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94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1 14:50
第一百二十章 平分秋色

哦?”

    丘神績聽了,不覺有些動容,說道︰“太平公主眼力極佳,能叫公主如此器重,看來此子確是有些真本領了。不過,蹴鞠與擊鞠,終究有所不同。你這弟子精於蹴鞠,可未必就是一個擊鞠高手啊。”

    薛懷義不服氣地道︰“某向天後請旨,邀你這些禁軍中的擊鞠高手來,正要讓你見識見識。”

    丘神績笑了笑道︰“好,那就讓他們比劃比劃再說。”

    丘神績一擺手,身後那些雄糾糾氣昂昂的壯士們便大步走向前來,那邊依舊與楚狂歌依依不舍的黎大隱和魏勇忙也暫時告別,跑步進入隊列。

    丘神績傲然道︰“這十個人,是某從南北兩衙一十六衛禁軍兵馬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擊鞠高手,今年上元,他們是要到宮中參與比試的,薛師,一會兒較量起來,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呀。”

    薛懷義是天生的樂觀派,也不管自己實力如何,總覺得自己有能力同這樣的一流強隊較量,便道︰“正要你全力以赴才好﹗十七、十九,你們也準備著﹗”

    楊帆、楚狂歌、弘一、弘六等精於擊鞠的白馬寺僧人中也站出十人,與那十人對面而立。對面那些軍官看著這群光頭和尚,神色間大是不屑,只是礙於薛懷義的臉面,不宜有所表現。

    丘神績道︰“你等各自準備,先打上一場,叫我瞧瞧薛師這擊鞠隊的本領如何。”

    他的目光又落在楚狂歌身上,微微有些遲疑地道︰“你……本將軍似乎見過?”

    楚狂歌踏前一步,穿一身僧袍,卻抱拳行了一個軍禮,恭敬地道︰“大將軍。在下楚狂歌。曾是右監守衛騎曹參軍﹗”

    “啊!”

    丘神績眼神一亮,恍然道︰“楚狂歌,不錯不錯﹗某記起你來了。當年你可是我軍中擊鞠第一高手。後來你怎么……”

    楚狂歌黯然道︰“某因事觸怒上司,被趕出了禁軍。”

    丘神績搖頭道︰“原來如此﹗著實可惜﹗”

    他的雙眼突地一亮,說道︰“當時某正任疊州刺史。鞭長莫及。如今,本官已然回京,你可愿重回禁軍么?本將軍還是做得了這個主的﹗”

    楚狂歌還未說話,薛懷義已大笑道︰“老丘啊,想不到你也學太平,要來挖洒家的牆角。哈哈,洒家正要請托於你,把十九重新召回禁軍呢,不過現下不成。現下他還是我白馬寺的人,無論如何,打完上元擊鞠大賽再說。”

    丘神績莞然道︰“薛師肯放人那就最好。成。此事包在某身上了。”

    薛懷義嘿嘿笑道︰“這事本就要托付於你。你想推脫也不成的,不只是他。洒家還有幾個弟子,不安心禮佛,有心從軍做個壯士,到時也一並要拜托你的。這事兒咱們回頭再細說,快快叫他們較量一番,洒家正要瞧瞧這些時日的苦練,他們的本領究竟如何﹗”

    兩下裡的隊員立即各自準備,纏緊綁腿,束好頭巾,紮牢腰帶,整理鞍韉。

    楚狂歌一邊打著綁腿,一邊對楊帆低聲道︰“為兄已離開軍伍幾年,不知軍中如今的擊鞠高手到底實力如何,不過黎大和魏三都在其中,想來這些人實力不弱。咱們這些人,真正能與他們一搏的只有你我,一會兒動起手來,不可貪功求勝,要讓其他人多與他們交交手,這一次敗了不要緊,咱們正可以發現弱點,進行訓練。”

    楊帆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你放心,咱們真想求勝,恐怕反要慘敗。沉住了氣,瞧瞧他們的本領如何,再做打算。”

    “好!”

    楊帆整理好了衣衫,轉身正要給馬尾打結,就見一人走來,麻利地挽起了馬尾。見楊帆瞧他,他咧開嘴巴,向楊帆笑了笑。

    來人是馬橋,與往常相比,他似乎全無變化,但是楊帆從他眸子裡看到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東西,有一些認真、有一些堅持,有一些清明的味道,也許,昨天一番話,他真的想通了什麼。

    楊帆道︰“你的騎術不佳,今天不能上場。”

    “我知道!”

    馬橋笑笑道︰“我不是這塊材料,練也白搭,我想好了,上元擊鞠大賽之後,跟你一塊兒從軍去,從明天開始,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楊帆凝視著他的眼睛,凝視了許久,嘴角慢慢逸出一絲笑容︰“好﹗明早四更三刻,你到塔林等我。”

    馬橋擠眉弄眼地笑︰“準備教我那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了么?”

    楊帆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等你八十歲的時候,我一定教你﹗”

    馬橋翻個白眼道︰“八十歲,那還有什麼搞頭?”

    楊帆飛起一腳,馬橋“嘿”地一聲,縱身閃開了。

    楊帆哈哈一笑,伸手一搭馬鞍,騰身躍起,穩穩地落在馬背上,神采飛揚地喝了一聲“駕﹗”便向球場中疾馳而去。

    這場比賽出乎意料的打成了平局。

    對禁軍的擊鞠高手們來說,這場比賽他們根本打不起精神,他們一直以來就是大唐第一強隊,最強勁的對手是突厥隊、吐蕃隊,在大唐內部一向是戰無不勝。而白馬寺這群烏合之眾,根本就沒有被他們放在眼裡。

    所以他們在球場上懶洋洋的,根本就把這當成了應付差事的一場友誼賽。而相對的,白馬寺這群人卻是全力以赴,尤其是楚狂歌和楊帆。楚狂歌本是當年禁軍中擊鞠第一高手,而楊帆連輕飄飄的藤球都能控制自如,打馬球更是得心應手,這兩人聯起手來可謂是珠聯璧合,再加上禁軍的懈怠,竟爾被他們追成了平局。

    到後來,禁軍中這些人發現白馬寺這群和尚裡面果然有能與他們一較長短的高手,抖擻精神想要與他們好好較量一番時,沙漏已盡,比賽時間結束了。

    超級球迷超級臭球的薛懷義那裡看得明白端倪,眼見自己這支一直是野路子,接受正式調教不足半年的擊鞠隊竟與大唐第一強隊打成了平手,直把他喜得合不攏嘴,薛懷義喜不自禁地對丘神績道︰“怎么樣,怎么樣,老丘,洒家這球隊很厲害吧?哈哈哈﹗”

    丘神績似笑非笑地道︰“唔,不錯,短短時日的調教,能練成這般模樣,當真不錯。你這位首座和尚,可肯從軍么?若是他肯,某亦可在軍中給他謀個職務。”

    丘神績的眼光很毒,他看得出,楊帆確實是極具擊鞠天賦,這等人才留在白馬寺真是蹧蹋材料了,若是把他引入軍中好好調教一番,必可成為禁軍中數一數二的擊鞠高手,在一支普遍實力已經極高的隊伍中,若是有個超一流高手,那種整體實力的提升是不可想像的,說不定大唐可以就此改變一直以來屈居第二的尷尬局面。

    薛懷義哈哈大笑道︰“怎么,連我家十七你也看上了么?還真叫你猜著了,洒家想拜托你安排的那幾個人裡,就有他一個﹗”

    說到這裡,薛懷義撓撓光頭,道︰“他奶奶的,這說著說著,洒家忽然有些不舍得了。”

    薛懷義揮揮手,不再去想這個問題,抻著脖子高喊道︰“知客,知客﹗”

    可憐那知客僧不能在前殿接待香客,倒成了這位方丈和尚身邊的一個跑腿,一聽呼喊,便匆匆跑到他的面前,說道︰“方丈,有什麼吩咐﹗”

    薛懷義道︰“去,好酒好肉的趕緊擺上幾席,佛爺今天高興,要與丘大將軍喝個痛快﹗”

    這白馬寺佛門清淨地,自打這位懷義大師做了方丈,除了色戒,早就諸戒全犯了,那知客僧已是見怪不怪,聽了答應一聲,就一溜煙兒地奔了出去。

    薛懷義的方丈禪堂十分廣大,酒宴就擺在禪房之內,丘神績和薛懷義坐在禪床上,其他人則坐了蒲團,在青磚地面上擺開兩排席案,白馬寺的十個和尚坐在左側,禁軍的十位將校坐在右側。

    楊帆是白馬寺首座,坐在左側首席,距榻上的丘神績只有一步之遙。仇人就在身畔,卻還得強作鎮定,楊帆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酒席一開,黎大隱和魏勇就跑到楚狂歌身邊,恭敬地先敬一杯酒,隨後黎大隱干脆就坐在楚狂歌身邊,與他擠做了一席。其他的將校軍官對這位連丘大將軍都認得的大和尚十分好奇,魏勇回到座位後,便向他們說了說楚狂歌的來歷。

    這些人中年長一些的雖然沒有見過楚狂歌卻是聽過他名聲的,聽說這人就是當年禁軍中擊鞠第一高手,幾個軍官紛紛起身向他敬酒,楚狂歌不敢托大,忙起身一一還禮。緊接著,這些人又向楊帆敬起了酒。

    楊帆的球技著實出神入化,這幾位軍官雖然都以擊鞠自傲,也不得不承認楊帆的馬術雖然並不比他們高明,捕捉戰機的眼力甚至還要略遜於他們,但是只要他那根球杖挨著了馬球,那等運用自如的本領,實實地比他們要高明許多。

    見他們敬來敬去的頗為熱鬧,丘神績朗聲笑道︰“方才薛師與某有言,俟上元鞠賽之後,就要讓楚狂歌重返禁軍,你們甚為欣賞的這位小兄弟也要還俗入我軍中,來日你們就是袍澤弟兄,說不得擊鞠場上還要成為伙伴,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妨互通名姓,認識一下。”

    那十名擊鞠高手聽了丘神績的話,登時熱鬧起來,紛紛舉杯自報姓名,楊帆這一聽倒真是大吃一驚,原來這十人中倒有一大半是門庭顯赫的官二代。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2 00:15
第一百二十一章 脫胎換骨

