?”
     
“哪怕是個小和尚,婢子都不會奇怪,可是幾天不見,他不但做了和尚,而且看那架勢,在寺廟裡的品級著實不低,旁的僧人念一輩子經,怕也到不了他這個位置。不是婢子想要大驚小怪,是他……實在令人不能不覺奇怪。”
         
一向八風不動,穩如泰山的白衣公子也不禁起了好奇心,和尚升職,實在比官場上升官還難,一個前兩天還是坊丁的小子,突然做了和尚,而且能讓阿奴為之動容,想必這地位真的不低……
         
白衣公子也忍不住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這一看就有些發怔。
     
“公子?”
         
“查查他,到底怎麼回事。”
     
“喏!”
         
天愛奴很奇怪一向心無旁騖、目高於頂的公子會對楊帆感興趣,不過,能有機會再接近他,或者瞭解一些他的消息,天愛奴由衷地感到開心,所以她很自然地忽略了這種奇怪的感覺。
gander 發表於 2012-12-5 15:18
第一百零一章 馬母教子

原修文坊的兩個坊丁,幾天功夫,搖身一變成了威名赫赫的白馬寺首座和執事僧,僅這一件事就足以在修文坊引起轟動了。而其中一個前兩天還剛剛上了刑場,此事就更加充滿了傳奇色彩。

    剛剛踏進修文坊的時候,兩個人心中都有些忐忑,馬橋的擔心自不待言,楊帆倒不是怕官府公人突然闖出來鎖人,而是擔心事主鬧上門來,終究不好面對。

    然而,與此無關的普通百姓固然神色有些怪異,但是大多數熟識的人還是主動向他們打了招呼,而那位行腳商人吳廣德雖然就住在坊裡,卻也沒有出來鬧事。

    同平素交情深濃的街坊鄰居們打過招呼之後,兩人就趕回馬橋家裡,母子相見,抱頭痛哭。片刻功夫,面片兒和她娘也聞訊趕來了,面片兒娘安慰馬母道︰“老姐姐,兒子平安無事,你還哭個什麼,該高興才是﹗”

    馬母擦擦眼淚,便給了馬橋一記耳光,罵道︰“你這小畜牲,不聽為娘教誨,偏不學好,與人勾搭,敗壞門風,又鬧出人命,若非義士搭救,早就葬送了這條性命。如今雖然留得一命,卻遁入空門,你爹就你一個兒子,斷了馬家香火,是為大不孝,你這忤逆的不孝子,我真想生生打殺了你﹗”

    說罷一扭身抄起笤帚,面片兒娘趕緊上前攔住,又是一通解勸。

    馬橋跪在地上不敢言語,楊帆上前道︰“大娘不要擔心,我二人入的是白馬寺,不過是避避風頭罷了。現如今白馬寺主持是薛懷義,想必大娘也聽說過這個和尚,不打緊的,等過些時日風聲過去,橋哥兒想還俗就還俗,一句話的事兒。”

    馬母聽了稍稍放了心事看看楊帆,的罕地道︰“小帆吶你怎也跟他一塊入了白馬寺了?”

    楊帆道︰“當日我剛剛回到坊裡,聽說橋哥兒出事,就趕去南市,到了那裡恰好碰到橋哥兒被一個蒙面義士所救,仗著腿腳靈便,我一直追著他們下去。那義士救橋哥兒脫困後就揚長而去了我就與橋哥兒一同躲藏,因為公人追得甚緊,便偷了道觀兩套袍服,誰知……”

    馬母嘆道︰“我這不孝子,還連累了你。”

    楊帆道︰“不妨的,不妨的,大娘你也看到了,外面那八個大和尚,都唯我之命是從哈哈,小帆如今威風的很﹗大娘,叫橋哥兒起來吧,他也是一時糊塗,如今已經知錯了。”

    面片兒娘也道︰“是啊,老姐姐,你也別生氣了。那鮑娘子我也是見過的,極風騷一個婦人橋兒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受得她勾引。

    說起來,橋兒也就做了這么一件錯事,一俟察覺她心腸歹毒便即決絕。錯手致死人命後,不肯讓人替他冤死又主動自首,也算一個有擔當的義氣男兒﹗”

    面片兒娘和楊帆規勸了好一陣,馬母才氣呼呼地對馬橋道︰“行了,你滾起來吧,若非你大娘攔著,又有小帆替你說話,今日斷不饒你。”

    說罷,馬母拉住楊帆的手,道︰“小帆吶,多虧了你,若非你機警,老身這個蠢兒子,必然被官府抓到,如今又能讓官府銷了案底,這都是你的功勞﹗如今橋兒連累了你跟著去做和尚,大娘真是過意不去。”

    楊帆道︰“大娘客氣了,小侄與橋哥兒情同兄弟,他有危難,小侄怎能袖手。相信我若有事,橋哥兒也是一樣的心思。”

    馬母轉向馬橋,把臉一唬,喝道︰“過來﹗”

    馬橋乖乖走到母親身邊,馬母點著他額頭道︰“從今以後,斷不容你再尋事生非,尤其是這女人,決不許拈hu  惹草,再鬧出一丁半點、的醜事來,否則,但教為娘聽到,立即上吊去尋你爹,省得為你懸心吊膽,在街鄰面前還丟了臉面。”

    這話說得可重了,馬橋臉色一變,趕緊跪倒道︰“娘,兒子不孝,斷然不敢再惹娘親生氣了,阿娘勿惱,娘親的囑咐,兒子都記在心頭,從此以後,兒子絕不再犯﹗”

    馬母臉色稍雯,又對他耳提面命地道︰“小帆與你一向交好,為人品性也是極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你要記在心裡。咱馬家人重情重義,知恩圖報,為娘這番教誨,你可不要忘了。”

    馬橋重重一磕首,道︰“阿娘放心,兒子全記住了。”

    一旁,江旭寧望著楊帆,一臉新奇地道︰“小帆,當日救走橋哥兒的,真是一位不知名的義士,不是你么?我瞧那人背影,可是與你極為相似。”

    她這一問,馬母和面片兒娘都向楊帆看來。楊帆微微一怔,打個哈哈道︰“寧姊 ,你真會說笑話,小帆倒是有膀子力氣,尋常的拳腳功夫也能比劃幾下,可是在眾多公人刀下救人,我可沒那本事。救人的,確是另有其人。”

    馬橋也知道楊帆的真正身分暴露不得,也幫腔道︰“是﹗救我的,的確是一位蒙面義士,他看見小帆追來,還當是衙人公差,若非我喊住了他,只怕小帆就要挨他一刀了。”

    馬母和面片兒娘都自覺很熟悉楊帆,原就不信他這個一向跟在馬橋屁股後面胡混的小兄弟居然深藏不露,有一身好武功,聽了這話更是毫不懷疑,只道真是因為馬橋不想連累無辜,圭動投案,感動了江湖游俠仗義出手。

    馬橋母子重逢,接下來就要在白馬寺當一段時間的和尚,短時間內已不能回到坊中照顧母親,再加上這些日子馬母日夜牽掛著兒子,如今母子重逢,必然有很多話要說,所以又坐了一會兒,面片兒娘便帶上女兒告辭。

    楊帆也知機起身,說要回自己家裡看看,瞧瞧有啥需要處理或者帶走的東西,午飯時間再回來。

    ※※※※※※※※※醉枕江山吧 我愛龍菊菊※※※※※※※※※※※※※

    楊帆回到自己的小院,開了房門進去,看看這住了大半年的蝸居,輕輕地嘆了口氣。

    自從天愛奴走後,他的房間又迅速恢復了單身漢風格,被子麻hu  一般扭在床上,根本不疊,用過的大瓢還盛著半瓢水,就擱在幾案上,牆角還有隨意丟下的幾塊啃過的雞骨頭,除了那地板因為時日尚短,依舊保持著天愛奴擦洗出來的原木本色。

    楊帆在地板上坐下來,抱著雙膝靜靜地看著這似乎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切,思索著今後的前程。

    薛懷義此人身分極為特殊,大唐宰相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敢得罪他的也是寥寥無幾,就連武後的兩個侄兒武三恩、武承嗣都不敢。能成為薛懷頭的心腹人,要進皇宮大內就不難。

    這對他接下來的行動無疑很有利,他已經打算在和尚這個很有前途的頭班上好好地干一陣了。只是不知法場救人一事是否會傳開,是否會被有心人與自己聯繫起來,從而猜測出更多的東西。馬母和面片兒娘好糊弄,卻不代表其他人也會如此容易被騙過。

    如果一旦讓人由此聯想到楊郎中府上的血案,雖然有薛懷義這尊保護神,這事情也過於嚴重了些。尤其是,一旦叫他的敵人因此鎖定他的身分或者對他產生懷疑,那麼他隱身暗處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楊帆正靜靜地恩索著這些問題,忽然聽到院中傳出一聲輕微的響動,楊帆心中一凜,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他本來是盤坐於地,以肘支膝,以手托腮,靜靜沉恩的,這一動直如脫兔,快捷已極,一個箭步已閃到門邊。

    “啪!啪!啪!”

    三記緩慢的掌聲竟然從他身後響起,楊帆霍地轉身,就見後門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打開,天愛奴俏生生地站在那兒,雙手擊掌,似笑非笑地挪榆道︰“六識聰敏,身手靈活,好一個坊丁呀﹗楊帆,你騙得人家好苦﹗”

    楊帆微微一驚,隨即欣喜地道︰“阿奴,你怎么回來了?”

    天愛奴哼了一聲,板著俏臉道︰“你別打岔﹗方才我在坊間問了問你的情形,心中便有些疑慮,如今一試,那個劫法場的所謂義士,恐怕就是你本人了吧?小坊丁,哼﹗好一個小坊丁,你竟然騙我﹗”

    楊帆忍不住笑了,道︰“瞧你那副幽怨的樣兒,我既沒騙你的身子,又沒騙你的心,只是沒告訴你我會武功而已,何必這般模樣?”

    天愛奴臉蛋一紅,皺了皺鼻子道︰“你又說葷話,就不能正經點么?”

    楊帆攤手道︰“我倒想正經來著,就怕你更不開心,嫌我有眼無珠,看著一個絕色大美人兒就在眼前,居然毫不動心,簡直就像一塊木頭。”

    “哼!”

    天愛奴哼了一聲,對他變相的讚美,說不出是該歡喜還是該反駁,只好岔開話題道︰“你有這樣的一身好本領,為何屈居此處做一個坊丁,暗中又做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賊呢?”

