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陰九陽 作者:金庸新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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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oir2001 2005-1-30 13: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 85589
  這一年是大明洪武四年,戰亂甫平,天下初安。經過多年的戰火兵燹,城破廬毀,滿目瘡痍,流离失所的饑民上是填塞路途,處處可聞號夫啼娘的悲聲,令人触目淚落,悲楚不胜。
  威陽古道上,有五入勒馬緩緩而行,兩位老者,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兩名老者是武當宋遠橋,張松溪,中年夫婦是殷梨亭、楊不悔夫婦,少年是他們的愛子殷融陽,近些年,武當派聲名更盛,如日中天,派中弟子遍布中原,勢力之雄除少林外,已無抗手。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三俠更是聲名籍甚,派中有事,其座下弟子已能代師服勞,是以近些年來,江湖上難得見到他們的行蹤,此番三俠聯袂下山,分明是有大事發生。
  一月前,一名武當三代弟子回山稟報,他在陝西寶雞金台觀附近,遭到兩名不明來歷的中年人的襲擊,兩名中年人武功路數极是怪异,凶猛狠辣,這名弟子眼見抵敵不住,行將就戳之際,張三丰忽如神人天降,出手打發了這兩人,教了他一命,隨后便飄然离去,這名弟子快馬飛奔,赶回武當山稟報掌門俞蓮舟。
  ?[俞蓮舟、宋遠橋等得知此訊,直是歡心踊躍,卻也有几分憂慮。喜的是恩師四海云游多年,杳無音訊,此番仙蹤又現,說不定還有相見的机緣。憂的是几年來,武林中忽然出現一批形蹤詭秘,高深莫測的人,他們專門襲殺各大門派的成名高手,手段毒辣,凡是与他們朝過相的,絕無生還之理,是以各大門派損折了不少精銳,卻連對手是什么樣子,什么派別,什么目的都一無所知。
  武當派的弟子遭遇襲擊,尚屬首次,俞蓮舟等已不敢等閒視之。這名弟子在師傅和師伯叔面前,把那兩人的武功招數演練出來,饒是宋遠橋于武學知識廣博之至,也看不出眉目來,只覺這招式倒也堂堂正正,卻与各門各派的武功全無瓜連,几人商量議定,由宋遠橋率張松溪、殷梨亭夫婦走一趟陝西,一來請師傅回山,二來也查訪一下這批神秘人的路數。
  堪堪已是日落時分,几人正行之間,一陣馬蹄聲在背后響起,如狂風驟雨,气勢惊人。大家凜然一惊,勒馬口看。張松溪道:“乖乖,莫非是那個主儿找到頭上來了,六弟,你護住弟妹和孩子,這些人我和大哥來料理。”殷梨亭尚未答話,十几匹馬已閃電般沖至面前,一見到几人,戛然而止。馬停得太急,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上騎士緊貼馬背,顯是騎術精良,十几匹馬竟一色是大宛名駒。
  宋遠橋,張松溪俱是一怔,馬上人的衣袍上都繡有紅色火焰,分明是明教教眾,當先一人矮矮胖胖,正是明教厚土旗使顏垣。?[?[?[顏垣于馬上抱拳道:“宋大俠,張四俠,殷六俠,在下身有急務,不能下馬見禮了:“不待宋遠橋答話,續道:“几位可曾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宋遠橋搖了搖頭。?[?[?[顏垣一見他搖頭,又一抱拳道:“后會有期。”十几匹馬風馳電掣般离去。
  楊不悔乍舌道:“我原以為顏旗使他們只是挖土掏洞拿手、不料騎術也如此精湛。”張松溪歎道:“不知哪家哪派得罪了他們,看來又要有一番龍爭虎斗了。”宋遠橋搖頭道:“未必如此,若是与人約斗,不會如此張皇其事,更不會這么舍命地追一位姑娘。不知搞什么玄虛。”楊不悔皺眉道:“莫不是教中失竊了重寶,他們是追竊賊的?”
  說話間,天色已全暗下來。几人行出不遠,只听得砰的一聲,一枚彩花在夜空中炸開,五色繽紛,煞是壯觀。彩花起處距這里約兩里,推算起來,正是顏垣一起人所放。這是明教緊急召呼同伴的信號,顯然顏垣一行人遭逢強敵,力所不支,才放出信號求援。
  殷梨亭感到好生為難,若前去援手,明教之敵自然是各名門正派,若袖手不管,卻于妻子這面說不過去,因為楊不悔的父親楊逍如今正是明教教主。他望望大師哥,張松溪和楊不悔也都看著宋遠橋,宋遠橋沉思片刻,決然道:“顏旗使是條好漢,既然有難,我們理當馳援。”五匹馬登時放足疾馳,空中彩花雖已落下,出事地點還是測度得出的。
  ?[五人盞茶工夫便已赶到,到得近前,俱都惊愕万分。一片曠地上已成了修羅場,清冷的月輝下,但見先前不久還龍精虎猛的十几條好漢此刻尸橫遍地,人人臉上都有一种惊詫,恐怖的神色,腦中汩汩流出鮮紅的血和雪白的腦漿,視之令人作嘔。一陣清風吹來,每人都不禁打了個寒戰,游目四顧,卻又空無一人,宋遠橋等武當三俠皆是久經陣全仗的武林名家,如此慘酷的場面卻也并不多見。
  宋遠橋和張松溪躍身下馬,逐個檢視死者傷口,也頗有几分僥幸心理,希望能有尚未斃命之人,以便從其口中得知凶手是何等樣人。檢視一過,二人大失所望,心情多沉重之极。顏垣等人俱是頭上一處傷口,似是被指爪透穿而入,宋張二位見聞廣博,于武林人物的武功家數大多了然于心,此刻卻想不出有哪位人物具如此指力,能洞穿頭骨,而且頃刻間連斃二十余名好手,均是一擊憑命。宋遠橋自忖武功得尊師張三丰所傳有六、七成譜,卻也無此能為。
  殷梨亭在馬上沉聲道:“大師哥,這就是九陰白骨爪。”
  宋遠橋等又是一惊,九陰白骨爪之名并不陌生,可這些人只有殷梨亭親身領教過,他當年險些喪命在前峨嵋掌門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下,雖事隔多年,憶記憶猶新。
  ?[殷梨亭提气喝道:“是周芷若周女俠嗎,武當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在此,請現身相見。”這一聲傳將出去,直震得荒野嗡嗡作響,老遠處仍回蕩著他的聲音。
  殷梨亭近些年來雖然娶美妻,生嬌子,席丰履厚,事事順遂,這內力的修為絲毫不敢怠忽,益見精純。
  宋遠橋凝聲道:“六弟,只有峨嵋周女俠擅此功夫嗎?”
  殷梨亭道:“只有她一人,自她失蹤后,此術已絕,不想今日在此重現,”?[?[殷梨亭的喝聲止息后,四周仍寂無聲響,一陣陣清風吹過,吹得眾人毛骨悚然,,?[?[遠處忽有人喊道:“是武當三俠嗎?”宋遠橋高聲應道:“正是,尊駕何人?”張松溪、殷梨亭不由得手按劍柄,准備撥劍而搏。
  只見遠處一道青影如一溜青煙般滾滾而來,聲如電閃,逝如輕煙,宛如御風而行,隨風聲上來几個字:“在下韋一笑。”
  大家只感眼睛一花,青影閃得几閃,已至面前。張松溪豎指贊道:“多年不見,蝠王輕功猶胜往昔,真是老而彌健,佩服,佩服。”
  ?[韋一笑青袍,布履,容顏依舊,似這類急奔在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是以呼吸仍甚均勻,武當諸人大是歎服,蝠王輕功獨步海內,确然名下無虛。
  韋一笑一看到地上尸体,神情大變,心中之震駭較諸武當三俠尤甚,檢視過傷口后,顫聲問道:“宋大俠,你們看到是何人下此毒手嗎?”
  宋遠橋道:“說來漸漸愧,我們看到顏旗使的求援信號后,不過一盞茶工夫赶到這里,哪知別說教援不及,連凶手的影子都沒看到。,楊不悔道:“韋叔叔,教中究競發生了什么大事,連您老人家都親自出馬?”,?[?[“咳,本教的人可丟大了。不悔姑娘,令尊倒是安然無恙,可是圣火令卻被人盜走了。連對方用的什么法子都一無所知,等到我們發覺,便飛起教中高手,分路追赶,總算發現得早,一路上又是換馬不換人的猛追,在金沙江畔斃了兩人,奪回兩枚圣火令,另一支在星宿海也奪回兩枚圣火令,我們在西宁追到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被她逃掉,又銜尾直追到這里,人追丟了不算,還折了這些兄弟的性命。”言罷歎息連聲,臉上神色痛苦之极。
  遠處傳來几聲凄厲的的慘叫,荒野寂寂,叫聲格外清晰,韋一笑長嘯一聲,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如星丸彈射般橫掠出去,宛如御風而行,迅疾無倫。宋遠橋等人心中歎服,想不到韋一笑的輕功競隨年齒而俱長,似乎沒有止境,复又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一人的輕功高于韋一笑,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武當諸俠不約而同地運起輕功,銜尾直追,誰恐韋一笑孤身犯險,恐遭不測。按說以韋一笑的身手,無論遇到怎樣的險境,全身而退并不甚難。但在這鬼气森森的荒野中,大家竟都為韋一笑暗捏一把汗。
  韋一笑疾沖之間,一座壁粉斑剝,破爛不堪的古廟現于眼前,古廟周圍野草迷离,花香浮動,愈顯得凄迷,詭异。
  古廟之中接連傳出几聲慘叫,這慘叫聲中隱含著巨大的恐怖、似是遇到极為可怖的洪荒怪獸。
  ?[韋一笑熱血上涌,身形不停,直沖進廟中。他生平最喜恐怖刺激之事,愈有刺激,愈干得興高采烈,若是平平常常,反倒索然無味了,這姜桂之性,彌老彌辣,絲毫不減。?[?[?[?[?[?[?[?[?[?[。
  ?[待他沖進廟內,最后一聲慘叫嘎然而止,月光中,只見一名教眾直挺挺立著,兩眼圓睜,眼珠直欲凸出眶來,頭上一只手掌貫頂而入,那只手掌緩緩拔出,指上紅白摻雜猶冒著蒸蒸熱气,那名教全僵然直扑,現出一張慘白冷酷的臉,一身白衣在夜風中微微搞蕩,競是一名弱冠少年。
  軒敞的殿堂上十几具死尸与顏垣等入死狀無异,人人圓睜著眼,眼珠凸出,露出恐怖絕望的神情。
  韋一笑倒冷靜下來了,問道:“這些人都是你一人下的毒手?”
  那少年神色不變,冷冷道:“正是。”隨手在一具死尸身上揩抹手上的血跡。?[?[?[?[?[?[?[?[?[?[?[?[?[?[?[、?[?[韋一笑怒到了极點,身影一晃,輕飄飄拍出一拳,正是他成名絕技“寒冰綿掌,”這一掌全力而發,十余丈的距离更是一掠而至。
  少年不虞他身法如是之速,掌尚未到,已是寒气沁骨,心中大駭,驀地里身子橫移三尺,百忙中還反攻出一爪。
  韋一笑“咦”的一聲,也是感到意外,這一招猝發猝至,早已算准對手除了出掌硬擋,別無他途,不料卻叫他逃了開去。眼見一爪攻來,不敢怠忽,腳下一飄,已繞至少年背后,仍是拍出一記“寒冰綿掌”,少年轉身不及,故,技重施,身子又橫移出三尺,反攻出一爪。
  其時宋遠橋等人早已赶到,見到這少年的怪异身法,都“咦”了一聲,?[?[那少年被韋一笑兩次急攻,不但先手盡失,還險些喪了性命,那兩下橫移,實是竭盡生平之力。當下急攻出兩爪,韋一笑對他的九陰白骨爪也是頗為忌即從憚,飄身閃開,兩人又形成了對攻的局面。
  宋遠橋等人見場中爪影飛舞,兩人身法俱是迅捷如風,一往一來,轉眼間已拆了二十余招。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居然能于劣勢下扳回局面,而且与韋蝠王對攻二十余招不露敗象,委實匪夷所思,大家都噴噴稱奇。
  兩人堪堪打了五十多招,那少年雖然身法輕靈飄忽,如鬼若魅,終究不及韋一笑窮盡一生精習的身法,五十招上,身子已被韋一笑的掌影罩住,他那橫移三尺的怪异身法頻頻施出,每每于性命交關、間不容發之際奏功,若無這一救命法寶,韋一笑焉能容他支持到五十招以上。
  其時正值盛夏,雖到深夜,仍感暑气蒸人,可那少年身旁,卻如冰窯一般,那少年強運內功与這寒气將抗,出爪卻慢了一些,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厲狠辣,威勢駭人了。他左沖右突,連變數种輕功身法,意欲脫圍而出,卻總是被韋一笑輕輕一記“寒冰綿拳”擋回,不單脫身不成,反數遭凶險,只得仗著那种橫移三尺的身法得脫,心中連珠价叫苦不迭,暗暗罵道:“臭小妮子害人不淺,你家少年要歸正位,紅顏禍水,古人信不我欺。”
  韋一笑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心中卻也在叫苦,對手不過是剛出道的無名小子,自己卻五十多招仍未拾奪得下,此事傳揚出去,于自己聲名大是不利、況且周圍還站著几位行家,丟臉之事是難以躲過了。他身子如陀螺般在即少年身邊旋轉如風,殷融陽和楊不悔只能看到一道道青影,早已分不上個數了。韋一笑旋轉之中,兩掌交替擊出“寒冰綿掌”。那少年左支右絀,敗象己呈,看來支撐不過十招了。
  宋遠橋等人都不禁為那少年擔心,雖說此子武功邪毒,下手狠辣,但如此年紀修成如此高明的武功,确是良材美質,百年難逢,都起了愛才之心。欲待讓韋一笑掌下留情,但場中雙方己成水火之敵,這求情的話是万難啟齒的。
  忽然“咕!咕!咕”三聲,殷融陽大叫“蛤蟆!蛤蟆!”