  坐在將校首席的是一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年紀,頭髮是暗紅色的,膚色白皙,鼻尖如錐,眼瞳淺藍,五官俊美,一看就是個胡人。因為他的面相與其他將校不同,所以一開始楊帆就比較注意他,方才在場上擊鞠,禁軍之中也以此人最為驍勇。
  他正拿著一塊手抓羊肉啃得開心,聽見丘神績說要互相通報名姓,便拿起一塊毛巾擦擦嘴巴擦擦手,笑哈哈地向對面眾僧抱了抱拳,朗聲道:“各位大師請了,本人阿史那斛瑟羅!有個漢人名字叫羅克敵,請多指教!”
  丘神績捋須道:“斛瑟羅是右衛大將軍、蒙池都護,統轄弩失畢五部。呵呵,若論官職,斛瑟羅猶在老夫之上呢,只是此番不是領軍打仗,而是較量擊鞠,不敘軍中職階,老夫占了一個老字,承斛瑟羅將軍禮讓,讓老夫坐了上席,哈哈……”
  丘神績雖然說得很客氣,神氣之中卻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敬意。因為斛瑟羅是現任的西突厥可汗,突厥分裂之後,西突闕漸漸勢微,東突厥重新崛起,勢力大張,西突厥在東突厥的壓迫下,領土越來越小,勢力越來越弱,不得不托庇于大唐。
  而大唐也需要扶持西突厥來牽制東突厥,所以才收留了他和他的部落,斛瑟羅是托庇于唐,寄人籬下,不管大唐封他個什麼官,都只是一個虛銜,他真正能指揮的只有他的部眾。而丘神績論官職雖比他略小一些,卻是武后的親信。金吾衛的大將軍,權柄遠在斛瑟羅之上,自然不需看他臉色。
  斛瑟羅之後坐在第二席的是一位三旬左右身材魁梧的大漢,這人濃眉闊口,一副方正的國字臉,俟斛瑟羅說罷,他也微笑抱拳。簡潔明瞭地介紹道:“在下薛訥,現任右羽林衛中郎將之職!”
  第三個人身材矮壯,五官較平。但是一雙眼神十分銳利,他也抱拳道:“在下李湛,現居北門宿衛中郎將一職。”
  第四個人身材魁梧。坐著也似一座山般雄壯,那體形堪與楚狂歌媲美,他的鼻尖較高,眼窩較深,看起來也有一些西域血統,果然,他自我介紹說:“在下野呼利,現任左羽林衛中郎將之職!”
  第五個人面容清瞿白皙,少了些武人的悍猛,多了幾分文人的儒雅。但是楊帆可是記得清楚,此人在球場上打法非常兇猛,與此時的儒雅判若兩人,他也微微一笑,向對面眾僧拱一拱手。道:“在下姓狄,名光遠,現任奉宸衛郎將之職!”
  接下來第六個人看起來與楊帆年紀相仿,也是未及弱冠,五官端正,眸正神清。長了一張很討喜的英俊面孔。他笑吟吟地揖了一揖,說道:“在下王同皎,現任左驍衛果毅都尉之職!”
  這六人之後,分別是魏勇、黎大隱、呂顏、高初,這四人中,魏勇是校尉,黎大隱是旅帥,呂顏和高初官職最小,如今還只是個隊正。如此看來,這些人的坐席位置,是完全按照他們的官職高低而設的。
  這四人中,魏勇和黎大隱楊帆已經熟悉了,那呂顏卻是個約有二十六七歲的青年,唇上微髭,神情略帶冷肅。另一個隊正高初比呂顏還小著幾歲,眉清目秀,豐神俊逸,他向對面眾僧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便向楊帆擠一擠眼眼,微笑道:“旁人不知首座大師的名聲,在下可是久仰大師英名了。”
  楊帆訝然道:“高兄幾時認得在下?”
  高初笑道:“今日實是初次相見,不過首座大師的名號,我早聽舍妹說過了。舍妹心高氣傲,一向不肯服人的,不過對首座大師您的蹴鞠之技,她可是由衷的佩服呢。”
  楊帆遲疑道:“不知高兄令妹是……?”
  高初道:“舍妹高瑩,現在宮中擔任女衛,首座去宮中蹴鞠時,可是不止一次從舍妹腳下斷過球,氣得舍妹回來直向我哭鼻子,怎麼首座現在卻佯作不識呢?”
  楊帆失聲道:“啊!我想起來了,原來那位姑娘是高兄的小妹,哈哈,令妹的球技也是相當高明,令在下佩服的很呢。”
  呂顏打趣道:“聽你們這麼一說,倒是個不打不相識的場面。高初,我記得令妹還不曾許配人家吧,你看首座大師一表人才,想不想就此認做個妹婿。”
  堂上眾人聽了都笑,七嘴八舌跟著起哄。高初也是個豪爽的性子,不以為忤,哈哈笑道:“我那妹子在內衛可是官居校尉的,比我這位兄長還要出息一些。要想做我妹婿,怎麼也得做個將軍才行啊。”
  他們這番說笑原本沒有什麼,雖說楊帆現在一身袈裟,可是方才也說得明白,上元節後,他就要還俗從軍的。可是這裡畢竟是方丈禪堂,楊帆現在畢竟還是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而且忝為白馬寺首座。
  他們如此說笑,一旁端酒遞肉、侍候飯局的一濁道人可看不順眼了,他站在牆角,撚著山羊鬍子,搖頭一歎,喃喃自語道:“唉!真是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等眾人笑談幾句之後,丘神績又接過話碴,替這自報名姓的幾個人補充介紹了一番,原本聽他們自我介紹,個個都是軍中將校,楊帆也不覺得怎麼,這時一聽他們的身世背景,卻也不禁為之動容。
  斛瑟羅是現任的繼往絕可汗,弩失畢五部首領,那就不用說了,這是世襲罔替的突厥貴族,其餘幾人竟也多是出身豪門世家。
  薛訥,大唐名將薛仁貴之子。
  李湛,前宰相李義府之子。
  野呼利,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
  狄光遠,冬官侍郎。江南巡撫使狄仁傑之子。
  王同皎,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嫡系族人。
  只有剩下來的四個人魏勇、黎大隱、呂顏、高初,似乎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地位,所以丘神績沒有刻意地進行介紹。
  聽丘神績介紹了這些人的家世背景,楚天歌不禁往楊帆身邊靠了靠,低聲道:“這些人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我看他們甚是欽佩你的技藝。你不妨與他們好生結交一番,這與你的前程大有裨益!”
  楊帆含笑不語,只是飛快地睃了一眼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的丘神績。心中暗忖:“還不知我會在官場上待多久呢?”
  丘神績沒有注意到楊帆那意味深長的一眼,逕自雙手按膝,對禁軍眾人道:“方才。老夫與薛師計議過了,你們這些時日就留在白馬寺,專心練習擊鞠,間或與白馬寺眾切磋一下,待上元擊鞠賽事結束之後再各歸本部。至於斛瑟羅將軍麼……”
  丘神績探詢地望了一眼羅克敵,羅克敵欠身一笑,道:“克敵如今只是咱們禁軍抽選的一名擊鞠球手,一切遵從丘大將軍安排就是!”
  丘神績哈哈笑道:“那好,將軍如無要事,便也留在這裡吧。老夫離開之後。這裡的一切就由斛瑟羅將軍負責。嗯,一會兒,各位可以先回去一趟,看看有什麼沒有交代清楚的、有什麼需要取用的,都趕緊辦好。從明兒開始,你們就長駐白馬寺,直到上元燈會!
  ※※※※※※※※※※※※※※※※※※※※※※※※
  清晨,林中的樹木、青草、石塔,都掛著一層淺白色的秋霜。
  晨霧在林間繚繞,天空灰濛濛的。晨星已經隱去,太陽還未出來。
  馬橋手中持著一口戒刀,對著面前的空氣,很認真地一刀刀劈著。
  今兒他起了個大早,滿心歡喜的以為楊帆要傳他什麼高妙的武功,還很擔心憑自己的資質能否領悟,卻不想楊帆教給他的東西竟是如此簡單。
  楊帆拿了口戒刀來,站定身子,呼地一刀劈出,便把刀丟給他,叫他有樣學樣地練劈刀。這一早晨,他沒幹別的,就是揚刀、劈下、收刀,再揚刀……
  在他劈了幾十刀之後,抱臂站在一旁觀看的楊帆走過來,就握刀的姿勢、出刀的角度、運刀的力道,和做這一連串動作時的呼吸訣竅對他說了幾遍,等他記住以後,依舊要他繼續練劈刀,然後就自去林中練武了。
  這麼簡單?
  這就是武功?
  光著脊樑,枯躁、機械地一下下劈砍著,馬橋漸漸產生了疑惑。
  不知什麼時候,一身短打的楊帆從晨霧間走了回來,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練刀,當馬橋的精力不再集中,手中的刀劈下去時也有些懈怠的時候,突然說道:“其實武功並沒有什麼神奇的,練武也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武功,說到底,練的只有兩樣,一是身體,二是技巧。身體,要訓練你的力量,讓你的力量遠超于常人;要訓練你的反應,讓你的六識遠比常人更敏銳;而技巧,則是一代代前輩千錘百煉提煉出來的搏鬥技巧。
  現在讓你練的,就是臂力、腰力和腿力,以及它們之間的配合與默契,你每一刀都按照我所教你的法子認真練下去,那就不僅僅是對身體的鍛煉,還有運刀技巧、呼吸技巧的鍛煉。
  曾經,我在巨浪中站樁,一站就是三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你要想出人頭地,那就繼續練下去,你現在多吃一些苦,將來才會多享一些福。如果你堅持不下去,那還是算了吧!”
  馬橋深深地吸了口氣,雙腿一分,腳下重新紮了下去。他的刀比剛才揮得慢了,但是每一刀劈下去都很認真,他完全按照楊帆的要求,無論是握刀的姿勢,還是收刀出刀的動作,每一刀劈下都用盡了全力。
  一刀,一刀!
  一百刀,一百刀!
  他的胳膊已經腫了,韌帶似乎有些拉傷,若不是那肩上、臂上傳來的痛楚刺激著他,他幾乎要以為那握刀的手臂已不屬於他,但他依舊咬牙忍著,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有時收刀之後,要調整幾個呼吸,才能調動全身的力量,努力劈出讓他滿意的一刀。
  太陽出來了,照著他的一身大汗,陽光映著汗水,閃閃發亮,他依舊咬牙堅持著,認真地劈出每一刀!
  鐘聲響了,晨起的鐘聲在整個洛陽城裡回蕩,
  這個早晨,也許在某個坊裡,正有某個坊丁扣著眼屎,河馬似的打著哈欠,一步三顫地去開坊門,但是那個人一定不會叫做馬橋!
92415946 發表於 2012-12-12 11:34
醉枕江山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氣相交

每天上午,白馬寺眾和禁軍高手都會舉行一場對抗賽,下午則各自進行訓練。

對白馬寺的和尚們來說,同這樣的強隊比賽,絕對是一個飛速提高的過程,幾乎每一場比賽結束,他們都能從中學到一些東西,悟到一些東西。這些體會或者不能馬上轉化為實質的提高,但它記憶在你腦海裡,就有被消化吸收的時候,那時候,就能大幅提高你的實力。

對薛訥、狄光遠等禁軍高手來說,同白馬寺眾的較量也並非全無幫助,他們是由禁軍的擊鞠高手裡層層選拔出來的,在平時內部的對抗中,對其他人的水準一清二楚,而楊帆和楚狂歌他們並不熟悉。

這兩個人一個打法粗獷,一個技術細膩,正是以前他們所不熟悉的類型,所以每次較量時,為了加強對抗,他們都撤去一半的隊員,只出場五人,以五人對十人,全力比賽,這樣雙方的實力就差不多能夠保持平衡了。

這些日子,馬橋幾乎已完全被人忽略了,沒有人注意到他在哪裡,他從來就不是別人關注的焦點。每天,馬橋都會在寂靜無人的塔林裡練功夫,等楊帆他們從球場上下來時,又是土又是汗,而馬橋也會於此時從塔林裡面出來,同樣濕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白馬寺後有一道山泉,秋天雖然冷了一些,但是正午時分還是有幾分暖意,再加上他們體魄強壯,在泉水邊光著健壯的身軀沐浴,倒也不嫌寒冷。

一上午的比賽結束之後,楊帆等人三三兩兩的來到泉水邊沐浴,馬橋也恰與此時邁著疲憊的步伐從塔林中出來。

楊帆和馬橋站在一處水窩子處沐浴,楊帆舀起半桶水,嘩地一下澆在頭上,又拿起絲瓜瓤子搓洗著胸膛,對馬橋道:“你能這般刻苦。我就放心了。不過,過猶不及,每天練一上午足矣,下午和晚上就不要練這個了。回頭,我再教你鍛煉腰力和腿力的方法。來,幫我搓搓背!”

馬橋接過瓜瓤,楊帆扶著一塊岩石,馬橋一邊用力地給他搓著後背。一邊道:“好!這幾天練下來。我感覺出刀時的確有些不同了。我說不太清楚,倒不是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大了多少,就是感覺……

嗯!以前一刀劈下去。我只能使出手臂的力量,而現在,好象全身的力量都能集中在手上。籍由劈下的一刀發揮出去。不但出刀有力,而且速度奇快,你教的法子果然高明。我想,我就專心練功夫好了。

軍隊裡,畢竟是最講究本事的地方,就算是薛訥、狄光遠他們,固然有一個了不起的老子,可是人家自己也是有真本事的,只有練出一身真本事。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楊帆笑道:“這就對了。回頭我陪你回修文坊一趟,把你的打算告訴大娘,大娘知道了一定很開心,也省得她總是折騰那些小玩意兒,大娘年紀大了,眼神又不好,你要娶媳婦。還是憑自己的本事吧!”