    楊帆道︰“武功者,小道也,不然我還能做甚么?難道去豪門裡應徵,做一個看家護院的武師不成?”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6 00:12
第一百零二章 請借阿奴一用

    後世武俠小說氾濫,給了人們一種錯覺,似乎武術高手無所不能,可以淩駕於世間一切權力之上。高官貴人、公侯王爺,甚至皇帝,見了武林高手都畢恭畢敬、奉若神明。

    但是實際上,武功一道的確是不上臺盤的東西,即便是在文武並重的唐代,所重的也是征戰沙場、揮指千軍萬馬的武功,即將兵作戰、統帥千軍的能力,而不是匹夫之勇。

    人們可以習武強身,但是不會把它捧到一個極高的位置。

    在後來的唐代劍俠小說中,似空空兒、紅線女、聶隱娘之流,武功被描寫的已是登峰造極,達到傳說中的劍俠境界,可是他們的身份依舊是大將軍、節度使或者一方權貴的門下死士,鷹犬之流。

    擁有一身超卓的武功,從古到今,都算不上什麼晉身上位的有效途徑。不過,不管什麼技藝,但有一技之長,也不致於如此沒落,要屈身做個小小坊丁。天愛奴知他必有所圖,只是自家的秘密不能說與他知道,當然也不方便追問人家的秘密。

    楊帆迎上去,欣然笑道:“你怎麼回來了,可是心裡丟不下我麼?你可知道,你那日一走,坊間紛紛傳說,我楊帆的小娘子跟別人私奔了,那段日子,人人都在議論我,處境苦不堪言呐!”

    天愛奴臉蛋一紅,說道:“那消息是我散播的,我還不是想著免得因為我來去過於神秘,叫人疑心你私藏罪犯,讓你受我牽連麼。你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人家壞的可是自己的名聲。”

    楊帆作勢一揖。笑道:“阿奴高義,請受楊帆一拜。來來來,咱們坐下說話!”

    楊帆把那床麻花似的被子丟開,向天愛奴示意了一下,請她坐下。天愛奴沒有在那床皺巴巴的床單上坐下,而是歪著頭看著楊帆的光頭,奇怪地問道:“你怎麼做了和尚?”

    “和尚?”

    楊帆看看身上,這才醒起自己的和尚身份。連忙合什一禮,對天愛奴肅然道:“阿奴只要答應嫁給貧僧,老衲馬上還俗。”

    天愛奴“噗哧”一笑,隨即把笑臉一板,說道:“你再不正經說話我就走了。”

    楊帆硬拉著她在榻上坐下,說道:“算啦,別裝樣兒啦,咱們都老夫老妻了。誰不知道誰呀,不滿足你的好奇心你肯走才怪,坐下,我說就是了。”

    天愛奴一臉無奈,以前壓根沒有一個人敢跟她嘻皮笑臉,油嘴滑舌,如今可好,這個楊帆……,原來是因為他裝傻充愣,那也就罷了。現在明知道他不是一個瘋了心地想要討老婆的光棍。還是油嘴滑舌占人便宜……

    天愛奴裝作沒聽到他的前半句瘋話,問道:“你說!”

    天愛奴是做什麼的,楊帆不知道,但楊帆知道她的立場一定是站在官府對立面的,再者他成為和尚的經歷,連官府都一清二楚,也沒必要瞞她,所以楊帆把他成為白馬寺首座大師的原因告訴了天愛奴。

    天愛奴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驚歎道:“真是匪夷所思,也只有碰到這個天底下最不像和尚的和尚。你才能有這般古怪的境遇。”

    楊帆心中一動,忽道:“對了,我正有一件為難事,想找人幫忙,卻又沒有合適的人選,你來的正好。看見你,我才想到。這件事,真是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去做了。”

    天愛奴警惕地看著他,問道:“你要幹嘛?”

    ※※※※※※※※※※※※※※※※※※※※※※※※※

    “阿娘。你回去吧,白馬寺並不遠,孩兒有空就回來看你。大娘,小甯,各位鄉親,你們都回去吧!”

    天近黃昏了,再不走就要趕上宵禁,來不及回白馬寺,此時街上行人已日漸稀落。

    楊帆和馬橋向馬母、江母等人告辭,臨行之際,平素比較友好的坊鄰都來相送。經過一整天的時間,大家漸漸適應了這件事情,關於馬橋曾經是“殺人兇手”的事,大家的反應已經不再那麼激烈。

    畢竟,連官府都裝聾作啞了,他們理會這些作甚。

    楊帆和馬橋剛要走,一個蒙面人突然掠現在坊門的門樓之上,高高在上,負手看著他們。這人穿一件葛黃色圓領衫,頭戴一頂絲網巾,橫插一根紫檀木的簪子,未戴襆頭,面上蒙了一條潔白的絲帕。

    正送楊帆和馬橋離開的眾百姓頓時驚呼起來,楊帆和馬橋背對著坊門,一時有些不知所謂,轉身一看,卻不禁又驚又喜,二人急忙趨前三步,翻身拜倒,馬橋驚喜地叫道:“這位可就是恩公麼?”

    坊門上那人哈哈一笑,朗聲道:“某那一日路經南市,見你是一條漢子,酒後乘興,順手救你出來,卻未送你出城。酒醒之後,心中頗為不安,今日前來,本是想探問一下你的下落,既然你已平安無事,某家便放心了!”

    楊帆大聲道:“壯士那一日于法場之上仗義搭救我家兄弟,在下感激不盡。今日能夠再見壯士,心中甚是歡喜,我二人願備水酒,以謝恩公,還請恩公讓我二人一償所願。”

    馬母也驚訝地道:“坊門上這一位遊俠兒,就是救了我兒的那位壯士嗎,哎呀!多謝壯士!”

    馬母趕緊上前拜倒稱謝,坊門上的那位壯士似乎不願受老人一拜,微微一側身,避了這一禮,說道:“爾等無事便好,某縱橫天下,快意恩仇,伸手救你,只為乘我心意,何須一個謝字,告辭了!”

    語落,這人肩頭一搖,大鳥般縱掠而去,待眾人搶出坊門,早已不見了這人的身影。坊中百姓見這位奇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刹那功夫便不見了身影,免不了嘖嘖稱奇,又是一番議論,恐怕不到明天早晨,無數版本的遊俠故事又要新鮮出籠了。

    楊帆此舉,是對自己法場救下馬橋,容易被有心人聯繫起來,從而把他列為懷疑物件的的一個補救措施。苗神客現在何處他不知道,丘神績在孟津,他卻是知道的。他上一次趕去孟津時,丘神績早已有備,顯然是楊明笙和蔡東成的死使他提高了警覺。

    雖然丘神績武功很高,又身在軍營,未必會如臨大敵地把他這個刺客當回事兒,可是丘神績必定對當初發生在楊明笙府上的一切是有所瞭解的。當然,丘神績可以派人瞭解楊明笙府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不可能派人留在修文坊,關心這個坊接下來發生的各種事情。

    馬橋法場被救的事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城裡發生了一起劫法場的事,也未必就會和楊明笙府上的事產生聯繫,此前他甚至都未必知道自己這個坊丁曾經在楊府當過值。饒是如此,終究是個隱患,讓這個“義士”明明白白地站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這才萬無一失。

    天愛奴仗著身形奇快,閃過幾條街巷,來到一處無人之處,摘下蒙面絲巾,歎息道:“唉!自打認識這個小賊,本姑娘是越混越回去了,如今竟連裝神弄鬼的騙子都要做!”天愛奴搖搖頭,便往千金公主府,去見自家公子了。

    天愛奴見了白衣公子,便把楊帆做和尚的前因後果向他敘說了一遍,白衣公子奇道:“此人有一身武功?”

    天愛奴道:“是!婢子心中好奇,特意相試,此人確有一身武功。”

    “唔……”

    白衣公子以手虛撫琴弦,沉吟有頃,又問道:“比你如何?”

    天愛奴搖搖頭道:“婢子只是試出他會武功,並不曾見他出手,更不曾與他較量,此人功夫深淺,著實不知。”

    “嗯!”

    白衣公子點了點頭,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白衣公子系出名門,勢大財雄,正所謂“窮文富武”,他若肯用心習武,無論是尋訪名師,還是幼年習武時所需的各種滋養身體、強壯筋骨的名貴藥材俱都隨手可得,今日武功必然高明之極。

    可是像他這種名門公子,只需一句話,武功高他十倍的人,要他三更死,也活不到五更,又何必吃那種苦頭。故而,他雖也自幼習練武藝,只求強身健體罷了,眼下的武功不及天愛奴的十分之一。

    武功之道,他不擅長,也不重視。

    他思索片刻,說道:“白馬寺首座,呵呵,看來馮小寶那個市井匹夫,很看重此人呐!”

    天愛奴想起楊帆這番古怪的遭遇,尤其是他那顆鋥亮的光頭,就不禁想笑,她嘴角抽了抽,應道:“是!”

    白衣公子輕輕吸了口氣,說道:“此人,以後你多注意一下。說不定,會有用處!”

    天愛奴暗自一怔,心道:“公子所謀,干係重大,一旦失敗,輕則殺身,重則亡族。我受公子活命之恩,自當為公子捨死忘生,可是何必牽連那個傢伙進來。”一念及此,便心生悔意,悔不該對公子直言不諱。

    白衣公子卻不知她心中轉動的念頭,阿奴是他收留、看著長大的,自幼便對他的命令從無一絲違拗,他可猜不到天愛奴為了不忍心拉楊帆下水,心中已經起了維護的念頭,白衣公子只當她已記下,吩咐已畢,心緒便飄到了別處。
酷爺 發表於 2012-12-6 09:42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6 09:53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找外援!

  次日上午,白馬寺後院的蹴鞠場上。

  「十七呀,你看怎麼樣?咱們這些人馬,能在上元球賽時奪個魁首嗎?」

  薛懷義穿著中衣,頭上束了一條紅色的抹額,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滿臉希冀地向楊帆問道。

  薛懷義當年是在街頭耍槍棒賣跌打藥的,身體極為健壯,近年來雖然養尊處優,錦衣玉食,不過因為要服侍武后,他很注意身體的鍛鍊,功夫並沒擱下,他那些花哨的武功雖然真正用來搏鬥殺人時只算一般,但是用來鍛鍊身體還是不錯的,所以他的體魄依舊極為健壯。

  饒是如此,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奔跑,他也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了,更不要說他的那些所謂徒弟,這些人吃喝嫖賭,無有不為,若說打架,的確是一幫行家裡手,可那主要是因為他們心狠手辣,如今更是倚仗薛懷義的權勢,無人敢予反抗。

  他們的體魄並不強壯,好一些的也是只有出拳打人的那一下爆發力,沒有長勁兒,此刻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蹴鞠場上裝死狗,已經動彈不得了。

  楊帆聽了薛懷義的話,輕輕搖了搖頭。

  薛懷義道:「灑家當然不是說現在,是說經你調教之後,可有機會麼?」

  楊帆苦笑一聲,搖搖頭道:「方丈,如今距上元節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了,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把他們教出來,太難了。」

  薛懷義扭頭看看那些死狗似的躺在地上。伸著舌頭直喘的廢物,也覺得一舉奪魁有些難為了楊帆,便降低了要求,問道:「那……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教,可能在上元球賽時,奪得三甲?嗯……,哪怕屈居其末也成。」

  楊帆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難!眾位師兄弟的蹴鞠之術,只是一些花哨的功夫,站在原地踢個花樣兒還成。蹴鞠比賽的話……,難!」