  眾人也是大奇,場中血戰方殷,不知哪里鑽出個蛤蟆來湊趣。只听得轟的—聲,場中青影,掌影、爪影,都消失無遺,二人四掌倏然相合,倏然相分,那少年委頓于地,臉色慘白,韋一笑卻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才消解了對方的掌力。
  ?[旁觀諸人盡皆“啊”了一聲,都不禁扼腕歎息,如此—良材美質就此毀于拳下,宋遠橋怜惜之心尤甚,多少年來,自愛子宋青書死后,雖然徒子徒孫一群,但能承繼他衣体之人卻沒尋到一個。見這少年正是自己苦尋不獲的明珠美玉,現今卻中拳躺在地上,看樣子已是不成了,真是痛惜之至,?[?[韋一笑落至地面后,五內仍感翻騰震蕩,覺得這少年的掌力似較九陰白骨爪尤具威力,不知他為何直至最后才施出此功,若是一上手便拼掌力,自己縱然得胜,也必要受內傷,他一步躍到那少年身邊,抓住衣領把他提起來,喝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与我明教作對,”?[?[那少年睜開眼睛,聲音极弱地道:“是你們要殺我,我才殺了這些人,”聲音雖弱,卻連貫如珠。
  韋一笑正待再問,忽听一女子笑道:“韋蝠王好威風啊,抓住一個身受重傷的晚輩,嚴刑拷問,這一下韋法王的威名更揚遍江湖了。”大家側身一看,竟是十几個尼姑、姑娘涌進門來,為首的是位中年尼姑,容顏甚麗,大家都認得是峨嵋拳門百劫師太。
  韋一笑一怔,手卻不知不覺地松開了,他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一少年晚輩出手,本已落個“以大欺小”的口實,這般逼問一個重傷之入确是不符身份之舉,若被人添油加醋地傳揚一番,韋一笑的大名可要一落干丈了。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派人到峨嵋向我下戰書,約我們在咸陽決戰,怎么不來赴約反跑到這里欺負一個后生晚輩,卻是何意?”,?[?[她雖已人到中年,聲音仍是嬌媚清脆,大是動听。但熟識她的人都知道,這笑聲中殺意實多,她原是名門之女,于一場情愛變故后,投身峨嵋,削發為尼,其時峨嵋派掌門周芷若与張無忌一起失蹤,峨嵋派人才凋零,武學上的水平与峨嵋派的聲名將去甚遠,所以百劫師太不數年間便技壓群芳,榮膺掌門之職。峨嵋派在她統領下,聲名日甚一日,儼然有与少林、武當鼎足而三之勢。?[,?[?[据武林中一些名家耆宿私下竊議,百劫師太的武功已胜過其師祖滅絕師太,期以時日,不難濟身絕頂高年之列。
  百劫師太平日課徒習武极嚴,頗有滅絕師太的遺風,与各大門派交往,也是謹言慎行,不苟言笑,頗得佛家“四威儀”之神髓,令人悚然攝服。但与敵交手時,卻是笑逐顏開,笑聲不斷,有時還笑得花枝亂額,于春風融融中梟敵首級,可謂殺敵于談笑之中。武林中有四句關于她的口碑:“嘴上客气,心動殺机,笑靨如花,殺人如麻”、?[?[韋一笑提起全身功力嚴密防備,卻不知百劫師太所說的戰書是怎么回事,自己這些日子忙于追索失竊的圣火令,哪有閒心去找峨嵋派的麻煩,況且下書約斗也不是自己的作風。?[?[?[?[?[?[?[,?[?[百絕師太見他不語,臉上又陰晴不定,繼續笑道:“韋法王,你不會是想賴帳吧。”說著,手一抖,一物打向韋一笑,韋一笑忙退后兩步。峨嵋派不知從何處得到一种暗器“霹靂雷火彈”,威力奇大,韋一笑惟恐是那物打來,忙忙退開。卻見地上插著一面小旗,旗面上繡有紅色火焰狀,正是明教的法旗,旗上系有一封信札,自是百劫師太所說的約戰書了 。百劫師太乘他一退,倏然而前,倏然而后,手臂橫托那少年,退至原處,這一下身法竟也是快极,与韋一笑的輕功實有异曲同工之妙。
  韋一笑哈哈一笑道:“韋某雖不肖,卻從未賴過什么帳,你划下道來,韋某接著就是,”心里隱然一沉,百劫師太雖酷肖滅絕師太的作風,心狠手辣,卻絕不打誑語,她既說有人以自己的名頭去約戰,那就不會假,眼見那面小法旗貨真价實,并非偽造,猛然覺得自己竟陷于入別人的圈套而不知。想到這里額頭已然見汗。眼見這一戰勢不可免,方才惡斗那少年又耗損不少內力,這一戰實無胜算。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方才一戰耗力不少,我不占你的便宜,先用自己的內力為這少年療傷驅寒,你再休息一陣,我們就可公平一戰了,你意下如何?”韋一笑淡淡道:“悉听尊便。”心里實是松了口气,站在原地調息運气。
  百絕師太自把那少年托在手中,右掌始終抵在那少年兩腎間命門處,一面說話,一面度送內力,此時把少年放于地上,左手捏成劍指,運指如風,從背上的大椎穴、靈台穴一路下來,直點至尾閭處的長強穴,左掌按在命門,替換下右掌,右手如式照作,從眉間的祖竊直點至腹下气海穴,隨后雙掌重疊,右手下,左手上,按在少年腦頂上的百會大穴。
  宋遠橋等人大是駭异,百劫師太此舉竟是要為這少年強行打通任督二脈,開通小周天搬運的路徑。此舉頗似藏密黃教的灌頂大法,中土武林中倒是少見。這种方法最為凶險不過,稍有不慎,或是受術者內力与施術者內力相克相杭,則受術者必經脈崩絕,吐血而亡,施術者本身也要冒功力全失,走火入魔的大險,?[?[約一頓飯時間,那少年頭上隱隱有熱气散出,百劫師太身体周圍競有一層淡淡的藍霧,大家都知道己到了生死交關的時刻,誰也不敢弄出絲毫的響聲。韋一笑運功己畢,定睛一看,也是大為詫异,他与百劫師太從未交過手,但上來她不會達到滅絕師太的境界,不料親眼一見,不但高出滅絕師太甚多,自己內力最盛之時也根本比不上。此時百劫師太正全力施術,本是他下手的最大良机,他卻一動也不動,誰恐錯過一飽眼福的絕好机會,?[?[那少年臉色紅漲如血,四肢顫動,骨節如爆點辟剝作響,百劫師太兩手齊運,一前一后分點他任督二脈,然后左掌附在臍部,右掌貼在命門,骨節響了一陣,漸漸停息,臉色也由紅轉臼,又過了一頓飯時間,百劫師太雙掌提起,又在百會穴上輕輕一拍。那少年身子一彈,又盤坐地上,睜開雙眼,跪倒塵埃,叩下頭去,顫聲道:“多謝師太再造之恩。”
  百劫師太手撫他頭頂,面露慈容,笑道:“佛度有緣人,藥醫對症病,這也是你机緣巧合,我不過出些力而已,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見到你除去這么多魔教妖孽,心里歡喜得緊,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我為你作主;”?[?[少年泣聲道,“多謝師太,弟子姓段,名子羽,字弘祖,先祖乃大理段家。”百劫師太道:“莫不是南帝段皇爺?”少年道:“正是。先祖世代于南沼為帝,宋末國滅于蒙古,祖父興智公尚當幼齡,被家臣救出,隱居西域,不料十几年前,橫遭滅家之禍,父母雙亡,弟子被家人救出,輾轉流落此鄉。”
  百劫師太慨然歎道:“段家大理稱帝,代代都是愛民如于的好皇帝,可惜國運不永,這也是天敗使然。只可歎你祖孫競遭同一命運,一者亡國,一者喪家,總算天佑善人,你今日得此福緣,也可說是段家歷代祖先積德修善的余慶吧。”她沉思片刻,又道:“你們家傳一陽指號稱武林六大絕學之一,你怎么不會?”她于廟外觀戰多時,兩人交手情景自然毫無遺漏,一听這少年竟是段皇爺的嫡系子孫,登時想起一陽指來,故有此一問。
  段子羽泣道,“先父母遇害時,弟子尚在襁褓之中,這門家傳武學竟自上代而絕。”百劫師太擊掌歎息道:“可惜,可惜。不過你現在所學恐怕不亞于一陽指,失之東隅,得之桑榆,也不必有患得患失之心了。”轉過身來對韋一笑道:“韋法王,現在動手尊駕覺得公平否?”
  大家都在諦听這二人的交談,一時都忘了還有這場決斗,百劫師太忽然提起,气氛登時又緊張起來。韋一笑听這少年竟是大理段家傳人,甚感惊詫,又見百劫師太施術居然成功,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百絕師太一提此事,惊詫尤甚,不料她為人施用“灌頂大法”后,猶有余力再戰。
  心中暗道:“若在她功力未損之前,我万及不上她。現在交手,雖然贏面不太大,卻有戰成平手的把握。可是她為人施術較之我所損功力,實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交手,漫說胜之不武,自己的身份降了許多。”便笑道:“師太神術,韋某佩服。此刻一戰卻不公平之甚,師太為這小子強行開頂,打通小周天,損耗功力多多,韋某焉能占這种便宜。”
  宋遠橋在旁笑道:“師太,韋蝠王之言甚是。我看兩位之約還是另擇時日吧。”他雖高出百劫兩輩有余,但素來謙和沖淡,百劫又是一派拳門,是以言語中頗加禮敬。
  百劫師太原本笑吟吟的,眼中充滿殺机,一霎間,臉色登時肅穆庄嚴,一雙眸子也立轉平和,雙手合什道:“晚輩忙于對敵,竟忘了給几位前輩見禮,多多恕罪。”宋遠橋,忙還禮道:“不敢當,師太貴為一派掌門。我等不過虛長几歲,不敢當師太之禮,”百劫師太道:“宋大使金口既開,晚輩自當順遵照行。韋法王,尊駕沒有异議吧?”
  韋一笑甚是尷尬,如此一來倒象他受了武當的庇護,可自己言已出口,斷無收回之理,當下拱手道:“宋老弟如此說,就這么辦吧,韋某有事,告辭了。”他心中雖怯,言語上卻不肯吃虧,百劫稱宋遠橋前輩,他便稱之為老弟,順勢占了個便宜,但听得百劫嘿嘿冷笑,甚是刺耳,其中不乏譏嘲說明之意,臉上微紅,縱身躍出廟外,閃得几閃,已消失不見了。?[?[宋遠橋笑道:“師太率眾遠來赴約,卻讓老朽一句話攬散了,多謝師太賞給老朽這個薄面,日后定將酬謝。”百劫忽然之間竟疲憊不堪,身子于夜風中搖了几搖,似乎要站不牢。兩名弟子忙上前扶住,百劫苦笑道:“宋前輩,您看晚輩還有再戰之能嗎。方才不過是擺個空城計,嚇走韋魔頭的,多謝前輩圓場。”說完,徑自盤膝地上,只起內功來,那兩名女弟子都是單掌扶在她背上,為她補充內力。
  其實百劫師太一進廟來,見到楊不悔夫婦在場,便已知道這場架打不成了,若是堅欲擊殺韋一笑,勢必要和武當發生沖突,兩派從開派祖師郭襄和張三丰始,交情已是甚深,其下數代弟子無不秉承祖意,世代交好,因此,百劫索性在強敵之前為段子羽全力施術,情知有武當在此,不會讓韋一笑向自已動手,既賣了武當一個情面,又顯露一手神功,使韋一笑知難而退,又救得一位是非分明,有膽有識的少年,誠所謂一舉而三得,這份机心卻是武當諸人料想不到的。至于對段子羽一見如故,傾力相救,既出于對魔教的敵愾同仇,复出于家傳的相術,一見之下便覺這少年年紀雖小,已隱隱然有王者霸气,前程不可限量,自不能任之毀于韋一笑之手。待知他是一燈大呼的后人,更感欣慰。?[?[?[?[?[?[?[?[?[?[?[?[?[?[?[?[?[?[?[?[?[,?[?[約有兩個時辰,百劫睜眼道:“好了。”兩名弟子各各抽身后退,俱已是香汗淋漓,气息不勻,從怀中取出一粒丹丸服下。百劫師太卻已精力彌漫,回复舊觀。見段子羽仍肅立殿中,微微笑道:“段公子,你在想什么?莫不是寒掌的毒性仍末去盡?”
  段子羽從夢中惊醒,忙回道:“師太,弟子死中逃生,又受師太天大恩惠,惊喜過度,總怕這是一場夢幻。”百劫師太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是在作夢,在夢中自己打通了小周天,了不得的很哪。”
  段子羽听出這調笑中滿是慈愛,扑通跪倒,叩頭道:“師太,您這么好,請您收弟子為徒吧。”百劫笑著搖頭道:“這可不成,我若收了你,不僅坏了峨嵋不收男弟子的祖規,江湖上哪些黑心爛肺專門嚼舌頭的長舌婦不知要造出多少謠啐。”說到這里,臉色竟然一紅,靦腆得如同小姑娘。
  見到段子羽大大失望的神色,心中不忍,靈机一動道:“我雖不便收,,這里現放著几位名震武林的大俠,倒是合适得很。宋老前輩,當年周芷若周掌門是張真人揮函介紹到,我們的峨嵋的,現在晚輩斗膽請宋老前輩收段公子入門牆何如?”