馬橋給楊帆搓完了背,換了楊帆給他搓,馬橋手扶著岩石,半彎著身子,道:“嗯!我聽你的。你有一身好本事,看樣子丘大將軍也很賞識你。你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的,咱們兄弟一塊兒從軍,有朝一日,都做個大將軍,光宗耀祖,福庇子孫,哈哈哈……”

兩個人開心地笑起來。

“你們在說什麼,笑的這麼開心。”

楚狂歌趟著溪水走過來笑問道,未等他們回答,又道:“黎大和魏三跟我多年不見,要邀我出去吃酒,呂顏和高初也要一起來,怎麼樣,你和橋哥兒要不要一起來呀。”

楊帆問道:“可已定了去處?”

楚狂歌道:“他們兩個長在軍中,並不熟悉這洛陽城中酒家。某平日所去的,都是小飯館兒,出了白馬寺,咱們現找一家就是了。”

楊帆笑道:“我倒知道一個去處,環境清幽,酒菜味道也不錯。”

楚狂歌笑道:“好啊,那就勞你帶路了。”

楊帆在馬橋屁股上拍了一把,笑道:“別撅著了,再搓就搓掉皮了,快穿衣服,咱們吃酒去!”

楊帆洗罷,穿上衣服,提著木桶和洗漱用具回到白馬寺,還沒進禪房,王同皎就騎著一匹白馬,笑嘻嘻地迎過來,向他打招呼道:“小帆,羅將軍、薛大哥我們要去‘金釵醉’吃酒,要不要一起去。”

楊帆與他們幾天的接觸下來,已經發現他們這十個禁軍擊鞠高手,基本上是分成兩撥的。羅克敵、薛訥、狄光遠這些官宦子弟是一派,黎大隱、魏勇、高初、呂顏是一派,這個派倒不是說兩邊是對立的,而是他們坐臥行走自然而然地就會聚集到一起。

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不同的出身、家世、地位,使得他們之間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差距,所以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社交圈子。

楊帆怔了一怔,答道:“不巧的很,在下已經與狂歌兄等人約好一起出去吃酒,改日有機會再與薛兄、王兄等暢飲吧。”

王同皎微微有些意外,打個哈哈道:“也好,那就改日再聚,我們先走啦!”

廟門處,羅克敵、薛訥等人已經騎在馬上,看樣子就等他了。

王同皎打馬離開,馬橋急道:“你這呆子,人家好意相邀,你為何拒絕?這些人不是王侯之子,就是將相門人,你若能與他們結交,以後於你前程該有何等助益,你怎麼……”

楊帆淡淡地道:“我既答應與楚兄一起出去,豈可爽約?走吧,咱們準備準備,也要出門了。”

這時,楚狂歌已經從他的住處走出來,遠遠看到了王同皎與楊帆交談的一幕,隨即他們就策馬離開白馬寺,絕塵而去。楚狂歌走過來道:“王都尉怎麼了?”

馬橋脫口道:“他們邀請小帆同去吃酒,這個呆子卻拒絕了。”

楚狂歌大為意外,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道:“這些人非富即貴,你實不該拒絕的,若能與他們稱兄道弟,於你仕途幫助極大。咱們兄弟何必外道,想要吃酒,不是有得是機會麼?”

楊帆笑道:“楚大哥也來作那俗人言語?不要再說了,你看黎兄、魏兄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

洛陽城南的歸德坊,一片靜寂的樹林中,那座二層的紅色小樓依舊矗立在那兒。

林中落木蕭蕭,常青的樹木也染上了深秋的氣色,色彩變得深沉而黯淡下來,於是,那紅色的小樓便少了幾分鮮麗,透出幾分蕭瑟。

這座酒樓本來平時客人就少,只有坊裡一些失意的文人、宦途坎坷的小吏在此憂風傷雨、吟詩作賦,發洩他們滿腔的酸氣,此時人就更少了。

楊帆、楚天歌、魏勇、黎大隱、馬橋等人一路快馬趕來的時候,小樓裡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一個客人。

突然來了七位客人,老掌櫃的也沒有露出什麼驚喜之色,大概是住在這林中,天長日久居然有了開闊的胸襟和出塵的心思,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感覺。

這倒正合楊帆等人心意,雖然因為客人一向就少,近來更少,酒館的食材準備不足,沒有什麼豐富的菜肴,不過這兒的酒還是挺好的。幾個拼盤,兩壇美酒,七個人獨霸了二層小樓,大口喝酒、大聲談笑,輕鬆快意的很。

“大哥,這第一杯酒,小弟先敬您。小弟已多年點酒不沾了,可今日……小弟必須得破戒喝個痛快,小弟我……”

黎大隱說到這裡,聲音忽然哽咽起來,兩行淚水順著他毛茸茸的大臉淌下來。

楚狂歌蹙起眉頭,不悅地道:“大隱,你這是做什麼,那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你我兄弟重逢,本是一件好事。你若總是把這件事掛在嘴邊兒上,我可不自在得很。”

魏勇忙舉杯道:“大隱,楚大哥馬上就要重回禁軍,咱們兄弟又要在一起了,這是喜事啊,今日咱們算是為大哥賀喜,也算是提前接風吧,如此喜事,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不晦氣!”

“好好好,今天是大哥的喜日子,兄弟……兄弟不說啥了,兄弟敬大哥一杯!”

黎大隱笑中帶淚地舉起杯,顫抖著嘴唇一飲而盡。

楚狂歌拍拍他的肩膀,也舉起杯將一杯酒飲下,其他三人各自陪了一杯。

魏勇舉杯倡議道:“這第二杯酒,咱們敬楊兄弟,老弟,轉過年來咱們就是袍澤兄弟了,薛師和丘帥對你這般器重。你一旦入伍,前程不可限量,令人羡慕啊,這杯酒,你一定要幹。”

楊帆笑吟吟地舉起杯道:“魏三哥,咱們兄弟之中,我年歲最小,資歷最淺,哪當得起你們敬酒,該當我敬你們才是。說起薛師和丘師的器重,呵呵,擊鞠場上的功夫,不過是娛人一笑的小道,不足掛齒。可萬萬比不得你們幾位沙場百戰立下的功勞,幾位兄長都是庶族寒門,如今能有這般地位,靠的都是實打實的軍功,小弟打心眼裡佩服!”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2 13:52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一種歷史叫童話
楚狂歌笑道︰“你如何當不得我們敬這一杯酒?不說別的,就說你能拒絕薛將軍的邀請,陪我們幾個人到這裡吃酒,這般行為就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出來。坦白說,如果他們邀請的人是我,我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推了這邊的酒宴,赴他們之約﹗”

    黎大隱奇道︰“大哥在說什麼?”

    楚狂歌把楊帆方才拒絕與薛訥等人聚會的事情說了一遍,黎大隱訝然道︰“多少人想盡辦法,也不能得到這班人的認同,成為他們的一份子,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你竟然拒絕了?”

    魏勇也微微露出訝異和欽佩的神色,說道︰“薛訥是咱大唐名將薛仁貴之子,你可知道我大唐軍中有多少將帥出自薛大將軍門下?李湛是前宰相李義府之子,李義府雖然已逝,可他當年任吏部尚書多年,不知有多少官員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在朝中也是樹大根深。

    野呼利,那是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狄光遠那是冬官侍郎狄仁傑的公子,王同皎是太原王氏的嫡子長房一脈﹗楊兄弟,你可知道,你若能被他們賞識接納,你的前程將不可限量。”

    楊帆無奈地道︰“咱們正喝得高興,怎么又說起此事了。諸位兄長沒有豪門世家為倚仗,還不是一樣出人頭地?”

    呂顏聽了放下酒杯,嘆道︰“楊兄弟,你太天真了﹗不錯,我們在軍中的確也任了一官半職,可是你可知道我們要比人家多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同樣的戰功,如果我們有他們那樣的身世背景,現如今又何至於最高只做到一個旅帥?”

    這句話正說到幾個人心裡去,眾人不由紛紛點頭,吁嘆不已。

    黎大隱道︰“是啊﹗人家有個好老子,這官兒就比咱們升得容易。咱們都是平頭百姓,要出頭,大不易呀。我黎大隱要是也有人家這樣的身世背景。當年何至於受上官欺壓,又何至於連累楚大哥……”

    他頓了一頓,又看了魏勇一眼,指著他笑道︰“不過,要說這身世背景,卻也不可一概而論,呵呵﹗咱們是平頭百姓,魏三可不是。魏三同樣出身豪門。論家世不比那些人低呢,可惜,他這家世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要不然。就憑他在平息稽人白鐵余造反時的戰功,和追隨程務挺將軍反擊突厥一戰時,以五百軍將硬撼敵軍三千精騎的大功。現下起碼也要升為郎將了。”

    楊帆聽了很是意外,問道︰“哦?不知魏三哥是什麼出身?”

    魏勇阻之不及,黎大隱大嘴巴,已經先行說了出來,這時聽楊帆詢問,略一猶豫,便自失地一笑,道︰“我是巨鹿人,家祖魏公。單名諱一個征字﹗”

    楊帆怔了一怔,肅然起敬道︰“原來魏三哥是鄭國公後人?失敬,失敬﹗”

    鄭國公就是魏征,緣何魏勇是魏征後人,反而成了他立功升職的阻礙了?這就要說到那對千古君臣的優秀典範︰李世民和魏征了。李世民和魏征是史書為後世君臣樹立的一對君臣典範,然則兩人的關係是否真如史書中標榜的那麼單純呢?

    其實不然。

    魏征固然有才,可李世民麾下人才濟濟。並不缺人才,魏征至少是比不上房玄齡、杜如晦的,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屠弟,奪取皇位後。為何竭力招攬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需要。

    那時大唐國內國外都不安定,梁師都等割據勢力尚未徹底消滅,李建成、李元吉余黨散佈各地。歸順的隋朝舊臣和各路反王的勢力人心未定,突厥大軍虎視眈眈、近在咫尺。這時候,大唐內部絕對不能亂,他必須爭取一切勢力的支援。

    當時大唐國內最大的勢力是什麼?是山東士族(太行山以東的世家高門)。魏征所在的河北巨鹿魏氏,從北齊以來就是山東士族中的一個名門望族。

    山東士族的力量太龐大,李世民既要利用,又要防備,靠誰來製衡山東士族?當然是山東豪傑。山東豪傑是隋末天下大亂時蜂擁而起的山東義軍領袖,他們在降唐之後轉化為山東地區的新興地主。

    魏征出身於山東士族,算是士族的一份子,同時他又是參加了瓦崗寨起義的義軍領袖,屬於山東豪傑中的一員。如今他又是李建成東宮勢力的謀臣之首,由此使他成為聯繫三方勢力的最佳人選,以李世民的眼光,怎么可能對這樣一個人殺而不用。

    不過,李世民利用魏征,雖然達到了安撫山東士族,拉攏山東豪傑,接收李建成東宮勢力的目的,卻也在其他方面給他造成了一些阻礙。

    比如李世民想奪回趁中原內亂而被高句麗佔據的遼東漢四郡,就遭到了魏征的激烈反對。一旦開戰,山東地區首當其沖,所受的徭役賦稅必然加重,影響整個山東地區的利益,李世民放棄攻打高句麗,與其說是受了魏征的諫阻,不如說是他看到了整個山東集團強烈反對的決心。

    後來李世民準備登泰山封禪,魏征又是堅決反對,說此舉勞民傷財,此舉固然是勞民傷財,但是魏征的反對也不乏更深一層的政治原因,因為山東集團不希望以皇帝為代表的關隴集團籍封禪之機進行勢力滲透,染指山東。

    李世民很清楚魏征的背後是什麼力量,而他即位日淺,國家未安,還不能硬撼這股強大的力量,所以不得不一次次違心地接受魏征的“犯顏直諫”。不過……在李世民“百忍成佛”的同時,那股怒火也在他心裡不斷地累積著。

    明面上,這對君臣依舊很默契地在天下人面前上演著“明君與賢臣”的政治秀。李世民稱帝十年之後,天下漸趨穩定,他的力量也越來越強,魏征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就被他趕去修史了,同時開始著手削弱山東集團。