  難者不會,會者不難。蹴鞠比賽的規則楊帆一聽就懂,一旦知道了這種比賽的具體方式和要求,再看到這班和尚的球技水平,他就能大概估摸出勝算幾何。

  雖然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蹴鞠高手到底怎麼樣,別家球隊的本領如何,可他當日冒充西域來者時,曾經見過楚狂歌等人閒瑕時在巷中踢球。以楚狂歌等人的球技與眼前這班和尚相比,勝出了不止一籌,由此及彼,楊帆的猜測並不算離譜。

  薛懷義瞪起眼道:「不能吧!雖說他們的球技不是極好。可是灑家與那些王侯家的球隊比賽時,他們也是勝多敗少啊!」

  楊帆乾笑道:「方丈,弟子平時聽師兄們閒聊,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們在腿上綁了鐵護。袖子裡藏了石灰,這還不算,撩陰腿、下絆子,無所不用其極,這才贏了人家的,到了太后面前。這些手段怎麼能拿出來?」

  這些話若是旁人對薛懷義說,老薛立馬就得瞪起眼睛揮拳理論,可是自己人在家裡說,又是他極器重和崇拜的白馬寺首座,老薛便不覺反感了,他的老臉一紅,懊惱地拍拍腦門道:「奶奶的,如此說來,今年咱老薛依舊不能在宮中露臉了。」

  楊帆心道:「你不進宮,我如何進宮?我還要找那上官婉兒迫問苗神客下落呢,說不定讓那丘神績毫無戒心地被我接近也要著落在你身上,這球賽若比不得,恐怕我這位首座也就沒機會陪你進去了。畢竟你平素進宮是侍候那個女人去了,怎麼可能帶我同行。」

  這樣一想,對他的事楊帆就不能不上心了,他蹙著眉頭思索良久,說道:「方丈,上元節時,宮裡都有哪幾項比賽,哪些人馬比較厲害?」

  薛懷義喜歡蹴鞠,雖然他自己踢得很臭,但是做為一個真正的球迷,這些訊息他卻是一清二楚,當下如數家珍地對楊帆介紹起來:「能參加御前比賽的球隊,這幾年來一直就那麼幾支,其中一支是突厥人,一支是吐番人,他們通常只參加擊鞠和相撲。

  突厥人的擊鞠,一直是咱大唐所不及的,所以他們一直拿魁首,至於第二,則是我大唐禁軍組成的擊鞠隊和吐番擊鞠隊,雙方勢均力敵,這幾年時而你第二,我第三,時而我第二,你第三,再無旁人可比。

  至於吐番人,相撲之術也足以自傲,不過我大唐也有一支相撲強隊,乃是出自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府養有擊鞠手、蹴鞠手,還有相撲手,其中以相撲手最為厲害,公主府上不但有男相撲手,就是太平身邊的十幾個女相撲手,驍勇也遠勝一般男兒。

  在近幾年的比賽中,基本上這相撲魁首,都是由太平公主府拿了,第二第三,則是禁軍隊、突厥隊、吐番隊輪流得到。說到咱們這蹴鞠麼,哈哈,那就別無分號,獨此一家了,蹴鞠,一向是由大內賽手獲得的。」

  楊帆眉頭一皺,道:「大內賽手?禁軍還是大內侍衛?」

  薛懷義笑道:「當然不是禁軍,大內侍衛是有一些,也不全是,還有一些是宮嬪、宮女、女官,皇室的公主,比如太平公主、上官待詔,這都是蹴鞠隊裡的人。」

  楊帆聽得發愣,追問道:「方丈,你是說,這班女流組成蹴鞠隊,而且,還屢屢獲勝,連男兒都比她不過?」

  薛懷義道:「是啊,外面不知情的人常說,只因這支蹴鞠球隊全是婦人,所以男人大多讓著她們,嘿!那是他們不知底細,灑家見過她們踢球,這班婦人,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球兒踢得忒好,旁人確實不如啊!」

  那時的蹴鞠,主要比得是技巧性,帶有一定的競爭性,但是沒有現代足球激烈,更不會像白馬寺這班和尚一般,綁了鐵綁腿,袖了石灰包,抄著板磚上陣,把蹴鞠比賽打得比橄欖球還慘烈。

  要論技巧性,可就不分男女了。

  這些宮娥、嬪妃、公主,沒有一個是嬌滴滴的跑上兩步,便香汗涔涔嬌喘吁吁的弱女子,就連那位身形窈窕,纖如弦月的上官婉兒,也是一名球場健將,跟這些女流比賽,太過格的衝撞又不能發生,蹴鞠技術又比不上她們,所以年年比賽,總是女隊獲勝。

  我國足球之陰盛陽衰,實是自唐而始的優良傳統也。

  上官婉兒也會參加蹴鞠比賽?

  楊帆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怦然心動。

  那時的蹴鞠沒有男隊女隊之分,你要比賽,就得忽略男女之別,用同樣的比賽來爭奪冠軍,就如當時的馬球比賽並不要求雙方球員人數必須一致一樣。如果是這樣,那麼楊帆只要率領白馬寺隊殺進決賽,就有機會接觸上官婉兒。

  否則,他空有劫持上官婉兒逼問苗神客下落之心,卻連上官婉兒都不認識,須知那宮裡頭別的可能沒有,最多的就是女人,萬花叢中專挑一枝,談何容易。皇宮大內更非容易潛入之地,如何下手?

  聽到這個消息的楊帆雄心頓起,異常振奮地對薛懷義道:「方丈大師不必沮喪,弟子必盡全力,務必要讓咱白馬寺也能打進決賽,甚而奪魁!只是……」

  楊帆又看了一眼被他操練一天,癱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師兄弟,對薛懷義道:「眾位師兄中,只有弘一、弘六、弘九三位師兄球技尚可,其他師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弟子實在無能為力,弟子需要……再招幾個新人進來才成!」

  ……

  集賢坊,十字大街,路旁生著幾棵枝幹虯結的大槐樹,幾個袒胸露腹的漢子懶洋洋的坐著,最裡邊面朝大街方向,倚樹坐著一條臥虎般的大漢。一雙粗壯如常人大腿的臂膀上,「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閻羅王」的兩條紋身十分醒目。

  楚狂歌,集賢坊是楚狂歌的地盤,他的兄弟一向在這裡攬生意。

  在各坊的潑皮混混中,楚狂歌對手下要求最嚴。因為他力大無窮,一身功夫,當初投到他門下的兄弟很多,但是有些人受不了他的約束,有些人因為他太刻板,有些送上門的生意也不接,漸漸就散去了。

  幾年下來,依舊肯跟在他身邊的人已經很少,只有十多個人,可這十多個人卻對他忠心耿耿,絕非其它坊裡擁眾百十號的大潑皮可比。那些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真要打起來,未必比得上這十幾條心擰在一塊兒的漢子,所以他依舊能佔據著這集賢坊。

  沒有人發覺,跟著楚狂歌的人雖然不如其它坊裡的混混風光,但是幾年下來,楚狂歌手下的兄弟一個也沒有死、一個也沒有殘,楚狂歌和他的兄弟,就像這十字大街上那幾棵老槐樹一樣,始終立在那兒。

  而其它坊裡的潑皮頭子,手下的嘍囉們走馬燈似的換,許多幾年前風光無限的大混混如今都已不在,他們要麼變成了陰溝裡的一具屍體,要麼變成一個殘廢,黯然退出江湖,成了掙扎在市井最底層的一個小民。

  分寸,眼光。

  楚狂歌屹立不倒的秘訣,就在於他清楚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子。這是他在千牛衛裡從軍多年練出來的本事,其他的潑皮頭子在這一點上遠不如他。

  大道上走來了幾個大和尚,楚狂歌只是乜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的好奇心不重,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向來不會關心。他是個潑皮,這些人是和尚,和尚與潑皮,不可能有什麼交集。

  然而,這些和尚偏偏衝著他們來了。
gander 發表於 2012-12-6 14:34
第一百零四章 薛和尚的野望

十幾個身著灰色、黑色、青色僧衣的和尚,代表著他們在寺廟裡不同的身分和地位,而他們中間,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位披著大紅袈裟的和尚,寶相莊嚴,氣派非凡,那顆光頭亮得真是……

    嗯?

    楚狂歌仔細看了看那位年輕得實在太過份的高僧,忽然愣住了。

    這人……

    怎么依稀與那個錦衣小帽、俊俏可愛的少年楊帆如此相似?

    楚狂歌看著他,嘴巴漸漸地張開,張大到足以塞下一顆鵝蛋進去。他旁邊那些潑皮也都看呆了,好半天,其中一個潑皮才驚跳起來,失聲嚷道︰“小帆?怎么是你﹗你……你這是什麼打扮,在唱大戲么?”

    “大膽﹗這是我白馬寺首座,弘**師,誰敢無禮﹗”

    一個和尚立即跳出來鄭重聲明楊帆的身分,幾個潑皮聽了更是驚愕。

    楊帆嵇首笑道︰“楚施主,各位施主,別來無恙啊?”

    楚狂歌一臉驚訝地站起來,上下打量楊帆一番,慢慢露出一絲苦笑,道︰“楊……**師,你如此出現,實在是有些出人意表。”

    楊帆微笑道︰“楚施主,這邊請,貧僧有話說……”

    兩個人走到了道路的另一邊,大槐樹下,一幫和尚和一幫潑皮不忿地互相看著在那運氣,彼此間都有一種不服氣的勁頭兒。

    須知這些和尚原本也是潑皮出身,兩伙人往那一站。自然而然地就能感覺到彼此身上的同類氣息,而同為混混,天然就有一種競爭的敵意,所以雙方只是“眉目傳情”了一番,便彼此看不順眼了。

    道路另一側,楊帆把自己的情況對楚狂歌簡單地說了說。連馬橋這死囚都被薛懷義一句話就給漂白了,他不怕楚狂歌挖出什麼祕密來。楚狂歌也不可能挖掘出什麼真正的祕密來。

    更何況,他清楚,楚狂歌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一個在官場上待過的人,尤其是受過重大挫折的人,不會有那種無聊的好奇心。以挖掘他人八卦、惹火燒身為樂。

    他相信楚狂歌會答應他的要求,因為這件事對楚狂歌有百利而無一害。

    更重要的是,楚狂歌當年被趕出千牛衛,這些年來顛沛流離,胸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氣,就如當年流浪於廣州都督府門前的他,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會抓住。即便只是改變他現有處境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讓楚狂歌為自己所用。

    所以,楊帆很坦然地看著楚狂歌。等待他的答覆。

    楚狂歌直視著楊帆,道︰“我這班兄弟去了之後,不是真的出家?”

    楊帆嘆了口氣,把手一擺,指向那幾個正斜著肩膀。抖著大腿,正跟楚狂歌的手下比誰更痞氣、更無賴的幾位大和尚,問道︰“你瞧他們哪個像是出家人?剃去頭髮,換上僧衣,才好以白馬寺的名義參賽,僅此而已。”

    楚狂歌點了點頭。又確認道︰“每日三十文工錢,一旦真的進入決賽,每人賞萬錢?”