  宋遠橋心中一喜,便欲應下,張松溪在他背后扯了他一下,宋遠橋雖不知他何意,但四弟素來足智多謀,料事精細,他既阻止,必有深意,沉吟片刻道:“還請師太見諒,師太所命,本應奉行,只是段公子武功路子趨于陰柔一路,而且成就已然可艱,縱然到老朽門下,老朽恐怕也沒什么技藝可堪傳授,倒是虛擔師名,复又誤人子弟了。”百劫淡淡道:“倒是晚輩唐突了,段公子殺了這么多明教中人,武當門下豈能容他。”
  殷梨亭怒遏:“師太此言是明指我們武當和明教為一路了。”百劫師太笑道:“殷六俠多心了,貧尼焉敢有此意,也許是我學識淺薄,表錯了意了。”
  殷梨亭還等再言,宋遠橋沉聲道:“六弟不得無禮。”對段子羽道:“段公子倘若不以老朽愚碌無能,老朽便勉力收入門牆,務當上下絕無人容不下他。”他本是武當掌門,因受儿子宋青書的牽連,被革去掌門之職,由二弟俞蓮舟接任。但自俞蓮舟以下,對他莫不尊崇如師,凡事必得他示下,方肯實施。
  段子羽昂首道:“師太,您若不收弟子為徒,弟子宁愿一生無門無派,作個孤魂野鬼面已,宋老前輩的好意弟子心領了,實難從命。”
  百劫師太皺眉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我費了多少力气才求得動宋老前輩,你居然不識抬舉。快向宋老前輩賠禮,他老人家不會和你這黃毛小子計較,他老人家那一身武功你能學個三四成,就足夠你享用一生了,韋一笑那伙人忌憚宋老前輩的名頭,也不會找你的麻煩,豈不是万全之策。”
  ?[宋遠橋這才明了百劫師太的用心,霎時間也明白了張松溪阻攔他的原因。他若是收段子羽為徒,這二十几條人命的過節自然移到他的肩上,以武當和明教的交情,和他同韋一笑、楊逍的關系,這場過節倒是不難化解,只是未免強明教所難了。若是化解不了,明教和當勢必成敵,這正是百劫師太良苦用心所在,也是張松溪所憂,不過他确是看中了段子羽的武學稟賦,對于此節并不重視,專等段子羽過來即頭拜師。
  ?[哪知段子羽与韋一笑拼斗之時,宋遠橋等始終作壁上觀段子羽早已把他們記恨在心,雖明知他們是赫赫有名的武當大俠,心里卻有四分痛恨,三分不忿再加三分瞧不起哪里肯來拜師。當下竟直立而起,躬身道:“師太既然不允,弟子無顏再求,但弟子絕不投身另投他派,師太的大恩弟子銘記終身,他日必有以報。”
  ?[百劫歎道:“段皇爺的子孫怎么會出你這么個屬山西驢子的,看來我這分苦心算是白費了。弟子我是不能收的,三個月后你到峨嵋山來找我,我傳你几手我俗家時的玩藝,算是了了你這份心吧。”段子羽恭謹謝過。
  ?[兩派人眾一擁而出,臨行前,百劫師太塞給段子羽一個羊脂白玉的瓶子,拍拍他的頭笑道:“三個月,可別失約喲。”
  霎時間,人散殿空,段子羽忽感悲從中來,竟如赤子失去慈母般伏地痛哭。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大殿的一尊觀音菩薩忽地旋轉起來,轉了三轉,佛像中露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悄聲道:“喂,你怎么了,受了重傷嗎?痛得厲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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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07
  小姑娘“喂”了几聲,段子羽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急,從佛象中一躍而下,卻是兩手著地,一撐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態甚是滑稽。須臾,來到段子羽身邊,抬起一手扶在段子羽肩上,關切地間:“怎么了?傷得厲害嗎?”
  段子羽這才聳然惊覺,肩頭一甩,登時把小姑娘甩跌得仰面朝天,小姑娘哎喲一聲,叫痛起來。段子羽一見是她,頓感慚愧,忙問道:“摔痛了嗎?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小姑娘仰面向天,自感這姿式不雅之至,偏生兩腿已折,站既站不起,這一摔又震得全身酸疼,想動動手指都是方難,又羞又惱,罵道:“傻瓜笨蛋,不是我還有誰,若是別人,一掌拍下,你命早沒了,還容你顯露武功嗎?”
  段子羽自知哭得太過忘情,竟被人欺到身邊猶無察覺,若是敵人,當真是要沒命了。但這一哭卻把他十年穴居生涯的苦悶積郁盡數宣泄出來,胸襟大暢。見小姑娘忍痛不住的樣子,倒是負疚良多,笑道:“你罵得好,是我不對,不該摔你這一下。”小姑娘見他滿臉惶恐自責之色,卻無過來扶自己之意,又不便出言相求,可自己這副不雅之態盡數落在一個陌生男子的眼里,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條縫鑽進去才好。過了一會,竟嚶嚶啜泣起來。
  段子羽俯身過去,問道:“姑娘,疼得狠嗎?我這里有止痛丹,還算靈驗,你先服兩粒好不好,小姑娘收淚不哭,”語聲仍是哽咽,怒道:“你欺負我兩腿斷了,讓我在這里躺一輩子好了。”段子羽聞言,忙橫臂將她托起,柔聲道:“是我不好,忘了這一節了。”他十歲起便与老家人過穴居日子,离群索居,深入不出,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訓可全然不懂。月光下看到怀中人一張俏臉半是珠淚,猶如帶雨梨花,艷麗不可方物。一雙秀眸薄嗔含怒,秋波橫流,更是攝魂蕩魄,美妙難言,不禁看得痴了。
  小姑娘被他如嬰儿般抱在怀中,雖屬無奈,仍是渾身上下的不自在,此時見他一雙眼睛賊忒嬉嬉的盯在自己臉上,不由得羞怒交加,仰手一記耳光打了過去。段十羽渾沒料到此點,美色當前,正是漸入佳境,雖見耳光飛來,卻不敢閃避,惟恐再把她甩了出去。這一記耳光著著實實地打上,甚是響亮。
  小姑娘出手后已然后悔,待見他不躲不閃眼見左頰已微紅腫,心中百感交集,一頭扑在怀中痛哭道:“誰叫你不躲來著,明知道人家不愿意打你,你偏偏和我嘔气,你是非气死我不可。”段子羽此時心境甚佳,雖挨了一記耳光,并不著惱,听她話中頗有悔意,只是嘴硬而已。當下托著她進入佛象中。
  這是尊碩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段子羽伸手摸在一塊微凸處,按了三下,從中分開的木佛又合而為一。木佛反轉三周,段子羽腳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段不長的甬道,段子羽推開一扇門,小姑娘大吃一惊,里面是一間軒敞、華麗的臥室。一張軟紅流蘇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擺滿了金銀器皿、珠玉寶玩,地上一溜四張花梨木靠椅,其余常用物事靡不周備,無一不是上品。這种豪華在她而言是司空見慣,可在這荒野古廟下出現卻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把她放在厚軟的床上,動手為她接續斷骨,手法干淨利落,倒似常為人接骨的外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為人接骨嗎?”段子羽道:“那倒不是,平時在外面練功,有時見野貓,野兔摔折了腿,便順手給它們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別見笑。”姑娘大怒道:“笑你個頭,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貓、野兔,轉著彎的罵人。”段子羽一愣,苦笑道:“我絕無此意,那些野貓、野兔若都象姑娘這般,這里不成了仙人桃源嗎。”
  姑娘見他仍是胡亂類比,更是有气,又听他把自己比作仙子,這气又陡然消釋,幽幽地道:“喂,你叫什么,姓什么?我不能總是‘喂、喂’地跟你說話呀。”
  段子羽道:“我姓段,名子羽,草字弘祖。”那姑娘道:“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象大理的‘威鎮天南’段皇爺。“段子羽臉容一肅,恭聲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這一惊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几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段子羽苦笑道:“曾祖智興公雖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黃花。大理段家國破家亡,冒充他的后人又有何光可沾。”說著從一張抽屜中摸出一方玉璽,遞給她道:“這是先祖僅留之物,你看看吧。”姑娘看后方深信不疑,笑道:“原來是小皇爺在此,怪不得屋里有這樣多的珠寶!”
  段子羽歎道:“這都是我九叔為我四處偷來的。對了,我沒告訴你,九叔叫歐陽九,是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時,他把我背出來,我才幸免于難。他說我是帝王之后,若無些金銀之物,過于寒酸了,就四處為我偷這些東西。前兩年,他居然偷到洛陽的碧華軒去,被喂毒暗器打中雙腿,只好把雙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東西,還拼死救我,不惜出手殺人,就因為我受傷的樣子象你九叔嗎?”
  段子羽道:“這倒不然,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坏人,那些人居然連個受傷的女孩子都不放過,就算你拿了他們几兩銀子,也沒必要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啊。不過后來那個老頭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峨嵋派的那位師大,我早就一命鳴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動手,我在佛像中也听到一些,那老頭是魔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韋一笑。你能支撐那么長時間,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綿掌’是武林一絕,從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樁段小皇爺大戰韋蝠王的佳話了。”
  段子羽苦笑道:“你又來拿我尋開心了,什么佳話,若非那位師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翹翹了,”那姑娘道:“那位師大是峨嵋掌門,卻又高出甚多,峨嵋開山租師郭襄郭女俠倒象是她的徒弟,”段子羽用手揖刮刮臉,羞她道:“這法螺吹的鳴鳴響,郭女俠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樣?瞎說八道?也不識羞。”
  那姑娘臉一紅,急道:“誰瞎說八道?我雖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說,近百多年來,以武功而言,真正達到頂峰的也不過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實不足論。”
  段子羽听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譏道:“令尊如此尊貴,你這做女儿的卻也太不爭气了。”
  姑娘蛾眉倒豎,杏眼圓睜,啐道:“你這人好不識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見你的謝字也罷了,倒讓你隨便消遣了。你莫以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資格戲弄我,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劍刺向自己胸口。
  段子羽哪料她剛烈如此,竟一句話也受不過,大惊之下,兩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姑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奪,死志甚堅。段子羽雙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內力甚強,眼見一掌打來,卻不敢騰出手來接掌,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他只覺胸中气血翻騰,兩手仍是奮力后拉,砰地一聲,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卻被他拖了過來,扑躍在怀中,短劍脫手飛出,錚地一聲釘在門上。
  姑娘“呀”地一聲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并無傷人之意,孰料段子羽必救不救,硬生生以胸接了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這“天雷掌”的威力,眼見段子羽面如金紙,雙眼緊閉,嚇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段哥,段哥,你別死,千万別死呀,我不是有意害你,我只是气你不過,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陣,見他仍無動靜,只道他已死了。哭道:“段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來要報答你的,現在卻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隨你一起到陰曹地府去,來世再報答你吧。”提起殘余內力,舉掌向天靈蓋拍去。
  段子羽忽然睜開眼睛,低聲道:“不要。”
  姑娘見他又活轉過來,惊喜若狂,內力消散,只感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气也沒有了,嘴上仍是大罵道:“死人,死人,你沒死干么裝死嚇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來。
  段子羽聲音微弱地道:“你這一掌真差點把我打入地獄里去,若不是那位師太用灌頂大法為我打通了小周天,這一口气是喘不過來的。”
  姑娘見他夷然無事,登時放下心來,又听他贊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為笑道:“你嘗到厲害了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惹我。韋一笑的‘寒冰綿掌’有什么了不起,若是他自己,本姑娘還真不怕他,還有什么殷野王、范遙,几十個人抓我,從昆侖到這里,本姑娘把他們戲耍個夠,后來不小心竟中了顏垣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虧你來救我,。不然,被他們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段子羽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們什么物事,他們居然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你?”姑娘得意道:“是兩塊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沒什么了不起,拿到當銷去當不了十兩銀子。可他們卻當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興,索性就跟他們捉捉迷藏。韋一笑號稱輕功第一,卻也拿我沒有辦法,那些蠢物一定還在四處找呢,卻不料我躲在他們腳下。”說著咯咯笑起來,臉上淚水尚未干。