    魏征死後,李世民與他結成了兒女親家,這場讓他和魏征都獲得了巨大利益的政治秀本來可以很完美地畫上一個句號,不料這時接連出了兩件事都與魏征有關,李世民積壓多年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一件事是,由魏征大力舉荐的杜正倫、侯君集兩個朝廷重臣先後出事,一個落馬貶謫,一個謀反被殺。李世民開始懷疑,魏征舉荐這兩個人究竟是否出於公心。之後,他又意外地聽到了另一件叫他忍無可忍的事情︰

    原來魏征每次進諫,都把他的奏章抄錄一份副本,送給由他親口舉荐的史官褚遂良留存。李世民殺兄屠弟,逼父讓位,這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他干涉修史,篡改史書,多次向史官詢問起居注上都寫了些什麼事,甚至強索起居注,一定要親自看一看才放心,就是出於這種道義上的危機感。

    而今竟聽說魏征在做這種事。魏征想干什麼?他想博取清史留名,卻把污名留給我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積壓在李世民心頭多年的怒火像火山一般爆發了﹗怒不可遏的李世民提著大鐵錘,親手砸爛了魏征的墓碑,兒女親事自然也一並告吹。

    雖然貞觀十八年李世民第一次親征高麗失敗,於是重新為魏征立碑,並慰問他的家眷,也不過是修復自己的面子,重塑納諫惜臣形象的另一場政治秀。與魏家的兒女婚事終究沒有再提,魏家子孫實際上依舊受到冷落。

    千百年來,李世民和魏征這對明君諍臣之間的佳話被廣為傳頌,誰又知道這背後同樣也是絲絲入扣的名利場上的爭斗呢。一段明君和良臣的傳說,一對政客相互利用的典範。

    有一種歷史,叫童話。

    不幸的是,我們所知道的歷史,常常就是一個童話或者說是一個神話。就像堯舜禹的禪位,溫情脈脈下掩蓋著的是血淋淋的逼宮、兵諫和奪權。而在童話裡面,王子和公主始終過著單純而福祉的生活。

    魏勇長吁短嘆地說出這些年來的酸甜苦辣,其他幾人聽了都心有戚戚焉,唯有楊帆卻舉杯笑道︰“小弟拒絕了王都尉的邀請,諸位兄長還為小弟惋惜,如今聽了魏三哥這番話,小弟卻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他向眾人一掃,說道︰“千古君臣,一段佳話,背後也不是那般單純,何況你我?如果沒有共同的志、共同的道,只是因為小弟擊鞠之術出色,從而受到薛、狄諸位將軍的青睞,就算百般迎合,就真能得到他們的敬重?

    豪門世家,也是從平凡中起來,千百年前,他們還不一樣是庶族寒門?我勸諸位莫要妄自菲薄,只要咱們肯努力,來日之天下,未必就沒有你我風雲際會之時﹗”

    楚狂歌聽得豪情萬丈,舉杯說道︰“小帆言之有理﹗大家乾杯,為了來日,咱們的天下﹗”

    “干!”

    “干!”

    “干!”

    這個秋天,歸德坊林內,小樓之上,七個人,七杯酒,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3 00:12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元佳節

日復一日,楊帆和馬橋在白馬寺一個擊鞠,一個練武,從秋風落葉,漸漸迎來白雪飄飄。

    元旦的時候,禁軍中人都回去與家人團聚過年了,楊帆和馬橋這對有名無實的和尚也向薛懷義告了假趕回修文坊,在馬橋家裡共度新春。

    守歲、吃年夜飯,喝花椒酒,吃五辛盤,掛桃符,觀賞驅儺舞,大年初一去“傳座”,走親訪友,拜訪鄰居,熱熱鬧鬧地過了三天,回到白馬寺後,依舊投入緊張的訓練當中。

    元旦之後就是上元,唐時的上元節似乎比春節更加隆重一些。這一回,連薛懷義也忙碌起來。上元節是整個洛陽城的盛大節日,那一天要有燈會的,不但民間富有人家要製作彩燈,就連官府衙門也要製作彩燈與民同樂。

    這等出風頭的事薛懷義豈能甘落人後,他早早就下了重金,聘請了許多高明匠人,一俟春節過去,這些人馬上就被請到了白馬寺,利用後院空曠地方製作一株大型燈樹。

    薛懷義對燈樹的要求只有一個:它要最大,它要最亮,它要蓋過整個洛陽城所有人的彩燈!

    這些能工巧匠大多是當初薛懷義修建“明堂”和“天堂”時的能工巧匠,要製作一棵洛陽最大最漂亮的燈樹有何困難,他們很快就設計出了一個方案,動手製作起來。

    因為他們製作的場地就在白馬寺後院,楊帆等人閒暇之餘也會好奇地去觀看。聽匠人們說,這棵燈樹,粗有十抱,高達百尺,最終製作完成後,可同時點燃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燈,燃燒一晚光是燈油就耗費靡巨。這樣巨大的燈樹,還真的只有薛懷義這個富得流油的和尚才製作得起。

    不過,這樣巨大的一棵燈樹如果直接製作完成。沒有人有辦法把它從白馬寺移到定鼎大街上去展示,所以在廟裡製作時,是按六尺一層分開製作的。因此楊帆等人倒是無法一睹它的壯觀。

    時光匆匆,上元佳節就在白馬寺眾的艱苦訓練和期待中一天天臨近了。

    終於,上元節到了,這是所有大唐人的盛大節日。上元節,朝廷特許解開宵禁,稱為“放夜”,這三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處處一片喜慶。

    上元節時,宮裡各種慶祝也多,所以頭一天是不會安排擊鞠比賽等娛樂活動的,比賽在即。大家也需要放鬆一下,與親友聚聚,因此禁軍擊鞠隊的成員此刻都已離開,各回各家,與家人團聚。

    白馬寺裡這時候香火特別鼎盛,問題是方丈和首座都是半道出家的假和尚。根本不會也沒興趣理會這些事。也幸虧他們根本不理會這些事,那些施主檀越若是遇上薛懷義和楊帆這兩個經都不會念的大和尚,還肯不肯掏香油錢可就不好說了。

    宮中舉行各種盛宴,薛懷義也要入宮去慶祝,他本來就沒有當和尚的覺悟,也壓根沒把楊帆真當成和尚,入宮赴宴之前特意囑咐,叫他們也儘管回去與親人團聚,只是莫忘了明日的比賽就好。

    楚狂歌被黎大隱生拉硬拽的,與他那班潑皮兄弟一同去慶祝上元了,楊帆和馬橋把僧衣一脫,換上平常衣服,便回了修文坊。他們頭頂光光未免不雅,不過這也好辦,戴一頂羊毛氈皮的胡帽即可,

    到了傍晚,天還沒有全黑,許多地方就已點燃了燈火,各個坊都是大門洞開,任由出入,馬橋心急火燎的與楊帆隨意吃了些“面蠶”,便約上江旭寧一塊兒上街看燈。馬家大娘和一幫老姐妹自然也要觀燈的,不過她們歲數大了,只在坊裡四處走走,老鄰居們見見聊聊,並不離開太遠,所以馬橋可以放心地去街上玩耍。

    二人趕到江旭甯家時,江旭寧也早已打扮停當,她穿了一身新衫子,頭髮挽得精緻,眉毛修得纖細,雖然沒有施什麼脂粉,不過五官分明是精心打扮過的,至少那鮮豔的嘴唇肯定是塗了唇脂的,粉嘟嘟的甚是可人。

    一見他們到了,面片兒便喜氣洋洋地與他們一塊兒上了街。大街上,彩樓、彩坊不斷,燈坊、燈樓、燈廊、燈棚連綴數裡,不管百姓人家還是諸般商鋪,亦或達官貴人家裡,俱都是張燈結綵,就連各部各衙各司各監,都設了經棚、搭了彩坊。

    街上耍把戲的、賣小吃的,川流不息。上元佳節,士女無不夜遊,這三天全都可以放下身段,平時難得一見的那些豪門千金也都在侍婢豪奴的陪同下上街觀燈,以致整個洛陽城裡車馬塞路,人潮洶湧。

    若是平時這般擁擠,難免有些性急的人會忍不住叫駡,不過如今是過節,要的就是這股熱鬧勁兒,倒是無人覺得不耐煩。每個人都邁著八字步,東張西望,指點笑談,若是哪一戶人家門前的燈輪、燈樹、燈樓花樣出新,樣式精巧,更是吸引了許多人佇足觀看。

    有些賣爆竹的小販用驢子拉著聳立如山的竹竿沿街叫賣,有些人家會端了火盆出來放在門口,掏錢買了爆竿堆在火盆上立即點燃,一時“劈劈啪啪”聲不絕於耳。

    寬敞的大街上,還有一些坊組織了青壯進行“牽鉤”遊戲,所謂牽鉤就是拔河,中間立一杆大旗為界,兩個坊各出數十個壯小夥子拉著繩索拔河,旁邊無數的大姑娘小媳婦揮著手絹嬌聲呐喊助威。

    最熱鬧的地方當然還是定鼎大街,大街中央,一輪巨大的燈樹矗立在那兒,照耀得恍如白晝,燈座上“白馬寺”三個大字赫然在目。燈下,有許多人擊掌踏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百男女手挽著手兒,圍著燈樹載歌載舞。

    他們唱的調子很簡單,始終就那麼兩段唱法,不過正所謂踏曲興無窮,調同詞不同,這本就是一種比較隨意的歡慶遊戲。如果你不怎麼會踏歌舞也不要緊,僅僅是與別人手挽著手兒,繞著那燈樹有節奏地跳躍、移動,能夠應和上那短笛和羌鼓的節拍也是可以的。

    當然也有一些年輕的姑娘,踏歌舞跳得非常好,隨著羌鼓動人心魄的節拍,她們斂肩、含頦、掩臂、擺背、松膝、擰腰、傾胯,形成“三道彎”的妖嬈體態,隨之把一種婀娜嫵媚恰到好處地呈現出來,叫人心為之醉,神為之馳。

    “帶香偎半笑,爭窈窕。”說不盡的女兒味道,就在這踏歌舞中一覽無餘。

    “我也去跳!”

    馬橋看得興致勃勃,按捺不住地跟楊帆和麵片兒說了一聲,便興沖沖地擠進了踏歌的人群。正在跳舞的人很開心地接納了他,緊挽著的手兒鬆開了,順勢抄起了馬橋的手,讓他也加入了進去。

    唔!左邊一隻小手,右邊一隻小手,溫溫軟軟,滑滑膩膩,都是小姑娘的手!

    馬橋這廝倒真是會挑,跳踏歌舞的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偏就窺准了時機,挑了個兩個俊俏可愛的小姑娘正好跳到自己面前時插了進去。

    楊帆搖頭笑道:“橋哥兒還真是會挑。”

    江旭寧不屑地一揚小瑤鼻兒,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我買幾個‘油錘’去,你要不要吃?”

    楊帆一邊拍掌和著羌鼓的節拍,一邊隨著踏歌歡舞的人們左右搖晃著身子,笑答道:“好!”

    江旭寧從懷裡摸出一個手帕打開來,裡邊包著十幾文錢,江旭寧摸出幾文錢,揣好手帕向一個賣油錘的小攤販上擠去。當時還沒元宵,不過這小吃“油錘”已然類似於後食的炸元宵了,它也是用糯米制做的一種甜食,江旭甯是個女孩兒家,自然愛吃。

    江旭寧買了七八個“油錘”,托在油紙包裡趕回來,“油錘”剛剛炸好還是熱的,兩個人一邊看著舞蹈一邊吃“油錘”。

    這時,幾個俊俏的少年公子也隨著慢慢湧動的人流緩緩地行走在定鼎大街上,一路東張西望,笑靨如花。這幾位小公子都穿著素淡顏色的襴衫,有圓領、有交領,頭上有戴軟腳襆頭的,也有戴公子巾的,一個個容顏俊美、豐神如玉。

    乍一看,這幾位小公子頗讓女孩子們為之驚豔,可是定睛再一看,就能認出這是一群易釵而牟的雌兒,因為她們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眉眼五官的脂粉氣,薄施脂粉,唇若塗朱,五官過於精緻了些。

    這些女孩子雖然穿著男裝,可終究是一群女孩兒,女孩兒愛美,所以她們襴衫之下穿得都不太厚,以免顯得身材臃腫,如此一來,那小臉蛋都凍得有些發紅,不過她們的興致顯然很高。

    “哇!你們快看那棵燈樹,太壯觀了!不知道這是哪個衙門做的,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巨大的燈樹!走,咱們快過去瞧瞧!”