    楊帆微笑道︰“不只這些,如果能讓薛師開心的話,楚兄重返千牛……哦,如今已經改稱奉宸衛了,楚兄就是重返奉宸衛,也不是什麼難事﹗”

    楚狂歌身子一震,兩眼驀地張大,緊張地看著楊帆,顫聲道︰“當真?”

    楊帆道︰“這天底下,其實沒有那麼多公平可言的。對楚兄來說,百戰沙場,戮敵無數,用命去拼,想要留在千牛衛,想要晉升個一官半職也不是易事,但是對薛師來說,他要想讓你重返千牛衛,甚至官復原職,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重點在於,他愿不願意去做﹗”

    “好!我跟你走!”

    楚狂歌的眼中放出了令人戰栗的光芒,恍惚間,彷彿一層塵土從他身上簌簌而落,似乎一個被封在泥俑裡的武士,掙脫了禁錮,正緩緩舒展他的身體,重新握緊他手中的槍。

    他的腰杆兒挺直了,神情變得肅然起來,眉宇之間有一種勃勃的生氣,他站在那兒,就彷彿一杆槍似的,這個混跡市井的軍中驍將,因為楊帆的一句話,就脫胎換骨,依稀恢復了幾分昔日的風彩﹗

    ※※※※※※※※※※※※※※※※※※※※※

    “方丈,弟子打算這樣,咱們白馬寺原來的諸位師兄,專習蹴鞠一項,弟子和十九師弟楚狂歌也加入其中,有弘一、弘六兩位師兄,再加上弟子和十九師弟,或者不能奪個魁首,卻也有一搏之力。讓白馬寺裡原來的師兄弟們專習蹴鞠一項,不再分心他事,提升也能快一些。”

    “好好好!”

    薛懷義從善如流,立即把弘一喚到面前,挺胸腆肚地道︰“你給我聽著,從現下起,眾弟子一概不得離開白馬寺,吃喝嫖賭統統不許再沾,時刻聽你十七弟的安排,勤練蹴鞠,等到上元節的時候,好好給洒家露露臉﹗”

    弘一趕緊答應。

    弘十六一濁道長湊上來,愁眉苦臉地道︰“方丈,弟子年紀大了,也要踢球么?”

    薛懷義道︰“你,負責撿球﹗”

    “哦……”

    見薛懷義吩咐完了,楊帆又道︰“弟子么,則與十九師弟的這班兄弟們一起練習馬球,不過這馬……”

    薛懷義拍胸脯道︰“沒問題,某立即便去兵部,要它幾十匹最好的戰馬過來,地方也有,就在咱白馬寺後面那片空曠的地方習練便是﹗”

    薛懷義說完,摸著光頭滿意地笑道︰“哈哈,蹴鞠么,與一幫娘們比賽,贏了也難免有些勝之不武,若是能在擊鞠上呈一呈威風,那才是爺們的本事﹗他***,洒家往年在上元節時,只能坐在那兒看別人威風,這一回,洒家在蹴鞠和擊鞠上面都能露一臉啦﹗”

    這貨倒是個天生的樂觀派,還沒怎么樣呢,他已經認準了自己的球隊一定能夠勝出了。

    楚狂歌有心借助這位薛大師的力量重返禁軍,忙迎合地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弟子們絕不會給方丈大師您丟臉的,這馬還沒運來,那弟子就與十七師兄一起先去練習蹴鞠了。”

    “好好好,你們去練,你們去練,好好練,某家能否在上元節上威風一回,可全指著你們了。”

    “嗯?等等!”

    楚狂歌此刻也剃了光頭,穿著一身箭袖改的短打僧服,實際上介於武服之間,在那之前,僧人的服裝其實也是五hu  八門,沒有一個統一,只是大唐立國之後,對官服依據等級做了顏色上的限制,而李唐皇室又重視佛儒道三教,所以對僧袍也做了規定,這才統一起來。

    只是僧人都是寬袍大袖,短打衣衫穿著本來就少,又不在信徒面前穿著,朝廷也就沒有給以規定,因此這適宜比賽用的短打僧服,其實就是根據武士短打袍服改的,所以雖然剃著光頭,依舊威風凜凜。

    薛懷義喚住楚狂歌,捏著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問道︰“瞧你如此強壯,可懂得相撲么?”

    楚狂歌笑了笑,傲然道︰“不瞞方丈,弟子當年在千牛衛時,一百二十名備身裡邊,相撲較技,屢屢奪冠﹗”

    薛懷義的兩只眼睛頓時亮起來,大聲道︰“好﹗好啊,哈哈哈,如此看來,在相撲上面,咱們也能與人爭個高下了。”

    楚狂歌躬身道︰“愿為方丈效勞。”

    薛懷義聽楊帆說過楚狂歌的事,見他如此恭敬,便拍著他的肩膀道︰“十九,你的事情,十七都跟洒家說過了。你放心,只要你給洒家爭了臉面回來,洒家一定滿足你的心愿,讓你重返千牛衛﹗洒家是個粗人,卻是言出必鑒的﹗”

    楚狂歌聽了心中激蕩不已,立即抱拳道︰“方丈放心,楚狂歌就是頭拱地,也要給方丈您爭回這個臉面﹗”

    一激動,他行的卻是一個軍禮,薛懷義本來就不是個正經和尚,也不在乎,對他的表態大為滿意,便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好好用功,一旦成了,洒家絕不食言﹗”

    這場比賽,對薛懷義來說只是面子問題,他好出風頭,尤其喜歡在武則天面前出風頭,而對楚狂歌來說,卻是關係一生前程的大事,豈敢怠慢。想到那相撲比賽高手如雲,單憑自己一個,沒個幫手,一旦敗了,重返禁軍的希望便成泡影。

    楚狂歌便道︰“方丈,弟子自然是不怕與人相撲較技的,只是這每支相撲隊都有許多高手,弟子一人,若與人車輪戰的話,只怕是孤掌難鳴,若有個幫手彼此照拂著些,勝算便可大增,不如請十七師兄與弟子一同參賽,如何?”

    “十七?”

    薛懷義看看楊帆,把大嘴一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你瞧他那單薄的身子,蹴鞠擊鞠,全仗身手靈活,自然可以上場較量,這相撲沒個好身板兒哪成,就他那副身子骨兒,不成不成﹗”

    楚狂歌吃驚地道︰“方丈竟然不知十七師兄跤法如神么?”

    “嗯?”

    薛懷義詫然看向楊帆︰“十七,你還會跤法?”

    楊帆摸摸鼻子,很  腆地微笑著,道︰“略懂,略懂……”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7 00:26
第一百零五章 杨首座立威