  段子羽心中歎服,能在韋一笑、殷野玉、范遙等人万里追擊下,仍能逃脫自如,委實匪夷所思。看來她說的話泰半可信,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連哭帶笑了一陣,才發現自己仍俯在段子羽身上,一時間羞不可抑,臉紅得如桃花綻放。想抬起身來,渾身軟綿綿,輕飄飄,哪里還有力气。輕聲道:“段哥,你推我一把好嗎?”段子羽雖美人在抱,香澤微聞,卻也覺得于禮不合,可他周天內息正運轉如流,開口說話已是勉強,哪敢亂動一下,惟恐內息錯轉經脈,走火入魔,落個身殘命喪的下場。微微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圓滿再說。”
  姑娘對內功一道也是行家,聞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濃烈的男子气息使她面頰酡紅,猶如薄醉,心下里并不討厭,實有几分歡喜之情。
  段子羽內息卻越轉越慢,待得九轉功成,胸口麻脹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這一段運轉內息的過程,他心無雜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軟如綿的軀体靠在身上,看到她一頭黑緞子般的長發,雪白如霜的頸頂,柔情頓生,腹中一股火熱涌將上來。他馬上察覺,暗罵道:“段子羽,你不是東西,想乘人之危嗎?”收攝心神,鎮住欲火,將姑娘輕輕扶起,放置枕上,姑娘頗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大感慚愧。
  低頭一看自己胸前,中掌處衣裳已成碎片,一動身即零落于地,胸中清清楚楚印著一個掌印,皮內竟呈焦黃,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訝然,從沒听過有這种掌法。
  那姑娘柔聲道:“段哥,你三天內不能和人交手過招,否則掌中火毒滲人經脈,就無藥可醫了。”段子羽苦笑道:“多謝姑娘厚愛,給我留個記念,好在這儿只有你和我,只求姑娘別再發小姐脾气就是了。”姑娘并不答話,嫣然一笑,百媚頓生,段子羽也不由得一笑。
  段子羽道:“我倒忘了請教姑娘芳名。”
  姑娘臉一紅,側過頭去,囁嚅道:“這,這個可不能跟你說。”
  那時節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對人講的:未嫁時稱“待字閏中”,只有議定嫁娶時才把名字連同八字庚帖送到夫家。段子羽對此節是渾然不知,見她不肯說,不知又鬧什么玄虛,反正這姑娘處處透著邪門。沉吟半晌道:“不說也好,過兩天你腿傷一好,我們就各分東西,如同陌路了。人海茫茫,這一生一世再想謀一面都難,不知道反比知道好。”
  姑娘本是一時羞澀,不免扭怩作態,听他說得甚是凄涼,心中触動,立時便要說出,忽听得上面膨膨、喀嘈連聲大響,似在拆房一般。兩人俱是心頭一震。段子羽道:“我上去看看,是什么人來討野火。”那姑娘堅執要一同去看,段子羽只得抱著她通過机關進入佛象中。
  大佛的腹中有一洞孔,從外面難以察覺,在里面卻可把廟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但見兩個男子正在過招,那姑娘附在段子羽耳旁道:“著灰色衣裳的就是殷野王,一定是來捉我的,倒不知另外那人是誰。”
  兩人又拆了几招,卻听殷野王道:“衛壁衛庄主,朱武連環庄与本教比鄰而居,素無瓜葛,尊駕何必定要趟這混水。”段子羽一听“朱武連環庄”和衛壁的名字,面容大變,牙齒咬得咯咯響,罵道:“這狗賊,居然有膽子到這里來,看來不用我遠赴西域找他算帳了。”那姑娘抓住他手道:“段哥,千万別動气,你三日之內絕不能和人交手,反正沒好人,讓他們狗咬狗去吧。”段子羽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心神安定一些,兩人頭挨著頭,貼在小孔上向外觀看。
  衛壁在殷野王的掌攻下早已不支,所幸殷野王未下殺手,但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殷野王心念圣火令的得失,只求使他知難而退,見目的已達,方欲收掌后退,背后微風悄然而至,殷野王側身發出一掌抵往,原來是武青嬰在背后出指偷襲。殷野王笑道:“賢伉儷要以二打一嗎?歡迎之至。”一拳擊向武青嬰,拳勢剛烈,聲勢駭然,武青嬰哪敢硬接,閃身避過,腳下一旋,已和丈夫合在一處。
  殷野玉掌劈衛壁,足踢武青嬰,兩式一招,分襲二人。
  衛壁、武青嬰急出長劍,同使一招“靈蛇出洞”,分襲殷野王上盤、下盤,劍勢陡急,劍身嗡嗡響若龍吟,劍上功夫著實不弱。殷野王身形一閃,避開兩劍,雙掌翻飛,罩住二人。
  衛壁和武青嬰的武功与殷野王相比差距甚遠,但二人自小青梅竹馬,同習武功,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人遇險,另一人便奮不顧身相救。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術。十招過后,殷野王已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敵了。以他的身份,莫說与人兩敗俱傷,便是被這兩個小輩的拳腳沾到衣裳,也是奇恥大辱。他灰衣飄飄,往來穿梭于劍影之中,掌劈如斧掌勢卻漸趨緩慢,但只要中得一掌,必筋斷骨折。
  衛壁和武青嬰早知此戰有敗無胜,單一個殷野王,二人已斗不過,旁邊還有范遙和十几名魔教好手。万沒料到在這荒廟之中會遇到這几位魔頭。若非范遙等自重身份,不愿以眾凌寡,只須一涌而上,他夫婦二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人相望一眼,忽然棄劍,齊運家傳一陽指,翼時間大殿上嗤嗤聲響,指風縱橫。
  殷野王心下大駭,身如穿花蝴蝶,左扭右擺,竄高伏低,极盡騰挪閃展之能事,險而又險地避過這凌厲的二十几指,一陽指號稱武林絕學,衛、武二人雖然成就有限,但浸淫于此三十余載,此番又純屬拼命,二十几指直打得殷野王狼狽不堪,一身灰衣已被洞穿几個小孔,所幸未傷到皮肉。
  二十几指下來,衛、武二人眼見只要一路打將下去,必可把殷野王斃于指下,可內力几已耗盡,竟難以為繼,殷野王身形疾展,出手封住二人膻中、肩貞、大椎几處大穴,出指惟恐不速,下手惟恐不重。二人登時委頓于地,相望一眼,兩手相握,閉目等死。
  殷野王提掌欲擊斃二人,范遙忽然道:“野王且慢,這二人殺不得。”
  殷野王一愣,道:“這二人有何殺不得,難道還有什么大來頭?”范遙搖頭笑道:“非也,非也,咱們兄弟懼過誰來。野王,你說這二人是何等人?”殷野王道:“這一對夫婦是偽君子,真小人,枉擔一個俠名,作的都是卑鄙下流之事。”范遙拍手道:“對了,如此良材美質,不是隨處都可遇到的。這世上真小人多,偽君子雖也不乏其人、但如衛庄主夫婦這么心机深沉的可著實不多,大投我老人家的脾胃,真是我見猶怜,你一掌把他殺了,豈非暴疹天物。”
  殷野王奇道:“右使之言高深莫測,在下實是不解。”范遙道:“你且細細想來,那些正教人士都罵咱們是邪門歪道,衛庄主不也是我輩中人嗎?”殷野王哼道:“宵小之輩。在不可不屑与之為伍。”范遙笑道:“野王清高,自然覺得此類人可憎,我卻欣賞得緊哪,人是你拿下的,交給我處置如何?”范遙与韋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同輩訂交,較之殷野王高出一輩。其時殷野玉雖已升至護教法王之位,但比范遙地位為低,听他如此說,笑道:“任憑右使處置罷了。”
  范遙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衛壁,武青嬰,嘿嘿笑道:“二位沖了我們明教的場子,又得罪了野王,我雖有心口護,卻也難作得很哪。”
  衛壁哀聲道:“求前輩恕過我們無心之過,以后必當報答。”范遙道:“恕是一定要恕的,只是這么輕輕松松讓二位离去,于野王面上太不好看。”衛壁顫聲道:“前輩欲待怎樣?”他見范遙滿臉疤痕,縱橫交叉,甚是恐怖,雖在笑著,仍令人毛骨惊然。真怕他留下自己兩口子的一手,一腿,或是耳朵、鼻子、眼睛之類,那以后可難在江湖行走了。
  范遙見他滿眼懼色,心中暗喜,道:“這法子既簡便,又于二位毫毛無損。若是留下二位身上的什么東西,豈不有損二位的英俊形象。”
  衛壁連聲道:“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慈悲為怀,必有福報。”范遙哈哈怪笑几聲,有人說他慈悲,倒是頭一遭。
  他從怀中取出一個小瓶來,傾出兩顆藥丸,不由分說塞到衛武二人口中,待得藥丸融化人腹,才伸手拍開他們的穴道。
  二人相扶著站起來,衛壁顫聲道:“不知前輩給在下等服的是什么藥?”范遙笑道:“沒什么,是兩顆止咳化痰的藥,二位明年此日到大光明頂來,我會再給你們兩丸。要是不來嗎,也由得你們,”范遙雖說的輕描淡寫,衛壁卻知這絕不是什么好東西,知道間也白問,臉色慘然,扶著妻子走了出去。
  殷野王拇指一翹,贊道:“右使端的好計策,如此一來,這兩人必為我所用,當真比殺了他們好。不過,你給他們吃的是什么?”范遙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名教眾走進來躬身道:“稟右使、法王,故去弟兄的身都找到了,共有二十八具,二十二人死于九陰白骨爪下,六人死于掌下,現都停放在外。”
  范遙道:“找到凶手蹤跡沒有?”那人道:“左近十几里都找遍了,什么也沒發現,也只有這一處廟,別無人家。”
  范遙道:“好吧,咱們先為外面的弟兄送終,再把這破廟掘地三尺,看他們能地遁到哪去。”
  廟外瞬時間升起一堆大火,十几人盤坐火旁,把尸首放入火里,雙手在胸前捧成火焰飛騰之狀,齊聲念誦明教經文:“焚我殘軀,熊熊烈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怜我世人,憂患實多!怜我世人,憂患實多!”
  段子羽在佛象中听得這段經文,大是感触,品味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悲愁,皆歸塵土”兩句,竟不禁流淚下來。他自小遭滅家之禍,更過了十年難見天日的窟居生活,雖然錦衣玉食,但支撐他的不過是練武報仇的信念,生活的情趣從未領會得到,只覺苦多甜少。
  那姑娘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發抖,歎道:“都是我連累了你,你我若不受傷,尚有一線生机,現今恐怕難逃大劫了。你怪我嗎?”
  段子羽伸手摟往她,兩人本已貼在一起,這樣貼得更緊了。段子羽道:“我怎會怪你。人生到頭總難免一死,得与姑娘死在一處,我段子羽已是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那姑娘心中歡喜,幽幽道:“我們現在可是同命鳥儿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多字呢。我叫張宇真,你叫我真儿吧。”
  段子羽道:“真儿,這名字好听得很,是不是迦陵鳥的叫聲?”張宇真嗔道:“段哥,這當口你還有閒心說笑。”心中倒覺甜蜜,迦陵鳥是佛教傳說中阿彌陀佛淨土國中的鳥儿,所發清音使人一聞之下,立登果位,證成正覺。据說此鳥儿乃是阿彌陀佛為廣宣法音幻化而成的。
  听得外面轟隆隆之聲甚響,顯是明教中人為已死弟兄超度亡魂后,在拆廟字。廟年久失修,拆起來倒省事多了,不多時,四壁已除。卻無复壁之類的東西。
  段子羽毅然打開机關,范遙、殷野王等人見佛象動起來,都感詫异,全神戒備。
  段子羽抱著張字真從佛象中跳下來,范遙等并不認識他,一見張宇真,笑道:“小姑娘,你終于逃不掉了吧。快把東西交出來,說出背后主使人,還可放你一馬。”
  張宇真笑道:“東西你們不是拿回去了嗎?還問我要什么。”殷野王道:“胡說八道,几曾把東西還我們了?”張宇真道:“前兩天在寶雞,我被你們一伙的人追到,他說我交出東西便不殺我,我打不過他,只好把東西給他了,誰知你們食言而肥,還是拼命追殺我。”
  范遙和殷野王對望一眼,都感迷感,見這姑娘神態极為誠懇,絲毫不象說假話的樣子。范遙問道:“那人是什么樣子,叫什么?”
  張宇真道:“那人高高,瘦瘦的,和你年齡差不多,叫韋什么來的,還有個外號,是什么蝠,他說我如不交出東西,就要咬破我的喉嚨,喝我的血,我一害怕,就給他了,”范遙和殷野王疑竇頓生,張無忌歸隱后,雖手諭楊逍繼任教主,但楊逍年老德薄,威不服眾,此日的明教雖還勉強聚在一起,但人心渙散,號令不嚴,昔日盛況已一去不复返了。韋一笑早就覬覦教主之位,若說他私藏起圣火令倒不無可能。況且此次圣火失竊實是疑點頗多,若無內奸,外人絕不會輕易得手。
  這二人精明過了頭,哪知張宇真不過是拖延時間,戲耍他們,心中已有几分相信。范遙瞥眼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凜,暗道:“這小怪人詭計多端,她的話不可全信,切莫著了她的道。那可是八十老娘倒繃嬰儿手中了,”縱身到佛象前,向里一望,空空如也,卻不知佛象底座下還有机關。至于這二人身上倒是不必搜,圣火令乃尺多長的牌子,放在身上一眼便可看出來。
  殷野王道:“你先隨我們回去,与韋一笑那廝對質,我們保證不傷你的性命。”張宇真道,“那可不成,那個韋一笑什么蝠的怪老頭得到東西后,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和他對質,他硬賴沒拿,你們自然相信他了。他轉頭又要咬我喉嚨,喝我血了。”殷野玉沉吟道:“這倒也是,可這事總得弄個水落石出,范右使,你看怎么辦?”
  范遙陰森森道:“這女娃娃巧言如簧,且不管她說的真假,捉回去再說。”伸手向張宇真抓來。段子羽抗聲道:“几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輩高人,出手對付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不有失身份嗎?”范遙冷冷道:“我是捉拿竊賊,可不是比武較技,管什么身份不身份。”
  他手剛遞到張宇真肩頭,段子羽驀然一爪伸出,范遙手腕疾翻,反扣他脈門內關穴,段子羽左爪后發先至,疾如閃電般插向范遙面孔。范遙一惊,托地后躍兩尺,厲聲道:“那些兄弟都是你殺的?”段子羽道:“在下習武不精,別讓前輩見笑了。”范遙又問道:“你是周芷若的徒弟?”段子羽道:“我不認識此人。”
  范遙心道,你若是周芷若的弟子傳人,我倒有几分忌諱。周芷若和張教主情深意重,現已成了夫妻吧。傷了她的弟子須于張教主面上不好看。既然不是,就可痛下殺手了。當下不再多言,左手虎爪,右手鷹爪,一齊攻到,竟是要用爪力破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勢凌厲狠辣。
  段子羽不敢硬接,身形一飄,化開一招。
  范遙爪勢不變,身形一進,爪風疾然已扑臉面,段子羽又使出“橫移三尺”的怪异身法,險而又險避開破面之災,范遙“咦”了一聲,道:“這小子有點鬼門道,”左手變獅爪,右手變熊掌,一攻他右肩,一攻他腹部,一發即至,快捷無倫。
  段子羽雖習練九陰真經有年,但九陰真經搏大精深,他限于年歲閱歷,理解有限,只練會了“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一類速成法門,內功雖有小成,但与范遙相比,實是不可同日而語,若論招式之變化,對敵之經驗,直是初入塾的童生人眼見這兩招雖然勉強躲過,但后面即是張宇真,自己橫豎不過多活一會儿,也免不了一死。對這兩招竟不閃避,右手直插范遙頂門,意欲同歸于盡。
  范遙右手獅掌已堪堪按在他腹部,方要透力而入,卻見五根手指也已堪堪插向自己頭頂,心中大駭,惻身飄閃出去。心里對這少年已不敢小覷。要知与范遙這樣的高手對敵,求胜固然不易,想拼個玉石俱焚也須有相當功底,不是尋常武林中人能做到的。
  忽听身后一人慘叫,段子羽口頭一看,原來是一名教眾見段子羽与范遙交手,以為有机可乘,徑自上前捉拿張宇真,不料張宇真腳雖斷,手卻活動自如,發出一枚細針,竟透腦門直入腦中,登時斃命。
  張宇真歎道:“段哥,你又忘了我的話儿了,你中掌后三日內不能和動手的。”段子羽苦笑道:“真儿,動手是死,不動手又能活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憂愁,皆歸塵土,怜我世人,憂患實多。”
  殷野王奇道:“咦,這小子几時入過我教?還是你父兄姐妹有在教的,快說出來,免得大水沖了龍王廟。”
  張宇真不屑道:“你們魔教算什么東西,我段哥是南帝段皇爺的子孫,你們就是請他作教主還不配呢。”
  范遙道:“段皇爺的子孫?胡吹大气,段家子孫會學這等陰毒下流的武功嗎?”