    說話的是個娃娃臉的小美人兒,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像一隻可愛的紅蘋果,正是大內女侍衛蘭益清,傍在她旁邊的那幾位“少年公子”,自然就是謝沐雯、高瑩等一班人了。
酷爺 發表於 2012-12-13 12:26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13 12:35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巧相逢

     「小帆,你有沒有發現,馬橋……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江旭寧小口小口地咬著「油錘」,看著正在跳著「踏歌舞」的馬橋,一臉若有所思地道。

     「啥?啥不同?」

     因為大街上太過吵嚷,楊帆沒有聽清楚,他湊到江旭寧身邊,大聲問道。

     江旭寧大聲說道:「我是說,馬橋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楊帆道:「怎麼不一樣了?」

     江旭寧搖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我跟馬橋從小兒一塊長大的,對他再熟悉不過。雖然,他現在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是……就是感覺有點不同。」

     江旭寧歪著頭想想,又補充道:「對了!是眼神不同,以前看著他,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心思裡只有玩的念頭,現在看他麼,貌似有一點……嗯……男人的味道!沒錯,他不再像個小孩子了,有點……像個男人了。」

     楊帆笑了,他轉過頭去,看著正在興高采烈地跳舞的馬橋,他也感覺到馬橋是真的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的性格沒有變,依舊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該玩該鬧的時候他還是一樣沒心沒肺的窮開心。

     不過,他做事時的態度同以前不一樣了。同樣的一件事,他以前做和現在做,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現在,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多了一份認真、一份思考,一份對目標的執著。人生總要有一個目標的,如此,你才不會像沒有舵的船一樣迷失了前方的路。

     楊帆看著馬橋,馬橋拉著兩個小姑娘的手,一前一後地揚著,和著節拍踏著步子,見楊帆向他望來。還做了個鬼臉。

     楊帆笑道:「橋哥兒打算上元節之後,跟我一塊兒加入禁軍。」

     「加入禁軍?」

     江旭寧驚奇地道:「禁軍是那麼好當的麼?」

    楊帆道:「寧姐,你也不看看我們的後台是誰。那可是白馬寺主薛懷義,他說一句話,加入禁軍有什麼難的?」

     江旭寧看看遠處的馬橋。又看看楊帆,不敢置信地道:「你們?你們倆當禁軍?」

     楊帆笑道:「不行麼?我們兩個,不見得非得是一輩子做坊丁的命吧。」

     江旭寧高興起來,道:「那當然!不過,你們兩個突然有機會做禁軍,真的是叫我挺意外的。好,太好了,你們兩個,終於有了出息,尤其是馬橋。這傢伙呀……」

     江旭寧看了眼遠處的馬橋,欣慰地笑了笑。

     楊帆瞟了她一眼,悠悠地道:「寧姐與那姓柳的已然是了斷了婚姻,有沒有想過……」

    「想什麼?」

     楊帆向馬橋揚了揚下巴,微笑道:「有沒有想過。做咱們這位未來的大將軍夫人?」

     「就他?」

    江旭寧習慣性地給了遠處的馬橋一個白眼兒,再仔細看看他,白淨的臉頰卻沒來由地紅了一下,習慣性地嘲諷他的話竟然沒有說出口。

    「給我,還給我,你這兩個小王八蛋!」

     馬橋突然甩開兩位姑娘。向楊帆和江旭寧這邊跑過來,兩個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跑在他前面,貓著腰從楊帆和江旭寧中間鑽了過去。

     原來,這場上幾百人載歌載舞的場面雖然壯觀,但是歌舞中也不免有人會掉落各種東西,當然,一般太貴重的東西照看的好,不大會掉落,即便是掉了一枝釵子,一般也是木製的,不值幾個錢。

     所以就有一些小孩子,專門在踏歌的人身邊轉來轉去,如果掉了什麼東西,他們就會撿走,馬橋頭上戴了羊皮的胡帽,頭上沒有一根毛,光溜溜的掛不住帽子了,他又跳又顛的一通歌舞,那胡帽就掉到了地上,被兩個小傢伙撿走了。

     小孩子身材小,在人群裡穿來穿去的魚一般靈活,馬橋只追了幾步就找不到人了,他垂頭喪氣地回到楊帆和江旭寧身邊,摸著光頭道:「踏了會歌而已,就把帽子丟了,真是晦氣!」說著伸手就去面片兒手中拿「油錘」。

     江旭寧「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拈起最後一塊油錘,哼了一聲道:「拉著人家姑娘的手,跳得不是很舒服嗎,你還是繼續跳舞去吧。來,小帆,張嘴!」

     「啊~~~」

     楊帆扮起了乖寶寶,把嘴巴張得大大的,江旭寧把最後一塊「油錘」投到了他嘴裡……楊帆一行三人之中,他的年紀最小,可是說到人生的閱歷,命運的起伏,比他年長的馬橋和江旭寧遠不能與他相比。

     馬橋和江旭寧,是洛陽小巷古牆頭上的一叢小草,見到的最遠的風景,也超不過那一角屋簷, 而楊帆卻是飄泊在大海上的一叢水草,經歷過比他們寬廣千百倍的天地,所以他的見識比這兩人更高,心志比他們更成熟。

    同樣的,在謝小蠻一行人中,或有年齡比小蠻大的,但是論到心志之成熟,卻鮮有能與她相比的,雖然她的神情動作有時候看起來嬌美中也帶些童稚,但是大多數時候,她要比同伴們文靜一些。

    此刻正值上元燈會,定鼎街頭熱鬧非凡,夥伴們嘰嘰喳喳,議論的是哪盞花燈更漂亮,哪個剛走過去的姑娘肩上的披帔很華麗,哪兒正在演奏的音樂很動聽,而小蠻注意的卻是天上的雪。

    天空中正在下雪,雪花不大,輕輕裊裊的,那種淡遠的意境,與一盞盞燈籠散發出來的紅色的光相映和,特別的讓人著迷。

     飛舞的雪花、迷離的燈光、喧鬧的人群,拔河的號子、歌舞的音樂,爆竹的噼啪,構成了一副有聲有影、有靜有動的優美畫面,漫步在這副畫面之中,謝小蠻的心境就像夜空中那輪玉盤一樣的明月般孤寂。

     在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或者追求美麗的衣服首飾、或者憧憬自己將嫁的郎君,一些小小的喜悅,就能充滿她們小小的心靈。問題是,小蠻的心靈早已被一個人填滿了,那一個人的生死與命運已成了她唯一的牽掛。

     妞妞所受到的教育與楊帆截然不同,楊帆在那個年逾百歲的老人開導下,從來沒有讓童年的磨難在他心裡留下什麼陰影,他積極、樂觀,憧憬美好的未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也沒有忘記追求快樂的人生。

     而小蠻在謝大娘的教導下,從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專注和專一。一旦決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完成它,要心無旁騖。所以她的思想和楊帆截然不同,她已習慣了用這樣的定性思維去做事。

     所以,她很少會感到快活,除非找到她的阿兄,了結這段心願,否則,恐怕她一生一世都會背負著這個責任,而沒有餘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瑩姐,你看那隻鯉魚燈,咦?」

     蘭益清信手指去,手指卻突然停在空中,她仔細看了看,訝然道:「瑩姐,你瞧,你快瞧,那個傢伙是不是那個光頭小和尚?」

     蘭益清口中的光頭小和尚,指的就是楊帆。楊帆在宮中幾次蹴鞠,雖然以整隊實力來說不如大內隊,但是他個人的高超球技卻折服了宮裡的這些姑娘。最近楊帆勤練擊鞠,沒有去宮裡,這些姑娘們踢球時常會想到他,議論他。

     光頭小和尚,就是他們給楊帆起的綽號。

     蘭益清掐著小蠻腰,氣憤地說道:「還是白馬寺首座呢,果然是個不守清規的賊和尚!你看,他換了俗家衣裳,鬼鬼祟祟的,還跟一位姑娘在一起呢!」

     「哎呀,真的呢!」

     其他幾位姑娘順著蘭益清所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嘰嘰喳喳起來。

     「真的是他,確實是他!」

     「呵!我咋覺得他戴上帽子不如光頭漂亮呢?」

     「你個花痴!看什麼呢,這種不守清規的臭和尚。」

     「噯,你還別說,他旁邊那位姑娘挺俊俏的呢。」

     姑娘們七嘴八舌,好奇看熱鬧的心思佔了七八成,別看她們一口一個臭和尚,其實對楊帆並不反感,楊帆可是修文坊裡下至八歲,上至八十,老中青幼四代婦女公認的婦女之友,那魅力可不是蓋的。

     對於這個和尚身邊領著個大姑娘的行為,姑娘們沒太往心裡去,誰有閒心義憤填膺地裝衛道士,只要人家你情我願,干卿何事。謝小蠻忽見夥伴們聚在一塊兒嘰嘰喳喳,又不像是看見了什麼標新立異的花燈,不由停下腳步,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高瑩道:「小蠻,你瞧,那個人是不是光頭小和尚?」

     謝小蠻抬頭一看,不由微露訝色。

     這時,蘭益清已經把小胸脯一挺,驕傲地迎了上去。

     「站住!」

     蘭益清把俏巧的尖下巴微微一揚,瞄一眼江旭寧,彷彿「捉姦在床」般得意洋洋:「哼哼!弘十七師,你這是往哪裡去呀?」

     馬橋把大光頭一晃,從楊帆身子後面繞了出來,驚喜地道:「哎呀!蘭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蘭益清怔了怔,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大光頭,納悶地問:「你是誰?你認識本姑娘嗎?」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4 00:32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雌兒當雌伏
   
    馬橋受傷地道:“我啊!蘭姑娘不認識我了麼?當初我還送了你一個球,被我的兄弟們一頓好打!”

    也難怪蘭姑娘沒認出他來,馬橋就只參加過一次蹴鞠,從此以後就連搖旗呐喊站場邊的資格都沒有了,蘭益清對他哪有什麼印象。所以方才他雖走在楊帆身邊,眾姑娘也自動把他當成了路人甲。

    他這一說,蘭益清倒真想起了他,頓時便有些洩氣,她還以為抓到了光頭小和尚的什麼把柄,既然這頭禿驢也在,恐怕光頭小和尚與那位姑娘就不一定是情侶關係了。

    江旭寧見這位俊俏的小姑娘攔住了他們去路,忍不住好奇地向楊帆問道:“小帆,這位姑娘是誰啊?”

    楊帆道:“這位蘭姑娘,是那裡邊的人。”他挑起大指,往宮城方向指了指,又對江旭寧笑道:“蘭姑娘球踢得極好呢,小弟與她蹴鞠,險些就落了下風。”

    事實上,蘭益清球踢的雖好,卻遠不及楊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不在,她與高瑩就充當了前鋒的角色,於是從她手裡被楊帆斷掉的球實在是數不勝數。

    聽了楊帆的話,小丫頭以為他在調侃自己,臉蛋兒不由一紅,哼道:“你不用假惺惺啦!本姑娘固然是技不如人,可你們想贏,門兒都沒有。明天蹴鞠大賽,我們一定贏!”

    楊帆笑道:“話不可說滿,萬一我們贏了呢?”

    蘭益清登時來了興致,摩拳擦掌地道:“怎麼。你還想來點彩頭?成啊,你說,賭點什麼!”

    一聽要賭,其他幾位姑娘也都來了精神。

    宮裡的生活,遠比民間乏味百倍,每天都是毫無變化的景物,一成不變的事情。本來就只那麼大的空間,每天能見到的又只有那麼幾個人,規矩法度比民間又大了百倍。所以枯躁乏味之餘,宮裡的人就發明瞭許多遊戲。

    諸如釣魚泛舟,蹴鞠秋千。雙陸猜籌等等,這幾位姑娘都有些賭癮。幾位姑娘湊上來,興致勃勃地道:“快說,來點什麼彩頭,這蹴鞠,我們可是年年奪魁,就憑你們白馬寺?哼,你功夫雖不錯,但是孤木難支,不可能贏的。本姑娘跟你賭了!”