        饒是楚狂歌再三替楊帆吹噓,薛懷義猶自不信,他拉著楊帆來到球場中央,由於剛剛又踢了一場,弘九正躺在地上裝死,舌頭伸出老長,呼呼地喘著粗氣。薛懷義踹了他一腳,喝道:“滾一邊裝死去,某與十七較量較量。”
  薛懷義脫了僧袍,露出一身腱子肉,還別說,這薛懷義儀錶堂堂,一身肌肉也十分健碩,尤其難得的是,如此健碩的男兒身子,卻不似楊帆和楚狂歌膚色較黑。楊帆膚色呈小麥色,楚狂歌膚色呈古銅色,這薛懷義健碩之極的一副好身材,膚色竟是十分的白皙。
  武后喜歡的男子,必須擁有三個條件,一是容顏俊美,二是皮膚白皙,三是沒有口臭,薛懷義這三個條件全都符合。
  薛懷義拉開架子,對楊帆道:“來,十七,讓洒家領教領教你的功夫!”
  楊帆素知這薛懷義把面子看得比天還大,雖然是他自己主動要求較量的,也不肯真與他比武,因此連連推辭道:“弟子萬萬不敢與師尊較量,請恕弟子不能從命。”
  薛懷義再三要求,楊帆只是不允,薛懷義無奈,便對弘六道:“小六子,你來!”
  薛懷義這眾多弟子,其實大部分都是他當年在洛陽城裡賣跌打藥時結下的朋友,那時候彼此間都是稱兄道弟,閑瑕時也曾較量過跤法,雖然當時弘六就不是薛懷義的對手,但是兩人的實力相差不多。讓他來比試一番,薛懷義自然可以看出楊帆的功夫深淺。
  弘六見風頭都被這個十七師弟搶了去,本就心中不服,一聽薛懷義吩咐,立即寬了外衣,光著脊樑上前,對楊帆道:“十七弟。來,跟六哥比劃比劃。”
  楊帆見狀,便也扯開腰帶。寬去外衣。
  楊帆這邊脫著衣裳,弘六便在場中吹噓道:“某自幼追隨洛陽相撲名師李半跌習練角抵之技,長大後又有幸得到長安第一跤手。綽號‘擎天柱’的金覃金師傅指點,如今這洛陽城裡,角抵相撲比我高明的,屈指可數。”
  眾師兄弟可不給他面子,哈哈笑道:“六師兄既有這般本事,何不就替咱白馬寺出頭,參加上元相撲大賽,給師父爭一個風光回來?”
  弘六擺手道:“若能參加比賽,我豈會不去。可惜前幾年與恭安坊的潑皮頭子爭鬥,傷了我的一條腿。使不得長力,與十七小小較量一番還可以,如果上臺與各方相撲高手比試,沒得輸了師父的顏面。”
  四下裡立即噓聲一片。
  楊帆寬了外袍,學著弘六一樣。也是赤著上膊脊樑,瞧他身子雖嫌稍瘦了一些,卻也是條條塊塊,肌肉堆壘,看不出穿著衣服清秀得像個大姑娘的小十七,身材竟也十分有料。
  弘六踢掉鞋子。赤足站在球場上,向他招手道:“十七弟,來!”
  楊帆站定身子,抱拳道:“小弟恭請六師兄指教!”
  弘六大喝一聲,便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來。別看他方才說得大方,卻想一下就摔倒楊帆,在眾家兄弟面前露露臉,故而仗著身子比楊帆粗壯,強行突進。楊帆腳下一擰,似乎想要避免與他直接硬抗,可是動作卻慢了一刹,弘六一個虎撲,探手已扣住他的腰帶。
  “哎!”
  弘六一沾楊帆身子,便像抓到一個塗了油的瓶兒,手上一滑,根本沒有抓住楊帆的腰帶,反被楊帆這一晃,踉踉蹌蹌向前跌去,止不住身子,直接撲到了場地外面,若在正式的相撲比賽中,這已算是輸了。
  四下裡噓聲大作,弘六臉紅脖子粗地道:“這一下不算,是我自己不小心,十七弟只是閃了一閃,根本不曾與我較量,來來來,重新比過!”
  楊帆輕輕一笑,紮穩腳步,張開雙臂道:“六師兄,請!”
  “呀!”
  急於扳回一局的弘六大踏步直取中宮,楊帆原本穩穩地立在那兒,眼看弘六離自己還有一步之遙,突然搶將上前,右手“啪”地一聲扣住弘六小臂,左手探向弘六的交襠,矮身向裡一撞,整個身子都撞進弘六懷裡,肩膀往他胸腹前一頂,喝一聲道:“起!”
  楊帆一下子就把弘六整個兒托起來,呼呼地旋了幾旋,大叫道:“諸位師兄弟,接住了!”脫手把弘六扔出一丈來遠,四五個潑皮和尚一起搶上來接住,被弘六的身子帶得倒退了五六步,這才穩住身子。
  這一招叫‘鵓鴿旋’,中原跤法、塞外遊牧民族的跤法和後來日本相撲中的‘掬投法’,與楊帆這一招也是大同小異,相撲本就是摔跤的一種,經過千百年摸索,各種跤法殊途同歸,自然會有大體相似的招法出現。
  弘六被楊帆這一摔,若是落在地上,怕是要跌個七葷八素,好半晌休想清醒過來了,饒是如此,他被幾個師兄弟抱住,腦袋還是迷糊了半天才清醒過來,一清醒過來就見師兄弟們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老臉一紅,掙扎下去道:“師兄我……我一向喜歡栽培新人,你們懂的……”
  著,就站立不穩,跟醉酒似的向側前方跌去,這一回可沒人扶他,弘六吹著法螺,一跤僕倒在地,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薛懷義見狀歡喜不勝,眉飛色舞地道:“好!十七郎當真好跤法,這樣的功夫,定可在宮中為洒家一展身手啦,哈哈哈……”
  ※※※※※※※※※※※※※※※※※※※※※※※※
  “奇怪,方才那一下,弘六伸手抓你的腰帶,我看得真真兒的,他的手明明扣住了你的腰帶,怎麼自己就放了手,然後一跤跌出去,你們兩個不是作戲給方丈看吧?”
  因為一班人已經累得不行。薛懷義雖然恨不得他們馬上就操練起來,也只好叫他們歇息一下,用過午飯,下午再繼續訓練。眾人剛剛散開,馬橋就追著楊帆追問起來,這個問題在他心裡可是憋了很久。
  楊帆笑道:“你瞧弘六那副臉色,恨不得一跤就把我摔個狗吃屎。他肯配合我讓他自己出醜?”
  馬橋撓頭道:“說得也是,如果是我,還能陪你演戲。弘六哪有這種好心,可他當時……”
  楊帆道:“不叫你弄個明白,今兒中午我是別想好好歇一歇了。你跟我來。”
  楊帆的上衣還沒穿起來,就搭在手臂上,領著馬橋進了塔林,順手把衣服掛在斜探出來的一根樹枝上,擺開架勢對馬橋道:“來,你把手貼在我後腰上。”
  馬橋道:“貼在腰上?有何蹊蹺?”一邊說,一邊依言把手貼在了楊帆的腰眼上。
  “咦!”
  馬橋驚叫一聲,見鬼似的瞪著楊帆,再看看自己彈開的手掌,驚奇地道:“你怎麼弄的。這是戲法麼?也沒見你怎麼動彈,我這手怎麼好象一下就彈開了似的,還有一點發麻呢。”
  楊帆笑道:“這叫十八跌,是一門近身纏鬥的功夫,
  抽身換影。乘勢借力,引進落空,以巧制拙的功夫,不過它可不是一味的卸勁借力,消了對方的力道之後,也要抓住對方舊力方去。新力未生的空當,發勁跌敵的。”
  楊帆又給他演示了一回,這一回馬橋看得清清楚楚,楊帆的腰部在刹那之間也不知震動了幾下,有一股柔韌中不乏剛勁的力道,輕而易舉地就把他的手彈開,讓他的手掌竟然微微有些發麻,這還是他不用力,只是把手貼在楊帆腰間,若是他的手也用了力道,被楊帆消解了他的力道再趁勢反震,那勁道之大更是可想而知。
  馬橋活動著發麻的手腕,驚訝地道:“好厲害,你竟有這般神奇的功夫,方才你的腰間好像震動了十多下,腰力韌而有勁,根本抓你不得。”
  楊帆笑道:“現在你明白他為什麼會跌出去了吧?不過,我方才腰部震動可不止十幾下,而是不多不少,一刹那間震動了四十八下,寸勁如浪,叫你沾身不得,嘿嘿!”
  “四十八下,一刹那間,震動四十八下……”
  馬橋兩眼放光,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我要學!小帆……啊不,首座大師,你收我當徒弟吧,我要隨你學功夫,旁的不學,我就學你這個什麼……什麼什麼十八跌。”
  楊帆道:“教你些強身健體的功夫倒沒甚麼,可這十八跌卻不易學,你已成年,根骨硬了,學學硬功還成,學這功夫成就有限的很……”
  馬橋道:“不不不,我身子夠壯了,別的都不用學,我就學這十八跌。”
  楊帆納罕地道:“你怎麼對這十八跌情有獨鍾?要說威風,我教你一套三皇炮捶,打起來劈拳如斧,崩拳如箭,鑽拳如錐,橫拳如梁,以你的體魄,好好習練,也能小有成就,使出來威風的很。”
  馬橋連連搖頭,搓著手,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道:“不不不,什麼炮啊捶啊,哪有十八跌威風,我就學這十八跌!一刹那間,腰部彈動四十八下,這要是跟女人歡合的時候使將出來那還得了?怕不叫她哭爹喊娘、丟盔卸甲,一泄千里,一敗塗地啊!”
  楊帆怔住,他瞪大眼睛看了馬橋半晌,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馬橋連忙追上去道:“噯!你別走啊,小帆、首座、師傅……”
  楊帆沒好氣地道:“你別叫我!要是讓我師傅知道,我把這功夫傳了你,專為了在女人身上呈威風,我師傅得活活氣死!”
  馬橋賠笑道:“誰說我學了這功夫只在女人身上呈威風啦?偶爾也可以在男人身上呈呈威風的。”
  楊帆道:“嚇?你還有這種嗜好?”
  馬橋氣極敗壞地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是說,在男人面前擺威風,當然就是像你剛才那樣擺威風啦,嘿!嘿嘿!”
  楊帆調頭繼續走:“不行,你居心不正,不教!”
  “師傅……”
  馬橋悲呼一聲,死纏爛打地追了上去。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7 10:04
第一百零六章 蛛絲馬跡


    接下來的日子,白馬寺儼然成了一個訓練基地,和尚們開始了如火如荼的鞠球訓練,從弘一到弘十五,每天都被楊帆和楚狂歌操練得欲仙欲死,晚上往榻上一撲,便睡如死狗,再也沒空兒滿大街的去招惹是非了。

    只有“球童”一濁看起來比他們輕鬆許多,不就是撿撿球麼,球也不總是踢出球場的,偶爾活動活動身子骨兒,吃得更香、睡得更美。

    楊帆不僅僅教和尚們打球,他自己也在學習打球。

    為了得到薛懷義這尊不是真和尚的真佛幫助,楊帆在他面前有意藏了拙,沒有暴露自己並不熟悉蹴鞠和擊鞠的事實,現在楚狂歌來了,他就需要惡補這方面的知識,熟悉這種競技的規則。

    尤其是馬術,要打馬球必須擁有精湛的馬術,這馬術可不僅僅是騎在馬上,能策馬飛馳就行,橫步,反跑,跳躍、轉彎等各種馬術技巧都需要十分嫺熟,而楊帆就連最基本的騎術都欠缺。

    上一次去孟津刺殺丘神績,他早早備了馬匹稍稍熟悉了騎術,馬鞍上又墊了厚褥子,一路狂奔下來還是幾乎顛散了架。幸虧金吾衛不是全騎兵的龍武衛,丘神績事先也沒想到他能如此果斷地立即突圍,來不及備馬追趕,才讓他逃過一劫。

    這一遭楊帆正好讓楚狂歌教他好好練習一下馬術。每天早晚,楊帆都在楚狂歌的陪同下練習騎術,楚狂歌那班兄弟也都全體跟隨縱馬馳騁苦練騎術,並在白馬寺後面寬廣空闊的場地上製作了許多障礙,練習控馬技巧。

    楊帆本有一身好武功。幾天下來也是腰酸背疼,連大腿都磨破了,馬橋就更不用說了,不過楊帆本來就有很好的身體素質,所以學習馬術也快,很快就能熟練掌握一些基本要領了,眼下距上元節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每天如此習練。又有名師指點,相信到上元節時,他的騎術已足以用於比賽。

    這些天,楊帆也籍由那些無賴和尚之口和他在趙逾那邊的眼線瞭解了一下京裡的動靜,丘神績遇刺事件,根本沒有在京裡傳開,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楊帆由此更加篤定:山村血案。絕非朝廷所為,當事者的一再遮掩就是明證,但事情的真相卻也因此更加撲朔迷離了。

    他要知道真相,要知道自己那些無辜的親人和鄉親因何被害,就需要掌握更多的資料。

    這天傍晚,彩霞滿天,一天的訓練結束,所有的人員都累出一身臭汗,有的連澡也不洗,就回到禪房。癱在那兒歇息。

    楊帆的精氣神兒依舊十足,看看還沒到練習馬術的時間,就去沖了個澡兒,回來之後正瞧見一濁道人盤膝坐在殿前石階上,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知道是在念佛經還是在念道經,楊帆便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聊起天來。

    聊了沒幾句話,楊帆就把話題巧妙地扯到了賀蘭敏之身上。

    一濁道人眉飛色舞地道:“要說這賀蘭敏之。當年還真是一個轟動京師的大人物啊!當初,天后剛剛成為高宗皇帝的皇后,因為兩個異母兄長與她母子素不和睦,就找些由頭,把他們貶謫出京了。

    天后掌了權,當然希望重用自家子侄,有了這些國戚。天后在宮裡的地位才穩當嘛,可她一向不喜歡兩個兄長,那要扶植誰才好?後來。天后的兩位兄長都客死異鄉,天后也無心召回兩位兄長的後代,就把自己胞姐的兒子賀蘭敏之改姓為武,繼承了她父親的爵位,受封為周國公。

    賀蘭敏之的母親,也就是天后的這位胞姐,容貌異常嬌美,不遜於天后本人,被高宗皇帝看到後封為韓國夫人,常常邀入宮中,異常寵愛,後來卻不明不白地就暴病而死了。

    這賀蘭敏之還有一個姐姐賀蘭氏,這賀蘭氏年輕貌美更勝其母,後來也被高宗皇帝寵倖,受封為魏國夫人,結果,沒多久,又不明不白地暴病而卒了。”

    楊帆目光微微一閃,緩緩道:“想來,這對母女的‘暴病而卒’,天后難逃干係吧?”