  張字真撇撇嘴道:“你的武功就不下流嗎,什么虎爪、鷹爪、獅爪、熊掌,無一不是野獸伎倆,更是陰毒齷齪,,等而下之。”
  范遙气苦道:“小娃娃嘴皮子功夫練得不錯,不過,還是得跟我們回去。野王,我拾奪這小子,你把這女娃娃拿下。”
  他知道野王自重身份,若非出言相命,他斷不會出手對付雙腿已斷的女孩子。他自己又何嘗不如是,眼見段子羽胸口掌傷如烙印上的,但于手無奈,也只好出手。
  殷野王舉步上前,范遙已一掌擊向段子羽左肩。段子羽一爪反攻,范遙掌勢倏轉,從奇异的角度拍他肩頸間的大椎穴。這一招又疾又狠,方位又刁,段于羽身子一旋,仍是一招抓去,他此時已全然是拼命招法,不求護已,惟求傷敵。范遙哪肯与他對命,即便殺他也并不甚難。但圣火令之事委實重大無比,心下存了活擒的念頭,是以左一掌、右一掌,刁鑽古怪,滑溜非常。十數掌后,已將段子羽引開張宇真身邊。
  殷野王緩緩一掌向張宇真拍去,掌勢頗緩,相距既近,倒也頗為忌憚她那手銀針暗器。
  廟中轟然一聲,大家都感詫异,停手觀看,一尊護法金剛無故碎裂,從中呼地飛出一人來。但見那人疾飛至范遙身邊,雙掌撞出,范遙本能地舉掌相迎,呼地一聲,范遙竟被震退兩步,那人借力飛起不落,身子一折,蒼鷹怒攫般扑向殷野王,殷野王不敢怠慢,全力擊出一掌,只感對方掌力渾厚,蹬蹬蹬被震退三步,那人身子也被震飛出去,段子羽忙起身把他接住,又惊又喜道:“九叔,您老人家怎么出來了?”
  那人一出手震退天下兩大高手,也被震得气血翻涌,五內沸然,半晌才喘息道:“少爺,我的命本就是為你而活,你若死了,我就是長命百歲又有何意義。”
  范遙和殷野王這才看清,此人年歲和自己仿佛,一頭長發亂草也似的,顯是常年沒梳理過,遮得面孔半隱半現,一身青衣穢跡斑斑,膝下曠然,竟也是沒腳的。
  殷野玉和范遙都是心中气苦,沒想到今日遇到三位老病傷殘的,出師無名,胜之不武,換之平日,必掉頭而去,不屑与戰,可今日卻又必戰不可。
  張宇真嬌笑道:“您就是九叔吧,您老人家救孤救孤撫孤,忠心為主的英風俠烈,真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古時的程嬰也比不過您。真儿行動不便,不能給您老人家叩頭了。”
  歐陽九坐在地上,他本對這小姑娘恨之人骨,恨她給小主人惹來天大禍端。但千穿万穿,馬屁不穿,人家語气恭謹,大贊他撫孤的義烈,正搔著他的痒處,心中大是受用,面色雯和、卻也只“嗯”了一聲,余恨未消。
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09
  其時,天光大亮,一座廟字拆成平地,只有几尊小佛象兀立在荒野中,顯得奇橘怪异。
  范遙和殷野王看著歐陽九,心生疑慮。方才這兩掌雄渾凌厲,這人當非泛泛之輩,可在武林中怎么沒沒無聞?兩人面色凝重,手一招,屬下教眾捧上兩柄劍。這二人武功精妙,尋常已极少与人動手,即便動手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克敵制胜,兵刃之屬在他們而言已是多余,此刻持劍在手,顯是把面前這一老兩少,重傷殘廢盡列為大敵。
  范遙沉聲喝道:“三位,我等只為敝教寶物而來,敬請三位枉駕走一遭,絕無相害之意,一待尋回失物,定當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听良言相勸,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
  張宇真笑道:“范右使如此寬容大度,令人欽服,小女子便隨你們走一遭。我雙腿被你們打斷了,這一路你們可得抬著我了。”范遙大喜,笑道:“那是當然,在下等馬上為姑娘醫好腿傷,再買兩個丫環服待姑娘起居。”
  段子羽冷冷道:“真儿,你真相信他的鬼話,光明頂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里,生殺由人,無异俎上羔羊。何況素聞范右使城府甚深,机詐無窮,別上了他的賊船。”
  張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嘗有別。禍是我闖出的,殺剮亦應由我承受。我已累你不輕,怎能再讓你無端端跟我罹禍。”
  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儿,你也大小覷我了。大理段氏從無怕事懼死之人。我雖不肖,亦不肯辱沒祖風,著眼睜睜讓他們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為七尺男儿,死后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這番話豪气干云,張宇真听得熱血上涌,眼淚潸然而落。
  歐陽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爺乃帝玉之裔,若天絕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氏一脈焉是人力所能斷絕。且看九叔的。”兩掌扶地,一振而起,運掌如風,擊向范遙。
  范遙一劍刺出,徑點他掌心勞宮穴。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得奇准,算准對方招勢已老,這一劍勢將穿掌而過。
  不料歐陽九手勢上移寸許,左臂縮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長半尺,不單避過一劍,還徑拿范遙手腕的內關、外關兩穴。范遙不虞有此,右手疾縮,左掌迅快地与歐陽九對了一掌。
  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歐陽九左掌當頭拍下、范遙無奈,右手棄劍,迎了上去,兩只手掌又膠連一處,這兩人竟是要比拼內力一較生死。喀刺一聲,范遙腳下兩塊青磚已然震為碎粉。歐陽九兩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壓頂。
  范遙卻如李靖托塔,雙腳已陷入地中寸許。他數次猛摧內力,竟無法將之震脫,反覺對方內力如狂風怒浪,有增無減,只得易攻為守,全線防御。
  歐陽九的內力其實并不比范遙高明,但他雙腳已去,行動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變化,不出二百招,必敗無疑,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時五大高手中西毒歐陽鋒的管家,精明強干,甚得歐陽鋒的歡心,學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歐陽九一次采盤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擊成重傷,奄然待斃,被棄諸野外。适逢段子羽父親經過,心生不忍,以家傳一陽指為其療好傷勢。歐陽九感恩圖報,便投身段家為仆人。段子羽之父為其療傷后,內力盡失,需五年方得复元,不料在第四年春上,仇家來犯,夫婦二人雙雙罹難。歐陽九深体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撫孤難,抱著尚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圍而出。二十年來,攜帶幼主東躲西藏,其中甘苦實難盡言。想到幼主家傳武學已絕,自己這點淺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揚名江湖,盡殲寇仇,在段子羽十二歲那一年,甘冒奇險,持段家傳世玉璽闖入終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夫婦的后人手中盜得一部九陰真經,只此一种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進,否則以他本來的身手怎堪与范遙、殷野王這樣的高手對敵。
  其時他把九陰真經的內力,以蛤蟆功的運气法門使將出來,口中不時“咕、咕”連聲,与蛤螟發出的聲音倒真有些仿佛。
  殷野王想不到這兩人一上手便比斗內力,一見范遙被震入地下寸許,心中大駭。范遙的武功修為他知之甚稔,于教中可与楊逍并列第一高手,較諸自己和韋一笑還要高出一籌。后見他旋即穩住身形,任憑歐陽九渾身抖動,猛摧內力,始終如風中盤石,絲毫不動,這才放下心來。他雖有心將二人拆開,但自付尚無此修為,也不作此想了。眼見二人一時三刻尚難決出生死,便提劍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搶先發難,一爪抓來,殷野王舉劍刺他肘部的曲池穴,段子羽等招數用老,身形一晃,繞至他左側,仍是一爪抓至,這一爪方是實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肩頭一縮,斜進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歐陽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長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骨。
  殷野王已感爪風刺骨,大駭之下,總算他武功精湛,應變奇速,右肩竟于不可能之中倏然再沉五分,一式“魚脫雁逸”從爪下滑開,肩上的衣服被連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漕。若是比武較技,已然輸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剛猛,段子羽急閃,掌風掠過右肩,所中處痛如針刺。殷野王拳連環擊出,兩拳都是一式“直搗黃龍”。殷野王學自其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拳力最稱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傷拳”差堪相比。段子羽豈敢正面櫻其鋒銳,只得憑仗身法飄乎,四處閃躲。全身上處被拳風刺得劇痛,情知只要有一拳擊實,此身便不屬已有了,形勢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气打出二十几拳,眼見這小子竄高伏低,雖狼狽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險詭异地避過,大感詫异,更感面上無光,發拳愈急,拳力愈猛,四處俱是拳風霍霍聲,那十几名明教教眾已退避十余丈外,以免被拳風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發出,段子羽慌忙一閃,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虛招,毫無力道,覷准他閃處,又一拳疾發,快逾奔雷閃電,段子羽身子摹然后折,兩足緊釘地面,后額触地,腰脊略挺,實已深得“鐵板橋”功夫的精髓。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一聲彩,這小子應變之迅捷實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繼發二十几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詐仍未得售,雖然對方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卻也覺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跡近于市井無賴的死纏爛打了正遲疑問,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虫咬,他心頭一凜,知是靈台穴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是張宇真所為。
  他連番著道儿,心中無名火騰起万丈,轉身一躍,已到張宇真身邊,一拳擊出,欲置她于死地,張宇真雙腿已斷,空有閃避之心,實無移動之力,雙眼一閉,面色慘然。
  彭的一聲,張宇真感覺這一拳并未打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卻是段子羽搶身過來,硬接了這一拳。
  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發,較諸先前二十几拳猶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与他在拳掌上一較短長,其時見張宇真行將香消玉殞,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流星掣電擋在張宇真身前,出掌接下此拳。
  他听得身体內轟地一聲,似乎身体內部骨胳、筋、肉盡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殷野王已全然不顧,又一拳擊出,非欲把張宇真毀于拳下不可。
  忽听得范遙一聲斷喝:“不可傷她!”但殷野王拳已發出,傾力而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只手,抓住殷野王的鐵拳,將之硬生生拉了回來。
  只听得兩聲悶哼,歐陽九和范遙已雙雙分開,范遙扑通坐在地上,歐陽九卻被震飛出去,落在十几名明教教眾之中。這十几名教眾俱非庸手,一涌而上,已將歐陽九點翻在地,動彈不得。
  場中心里震駭最劇的要數殷野王了。他絕對想不出天下問會有誰的手能把他全力擊出的拳抬回來。即使他最欽服的外甥張無忌,充其量也不過用九陽神功將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移功將拳力移注別處,要想如此這般地將拳拉回,也不可能。楊逍、范遙武功雖胜他一籌,卻是胜在招數變化,功力純熟上,似這樣一拳他們也只有避其鋒銳,逞論將之拉回來,要知將拳震退与把拳拉回,效果雖同,但其功力之差別甚巨。是以一時間竟呆若木雞,只覺得扣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鐵鉗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對方只要續發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听得耳邊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今儿個怎么對受傷晚輩大發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頭的五根手指也已松開了。
  殷野王一側頭,恰与那人臉對臉,鼻尖差點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后躍三尺,但見來人花甲年歲,金冠、鶴發、金帶束腰,身裁修長,雙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卻是位雍容華貴的老道。
  張宇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道人忙將她抱在怀中,柔聲道:“真儿乖,真儿乖,爹爹在這里,別怕,別怕。”
  殷野王和范遙俱是大奇,万設想到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競是老道的女儿,出家人怎能娶妻生子。
  張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來一步,就見不到女儿了,您怎么才來呀,差點害死女儿了。”言罷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聲慰撫,但如慈母哄嬰儿一般。
  范遙從地上站起,神態疲憊之极。一見老道的身手,心中惊歎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功修為,縱然全力對敵,身周的風吹葉落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這老道卻仿佛神仙幻化一般,真如羚羊挂角,無跡可尋。
  張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濕透了。這才抬起頭道:“爹,您快把這些坏人都殺了,女儿的腿被他們打斷了,段大哥為我也被他們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掃視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遙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眼睛又回复平常,道:“地上這小子就是你說的段大哥嗎?”張宇真嗯了一聲,者道放下張宇真道:“這小友不錯,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說。”
  張宇真惊喜道:“爹,您是說段大哥沒死?”老道笑道:“若無爹爹在此,他是死定了。他若不是舍身救你,我也不會理他。”張宇真截住話頭道:“爹,您少說几句,快救人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讓你沒女儿。”
  老道哼道:“沒大沒小,這种話也是隨便說的。”語气中倒無不悅,手指搭在段子羽脈上,從怀中摸出一顆白蜡封固的藥丸,捏碎暗封后,取出黃豆大小的一顆金丹,納入段子羽口中,隨即點了他頰上的“頰車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滾入胃中,复用手撫摩其胃部,以掌之勢力化開金丹。
  張宇真惊詫道:“爹,您把家里的‘先天造化丹’帶來了?”老道推手道:“這下你放心了吧,莫說這小子沒死透,就是死翹翹了,也照樣從閻王手中奇回他的命來。”
  殷野王抱拳道:“閣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還望賜告閣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問我的名字,是要以后我回場子吧。我的名本不愿對俗人講,卻也不妨告訴你。我就是天師教的張正常。你以后若想找我,到龍虎山上清宮或京師天師府均可,只是讓我出手卻是不能了,不過盡有人接著你們。”
  殷野王和范遙相覷苦笑,這梁子結到天師教上了,此事已极難了斷。
  天師教原是漢朝時張陵及其孫張魯在蜀中所創的“五斗米道”,以符咒為人治病,甚具靈驗,鄉民從之者甚眾。
  三國時期,張魯便以教眾割据漢中,朝廷不能制,權授以漢中太守之職,后降曹操,亦得封候。從那時起,天師教便已教眾繁多、勢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蕭咒水著名,畫符捉鬼、除妖、祈雨消災是其所長,极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与民間頗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所知甚少。民俗相傳的手持桃木劍,捏訣步罡,捉鬼降魔的張天師即是此教歷代都主。
  范遙道:“原來是天師教張教主大駕到此,貴我兩教雖無睦交,但數代以來從無瓜葛,純屬風馬牛不相及。不知貴教何以會找敝教的晦气,尚望賜教。”
  張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鬧,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傷不重,兩位也不必介意,事過如煙,忘掉算了。”
  范遙見他年歲也不比自己大,這番話中卻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布置的大光明頂盜寶,以及他們的千里追殺全成了小孩子的惡作劇。憤然道:“敝教雖小,總壇重地也不是隨便几個小孩子能潛入潛出的。此次分明是貴教蓄謀已久,精心策划,何況盜走了敝教重寶,張教主豈能推咎旁人,這段過節又怎能片言揭過。”
  張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說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這點過節不揭過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給你叩頭賠罪不成?”