    馬橋一聽,登時挺身而出,站到楊帆前面,大聲道:“賭什麼都成麼?”

    眾姑娘道:“賭什麼都成,你說!”

    馬橋氣宇軒昂地道:“那成!如果我們贏了。蘭姑娘就賠給我做娘子吧!”

    蘭姑娘的小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羞罵道:“放屁!誰要嫁你了?”

    其他姑娘卻七嘴八舌地問道:“如果你們輸了,又如何?”

    馬橋把胸一拍,道:“如果我們輸了,我把自己輸給蘭姑娘做夫君!”

    “滾!”

    姑娘們大發嬌嗔,幾隻玉足一起飛起。把馬橋踢到了一邊。

    “好了,不要鬧了!大街之上,成何體統!”

    謝沐雯微微鎖著英氣勃勃的雙眉走上來,上下打量楊帆幾眼,淡淡地笑道:“明天就是蹴鞠大賽了,你還有心遊街觀燈,莫非勝券在握麼?”

    楊帆微笑道:“蘭姑娘不敢應戰,莫非謝姑娘想要接過這個賭注?”

    謝沐雯眉頭一挑,問道:“什麼賭注?”

    馬橋拍打著身上的塵土,道:“自然是你們輸了,你做我兄弟媳婦,我們若輸了,我兄弟賠你做夫君。”

    謝沐雯沒理他,只對楊帆道:“明日蹴鞠,若是‘白打’,你或有機會奪魁,可惜,不是!”

    楊帆道:“也許我們會輸,但你記住,我不會輸!”

    “此話怎講?”

    楊帆道:“我們那些人短時間內的確不能追上你們,不過,如果我能技壓群雄……哈,說錯了!應該是技壓群雌,就足以讓我白馬寺威風不可一世了!而我,有這個本事!”

    謝沐雯輕笑道:“你太自信了,太過自信就是狂妄了,首座大師!”

    楊帆劍眉輕揚,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狂妄,明天你就知道了!謝姑娘,不只是你!就算是那位被你們推崇備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詔,一旦上了球場,也會拜倒在我的腳下!”

    兩下裡爭論的當口,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站定一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這個人是一個男裝的女人,在她周圍,還站著四個男裝的女人,四個穿男裝的極強壯的女人。四個女人仿佛四根巨柱,粗壯的大腿、粗壯的腰肢、粗壯的胳膊,帶些橫肉的大臉,如果不仔細看,真要被人把她們當成男人看待了。

    可是站在她們中間的那個男裝女子,卻顯得異常纖秀、苗條,儘管她本屬於高挑而豐腴的身材。這個女人鼻膩鵝脂,鳳眼朱唇,雖然一身男裝,稍稍掩飾了她的豔麗,依舊透出十分的嫵媚,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真正賞燈遊玩的樂趣,絕不是豪門大戶站在自家院落裡,在一群僕從下人的伴當下,觀賞觀賞自家的燈火就能盡興的,要想得到真正的樂趣,還得走到街上來,走到坊間去,與民同樂。

    太平公主今晚換了男裝,就是到市井間觀燈的。

    太平公主本帶了八個健婦,領著兩個兒子一起出來觀燈的,可兩個孩子畢竟還小,一個才一歲,另一個也只有四歲,遊玩一陣就困倦了,太平公主就令四個健婦帶他們回府,自己領了其餘四人繼續賞燈。

    這一路走下來,她鬱結許久的心情漸漸舒緩下來,楊帆和謝小蠻在街頭打賭的時候,她正好經過這裡,看到了這一幕。

    太平公主一停下來,手下四名健婦立即自動自覺地站在她身周,用她們寬厚的身軀把太平公主的四面八方圍得嚴嚴實實,街上遊人雖眾,卻也休想有人能撼動她們分毫。

    這八個健婦,都是相撲手,每年上元節時宮中相撲大賽,替太平公主奪魁的不只有男相撲手,還有女相撲手,楊帆如果看到這四根巨柱,就知道為什麼女人也能奪魁了,她們雖是女人,實在是比男人還要男人。

    楊帆劍眉輕揚,擲地有聲地說出“不只是你,就算被你們推崇備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詔,一旦上了球場,也要拜倒在我的腳下!”這句話時,太平公主眸中波光頓時一閃,嘴角輕輕勾起了一絲有趣的笑意。

    這時候,一個身穿短褐頭戴氊帽的漢子一路打拱作揖地沿著長街走過來,笑得一團和氣,滿面春風:“各位讓讓,各位讓讓!承讓承讓,請讓一下!”

    在他後面,有七八輛人力挽動的小車緩緩而來,車子雖然不大,車上的爆竿卻堆如小山一般,若非用繩索捆紮著,早就撒了一地。

    頭前開路的這人姓陸,叫陸默,乃是一個商賈。去年上元的時候,他因為行商滯留在長安藍田縣,沒有來得及趕回洛陽,就在長安藍田縣過了整個正月。雖然客在異鄉,過節總要慶祝一番的,所以陸默也叫家人去買了彩燈、爆竿回來,準備了豐盛的酒席。

    結果在燒爆竿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買回來的爆竿遠比尋常的爆竿聲音更響,而且還會隨著燃燒發出絢麗的光彩和濃重的煙霧,燒起來更有節日的氣氛。

    陸默本是商人,對此極為關注,趕緊把還未燒完的爆竿搶出來,仔細查看了一番。原來,當地有個叫李田的人,別出心裁地想到了一個法子,他把硝石塞到爆竿裡面,這樣一燒時,那些爆竿更易燃燒,燃燒時會炸出巨大的晌聲、炸出絢麗的焰火,弄得煙霧滾滾的,非常有喜慶氣氛。

    李田發明瞭這種爆竿兒以後,他的爆竿就成了藍田縣最熱銷的爆竿,不過這人並沒有太精明的商業頭腦,雖然自家的爆竿銷量好,他也從未想過把生意做到外地去。陸默弄明白了其中的訣竅後,卻是如獲至寶。

    這時節人們過年時都是把一些脆竹竿丟進火盆,熱火一燒,竹子炸裂,發出劈嚦啪啦的聲音來慶祝節日,而李田的這個發明顯然比傳統的爆竿兒更能迎合節日氣氛,陸默回到洛陽後,元旦的時候嘗試著做了一批,果然大受歡迎。

    陸默大受鼓舞,雇了好多人手日夜加工,就等著上元節這三天來賺個盆滿缽滿呢。他做的爆竿塞了硝石,雖然價錢較高,但是以洛陽百姓的購買力完全消費得起,這長達四公里的定鼎大街上有數十萬百姓,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肯買他的爆竿,這一回也要發達了。

    陸默一路打躬作揖,眉開眼笑地開路,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仿佛已經看到一座金山正在親切地向他招手。

    楊帆的話一出口,蘭益清就怒叱道:“狂妄!”氣鼓鼓地就要上前與他理論,謝沐雯抬手制止了她的舉動,對楊帆冷笑道:“好!那本姑娘就拭目以待了!咱們蹴鞠場上見,告辭!”

    楊帆跟人標上了,馬橋當然要給自家兄弟站腳助威,一眼瞧見陸默領了七八輛滿載爆竿兒的大車興沖沖地趕來,馬橋馬上吆喝了一聲,道:“掌櫃的,站住!爺們要買炮仗,提前慶祝擊鞠大勝!”
gander 發表於 2012-12-14 08:18
本帖最後由 gander 於 2012-12-14 09:17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次親密接觸

薛懷義倒是從不虧待自己人,馬橋在白馬寺裡雖然屬於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主兒,得的零用錢也著實不少,當下便攔住陸默,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道︰“來,給爺們卸下三捆爆竿兒來,”

陸默陪笑道︰“客官您要買爆竿兒,小老兒自然歡迎之至。不過小老兒得把話說在前頭,我家這爆竿兒,價錢比旁人家賣的貴,因為我家這爆竿兒……”

他還沒介紹完自家爆竿兒有何奇妙之處,馬橋就大大咧咧地道︰“爆竿兒不就是爆竿兒么?再貴能貴到哪兒去﹗搬下來搬下來,該收多少錢,你自己數﹗”馬橋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大大方方地往陸默手裡一塞,就去車上搬爆竿。

蘭益清瞧他那副模樣,心中氣不過,一把拉住欲待離開的謝小蠻,大聲叫道︰“姐妹們,咱們也買些爆竿兒,今天是上元節,燒點爆竿兒慶賀一下,同時預祝咱們明天蹴鞠大獲全勝,奪個魁首﹗”

眾女子紛紛附應,謝小蠻本待阻止,又想,權當這是為了應節氣放爆竿兒便是了,姐妹們難得出宮一次,不必掃了她們的興致,便微微一笑,沒有做聲。

馬橋搬了三捆爆竿扔在地上,扭頭一瞧,有戶人家門口正燒著火盆兒,那戶人家買的爆竿已經燒完了,火盆還沒熄火也沒搬回去,便走過去向那家主人道︰“這位老兄,火盆兒借用一下可否?”

大過節的,都圖個吉利喜慶。那家主人含笑點點頭,馬橋就使兩根竿子把火盆支起,架到大街上來,把一捆爆竿一股腦兒放了上去。

這爆竿裡塞了硝石,已經成了是易燃易爆品了,不過這種新興事物,大家都還沒有吃過虧。哪有防范意識。就連陸默這個知道他的爆竿易燃易爆的賣家都沒太當回事,在此之前,買他爆竿的人還很少有賣到手當場就放的。有時頂多試上一根。

更何況此時陸默正喜氣洋洋地數著手裡的大錢,等他發現馬橋把一大捆爆竿兒全都堆到火盆上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正要出言制止時,那爆竿兒已經炸了。

“砰﹗啪﹗  啦﹗轟﹗”

火星四濺,濃煙滾滾,馬橋這番舉動,本是有心氣氣那些姑娘們,哪想得到這爆竿兒居然有這么大的威力,嚇得他驚叫一聲就跳開來,手裡正抱著的另一捆爆竿也散落下去,壓在了正在燃燒的爆竿上面。

旁邊蘭益清和高瑩站在車轅上,剛抱起兩捆爆竿。火盆上的爆竿一炸,那巨大的聲響、噴發的火光,嚇得兩位姑娘撒手丟了爆竿,急急一跳,閃到一邊。兩人這一跳一閃。那車上堆積如山的爆竿晃了兩晃,“嘩啦”一聲傾瀉下來,把火盆埋在了下面。

“轟﹗”

當時的人沒什麼安全理念,製作爆竿的那些工匠也不是非常小心,爆竿外面沾了不少硝石粉末,這一滾落下來。更有許多爆竿碰出裂紋,硝石粉沫從中滲出,一沾了火,頓時發出一聲沈悶的爆炸聲,然後一團火焰就伴著濃煙沖宵而起。

只見一團碩大的蘑菇雲騰空而起,巨大而沈悶的爆炸聲震得定鼎大街的地皮為之一顫,隨後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就在一片片閃光中密如鼓點般響起。

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威力這么大的爆竿,更沒有聽過如此密集的爆炸聲,只見閃光不斷,爆炸頻頻,片刻功夫,滾滾的濃煙就彌漫了一大片街面,這時候,才有人驚醒過來,大喊一聲︰“跑啊﹗”便以袖掩頭,抱頭鼠竄。

那些拉車的伙計也都嚇懵了,紛紛丟下車子逃之夭夭,爆炸的火星四處亂竄,很快就引燃了第二輛車子、第三輛車子,爆炸聲、火光、煙霧交織成一片,滿大街都是野狼奔豕突到處逃竄的人群。

楊帆目瞪口呆地道︰“我……我  ﹗點個炮仗你都能惹出事來﹗”

馬橋驚慌失措地道︰““這……這……怎么就成這樣子了?我從小就點炮仗,啥時候見過他娘的這種炮仗﹗”

“啊啊啊﹗天殺的﹗你不要走﹗你賠我的爆竿,你陪我的車子﹗你陪我的錢吶……”

陸默從滾滾煙霧中鑽出來,一眼看見馬橋,立即十指箕張,彷彿一只從煙霧裡鑽出來的厲鬼,向馬橋猛撲過去。馬橋嚇了一跳,伸手拉起江旭寧的小手,叫道︰“跑啊﹗”便撒開腳丫子逃之夭夭了。

“不好!”