    一濁道人四下看了看,壓低嗓音道:“嘿!咱是沒看到,反正啊,坊間都這麼傳。礙著天后的事了,那就沒好果子吃,別說是天后的親姐姐和親外甥女兒,就算親生兒子又怎麼了?李賢、李弘這兩位太子,可都是天后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結果……”

    一濁道人打個哈哈,又繞回了話題,說道:“這賀蘭敏之才學是有的,當初在弘文館的時候,還編了《三十國春秋》一百卷,結識了許多文人墨客,平素也好些附庸風雅的事情,確實是做過一些事情的。

    可是自從他的母親和姐姐相繼暴死,這位周國公就變得不對勁兒了,賀蘭敏之與母親和姐姐的感情非常好,母親和姐姐相繼不明不白地暴死,估計他也猜測到當今天后所為,從那以後,就自暴自棄,專門跟天后做對了。

    這賀林敏之生得如瑤林玉樹一般,極為俊美,再加上他貴為國公,位高權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可他偏就放蕩無行,種種淫浪令人為之側目。他甚至還……”

    一濁道人又下意識地四下瞅瞅,楊帆忍不住笑道:“師兄不用這麼小心,這兒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一濁道人乾笑兩聲道:“是!這賀蘭敏之,還與他外祖母楊氏有些不清不白呢。”

    楊帆吃驚道:“楊氏?那是天后生母,他的外祖母,他們兩人竟然……”

    一濁道人揮揮手,不屑地道:“到底是異族,禮教之守,對他們而言都是狗屁!要不然當初太宗皇帝嫁女,怎麼山東世家不屑娶之呢。這也就罷了,賀蘭敏之雖然沒什麼操行,有天后護著,一向也沒人敢非議他。

    可是他懷疑是天后害了他的母親和姐姐後,便專門與天后為難。天后為當時的太子李弘選了司衛少卿楊思儉之女為太子妃,眼看婚期將近,他竟趁這個女子踏春出遊之際姦污了她,以致皇家不得不急急改立太子妃。

    當時,天后仍是護著他的,後來,估摸著天后也是察覺賀蘭敏之對自己起了疑心,便對他起了殺心。楊氏逝世以後,天后拿出一筆錢,讓賀蘭敏之給亡母建一座大佛像祈福,結果他把錢都用在花天酒地上了,楊氏喪期還沒過,他就召了許多歌姬舞女尋歡作樂。天后按捺不住,終於發作,把他與外祖母通姦、貪污公款等諸般罪名公之與眾,予以懲治!”

    楊帆失聲道:“這也能公諸與眾?常言說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這可是皇后的母親和外甥!”

    一濁道人道:“如今天下,受胡人影響,開風氣之先,世人又有幾人還視之如洪水猛獸?再者說,賀蘭敏之做的這些醜事,民間早就傳開了,天后就是不說,大家也都清楚,莫不如光明磊落,你也該清楚,當今天后,在氣魄上,可是連男兒也少有及得她的。”

    楊帆頷首稱是。

    一濁道人又道:“天后罷了他的官,削了他的爵,還恢復了他的本姓賀蘭,把他流放雷州。大概是他也知道接下來沒什麼好果子吃,到了韶州的時候,就用馬韁繩自縊而死了。”

    楊帆身子一震:“韶州?”

    韶州,居然是在韶州自縊的,這事與那小山村的血案有什麼關聯?賀蘭敏之是在韶州自縊的,第二年,桃源村突兀出現,這兩者間……

    楊帆有些迷惘,他好象明白了些什麼,又好象什麼都沒有明白。賀蘭敏之死後的第四年他才出生,而且賀蘭敏之也沒有什麼兄弟姐妹,所以他和這個賀蘭敏之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那麼,他的父親和那些村人,是賀蘭敏之的舊部和好友?受到牽連而貶謫的那些犯官麼?如果是,要殺當時也就殺了,為什麼是在賀蘭敏之死後十一年才發生?中間隔斷了十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簡直是莫名其妙!

    楊帆越想越糊塗,一濁道人卻一下一下地拍著大腿,感慨起來:“現在的武承嗣、武三思,都是當年被天后貶謫地方的兩個異母兄長之後,天后並不喜歡他們,他們尚且有如此權勢,若是當年賀蘭敏之不執意與天后作對,當今天下,只怕除了天后,就數他了吧!”

    他正說著,就見知客僧陪著一位緇衣僧人緩步走來,那僧人相貌奇古,白眉如雪,面容清瞿,看起來年紀著實不小了。偶有路旁經過的真正和尚,瞧見那位元僧人,都會停下來,畢恭畢敬地施禮。

    雖說這白馬寺被薛懷義占了,還弄來一幫喝酒吃肉不守清規的假和尚,但是原來那些真正的修行人依舊住在廟裡,白馬寺的日常寺務也是由他們打理的。他們認得這位老僧,想必是佛教界極有地位的高僧了。

    一濁道人見那僧人走來,忙也站起來合什施禮,楊帆一本正經地學他施了個禮,等那知客僧陪著那緇衣僧人走進去,這才向一濁道人悄聲問道:“師兄認得這個和尚?”

    一濁道:“正是,這位乃是三戒大師,法相唯識宗開山祖師玄奘高僧的親傳弟子!”

    楊帆對佛教不是很瞭解,聽了只是哦了一聲,奇怪地道:“他到這兒來幹什麼,瞧他去向,乃是方丈禪房。對了,最近好象有很多正經和尚在方丈處進進出出的,咱們那位方丈大師不是真的要學佛吧?”

    一濁道人苦笑道:“方丈神思如天馬行空,豈是你我凡人能夠揣測的?”

    楊帆深以為然,於是大點其頭。
92415946 發表於 2012-12-7 14:01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2-12-17 01:59 編輯

第一百零七章 洒家也獻瑞

  三戒大師走進禪房的時候,裏邊已經有一羣老和尚了,看樣子年紀都不低,一個個都是一副修行高深的模樣,一見三戒大師進來,正在交談的、翻閱經卷的僧人們紛紛起身向他施禮問好,三戒一一還禮,笑容可掬。

  懷義大方丈正袒着胸懷倚在羅漢床上吃酒,看見三戒來了,醉眼朦朧地乜着他,招手道:「三戒和尚,你總算來了,坐坐坐,一塊兒來想辦法!」

  玄奘當年收了許多弟子,其中最器重的就是他的小弟子辨機,辨機是玄奘之後長安城裏最負盛名的一位學問僧,參與《大唐西域記》翻譯的九大高僧中,他當時最年輕,才二十多歲。

  不料美人關難過,這位辨機和尚與高陽公主的一段孽緣,葬送了他的性命,被李世民判了腰斬。接下來,玄奘的高足之中,以窺基大師最有名,學問最高深,不過他已在永淳二年圓寂了,再之後還有圓測、道證、勝莊、太賢等弟子,這些人有的還健在,不過也因年紀太大,所以少在世間走動,這位三戒大師在當年玄奘大師的徒弟之中不是最有名的,卻是目前最活躍的。

  薛懷義拿起酒杯,睨着三戒和尚道:「洒家請了許多大和尚來,可惜還沒有一個能想得到辦法,眾人都說你佛學深厚,博覽羣書,故而把你請來,一同參詳個主意。若是你能替洒家解決了這個難題,佛教必可壓道教一頭,成為我大唐國教,讓你一償令師平生夙願!」

  三戒大師一瞧禪房內,到處坐的都是他熟識的或相識的佛學界知識淵博、德高望重的高僧,榻上地上、案上幾上到處堆的都是一卷卷經書,刻印的、手抄的,甚至還有一堆古老的竹簡,不曉得這位出了名的「瘋和尚」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心中忐忑,忙稽首道:「貧僧不敢當懷義大師謬讚,只是不知方丈邀老衲前來,究竟要做些什麼呢?」

  薛懷義也不忌憚就把他的打算說了出來。要說起來,這薛懷義雖是不學無術,於想像力方面卻很有天份。武則天革李唐之命,改天換日的謀劃和打算如今雖未明言,已是盡人皆知,做為他枕邊人的薛懷義如何會不清楚?

  依附武則天的武氏族人、受她重用的文臣武將,都在絞盡腦汁地為她掃平障礙,薛懷義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也想從中立一份大大的功勞,而不是只靠侍奉枕席來邀寵。

  可是,獻瑞的把戲已經被武承嗣搞過了,這貨雕了塊石頭扔在洛水裏再撈出來,愣說是天授神石,昭示着武后當主天下。如今天下各地紛紛回應,各種祥瑞不斷薛懷義若是跟着獻祥瑞,不過是拾人牙慧。

  清洗李唐宗室和忠於李唐的大臣,自有一班酷吏去做,他頂着個出家人的名頭,實在插不上手。逼着道士信如來,不過是小打小鬧,他也知道,這種行為只能表示他對武后的忠心,對促使武后登基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要做就要做獨一份的!

  薛懷義建造前所未有的巨殿「明堂」修建前所未有的大佛「天堂」,甚至連宮中喜慶節日擊鞠比賽都想出風頭,他就是這麼個爭風的性子這種時候他豈甘心落於人後?所以,他靈機一動,想到可以從佛學經典中找出武后當主天下的憑據,如此一來,他豈不又立下一樁獨一無二的大功勞?

  薛懷義想到就做,馬上召來各寺廟的高僧叫他們想辦法。薛懷義在洛陽雖然胡鬧,可他做的事對佛教卻是有大好處的這些高僧嘴上固然不贊同他的所為,心底裏還是有些竊喜的,所以他們對薛懷義這個人並不抵觸。

  而且以薛懷義的為人,他既然打了這個主意,也不容許別人反對。再者,如果真能辦成此事,佛教無疑會更上層樓,壓倒道教,所以這些大德高僧倒是真的盡了全力,奈何要想從佛教經典裏找出武后當主天下的證據談何容易?

  當初佛祖釋迦牟尼也不知道他的弟子們想在中原傳教,想成為中土第一大教派需要這種東西啊,否則釋迦牟尼當年隨口說上一句莫棱兩可的偈語,今天他的徒子徒孫可就省了大力氣。

  這些大和尚費盡心機,翻遍了經卷,也找不出有利於武后登基的經文來,萬般無奈之下,有人忽然想到玄奘高徒三戒大師遊歷長安兩年,剛剛回到洛陽,所以趕緊提醒薛懷義,把三戒也給請來。

  要從佛教經典中找出武后當主天下的證據?讓佛教壓倒道教,成為中土第一大教?