  范遙道:“不敢,張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內情,想必是貴屬下擅作主張。還請教主重懲主謀,公諸武林,以服人心。”張正常道:“這是我教中事,賞与罰看歡喜与否,豈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謀。若非我屬下人行事不當,單憑你們傷我愛女,又豈能讓你們活著离開。”
  范遙和殷野王商議几句,都覺既然斗不過對方,徒然逞血气之勇,喪命于此,非但于事無補,而且無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對手是誰?他二人都怀疑青翼蝠王韋一笑半途截下圣火令后,私藏起來,覬覦教主大位,外患誠可慮,肘掖之患更為可懼。當下范遙道:“張教主如此不講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稟明敝教教主,這段過節以后再算。”張正常淡淡一笑,一揮手,頗為不耐。
  張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們走,你殺了他們,為真儿出這口惡气。”張正常道:“你還嫌胡鬧得不夠嗎,此番累得我奔波万里,看我回去怎么罰你。”張宇真道:“你就罰我天天坐在你腿上,為你數胡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這禍闖的委實不小,不敢再堅持讓張正常截下這干人了。
  張正常二子一女,長子宇初,天姿穎异,文武兼備,近年來教中大小事務俱由字初執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內功修練,平日常宴坐不語。晚年得女宇真,愛逾性命,從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寵弱,養成了刁鑽古怪的個性。每日不是纏著他撤嬌耍賴,便是去戲弄兩個哥哥,兩位兄長對她也是喜愛有加,凡事全依著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來,天師府險些翻了個,天師教傾全教之力搜尋,張正常也親自出馬,總算及時,在殷野王拳下救出愛女。眼見女儿傷勢不重,歡喜逾恒,是以對明教中人也頗為寬容。
  他武功高絕,也极自負,生平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愿輕啟殺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見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卻留有一人,正是歐陽九。
  張正常拍開他被封的穴道,他卻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視,面如金紙,气若游絲。張正常疾搭他脈門,當下神色黯然。張宇真慌忙問道:“爹,九叔他怎樣了?”張正常搖頭歎道:“他本已真元脫盡,又受范遙致命一擊,現今經脈崩絕,縱是大羅仙親至,也只有徒呼負負。”
  張宇真惊聞此言,又哭起來,哀聲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醫好,再給他一顆先天造化丹吃。”
  張正常苦笑道:“乖孩儿,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總應明了七八分。你求爹的事哪一樁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術。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确有兩三成希望。可你以為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嗎?要多少能有多少。實告訴你吧,咱們家中也僅此一顆,若非看在這小子舍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万次,也無福消受此丹。“張宇真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來,見九叔死了,他會傷心死的。”接著把段子羽和歐陽九的身份來歷,以及主仆二人舍命救已的事泣訴出來。
  張正常惻然心動,感慨道:“世風日下,人情澆薄,料不到當世猶有如此義烈之人,我就破例与天斗上一斗,也看他的造化吧。”言畢,垂手肅立,瞑目似入定中。
  張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師教的無上法術為歐陽九奪命,這是天師教的看家本領,确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不過天師教屬道家者流,張正常素來教訓儿女弟子們要識天知命,順于自然,絕不逆天道而行之,謂逆天而行,縱然法術通玄,亦難免遭天遣。現今卻為女儿所欠的情背其道而行了。張宇真屏息斂气,惟恐弄出聲響有礙法術的實施。
  張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風從足底蕩出,十余丈外的野草皆隨風僵伏,張正常右足一旋,向東方踏出,連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連踏三步,如是瞬息間踏完西方、北方,步伐如行云流水,罡風激蕩如狂風頓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時正當上午辰牌時刻,朝霞怒吐,如万道金蛇狂舞,驟然問天色昏暗下來,浮云蔽日,空中隱隱似有雷聲。
  張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隱約有道紫光射出,鶴氅漲滿如鼓,那道紫光競似有質之手,凝于空中不動,俄頃,一個炸雷響于天空,一道電光直射入張正常指端。張正常驀然身子旋起如蓬,指尖電光石火般點至歐陽九頭頂百會穴上,歐陽九如中雷擊,身子陡然間抽搐成一團,張正常迅即落地,兩掌殷紅如血,把歐陽九拘攣的肢体如展布匹般抹展開來,掌勢悠悠,時而停下,或指點,或掌劈,龍爪手,鳳釵手,蘭花拂穴手,霎時間連變了三四十种武功,施術在歐陽九一百零八處大穴上,意欲以絕高法力將他崩斷的經脈重新續接上。若是張無忌、宋遠橋、楊逍、范遙這些行家看到,定會惊駭歎服,推為武功之絕詣。可惜歐陽九魂魄冥冥,只感一陣痛楚難忍;一陣灸熱如火焚,還道是身入煉獄,飽受那地獄之苦;張宇真對此全無興致,只關心歐陽九是否能活轉過來。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轉,訝然發全身苦痛俱消,体內一股真气流轉,在全身上下周流不息,不單任督二脈、陰纏、陽躍、帶脈、沖脈等等,奇經八脈,正經十二脈一時俱通,這些經脈在体內猶如溝渠、湖泊,星羅网布,而內息猶如無源之水,在這溝、渠、湖泊中肆行奔流,全身毛發神經俱顫動不止,張宇真父女倆人的對話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見張正常施出的匪夷所思的大法,猶為惊駭,疑為神人,雖有心起來,可身体卻似不屬已有,連根手指也抬不動。
  內息初如河潰堤決,怒潮狂涌,其勢沛然而不可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漸漸平緩下來,如江河入海般涌入臍下丹田,凝聚成一團紫光氤氳的气團。
  耳听得張正常气息不勻道:“人力畢竟不可胜天,你爹我已盡人事,毀了我二十年的道行,可惜功虧一簣。不過當世得我親施這‘神霄天雷大法’者,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知,也可引為榮寵了。”
  歐陽九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塊,濺得衣裳、四周血跡斑斑。
  張正常連封他膻中、云門、缺盆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張字真惊喜道:“九叔活了,九叔活了。”張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時分,便是他壽盡之時。”
  段子羽心中大慟,一躍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數倍有余,這一躍直竄起兩丈多高,毛手毛腳地落下,險些跌倒。一把抱住歐陽九道:“九叔,九叔,您怎么樣了?”
  歐陽九睜開雙眼,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心中喜慰不胜,喃喃道:“好,總算老天有眼,公子無恙。你九叔要去見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對老爺和太太說,少爺已長大成人,武功有成,段家一脈終將重振武林。老爺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絞,連聲道:“不會的,九叔,您現在不很好嗎。您的傷一定會好的,您別把我一個人孤伶伶拋在這世上。”張宇真听到此處,已不禁痛哭失聲,滿心的安慰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她雖初識歐陽九,但歐陽九為她而重傷不治,心中之痛亦難以言喻。
  張正常緩緩道:“段公子,人之富貴生死,往往有定數,非人力所可強求。令九叔為救小女而至此,老夫無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淚眼道:“前輩法術通玄,若以前輩神術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輩也只有安于天命。晚輩之命亦是前輩所救,而且賜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謝。”
  張正常道:“你們還有一天聚首的時光,有什么話就盡快說吧。”說著,抱起張宇真到百米開外的地方,為她療治腿傷,二來也示避嫌之意。
  歐陽九執著段子羽的手道:“少爺不要為我悲傷,當年你父母罹難之日,我就當殉主而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撫養成人,以延續段氏一脈的香火。這二十年的光陰在我而言已是苟活了。現今我僥幸不辱老爺和太太當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他們,要知這二十年來,我無日無時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惟恐你一時有個閃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這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對于我倒不啻是大解脫。何況便無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當自刎老爺大太墓前,有何顏面再偷活世上。范遙這一掌實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鑽牛犄角,徙自悲痛,傷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會安生的。”
  段子羽頭触于地,硬咽不能成語,渾身顫抖。歐陽九笑道:“我腹中空空,總不成去向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几壇好酒,你我主仆再痛飲一場。”
  段子羽不多時搬來几壇上好佳釀、火腿、腊肉,鳳雞之屬,放在歐陽九面前。歐陽九高聲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棄嫌我這泉下人,一起共飲如何?”
  張正常應道:“如此多扰了。”攜女走過來。他的醫術也真精妙,張字真此時行走已如常人,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段子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醇冽無比,傾人四個大盞中,將鳳雞之類用手撕開,分置各人盤中。張正常舉盞一飲而盡,道:“歐陽老弟,我張正常一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為主,我張正常佩服,今日我們不歡不散。”
  歐陽九一惊,問道:“尊駕莫不是天師道的張天師?”張正常捋須笑道:“正是區區在下,天師嗎,實不敢當。”歐陽九矯舌難下,半晌舉盞連盡三盞。狂笑道:“不意今日得与張天師把酒共敘,蒼天待我不薄。我歐陽九死后也可榮于九泉了。”
  此話倒全出真情,想張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見到,也要降階為禮,口稱“真人”或“先生”,以主客禮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論,京師諸王公貴戚無不執禮恭謹,求一見為難,尋常世人見他如比登天,歐陽九不過一俠盜耳,投身段家更屬佣仆蒼頭之流,今日得与張正常把酒言歡,真是飛來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恒。
  張正常笑道:“歐陽老弟過譽了,張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虛捧起來的,實不是論,歐陽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南宋末年西毒歐陽鋒的武學似屬同源。”
  歐陽九道:“天師法眼無倫,在下先人曾作過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術,只是學得不精。倒教天師見笑了。”
  張正常淡淡一笑,歐陽九的武功在他眼中連三腳貓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對此人确有好感,是以恭維几句。
  歐陽九見段子羽和張宇真二人臉有悲戚之狀,對酒肉卻動也不動,笑道:“天師都肯折節陪我飲酒,你們兩個怎么倒拿起喬來?”
  兩人無奈,只得飲酒食肉,強作笑顏,張正常修道一世,于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對歐陽的從容与豪爽也頗為心折。
  其時西風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烏嗚遍于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野游,合飲歡樂一般,誰能料得到這竟是訣別酒。
  天色終于還是暗下來了,暮色四起,如煙似霧,太陽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輝殘照。歐陽九手執酒盞,面帶微笑,寂然不動。良久,酒盞當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倒,已逝去多時了。
  段子羽痛叫一聲,如狼嗥、如梟啼,嚇得歸巢倦鳥扑楞著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段子羽伏在歐陽九身上,哭得气咽聲變。張宇真流著淚欲勸他節哀,張正常道:“讓他哭吧,他憋了一夭了,哭出來會好些。”
  遠處几人悄然走來,伏拜于地,奉上教衣、孝帽、紙錢、香馬之屬,另有几個抬著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這些人都是天師教徒眾,久已在側,奉張正常之命馳出十几里遠置辦這些送終之物。
  這些人輕車熟路,利手利腳地為死人易好壽衣、收斂入棺、人土安葬,頓飯工夫,一座大冢已起于面前。
  張正常父女一連陪了段子羽十余日,見他哀痛日甚一日,雖百端寬解,收效甚微。
  這日段子羽跪拜之際,怀中掉一個小瓶來,張宇真拾起一看,是個整塊羊脂白玉摳成的小瓶,上有一絹簽,寫著“少陽神丹”四字。問道:“段哥,這是什么?”段子羽驀然想起,道:“這是峨嵋百劫師太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怀里,倒忘了看。”
  張正常接過一看,笑道:“百劫對你倒真大方,這是峨嵋之寶,服之可增功力的,尋常人求一顆為難,她倒送你一整瓶。”張宇真道:“比得上那顆‘先天造化丹’嗎?”張正常怒道:“小孩子家胡亂攀比,這丹雖也算珍品,可与少林寺的九轉大還丹,武當派的白虎奪命丹相媲美,功效相若。那‘先天造化丹’乃你先祖繼先公采集天下靈藥,費十歲光陰,煉成一爐,僅成六顆,雖不能令人白日飛升,或長生不死,但以之起沉菏,療固疾已屬浪費,生死人,肉白骨确有其能,段公子所服乃是最后一枚。如此神物豈能与這塵俗中物相提并論。”
  張宇真一吐舌頭道:“段哥,這可便宜你了。”
  張正常笑道:“不過殷野王拳力之猛實在出人意表,段公子所受之傷非此丹無物可救。我本是怕你被人打成這樣,才告祭祖先,動用此丹,段公子以身相代,給他服自然与給你服一般無二,段公子也不必心存謝意。”
  段子羽竦然汗出,躬身道:“晚輩這條性命全出前輩所賜,不知今后當如何報答。”
  張正常擺手道:“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儿一命,我也還你一條命。這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不不欠。不打折扣,你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把我視作市恩圖報的凡庸之輩了,听明白了嗎?”段子羽道:“晚輩明白。”
  張正常又道:“可惜歐陽老弟不幸身亡,我卻又欠你一份人情。段公子,當年殺害令尊令堂的是哪些人,說給老夫听听如何?”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要出手為他料理強敵,以他的武功,自是易如反掌。當下道:“這是我輩不共戴天之仇,不敢假諸旁人之手,晚輩必當手刃大仇,方可告慰先父妣在天之靈。”
  張正常沉吟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你現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隨我回天師府,我指點你三年,包你武功大成,得遂此愿。”
  段子羽怦然心動,張正常這樣的大宗師實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說被他收為弟子,便是他指點一些竊要,也是一生受益無窮。又見張宇真那副歡喜雀躍的神態,看到那張嬌美如花的臉寵,更覺能与她朝夕相處,一塊儿練武習劍,直是神仙不殊,登時便欲答應。
  他陡然看到歐陽九的墓家,心一沉,愴然道:“晚輩幼小失枯,九叔又舍我而去,本當遵從前輩的盛意成全,可身為段家子孫,實不敢托庇別人門下。家傳一陽指譜失落于外,晚輩還當浪跡天涯,將之尋回,前輩的好意,實是難以從命。”
  張正常捋須歎道:“罷,罷,就算我再求你一次,傳你一套劍法護身,這也不行嗎?”