這爆竿燃燒速度其實遠不及後來的鞭炮,問題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速燃,而且威力這么大的爆竿,所以一開始都沒想到躲避,等他們發現這爆竿頗具殺傷力時,這才想起避讓,已經有些晚了,這才引起了一場大混亂。

一對穿花襖棉褲的小丫頭躲避不及,摔倒在地,在奔逃的人群中只露出兩根總角小辮兒,一雙小胳膊腿兒。楊帆眼尖,見此情形不由大吃一驚,怕那爆竿燒起的火焰炙傷她們,更怕四處奔逃的人流踩踏致傷,一個掠身,便飛竄過去。這時煙霧繚繞,已經難以視物,他借著方才一瞥所留的記憶掠向她們摔倒的地方。

幾乎與此同時,楊帆身旁又有一道人影,與他一起掠出,楊帆伸手一抄,撈起一個女娃兒夾到肋下,正要伸手去抓另一個女娃兒,那道人影幾乎和他重複了同樣的動作,抄起一個女娃兒,伸手抓向他的身邊。

兩人掌緣微微一碰,同時吃了一驚。楊帆霍地抬頭,只見煙霧之中火光一閃,乍然照亮了對方的容貌,赫然正是謝小蠻。

“轟﹗”

一輛車上的爆竹又發出一聲巨響,兩人同時一甩袖子,拂開飛濺的火星和嗆人的煙霧,異口同聲道︰“走﹗”便飛身向回掠去……你這個惹禍精,就不能有一回安份點嗎﹗”

江旭寧被馬橋拉著一路逃,越想越好笑。

馬橋一肚子委曲,一邊跑一邊大聲道︰“天地良心﹗你以為我想惹事嗎?我只是想氣氣那些丫頭,替自己兄弟爭個面子。我怎么知道一捆爆竿兒會炸出那麼大的動靜﹗你見過這么容易著火,燒起來這么響、這么脆的炮仗么?真他娘的邪性﹗”

馬橋一邊跑一邊發牢騷,跑著跑著突然站住腳步,驚叫一聲道︰“糟了﹗”

馬橋忽地想到他只顧拉著江旭寧逃命,卻沒顧及楊帆,也不知他怎么樣了。馬橋當然知道楊帆一身武功,身手靈活,不大可能被爆竹炸傷,不過,萬一他被那個掌柜的抓住,要他替自己賠償呢?

爆竿雖然便宜,幾大車的爆竿價錢也不菲,再說那車子也燒了。

一念及此,馬橋立即止步回頭,急聲道︰“不……”

一個“不”字剛退場門,止步不及的江旭寧就撞上來,撲進了他的懷裡,嘴唇正印在他的唇上。馬橋只覺唇上先是一痛,想是磕得重了,隨即卻覺一雙軟軟薄薄的唇正印在自己唇上,一時間整個人都僵在那兒。

他不是個初哥兒,可是江旭寧……,那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他也說不清是把小寧當成了姐妹,還是當成了兄弟,總之,似乎是親情多了一些,他從來沒把江旭寧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而現下,她的唇正印在他的唇上。

磕碰的那一下,嘴唇碰到了牙齒,唇上一疼,嘴裡便微微有些腥味兒,馬橋的大腦還來不及回應唇是否磕破了,但此刻唇上傳來的,卻只有軟軟滑滑的感覺,似乎……還有一些甜香?

馬橋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啊!”

江旭寧突然清醒過來,猛地一把把他推開,胸膛急劇起伏著,臉上一片紅霞。如果說第一下接觸,只是立足不穩造成的一個誤會,可是接下來他居然舔自己的嘴唇……,江旭寧像打擺子似的哆嗦起來。

“果然是甜的。”

馬橋品味了一下,迷迷瞪瞪的雙眼突然定在江旭寧臉上,一雙眼睛驀然睜大︰“我﹗剛才親了她?”

“他﹗剛才親了我?”

“啊!”
   
兩個人同時驚叫一聲,各自掉頭,鑽進人群,逃得不知去向。
   
“砰!啪……”
   
爆竿聲依舊此起彼伏,幾大車爆竿可不是輕易就能燒完的,滾滾硝煙彷彿一條烏龍,從那幾輛車上竄起來,彌漫到整條大街上去,到處一片烏煙瘴氣,許多人嗆得咳嗽流淚。
   

那對女娃兒的爹娘千恩萬謝地領著女兒走開了,眼見現場一片混亂,謝小蠻等人也要離開,欲行之際,謝小蠻回過頭來,深深地睨了楊帆一眼,她沒有說話,只是挑了挑大指。
   
楊帆看得出來,這個丫頭對自己的作為包括自己的球技,都是有些佩服的,不過,她的眼神充滿了倔強和自信,她翹了這一下大指,既是對自己無聲的讚揚,卻也不無挑戰的意味,這是個不肯服輸的丫頭呢﹗
   
楊帆咧出嘴笑了。
   
時候,太平公主卻陷入了麻煩之中。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5 19:09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把你手兒牽

馬橋和蘭益清兩個孩子心性的人鬥爆竹結果鬥出了真火,引得爆炸連天,一直佇足觀看的太平公主自然都看在眼裡。這一幕情景,讓她也覺得忍俊不禁:這個楊帆似乎走到哪兒,麻煩就能惹到哪兒呢。

    爆竹剛剛開始爆炸的時候,太平公主雖也詫異于這個商販賣的爆竹為何如此易燃,還能發出劇烈的爆炸聲,卻也沒太往心裡去,並沒有急於躲避。結果就因為這一耽擱,當她想走的時候已經走不了啦。

    車上的爆竹霹靂聲聲,煙火沖宵,四面八方遊街觀燈的百姓們聽到動靜都往這邊擠過來,這滿大街的百姓可以說是不約而同。而現場的百姓們呢,為了躲避爆炸又在拼命往外逃,於是乎……“塞車”了。

    其實太平公主如果真的急於逃開,還是逃得出去的,她只要像那些尋常小民一樣,往人山人海裡一紮,掙開雙臂,劈荊斬棘,擠得帽子也掉了,釵子也丟了,衣衫淩亂狼狽不堪的,未必就不能沖出去,可是以她的身份,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於是,太平公主就被堵在了現場,全仗她那四個力大無窮的女保鏢,才能安然無事地站著,不至於被四處逃竄的百姓擠得東倒西歪。

    這時候,那些爆燃的竹竿蹦出的火星,又引著了街上搭建的彩棚,彩棚勾連著彩坊,於是火勢又蔓延到了彩坊。這些東西都是用秸杆、細木、綢緞、絹布一類的東西紮起來的,沾火就著,於是現場就更熱鬧了。

    “走水啦走水啦!”

    遠處一隊武侯推著車子急匆匆趕來,車上裝著馬皮和牛皮縫製成的大口袋。每一袋裝有三四百斤水。上元觀燈,難免會有失火的,路邊早有武侯候著,只是他們也沒想到這火蔓延的這麼快,車子剛剛推上路就被人群塞住前進不得,急得他們直跳。

    往外沖的、往裡闖的,人群彙聚成了一道道漩渦似的巨浪。那四個健婦雖然力大無窮,個個都是相撲高手。可是面對這樣波浪般持續不斷的衝撞也有些力有不逮了。

    她們瞪圓了眼睛,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死死硬抗著從四面八方擠過來的人群,以防衝撞到公主,太平公主臉上卻露出一種很有趣、很好玩的表情。

    從小到大,她都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如今雖已為人妻、為人母,可她滿打滿算。也才二十四歲,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郎,難免有一種小孩兒般的淘氣心性。

    “呵呵,今年這個上元節,真是好有趣呀!”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看著那依舊不斷地爆炸,在一陣陣閃光和巨響聲中噴吐著滾滾濃煙的車子,看著那次第燃燒起來的彩樓、彩坊、彩廊,很想像普通的民間女子一樣尖叫、歡呼、奔跑,擠在人堆裡,毫無遮掩地放縱自己的本性。

    可她不能。因為她是公主,高貴的大唐公主。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得到了常人無法得到的尊貴的身份、地位,和優渥的生活,相應的,就要失去自由、失去自我。

    李令月羡慕地看著那些在婢女的攙扶下,在男人有力的臂膀保護下,正同不斷擁進來的人群抗爭著向外擠去的一個個女人,雖然她們擠得衣衫不整、釵橫鬢亂。氣喘咻咻,滿面緋紅,可是看在她眼中,卻是一種幸福,而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去體會這種幸福。

    “啪!”

    又是一叢爆竿炸裂了,一蓬火星帶著幾根炸飛起來的爆竿向四下炸開,其中一根帶火的爆竿直往太平公主面前飛來。那四個健婦正背對著太平公主,雙足紮根,雙臂大張。努力地同蜂擁的人群抗爭著,根本沒有看到。

    太平公主眼見一蓬火星向自己濺來,臉色不由一變,心急之下,伸手就想去搪。

    “呼!”

    眼前一陣勁風,一隻大袖把那截燃燒的爆竿兒拍落在地!

    “這兒太危險了,仁兄你還是……”

    楊帆一句話說到一半就定在那兒,張口結舌地看著面前那張宜喜宜嗔的嬌媚臉蛋兒,吃吃半晌,才驚訝地道:“殿下?”

    “轟!”

    又是一聲巨響,楊帆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扭頭一瞧,只見一座彩坊倒了下來,正砸在爆竹車上,火勢更大了,火星仿佛億萬隻熒火蟲,“轟”地一下竄開來,漫天飛舞,蔚為壯觀。

    “你快帶我去個安全的地方!”

    太平公主也發現這兒的確不太安全了,嫵媚的娥眉微微一蹙,對楊帆道。

    她的身份,使她說出這句話來理直氣壯,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楊帆也不覺得太平公主這樣說有什麼不妥,他揮袖拂開撲面而來的一蓬火星,問道:“這裡到處都是人,哪兒才算安全?”

    太平公主道:“這是你該考慮的事情呀,我一個女人,哪有主意。”

    這話就有點撒嬌的味道了,楊帆情急之中卻未察覺,他游目四顧,忽然看見矗立在長街上的那座巨大的燈樹,不由靈機一動,展顏道:“殿下請隨我來!”便向那棵燈樹跑去。

    “殿下!”

    四個健婦竭力阻擋著人群向公主衝撞過來,時不時的也回頭瞧瞧,剛開始看見她與楊帆說話,四個健婦還不著急,這時見她要與楊帆一起離開,情急之下不禁呼喊起來。

    楊帆道:“殿下何不叫她們一同前來。”

    “總叫人跟著,哪得自由?我才不理會她們。”

    太平公主笑嘻嘻地說著,回頭向那四個健婦揮了揮手,滿面笑容,那活潑的樣兒帶著一絲淘氣,就像一隻終於脫離了攀籬的小鳥兒。

    “公主這邊請!”

    大街上到處是來來往往胡亂奔跑的百姓,楊帆抬起左臂,替她抵擋著迎面而來的人群,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忽然掌心一暖,一隻柔滑細嫩的小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楊帆一怔,扭頭一看,只見太平公主瞧著前方,笑顏逐開地道:“你要帶我去什麼有趣的地方呀?”

    “不是要找安全的地方麼?怎麼又成有趣的地方了?”

    楊帆納悶地看了眼這位洛陽之花,看她那副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恐怕危險不危險的根本就沒放在她的心上,還是有趣不有趣對她的吸引力大一些。

    手中雖然握著公主的柔荑有些於禮不合。好在紛紛來去的人們無人知道這人就是公主,公主本人也不在意,楊帆自然無需矯情,他拉起太平公主的小手,很快就跑到了那株高大的花樹下面。

    太平公主停下身子,咯咯地嬌笑起來:“太好玩了,太有趣了,今年這個上元節。真比哪年過得都有意思。”

    因為前邊發生的爆炸事故,吸引了大量人群,這兒的踏歌舞已經結束了,許多人都往前邊跑去,這裡的人就少了許多,更多的人從更遠的地方正跑過來,也往前方爆炸聲響處跑去。

    太平公主仰起那張凍得微微有些發紅的小臉,笑盈盈地看著那株巨大的花樹,道:“好壯觀,這樣的花樹。我在宮中也從不曾見過!”