  三戒大師熱血沸騰起來,馬上搜腸刮肚地想起了主意。薛懷義不是個好和尚,卻是個好領導,一見三戒大師正在認真思考,卻也絕不打擾,便又躺回榻上,連啜酒的聲音都放輕了。

  三戒盤坐在一隻蒲團上,閉目思索良久,突然雙目一張,喜形於色地道:「有了!」

  眾和尚正翻經書的翻經書,想佛教典故的想典故,各自忙得不可開交,突然聽到這句話,一齊圍攏上來,急切問道:「三戒大師,你想到了什麼?」

  薛懷義喝醉了酒,正有些昏昏欲睡,剛打了個哈欠,突然聽到三戒大師說:「有了!」薛懷義馬上來了精神,騰地一下跳到地上,赤着雙足跑過來,兩膀一分推開眾和尚,瞪起一雙大眼道:「快說,你想到了甚麼?」

  ※※※※※※※※※※※※※※※※※※※※※※※

  「薛師搞來的這些馬,的確都是一等一的好馬。有了好馬,你練騎術也容易一些,比賽的時候,考驗的不只是你的馬術,還有你跟馬的配合,這個配合,就是你的動作和口令,而只有熟悉了你的馬,才能及時執行你的命令!」

  楚狂歌和楊帆策馬馳騁着,緩步、快步、襲步、快步、緩步,不斷地變幻着馬步,同時向他講授着自己的經驗:「別想跟馬來硬的,一匹馬重有千斤,你才多重?要順着牠的力量進行操控,馬是有靈性的,牠做對了,及時誇誇牠,拍拍馬脖子,或者摸摸喉部,牠就像個小孩子,會感到很高興。

  牠做錯了,要立刻處罰,大聲地呵斥、勒馬韁、用馬蹬踹牠,牠就知道自己錯了,絕對不能事後再說,馬可沒那記性。呵呵,對了,回頭跟薛師要些糖來,馬這東西喜歡吃甜的,獎勵牠的時候給牠吃塊糖,這小孩性兒的大傢伙就會很開心。」

  二人說着,就趕回了白馬寺山門前,二人翻身下馬,說說笑笑的正往裏走,就見薛懷義一身大紅袈裟,在弘一、弘二等幾個魁梧的大和尚陪同下,急匆匆地向外走來,瞧他臉上喜氣洋洋的,看來心情極好。

  楊帆見了快步迎上去道:「方丈!」

  「哦,十七啊!哈哈,又去騎馬了?你們都瞧瞧,十七這般好本事,依舊每日勤練不輟,你們整日介喊累,累個屁!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不累成嗎?都跟十七學着點兒。」

  眾弟子轟然稱喏,楊帆笑道:「方丈過獎了。弟子有點事兒要跟您說。」

  「哦?沒關係,缺什麼,你隨時提,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洒家自然要去給你弄來。你且等洒家回來再說,本方丈現在要進宮一趟。」

  「方丈要進宮?那正好,弟子這事兒,說不定正需要宮裏同意。」

  楊帆趕緊道:「是這樣,方丈,咱們弟兄苦練也有些時日了,可是對咱們的對手卻還一無所知,總這麼閉門造車,難以有所成就。而且對手實力強弱和習慣的打法,咱們同樣全不知情。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戰場上如此,球場上也是如此,所以,還請方丈能給咱們製造個機會,最好能與宮中的強隊先較量較量。」

  薛懷義笑道:「這事容易。待洒家進宮去,見了天后再說!」

  ※※※※※※※※※※※※※※※※※※※※※※※

  集仙殿裏,武則天批到一份奏章,面上忽地露出欣悅的笑容,一旁上官婉兒看到武則天的神色,便笑道:「天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這麼開心?」

  武則天把那份奏章遞給她,笑道:「婉兒不曾見過這份奏章麼?」

  上官婉兒接過來一看,卻是江南道巡撫大使狄仁傑的奏章,匆匆流覽了一下,上官婉兒道:「哦,這份奏章婉兒是看過的,狄公在江南道搗毀淫祠一千七百餘所,只是……搗毀一個祠社而已,比起他當年掌管大理寺的功績天淵之別,何至於叫天后如此欣悅?」

  武則天搖搖頭,莞爾道:「不然,狄仁傑擔任大理寺卿的時候,一年之內,處斷涉案人員近兩萬人,人人心服口服,無一訴冤,轟動京師,然則此等行為,在朕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個能吏而已,算不得幹臣。」

  武則天從上官婉兒手中接過那份奏章,輕輕拍了拍道:「而這搗毀一千七百所淫祠,才是朝廷幹臣之所為,朕有如此幹臣,心中歡喜,故而發笑。」

  上官婉兒訝然道:「這卻是何道理,婉兒愚昧,還請天后指教!」
gander 發表於 2012-12-7 16:46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2-12-17 02:10 編輯

第一百零八章 以佛證道

  這淫祠,並不是從字面上理解的供奉淫蕩野神的祠廟,而是指非官方承認的正統神靈的寺廟,指的是民間自發形成的供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神靈的廟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發形成的神廟,吳楚之地各種野神的寺廟尤其多,什麼項羽廟、同叔王、陳府侯王、五顯大帝、淋泗侯王、白鶴大帝、陳八大王、劉盆子大王、祿馬相公、鬥星帝君等等……

  百姓們想拜就拜,完全出於一種功利性,這些寺廟並沒有什麼導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裏面。這樣,就不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機斂財、利用迷信為非作歹的問題,而且涉及到信仰問題。

  儘管那時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動的行為還不是很多,也不明顯,但是任由這種宗教活動大肆發展,則必然會釀成大患。當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場禍及全國的大亂?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則天力捧佛教,莫不是因為知道宗教的龐大力量而加以利用。以武則天的眼光,當然能看得出狄仁傑此舉有着多麼重要的政治意義。在她看來,平幾樁冤案不過是個能吏,能夠正本清源,以定王度,才是朝廷幹臣的本事。

  武則天沈思片刻,悠然道︰「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際,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兒聽了心中頓時一動,知道狄仁傑要獲得起複了。

  狄仁傑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緒,貞觀時就是尚書左丞,父親狄知遜,乃是夔州長史。狄仁傑本人是透過明經科考試及第的進士。為官以來。政績卓着,仕途一帆風順。

  不過去年琅琊王李沖起兵反武時,武則天派宰相張光輔平叛。狄仁傑任豫州刺史收拾亂局,這兩人之間卻發生了衝突。張光輔恃功自傲,見狄仁傑到任後接管了反軍遺留的大筆物資。便向他勒索賄賂。

  狄仁傑沒有答應,反而怒斥張光輔不該殺戮降卒,以邀戰功。張光輔懷恨在心,回朝後就找罪名彈劾狄仁傑,他位高權重,身為當朝宰輔,又有平亂之功,武則天為了安輔功臣,只好把狄仁傑貶去了江南。

  如今看來。狄仁傑此舉甚得天后心意,又要起複重用了。

  武則天喃喃自語這麼一句,當然不是隨便說的。其實就是透話給她聽。狄仁傑要還朝。當然需要有人去保薦、去造勢,而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適的朝臣來進行了。

  上官婉兒做得好與不好。朝中反對力量的聲音是強是弱,天后才能做進一步決定,如果反對的聲音太強烈,她也好從容進退。上官婉兒權柄極重,這就是一個體現。

  即便上官婉兒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權,幫你運作時肯不肯用心,也能決定你的官位高低。一旦你的職位確定下來,想再升遷就難了,有時候,一輩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榮休也是有的。上官待詔儼然內相,就是因為這些原因,不知不覺間,她就能影響朝政,影響官員的升遷和貶謫。

  ※※※※※※※※※※※※※※※※※※※※※※※

  這時,有人進來稟報道︰「天后,白馬寺主求見!」

  武則天娥眉微微一揚,詫異地道︰「阿師來了?請他進來吧。」說着,順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兒微微一擺手,殿上侍候的宮娥、太監紛紛退下,上官婉兒向武則天襝衽道︰「婉兒去廊下侍候。」

  「嗯!」

  武則天點點頭,目光一閃,就見薛懷義邁着大步,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上官待詔!」

  對這位天子近臣,薛懷義倒也不敢無禮,站住腳步,向她行了一個稽首禮。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道︰「薛師!」

  婉兒一笑,百媚叢生,薛懷義卻是目不斜視,行過了禮,便搶前一步,雙手合什,向武則天鄭重地行下禮去︰「貧僧見過天后!」

  婉兒羽袖輕擺,裊裊地退了出去,武則天輕輕抻個懶腰,斜臥於胡床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阿師怎麼這時候跑來了?」

  此時,薛懷義的孔武有力給武則天帶來的新鮮感已經不是那麼強烈,武則天既然開了納面首的這個口子,也就不再有什麼忌諱,薛懷義領兵討伐東突厥的時候,武后又看中了太醫沈南  。

  這沈太醫斯文儒雅,風度氣質與薛懷義這等市井匹夫大異其趣,雖不及薛懷義孔武有力,卻別有一種飄逸斯文,所以成為了武則天的新寵,薛懷義還被蒙在鼓裏。

  但是做為武則天的第一個面首,與她同床共榻這麼多年,在武則天心中對薛懷義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薛懷義在她心中的地位依舊最高、最受她寵愛的也依舊是薛懷義,這卻是沈南  遠遠不及的。

  薛懷義哈哈一笑,走過去在榻邊坐下,一隻手便搭到了武則天柔腴的腰間,輕輕撫摸着道︰「天后,懷義此來,是給天后報喜的。」

  武則天一手拄腮,懶洋洋地閉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輕輕移到胸前,舒服地籲了口氣道︰「什麼大喜事呀?你那白馬寺,可也出了什麼祥瑞不成?」

  聽她這口氣,恐怕天下間各處出現的種種祥瑞,要麼是穿鑿附會、要麼是弄虛作假,她其實都是心中有數的,這些事也不可能瞞得過她。不過,這些東西是造勢必要的東西,更是讓天下間無數的草民百姓們深信不疑的東西,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緊,她的態度必須是認真的、歡迎的。

  這種戲碼,她已經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絕,心裏卻難免疲憊,所以,如果這時跑來一個別人,哪怕就是街頭一個小混混。說他發現了什麼祥端。武后都會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歡喜的樣子,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態度。

  薛懷義嘿嘿笑道︰「祥瑞?不錯。正是祥瑞!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陽神石還要大的祥瑞,天后喜歡聽麼?」

  武則天一聽果然又是祥瑞。心中無趣的很,卻不願掃了情郎的興致,便懶洋洋地道︰「且說來聽聽。」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道︰「天后,懷義自蒙天后賜封為白馬寺主之後,每日苦讀經書,遍閱藏經閣中經典,竟爾發現,天后您當主天下之事,佛主釋迦牟尼早在經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輕柔地撫弄着武則天的胸膛,武則天閉着眼睛,愜意地享受着他的撫弄。還把頭枕到了他的腿上。但是這句話入耳,武則天卻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眼放出光來,驚喜地道︰「此言當真?」

  欲謀天下,當然需要實力,可要坐穩這天下,只有實力是絕對不夠的,沒有人心,實力的強弱就會漸漸主客易勢。武則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擁有足夠的實力,她之所以不準人勸進,之所以如此高齡還在耐心等待,就是因為她的勢還沒有造夠,還沒有掌握足夠多的人心。

  這時候,薛懷義竟說他在佛經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稱帝的依據,武則天如何不驚,如何不喜?