  段子羽惶恐道:“前輩盛意,晚輩當銘記在心,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前輩鑒諒。若蒙前輩指示劍法,實是万幸。”
  張正常顏色稍雯,道:“你有劍嗎?我身上從無寸鐵。”
  段子羽道:“晚輩這便取來。”
  不多時,從密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瀾,金吞口,鯊魚鞘的長劍,歐陽九抱著段子羽脫難后,重作馮婦,諸般物事,只要估計對小主人將來有用的,盡皆盜來,十八般兵刀自是一樣不少,而且值得他光顧一偷的也俱非庸品。
  張正常撥劍觀瞧,意下也頗為贊許,道:“我傳武功向來只教三遍,你能領悟多少便是多少,要注意觀看。”當下,上手捏訣,右手持劍,在地上悠悠綿綿地演開一套劍法。腳下步的仍是昔日作法時用的“夭地交泰”步罡法,劍勢如龍,開闊吞吐之際劍上隱隱有雷聲發出。須臾演完一遍,回頭依式又演一遍,如是連演三次,遞劍給段子羽道:“就是這樣,你只要依式修練即可。”
  張字真嗔道,“爹,只這么三遍,劍招又這么繁富,他怎么記得住,你再演几遍給他看。”
  張正常道:“他不是本教弟子,這套劍法他本來無緣習得。我教他三遍已是逾格,破格之事要一而不可二,你這次与魔教結了這么深的梁子,我們得赶回去布置一下,莫讓人著了失鞭,攻我們個措手不及。”
  張宇真雖對段子羽有些戀戀不舍,父命難違,也只得回去。段子羽望著她臨去時飽含深情的一瞥,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終于還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遠,直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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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11
  段子羽強忍黯然銷魂的別离之苦,打點起精神,追思張正常所演的劍法,一招一式宛然浮現眼前。驀然看到地上零零亂亂几十個腳印,如巧手工匠鐫刻在石上一般。
  這地是泥沙地,尋常練過武功的人都會留下腳印,反之不留痕跡倒是太難,但似這般每只腳印深及五分,周圍泥沙也都凝結不散,若非功力精湛到純淨不染纖塵的境界,卻也作不到。
  段子羽心中感激,知道這是張正常故意留下來供他練習用的。當下踏著這些腳印配合手上劍招,一招一式練習起來,有時忘了,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有時步法与劍招配合不上,又得回想張正常演招時的姿態,默默領會,直到暮色四合,夜霧迷漫時分才總算將這套劍法招式學全。
  越練下去,手上劍招、腳下步法熟練后,越覺這套法博大精深,似有無窮無盡的奧妙,似乎感得到卻又体會不出來,更無法用之劍招之上。
  三天過后,他已練得如痴如迷,全副身心都放在這套劍法上。他晚上打坐,修習靜功,白天便專意練劍,一遇到難以索解之處,便翻閱九陰真經的經文,常常能從經文中得到解釋。
  經文中諸多不解之處,在劍法中卻有可以印證之處,兩相質疑,印證,再加以融會貫通,許多橫亙心頭多年的疑難都渙然冰釋。
  堪堪一月過去,他自感武功精進,迥非昔日可比,練得更加起勁,卻也總有許多地方從經文和劍法中證悟不了。
  他哪知這套劍法乃天師教鎮教之寶,是天師教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光所創,仿周易六十四卦而創六十四招,每招有六個變招,乃仿周易每卦之六交,全套劍法實有二百五十四招,再六六組合,招數几近万數,天下劍法若論招數,繁富可謂無出其右矣。
  腳下步法乃天師教祈雨消災,齋醮作法時所用的步罡大法,据說當年大禹治水,數年不成,蒙仙人指授此步罡法,得以招神役鬼,一夜之間,大功告峻。
  此說法當然是天師教故意神乎其神,但其步法,看似零亂無章,一經走動,實有神鬼莫測之變化。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銜之不見其尾。”用來形容這套步罡法實是恰當之至。張繼光又把神霄雷法內丹功施于劍術上,發揮至极致,真有轟雷掣電,沛莫能御之功。
  張正常演劍時,劍上隱隱有雷聲發出,便是此劍法練至相當高造詣時的征兆,此套劍法也因之名為“天雷劍法”。
  周易乃道家之經典,九陰真經雖不若周易那樣玄奧難測,卻也是道家武學之總綱,兩者相通之處甚多。段子羽原本學這兩門功夫都難以理解,但他悟性本高,又經百劫師大打通小周天,服下“先天造化丹”后不僅培元筑基,而且打通了大周天,內力的造詣已极深,所欠不過是火候純熟,閱歷增長而已。
  是以三遍之下便能將這天下最复雜多變的劍招記住,与九陰真經兩相印證后,對劍術的上乘境界已略窺端倪,与一月前的自己全然是兩個人荏苒又是一月流逝,已是九月初秋,西風漸殺,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殘花敗葉。
  段子羽感到對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的理解已達頂端,諸多懸難惟有期之于來日解決。
  屈指算來,百劫師太之約已迫在眉睫。他匆匆收拾好行囊,封好密室,在歐陽九墓前洒淚拜別,匆匆上路。到得渭陽,買了一匹烏椎馬,乘之疾行。
  這一日中午時分。他策馬進了西安城。西安是西北重鎮,素有”古都“之稱,士民繁庶,人煙幅湊,商賈云集。
  段子羽目睹繁華街市,他十年穴居古廟之下,几曾見過這等風光,處處均感好奇。
  他衣飾華貴,丰神俊朗,怒馬如龍,也惹來不少好逑少女的注目。
  到得一家懸有”太白醉酒“的酒樓,青衣小帽的伙計早已迎將出來,把住韁繩,連珠价把酒樓的拿手好菜報了出來,并說這就是大詩人李白當年醉酒之所,唐明皇下詔召他入宮作詞,他還“自稱臣是酒中仙,天子招來不上船。”
  段子羽心中一喜,甩蹬下馬,交与伙計后,便拾階而上,來到二樓的雅座。
  飲酒、菜肴他可全然內行,歐陽九曾把天下名酒,几大菜系各省各城的名菜一一講給他听,當時也不過是為消寂寞,此刻段子羽點完酒菜,卻把老板蒙了個正,還以為他真是名門巨貴的公子哥,不敢怠慢,親自下廚督辦。須臾,酒菜齊備,段子羽急馳多日,不過以干糧果腹,此刻酒菜香溢四座,舉杯下箸,痛飲大嚼起來。
  正吃得歡快,忽覺背后微風一掠,他一手反探出去,恰恰捉到了一只手,這只手剛剛插進他背囊中,一吃他捉住,不禁呀了一聲。樓上頓時嘩然,老板和伙計齊地搶上來,惊問道:“公子,這小丫頭是小賊嗎?”
  段子羽回身一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面紅耳赤地站在面前,一只柔若無骨,纖長白嫩的手落在自己掌握之中。當下另一只個舉杯笑道:“是妙手妹子,好久不見,一見面還是這么愛鬧著玩,掌柜的,再加一副杯箸,酒萊照式再上一道。”
  掌柜的心中釋然,酒樓鬧賊對生意上可不大好,既是兄妹鬧著玩,當然無妨。可他開了几十年酒樓,過往行旅,三教九流哪些不曾在眼皮下閱過,這一雙招子毒得很,總覺這兄妹間有些不對勁。但生意上的人只求嫌錢,講的是和气生財,哪有事不找他,他反去找事的道理,當下又送酒菜杯著上去。
  小姑娘坐在桌前,滿臉紅霞尚未退去,神情甚是扭泥,手往回抽了几回,就如嵌在石縫里一樣,哪里抽得動。索性任他握著,看他還有什么奇招,心中連珠价叫苦不迭,她八歲習偷,學自名師,十二歲上出道,至今五六年了,凡是看上眼的東西從沒在手底下漏過,哪想到今日失了手,听人家稱她妙手妹子,那明是賊的雅號,不知這小子具何用心。
  她哪里知道一般人對妙手先生,妙手妹子恨之入骨,段子羽對之可親近得很。他生平最愛的人歐陽九便是這一行的老前輩。張宇真盜了明教的圣火令,被顏垣的重手暗器擊斷雙腿,逃至他練功之地時,已是神疲力竭了,又被顏垣等人循蹤追到,換了旁人早已退避三舍,免得沾上些賊味上身。段子羽卻敵汽同仇,大施九陰白骨爪,將顏垣等人殺了。此刻握著這雙柔荑,心中卻也納罕,怎么這世上漂亮的女孩子都愿意作小偷?當下還怕被人看破,和這對面而坐的“妙手妹子”姨媽長,姨爹短地攀談起來,妙手妹子自是樂得敷衍,兩個人空里來,空里去,把件沒影的事聊得熱火朝天。
  聊著聊著,段子羽的手便松了,笑道:“妙手妹子,你這番要到哪儿去呀。”
  妙手妹子見四周已無人注意,貝齒輕咬,低聲啐道:“妙手,妙手,你省了這兩個字好不好,難听死了。”
  段子羽心道,你作得出來,還怕人說,但見她嬌嗔滿面,飛彩流霞的臉,心一軟,不再調侃。笑道:“省便省了,有何難。”
  他酒足飯飽,急于上路,招來伙計算完帳后,把一錠黃金放在對面,笑道:“妹子,后會有期。”轉身下樓去也。
  那位姑娘撫著那錠金子,痴痴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牙關一咬,毅然跟了出去。
  段子羽牽馬出了南城門,擬欲經漢中,南下入川,直馳峨嵋。
  他方要上馬,忽見前面林子里轉出一個姑娘來,他咦然笑道:“妙……妹子,真是山不轉水轉,不想這么快就又見面了。”他費了好大勁儿,總算把那“手”字吞了回去。
  姑娘春山隱蹙,揪然變色道,“就要死到臨頭了,還只管油嘴滑舌,恐怕死了都是糊涂鬼。”
  段子羽笑道:“妹子,我可沒敢得罪你,可必拿死來咒我。”
  姑娘咬牙道:“咒你?你要是得罪我半點,此刻已經死了。”說著伸手取過馬鞍,從中揭開,里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蜂尾鋼計,一色藍汪汪的,顯是喂有劇毒。
  段子羽惊然汗出,顫聲道:“這,這是誰作的手腳?”那姑娘道:“告訴你,你也未必認識。其實我也是我此一舉。你躲過了這一關,躲不了下一關。告訴你也不過是讓你多活一陣子。”言下黯然,啼噓不止,眼圈都紅了。
  段子羽怪道:“姑娘,是哪些人要害我?是魔教中人嗎?”
  那姑娘歎道,“豈止魔教,三山五岳的好漢們都沖著你運气呢,這里距峨嵋遙迢千里,你這條命十有九成是要扔在道上了。”
  段子羽不解道:“魔教中人要殺我那理所當然,可三山五岳的英雄們我見都沒見著一個,更別說得罪了,他們為甚要害我。”
  姑娘幽幽道:“這就叫‘怀壁其罪’,你當然沒得罪他們,可人家都說你身上有部九陰真經。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學的總綱,誰不想得到它。若跟你要,你當然不會給,自然只好殺人奪經,這也叫實逼無奈。”
  段子羽明白后,倒笑了,道:“妹子,謝謝你救我一次,且看天下英雄誰能得去我段子羽的大好頭顱。”
  “小子,好气魄。”一人從城牆上一蹴而至,如怒鷹般攫向他背上的行囊。段子羽一惊,撥劍一招“兩儀剖判”劈向那人左、右臂。那人不接招,身子靈巧地在空中一折,輕輕松松地落在前面。怪聲道:“小子,難怪敢口出狂言,倒還有點道行。”
  段子羽見此人渾同武大郎一般,一顆頭卻是大得出奇,五官扁平,不見凹凸之處,倒是一馬平川。
  這人嘻嘻笑道:“小死妮子,吃里扒外,坏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到君山找你老娘算帳?”