    楊帆微微一笑,道:“這株花樹是薛師造的,公主請隨我來!”

    楊帆走到花樹底下,不知在哪裡擺弄了一下,竟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扇小門。

    太平公主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欣然道:“此處竟然別有洞天!”

    她探頭往裡看看,躍躍欲試地問道:“可以進去麼?”

    楊帆笑道:“這棵花樹,是用鐵架子和木料製成的,工匠們造花樹時。登上爬下,都是從這裡面進出的,自然可以進去!”

    太平公主大喜,一拉楊帆的手,道:“走,陪我進去瞧瞧!”

    四個健婦眼見公主被一個男人拉跑了,趕緊追了上來。瞧公主被人拉著奔跑,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她們也猜出公主必定認得這個男人。當不是什麼江湖匪類。如今追到花樹底下,見公主殿下拉著那少年鑽進了燈樹,四個健婦便往燈下一站,守住了門戶。

    燈樹裡面很粗糙,匠人們不可能在這些地方認真打磨,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木料和鐵制的支架,有粗有細、有長有短,好在太平公主穿的不是裙子,這裡邊是匠人們上上下下的所在,也不虞有什麼釘子之類的尖銳之物,兩個人像是在一個狹窄的塔樓裡一步步攀登,直到最高處。

    最高處有絹布染了綠色做成的樹葉,中間托著一個花蕊,花蕊正吐著火苗,在下面看時,這朵花與普通的花朵一般大小,到了這花蕊底下,才發現它的巨大,僅是花蕊的高度就達一丈多高。

    在花瓣與花葉中間的空隙裡,寬敞得足以令人在那裡站下或者坐著,太平公主站在花蕊下面,抬頭看看頭頂噴吐的火苗,又探頭向下俯瞰著,不由發出一聲讚歎。

    整株花樹綴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俱都做成了各式水果的樣子,發出明亮的光芒,從上面往下看,斑斕一片,色彩紛呈。

    這株花樹高達百尺,站在這兒,不但能把整個定鼎大街盡收眼底,而且遠處燈火通明的皇宮,左右兩邊坊中彩燈高掛的情景,也都一覽無餘。

    定鼎大街上因為爆竹點燃引起的騷動,從這上面看下去,已是全無感覺,因為騷亂只集中於一處,從這上面看下去,頂多會讓人感覺到那個位置擁塞的人群最多而已。

    目光放向遠處,只見整個洛陽城都是燈的海洋,人的海洋。

    太平公主縱目四望,一時心曠神怡。觀望了許久,她扶著“花蕊”,在那木制蒙了綠色絹布的“花葉”上坐下來,兩條小腿懸在空中,輕輕地踢動,那副安閒自在的樣子,就像一個坐在溪邊嬉水的可愛小女孩。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15 20:14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是我的初吻
   
    坐在這裡,似乎整個身子都融入了那神秘的夜空,身邊的風讓她有一種淩空欲飛的感覺。她可以放下公主的架子,無拘無束,不必記起慘死的丈夫,不必再有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雖然臀下是“一片”看起來很單薄的“樹葉”,可它難道還比如今的李唐皇室更加兇險麼?

    太平公主自由地呼吸著,游目四顧,欣然看了半晌,才扭頭看看楊帆,拍拍自己身邊道:“來,你也坐下!”

    楊帆走到她身邊坐下,說說:“公主千萬小心一些,可別滑下去了,這兒高有百尺,滑下去就完蛋大吉。”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笑聲有些放肆,或許她很久沒有這麼自由自在地笑過了:“所以叫你來陪我坐呀,如果我滑下去,我就把你拉下去墊背。”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說著,收回雙腿蜷起來,雙手抱膝,下巴搭在膝蓋上,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燈火,微微側著頭,睨著楊帆道:“把你的事,說給我聽聽。”

    楊帆奇怪地道:“我的事?什麼事?”

    “一切!”

    太平公主道:“你這人身上有太多讓人好奇的東西,我都想知道。”

    楊帆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道:“我本來,是一個乞兒……”

    楊帆從廣州府說起,似乎從他記事起,他就已經是一個流竄於大街小巷的乞兒,他說到被“南洋商人”收留,成年後回到洛陽。雖然在他的敘述中他已經隱瞞了許多東西,但是對這位高高在上從不知民間之事的公主來說,已經是非常新鮮的故事了。

    她認真地傾聽著,長長的眼睫毛許久才眨動一下,星光與燈光中,她的眸光一樣的璀璨、明亮。等到楊帆把他的事情講完以後,太平公主輕輕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你是個孤兒……”

    楊帆黯然道:“是啊!一個孤兒,無依無靠……”

    太平公主沉默一會兒,淡淡一笑。輕輕地道:“其實……我也是一個孤兒。”

    “殿下……是孤兒?”

    楊帆驚訝地看向她,太平公主眼神癡癡地看著腳前方三尺遠處的一盞花燈,幽幽地道:“是啊。你從小就成了孤兒,或許很可憐。可是懂事以後才看著你的親人一個個離你而去,直到孤苦伶仃一個人,那種孤苦更加難受。”

    楊帆看著她沒有說話,太平公主指了指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說道:“這芸芸眾生,我很羡慕。你長大了,很容易就融入進去,我不能,你們就像是水。而我是一滴油,無論我怎麼努力,都只能孤零零地飄在上面……”

    她歎息了一聲,將雙腿摟得更緊,仿佛有些不勝寒冷:“本來。我是有些惱你的,三番五次拒絕我的好意,反倒去抱薛懷義的大腿。哼!就算有薛懷義護著你,本宮想收拾你,也有得是辦法。”

    她扭過頭來,看著楊帆。眸子裡隱隱有些調皮的味道:“不過,看在你我同病相憐的份兒上,就饒過你啦。”

    楊帆苦笑,配合地拱拱手道:“公主寬懷大量,小子感激不盡。”

    太平公主俏臉一板,道:“不過,這件事我可以不計較。但你今晚口出狂言,說什麼讓本宮也要跪倒在你的腳下,這又怎麼說?”

    太平公主扭著頭看他,一樹燈火,兩人就坐在“樹葉”間,在花蕊和枝葉的掩映下,底下的人看不見他們,燈光也不能直接照在他們身上,但是他們的眉眼五官,依舊非常清晰,而且更顯柔和

    她的眉毛長而清秀,丹鳳大眼,眼角微微地向上挑著,烏溜溜的眼珠,更襯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的眸波是嫵媚豔麗的,也是澄澈如水的,嫵媚中透著一股少婦的芬芳,澄澈中又有一種少女的純真,兩者在這朦朧的燈光下,便透出一種似是而非的迷離。讓人見了便不禁想起一個詞來:眼兒媚。太平公主媚的又何只是一雙眼睛。

    楊帆被這雙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臉上微微現出窘態:“呃……,在下當時……只是與阿蠻姑娘嗆到了那兒,隨口說句大話而已,原來……原來公主殿下當時就在,已經聽到啦……”

    一個俊俏少年郎,微微露出這般羞澀靦腆的樣兒來,那招人愛的模樣兒,看在太平公主眼中,不知怎地,心中便是一蕩,竟鬼使神差地貼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楊帆頓時呆住了,當太平公主滿面嬌羞地移開俏臉時,他的嘴上還有一種柔柔軟軟讓人戰慄的感覺。他的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太平公主搶走了!

    原來,親嘴兒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努力想去回味,卻怎麼也無法再捕捉到那種既真實又帶些虛幻的感覺,體會不到那種**的味道。他身在半空花樹之上,魂魄似乎卻已飄到了半空之中,沒著沒落。

    太平公主放開他的唇,臉上便是一陣臊熱,羞得她幾乎無地自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麼藥,怎麼會做出這般大膽的行為,這……這也太放蕩了吧?好丟人!

    一時間,太平公主只覺得自己的唇和整張臉龐都像塗了辣子似的,麻麻的、燙燙的。天可憐見,除了親吻她的孩子,她這還是生平頭一回親吻男人的嘴巴呢。方才……怎麼會那麼衝動?

    太平公主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她這的確是生平頭一回親吻一個成年男子的嘴唇。親吻,自古有之,但是守禮的君子是不與妻子親吻的,哪怕是**歡好的時候也不行,因為那是失禮的行為。

    吻,只能用來吻妾。

    如今這世道,嚴守這種古禮的男人已經不多了,但是薛家是世家大族,駙馬薛紹自幼受的就是這種貴族教育,他面對的又是李令月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老婆,所以雖然做了幾年的夫妻,也不曾做過這種事。

    所以,這是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而且是主動的,與一個男人接吻。

    楊帆怔怔地看著她,光滑而細膩的下頦迎著光,柔柔軟軟清清秀秀,美妙絕倫。彩燈光線裡,她的五官一側明亮、一側幽暗,明與幽的相界處,有些羞澀,有些慌亂、有些得意,有些霸道,還有一些莫名的歡喜,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好看,讓楊帆有一種再度吻上去的衝動。

    太平公主微微側著頭,飄忽的眼神躲閃、躲閃、再躲閃,楊帆依舊在看著她。李令月躲無可躲,於是霍地揚起頭來,瞪圓了杏眼,凶巴巴地道:“看!看什麼看!今晚這件事,你要是敢說出去,本宮就閹了你!”

    楊帆目瞪口呆……上元節這幾天,皇室尤其繁忙。

    那位有名無實的皇帝李旦也被請出來,陪同太后參與各種慶祝活動。

    上元節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皇帝舉行“宗親宴”,奉請天后到場,皇室宗親俱都列席。

    上元日當天,皇帝和皇太后在明堂召見來京朝賀的各路諸侯、地方大員和外國來使,稱為“朝正外藩宴”。席間,宮伎舞女表演大型的宮廷舞蹈,樂師演奏大型的宮廷雅樂,君臣同歡,喻意歌舞昇平,太平盛世。期間自然也少不了太后和皇帝對外使和歸附大唐的遊牧民族的賞賜和撫慰。

    當晚,還要舉辦皇家宴賞,同宮外一樣,皇家也要掛彩燈、賞百戲,太后和皇帝還要攜眾妃嬪登上則天門,接受百姓的膜拜,與民同樂。期間,王公大臣,朝正外藩和各國使臣都應邀觀賞。

    太平公主也在受邀之列,她就是受不了那種一板一眼、有規有矩的慶祝活動,才藉口兒子想要熱鬧,稟明母親後,帶了他們到定鼎大街上易服遊覽的,卻不想,這一夜的上元,當真是一個浪漫的回憶,事後每每想起,太平公主還是不禁為當時的衝動和忘形而眼餳耳熱,難以自己。

    上元日第二天,太后和皇帝要正式接見在京供職的文武百官,接受他們的朝拜,由於在京文官居多,到時還要由上官婉兒主持,召開唱詩會,大家吟詩作賦,共慶大唐盛世。同時,還要請高僧入宮講經。

    這一點,薛懷義是有自知之明的,武則天也知道他不可能真正精通佛教經典,因此請的是真正的佛教高僧老安、神秀兩位高僧。這兩位高僧還向太后鄭重地推薦了禪宗第六祖慧能大師,正所謂“若要佛法興,除非僧贊僧”,這幾位高僧是頗明其中道理的。

    不過慧能深知,武后信仰佛教,重用佛教,借助佛教打壓李唐所信奉的道教,固然是佛教興起的一個莫大機緣,可是一旦失敗,也可能給佛教招來滅頂之災。他是大唐佛教界的最高代表,只要他不出面,佛教就不算對政爭涉入太深,那麼一旦武氏失敗,就還有得轉圜的餘地,所以以身體病弱為由,婉辭了邀請。

    各種盛大的宮廷宴會到了上元第二天下午,基本上就舉行的差不多了,這時蹴鞠、擊鞠、相撲等各種娛樂賽事便相繼開始。

    上元第二天下午舉行的第一項賽事就是相撲,太平公主府最拿手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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