  薛懷義見武則天為之動容,心中得意,說道︰「正是!懷義翻閱《大雲經》,裏邊記載說,有一位淨光天女,曾聆聽我佛講大涅盤經,後來捨棄天身,生為女兒,成為一位國主,以守護正法!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轉世投胎,成為一方國主,那麼天后您自然也可以稱帝。」

  武則天聽了先是一喜,仔細一想,卻又搖了搖頭,薛懷義不禁忐忑,忙道︰「怎麼,不妥麼?」

  武則天反覆思量半晌,說道︰「阿師,這樣一個故事,實在過於隱晦了,難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懷義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一個恭維武后的好主意,一聽武則天否定了這個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這個……不足以成為天后您應該稱帝的佐證麼?」

  武則天笑了笑,摸着他的光頭,柔聲道︰「阿師,你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興。朕並不是說你這個故事不可用,朕是說,你理解的不對,說的不夠明確!」

  薛懷義茫然道︰「天后以為……那該怎麼講?」

  若是對旁人,武則天只要一句暗示,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把事情辦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兒,可是對薛懷義這個粗人,她就絲毫賣不得關子,必須很直白地去講,薛懷義才能領悟。

  好在此處沒有別人,兩個人是明裏是君臣,暗裏是夫妻,也沒有什麼話是不好講的,武則天便道︰「阿師,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朕則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權以來,佛教才得以揚眉吐氣,隱隱然凌駕於道教之上,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守護正法呢?」

  薛懷義沈思起來。

  武則天並沒有讓他多費腦筋,直截了當地說道︰「並不是說,朕可以像那位淨光天女一樣轉世為王。而應該說,朕,就是那位淨光天女!就是奉佛祖法諭,轉世為王,統治人間的人主!你明白了麼?」

  「啊!懷義明白了!」

  武則天這麼說,薛懷義如何還不理解,當下連連點頭。

  武則天道︰「這佛經所載,過於簡單,區區百十字一個故事,言語晦澀難懂,如何可以教諭世人呢?依朕看來,阿師可以聚集一班大德高僧,為這《大雲經》寫一個經疏,詳細闡明其中的佛理,把朕當稱帝的意思說得更清楚、更明白!」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8 00:29
第一百零九章 朱筆判生死

  薛懷義連聲道:“懷義明白了,懷義真是蠢笨,這般主意,還要天后來教,回去後我就依天后的吩咐去做,用不了幾日,懷義便拿一份《大雲經疏》來,請天后過目。”

    武則天莞爾一笑,捧住他臉頰,輕輕地親了一口,昵聲道:“好人兒,你肯替朕分憂,朕心裡面,已不知有多開心了。做得好不好倒不算什麼,但有這份心意,也就足夠了!”

    薛懷義近日來未蒙武則天召他侍寢,作為武則天的面首,他又儼然就是這位無冕女皇的男妃嬪,不敢沾惹女色,以他如此精壯的一個漢子,早就憋得狠了,武則天這一溫言軟語,薛懷義**頓起,胯下一個小和尚勃勃而起,就要把武后摁在榻上。

    瞧見他那熾熱的眼神兒,武則天心裡也不覺有些酥癢起來,她的身子往後輕輕一靠,半倚在軟綿綿的錦幄上,微眯鳳目瞟著薛懷義,薛懷義心領神會,剛要站起來寬衣解帶,便聽門外有人道:“天后,秋官侍郎周興求見!”

    薛懷義惱怒地道:“叫他候著!”

    “叫他進來!”

    武則天坐起來,理了下鬢邊淩亂的頭髮,微微瞪了薛懷義一眼。

    人有各種各樣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武則天的心中,最叫她飄飄欲仙、欲罷不能的,就只剩下追求權力的**。儘管她此時也有些情動,但是武則天從來不是一個能被情感所困擾的人。更不是一個被**所束縛的女人,一俟聞聽要事,她立即就恢復了精明和冷靜。

    武則天對甚是不忿的薛懷義柔聲安撫道: “阿師,你且到後殿歇息一下,周興此來,是有要事的。”

    薛懷義聽她這麼說,曉得今日還有機會一逞所欲。方才轉怒為喜,便答應一聲,大步流星地向後殿走去。

    武則天整理了一下儀容。端然坐在案後,掂起了一份奏章,一雙冷肅威嚴的眸子。卻向殿門口瞟去。隨著一陣腳步聲,一隻白底黑緞的官靴踏進了高高的門檻,一個清朗的聲音隨之傳來:“臣,秋官侍郎周興,見過天後!”

    這是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官兒,唐朝品官,各部侍郎中,只有吏部侍郎為正四品上,其它各部侍郎為正四品下,四品官著緋袍。周興是刑部侍郎。自然要穿一身緋色官衣。

    周興今年剛過四十,身材適中,不胖不瘦。面容清瞿,一雙濃眉,眉毛向上高揚。眉身微彎,眉色烏亮,如同臥蠶,一雙丹鳳眼,頜下三綹細髯,透著股子讀書人的儒雅灑脫之氣。只是一雙顴骨比較高。

    見了武后,周興忙趨身上前見禮。所謂見禮,也不過就是一揖而已,這時節,朝廷上還沒有跪拜之禮,皇帝臨朝時,百官都是有座位的,在金殿上置有蒲團,百官跪坐,與皇帝議政。

    一直到了宋朝,趙匡胤當國,這才撤去座位,百官站立議政,但上朝見駕時,也依舊只是一揖,直到元朝時候,才開始改行跪拜之禮,現在卻還沒有時時跪拜的禮節。

    武則天揮了揮衣袖,道:“周侍郎不必多禮,徐敬真一案,辦得怎麼樣了?”

    周興自袖中摸出一份奏章,躬身道:“天后,臣接到旨意之後,立即對徐敬真、弓嗣業、張嗣明等涉案人犯進行審訊,洛州司馬弓嗣業畏罪自殺,洛陽令張嗣明、徐敬業之弟徐敬真畏懼天威,招認了諸多同黨,臣不敢怠慢,立即便來回稟天后。”

    武則天目中泛起凜凜的光芒,伸出一隻手去,周興立即趨步上前,將奏章奉上,恭恭敬敬地道:“後面,附有徐敬真、張嗣明兩人的供詞!”

    武則天沒有回話,只是打開奏章,認真地看起來,周興見狀,退後兩步,微微躬身,侍立在一旁,等著武后垂詢。

    周興心裡是有些忐忑的,他扳倒過的人不少,不過這一次想要扳倒的人裡面,卻有他的頂頭上司刑部尚書張楚金。武則天命他審理徐敬業之弟徐敬真一案,本來就是夾帶私貨,想借此案再度清洗朝中的反武保皇黨。

    而周興,則於其中另夾了一份私貨,趁機把他的頂頭上司張楚金也拉了進去。

    張楚金也不是個尋常人,能把周興這樣的人物死死地壓在下面,手腕豈同一般?張楚金是並州大族,官宦世家,自任刑部尚書以來,堪稱能臣幹吏的一個人物,周興早就想把他拱下去,若非張楚金手段了得,豈能安坐?

    做為刑部堂官,在刑部裡,張楚金的心腹比周興更多,勢力比他更大,本來,周興並不想赤膊上陣,親自動手,他原想授意心腹楊明笙出頭的,結果楊明笙出了意外,周興無奈,又不捨得放棄這個好機會,只好硬著頭皮親自出馬了。

    張楚金的政治立場並不明確,既不擁李也不擁武,眼下,武后是拉一派、打一派,對中間派比較寬容,所以武后是否會同意把張楚金也列入反賊一党,周興心中實無把握。

    武則天細細地閱覽著奏章的內容,對後面的供詞根本沒看,她所任用的幾個酷吏,平素的所作所為她非常清楚,她更清楚在他們手中炮製出了多少冤假錯案,不過,她現在正需要這樣的走狗,自然不為己甚,卻也因此,何須勞神去看那嚴刑逼出來的口供?

    張嗣明、徐敬真是膽怯畏死也好,受不得酷刑也好,亦或是想要攀誣他人以求免死也罷,什麼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周興的誘導下,他們肯為自己咬出那些想除掉的人,她想知道的,就是有哪些人被列入了清洗名單。

    鳳閣侍郎元萬頃……

    入目的第一個名字,赫然就是一位當朝宰相,當年北門學士如今還唯一在朝的一位。看到這個名字,武則天的一雙鳳目微微地眯了一眯,有了一絲柔弱的感覺。這是當年陪著她一步步趟過驚濤駭浪,攫取最高權力的心腹,曾為她立下過汗馬功勞。

    可這柔弱也只是一刹那,然後就變得霜雪般清冷,那只保養極好、白皙嬌嫩的手,輕輕拈起筆,飽蘸了朱砂,在那個名字上重重地一勾,仿佛將往昔的情誼和從昭儀到皇后,再到天后、太后,這數十年間的風風雨雨、酸甜苦辣也一筆勾銷了。

    天官侍郎鄧玄挺,這是第二個名字。此人當年與上官儀極為友善,後來跟汝南王李煒,鄱陽王李湮等一向友善。自然在清洗之列,武則天臉上微現欣然之色,輕輕一筆勾之。

    侍御史魏元忠,這是第三個名字。

    此人曾任監軍,大敗徐敬業的反軍,以此功勞,似不應牽連其中,武后對阻礙她步伐的,不管有多大才能,越是有才,越是要殺,但是卻不想把天下搞得烏煙瘴氣,稱帝之前要重用這班會咬人的酷吏,將來治天下,總還要留幾個幹臣的。

    不過此人非常同情有名無實的皇帝李旦,如今改天換日的步驟正一日緊似一日,此人若是在關鍵時從中作梗……

    武后沉吟片刻,在他的名下用朱筆點了一點,只這一點,就可免死了,但是流放貶官,卻也難免。

    內史張光輔、陝州刺史郭正一、彭州刺史劉易從……

    這些人都是立場很清楚的保皇派,武則天毫不猶豫,朱筆從一個個名字上勾下去,朱筆一勾,便是一條人命,眼睛都不眨一下,當她手中朱筆點到秋官尚書張楚金時,有些意外地停了一停。

    周興一直侍立一旁,斜睨著武后的動作,見她朱筆一停,趕緊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作目不斜視狀。

    武后沉吟了片刻,她心知肚明,周興這是夾帶私貨。這張楚金可殺可不殺,不會成為自己的阻礙。不過眼下登基在即,更要重用周興這等心腹,要想讓狗聽話,總要給塊骨頭才是,於是,只是略一沉吟,手中的朱筆便勾了下去,一道紅色的勾痕,仿佛出鞘的利劍,躍然紙上。

    周興佯做目不斜視,只用眼角捎著武后,見到這個動作,不禁暗暗籲了口氣。

    武則天擱下朱筆,淡淡地道:“愛卿辦事,還是很用心的。不過,這些人暗蓄異志,圖謀甚大,其黨羽,恐怕不只這些,卿還須認真查辦下去,以免還有漏網之魚!”

    “已經有這麼多官員……,太后這是嫌還殺得少了!”

    周興聽得暗自一驚,他知道,這是清洗的規模還未達到武后想要的程度,趕緊躬身答道:“是,臣回去以後,一定嚴審張嗣明、徐敬真,不使一個叛逆成為漏網之魚!”

    武后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嗯!張楚金既然辜負朕的信任,與奸党勾連,這秋官尚書的位子,就要空下來了,好好幹,除了你,朕也想不出有誰適合坐上這個位置了!”

    周興臉上一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盡為天后所知,可是聽到這樣的吩咐,心中還是狂喜不禁,連忙揖謝道:“天后信任、提拔,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武后淡淡地道:“退下吧!”

    “是,臣告退!”

    周興拱揖而出,到得廊下,只覺陽光燦爛,一身輕鬆,一個問題也浮上了心頭。

    天后如此迫不及待地清洗朝臣,顯見是登基在即了,可是她的年紀已如此老邁,怕是沒有幾年活頭了,要想官運長久,就得再攀一棵大樹。

    新皇即將登基,皇儲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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