  一人應聲道:“她老娘在此,七手童子,這帳你要如何算法。”段子羽一看,一個中年婦人從左邊城牆躍下。此人頭大頸短,身子粗壯,便如屠夫般,面孔奇丑,鼻孔向天,兩顆門牙掀露在外,甚是可怖。
  那姑娘喊了聲“娘”,便奔了過去,段子羽一听她喊娘,又見母女倆親熱的樣子,直覺天下奇事無有逾于此者。如是一個嫫母、無鹽的丑女怎能生出這么一個精靈水秀的女儿,真是匪夷所思。
  七手童子見她到來,倒似有些畏懼,尷尬笑道:“史幫主,我是和青儿說著玩的,您別在意。”史幫主哼了一聲,瞧也不瞧上他一眼,頗含不屑之意。
  段子羽心里暗笑,你們兩位之丑可稱千古妙對,卻不知這兩人的來頭。
  史幫主乃丐幫幫主史紅石,其父史火龍是前任幫主,頗得幫眾愛戴,后遭金毛獅王謝遜的師傅混元霹靂手成昆所害,死于非命,史紅石被活死人墓的人救出,送回丐幫,幫眾感念史火龍的恩義,便奉此女為幫主,那姑娘史青便是她的女儿。
  七手童子吳之乃是漢中一帶有名的人物,幼染奇疾,治之雖愈,這身体始終如小孩般。偏偏這頭卻大得出奇。人雖如五寸釘,腦子卻聰慧過人,一雙巧手下木牛流馬紙鴦之屬全如活物一般,家中無仆佣,除了看門的蒼頭,灶下的老媼外,茶水、打掃之役全由手下制出的這些木人來作。
  更打造得一手好暗器,喂以獨門毒藥,一經沾身,無人能解,是以漢中一帶聞听七手童子之名,無不談虎色變,趨避不及,七手是贊他手巧抵得上旁人七只手,卻也暗含他的盜術高明。本來他家資富饒,無需愉竊,但他自小落了殘疾后,心性大變,見旁人有好的東西,若不將之据為己有或將之盜來毀掉,那是絕難甘心的,漢中一帶的富戶失竊了東西,若听說或斷定是七巧童子所為,便都絕了尋回之心,史青便是他唯一的及門高足。
  七手童子也是中年人,尚獨身一人,也不知是怎樣的緣份,竟單戀起史紅石來,而且二十几年窮迫不舍,彌老彌堅,史紅石卻流水無情,對之不屑一顧,諸知此事的人都始之橋舌不下,繼之搖頭不解,最后也只得歎為天設孽緣,無理可喻。
  此次二人協議奪得九陰真經,由史青先出面盜書,見不成,便由七手童子頓飯間仿造了一具內含暗器的馬鞍子,只消他往上一坐,針刺入肉,劇毒見血即發,斃命無疑。哪料史青一見之下,居然情神暗萌,揭破了這陰毒手段。
  史青對史紅石道:“娘,他身上沒有真經,您和師傅就別難為他了。”
  七手童子嘿嘿笑道:“史幫主,女大不中留啊,青儿這小妮子生了外心了。”
  史紅石哼道:“我自己養的女儿自己知道,不用你在旁說風涼活。都是你教徒不精,青儿才失手被人捉住,欠下了人情、當然要補還人家了。現下一還一報,兩下扯平,段公子,不管你身上有無真經,隨我到君山走一遭吧。丐幫也不能讓你落在旁人手上。”
  段子羽對她本無好感,听她言詞強橫,更增厭憎之情,舉劍道:“只要你有這本事,陰曹地府段某也陪你走一遭。”
  七手童子桀桀怪笑道:“小子,敢對丐幫史幫主無禮、老于非讓你吃足苦頭不可。”心上人在前,他哪有不借机賣弄一下手段,以博心上人一樂之理,當下鼓勇而前,當仁不讓的气慨流露十足。
  段子羽見他扑來,勢頭甚猛,側身斜避,一爪向他肩上抓去,他服過“先天造化丹”后,功力何止陡增數倍,這一爪尚未抓到,爪風已透骨而入,七手童子怪叫一聲,斜刺里掠開去,右手一甩,一篷暗器打來,段子羽見暗器在陽光中發出耀眼的藍光,不敢怠慢,一招“雷天大壯”將暗器盡數砸開。
  七手童子左肩骨疼痛如裂,毗牙列嘴,平原式的面孔有了丘陵式的起伏,他惱羞成怒,揉身复上,左一腿,右一腿,人如風車般旋轉如飛,瞬息間踢出七十二腿“無形幻影腿”。這是他的成名絕技,施將出來,确是非同凡響。
  段子羽毫不示弱,登即攻出八爪,六十四劍,這八爪剛猛凌厲,七手童子腿功雖佳,也絕不敢以血肉之驅硬對這可開金裂石的九陰白骨爪,只得旋即變招,那六十四招天雷劍法仿佛招招是克制七手童子的腿法,七手童子心中駭絕,眼見對方每一招都似專門為克制自己的腿法而創,招到中途便似自己將腿送至鋒刃上一般,不得不變招,連發暗器的工夫都沒有,只要稍緩剎那,這兩條腿便非屬已有了。
  這天雷劍法乃仿周易所作,陰陽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自在其中,蘊含天地間万物變易之理,是以對方每一招出,劍法中便有一相應的克制招數,七手童子以為是專為克制自己而創,倒是太抬高了自己。
  段于羽初次以此劍法与人對敵,火候固然不到家,臨敵經驗更是膚淺之至,這才使得七手童子能盡情踢完七十二無形幻影腿。若是張正常在此,一招之下,七手童子便要改大號為“無腿童子”了。
  七手童子一口气換不過來,內力剎那間盡失,跌落地上。段子羽順勢用劍抵住他咽喉,只消手上微微一用力,七手童子便告鳴呼哀哉了。听得兩聲惊叫“別傷他”、“別傷我師傅”,段子羽本來恨這七手童子手段歹毒,自己險些著了他的惡道,這一劍便要取他性命,听得史青的喊聲,心中一軟,止劍不發。
  七手童子听到耳中的卻只有史紅石那一句“別傷他”,只覺佛語綸音無此圣洁,迦陵鳥的叫聲也遜色許多。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十几年來始終冷語冷面相向,無論自己為她作什么事,對她說什么話,她都不假絲毫辭色。在這生死悠關之時,終于換得她几縷芳情,心中激蕩,恨不能再為她多死一次。悲的是自己落此慘敗,縱然不死,以后又何顏以對心上人,他心中一狠,戾性大作,手腕一揚,一篷暗器打在段子羽胸上,他是竭盡全力而發,其勢如電光石火,段子羽不虞有此,相距又近,待見藍光飛來,已感胸口震蕩,知道中了暗算,手中劍待要透喉而入,忽然想到,我既必死,又何需多殺一人,多造業障。一念慈悲,劍已垂落,他坐在地上,只感頭中眩暈,本能地凝起心神,保持靈台空明。
  听得史紅石母女二人同聲惊呼“不要”,其中意蘊七手童子和段子羽俱都明了,都有凡縷柔情纏繞心頭。
  史青哭叫道:“師傅,他既不傷你,你又何必殺他。”七手童子語結,片刻方道:“你師傅豈是讓人饒命活下來的,他殺不殺我,我都要殺他。武林中人過的是刀頭蘸血的生涯,該殺的就要殺。”口中雖硬,卻不敢面對史紅石,史青哭叫道:“段公子,,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活了。”
  拾起地上的劍便欲自殺相殉。
  史紅石大駭,忙叫道:“使不得。”一掌打出,正是降龍十八掌的“亢龍有悔”,此掌在十八掌中最為剛猛,雖相隔五六丈遠,仍把劍震飛出去。段子羽忽然開口吐聲道:“不必如此。”胸口的毒針籟籟震落。
  三人均是大駭,七手童子的手勁史氏母女是深悉根底的。有一次在丐幫君山總舵,七手童子酒酣之際,露了一手武功,把十几枚毒針打入一塊石頭里,把石頭砸碎后,十几枚毒針竟然一根不變不折。三人都以為相距如此之近,這一次又是竭盡生平之力所為。毒針必擊穿心肺,連毒都屬多余之物了。
  原來段子羽雖不及閃避,但對敵之際,九陰真經的內力經先天造化丹激發后。早先遍布同身,一遇外物襲擊,自然生了反應,積聚一處,抵御外力,,便如人的眼皮反應一般,無須意識的命令,是以這些針只入肉二分,便遏阻不前。段子羽凝聚內力,將毒逼在胸口,全力一運、毒針与毒血井出。三人哪知他服過“先天造化丹”,還以為他內力造詣已近金剛不坏之体,卻又料錯了。
  段子羽緩緩起身,胸口余毒不能盡去,還不能妄運內息,黑紫色的毒血沿衣襟涔涔而下,惊得三人矯舌不下。
  段子羽拾起劍,強笑道:“史幫主還欲賜教嗎?”
  史紅石身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之位,豈能作些落井下石之事。雖然极欲得到九陰真經,而且目下只要將這小子點倒,帶回君山,不愁得不到真經。但如此一來,丐幫在江湖中數十代的清譽豈不是要毀于已手。
  她雖是婦人,但向來處事決斷果敢過于須眉,一轉念間,擺手道:“段公子,丐幫這一關容你過了。日后你果真能大難不死,盡可到君山找回今日的場子。我史紅石雖是女流之輩,也絕對會給你公平。七手童子,把解藥給他。”
  七手童子如奉法旨,忙掏出兩個瓷瓶,扔過來道:“紅的外敷,黑的內服,可別弄錯了,那就真無藥可解了。”
  段子羽全力震住毒傷,實無再戰之能,接過后,將兩种藥外敷內服,將傷口包扎妥當,勉力躍上馬背,提劍而行。
  七手童子的解門獨藥甚是靈驗,行不多時,傷口已無黑紫色血流出,麻痒之感已消。頭中清明如初。些許皮肉之傷在他而言已無妨礙。
  他忽然勒住馬韁,回頭笑道:“妹子,怎么又是你,你准備陰魂不散地,纏我到几時?”
  史青偷偷躍上馬背,原來要唬他一下,不想被人識破,不禁有些失望,怪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段子羽笑道:“我一聞到這股香味儿,便知是你,哪用去看。”史青撇嘴道:“吹牛不用本錢,我從小就不施脂粉,哪來的香味儿。”
  段子羽作惊訝,道:“真的么?待我仔細嗅上一嗅,別是真的弄錯了,”說著,伸手到史青脖頸旁,作出一副要大嗅而特嗅的姿態。史青臉上漲紅,心中慌亂,不自主地伸手撐拒,一掌正推在段子羽的胸口傷處。
  段子羽“啊喲”一聲,仰身翻落馬下,重重摔在地上,鏗然有聲,史青也是惊叫一聲,花容慘變,這一掌危急中不暇思索,竟用上了史紅石授她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一見段子羽直飛落馬,直挺挺不動,自己手上卻血跡斑斑,顯是把他未愈的傷口打破了。忙也躍下馬來,俯身段子羽臉旁。
  一探他鼻息,登時心中一震,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非但他鼻息無有出入,連所触的肌肉都冷硬起來,又側耳貼在他胸前,心髒也寂然不動,她頓感手足俱軟,俯在段子羽身上痛哭連聲。
  哭了一陣子,忽听段子羽出聲道:“沒錯,沒錯,妹子,我嗅了這么半天,再不會有錯,一定是這股香味。”
  史青一听他的聲音,机伶伶打了個冷顫,叫道:“鬼!羽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作鬼嚇我。”段子羽直坐而起,笑道:“朗朗乾坤,哪來的鬼,妹子,你剛才叫我什么?再叫几聲。”
  史青一見他狡黠的眼神,便知是人不是鬼了,不由得絆紅滿面。心中由悲轉喜,眼淚仍是籟籟而落。
  這一掌打得也著實不輕,若是打在旁處也還好些,偏偏既是“膻中”要穴所在,又被七手童子打傷過。段子羽躺在地上,以真經中的“龜息消大法”調運內息。疏通經脈,療治外傷,倒也并非純系要嚇唬史青。待見她惶恐無著,來探他鼻息,便索性閉住內息,裝死嚇她,但見她哭得甚是哀切,這才起身,免得她又要尋死覓活的。
  段子羽摟住她道:“好妹子,我又沒死,你怎么還哭啊。”
  史青雙肩被他攬住,很想掙脫開來,卻又怕用力過大,再來個亢龍什么悔的,真要后悔莫及了。是以動也不敢動,嬌嗔道:“你死了才好呢,省得來不來就輕薄人家。你是小皇爺,我是叫化女,是小賊。怪我不該枉自一片好心,來看看你傷勢如何,,倒被你輕薄作踐。”說著說著,眼淚又一發而不可收拾。
  段子羽慌道:“好妹子,我哪里敢輕薄你來?你說出來,我以后好改。”史青道:“你……你……你。”連說了三個“你”字,卻也說不出段子羽哪里輕薄來。她自小及大。在丐幫中被當公主般捧著,尋常幫眾見了她自然恭而敬之,趨避下風,几位常見面的長老都是年歲一大把的人,自不用和她避什么嫌疑,于這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只是她年過及笄,情竇初開,朦朦朧朧地覺得段子羽要嗅她頸上的香气甚為不妥,有些近乎人們口中所說的“輕薄”。但若确鑿地指出來,卻又不知該怎么說。而且自己現今被他摟在怀里似乎更是不該,偏偏心里又喜歡得緊。
  段子羽卻比她更為混沌,他朝夕只与歐陽九相處,歐陽九盡自己所知,無不傾囊相告,卻獨獨与這事上片言不提,是以段子羽的心中只有好人、坏人、親人、仇人之分,對于世俗上的男女之防全然不知。
  段子羽見她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大為得意。他一見到史青便覺特別的親近,是以調笑無忌。此時見她紅暈滿頰,梨渦微現,晚霞映照之下,艷麗不可方“物,不覺動情,柔聲道:“好妹子,告訴我,你怎么自己找到我來了。你娘他們哪?”
  史青只覺他手上兩股熱力透將過來,登時全身躁熱,心頭如揣了對小兔子般怦怦亂跳。忙輕輕掙開他的手臂,側過臉去,讓晚風吹拂自己發燒的面頰,半晌幽幽道:“誰叫你在酒樓上‘妹子’‘妹子’喊得那般親熱,弄得人家心硬不起來。又怕你帶傷走了,路上被那些挨千刀的劫路小賊撿到便宜,這才偷偷跑來想幫著你,若是幫不上你,便和你一道死好了。”
  段子羽听得這番話,心頭狂喜。他這番出道,世上除了仇人外,都是休戚無關的陌路人,每想到自己將如浮萍一般,浪跡四海,便不禁自傷身世,酸楚淚落,每見到亮著燈火,有笑語傳出的茅屋農舍,便歎羡不已。現今見史青對自己情深如斯,平空中多出位可以相依相賴的紅顏知已,喜悲交加,淚水潸然而下。
  史青听他沒有回聲,轉過頭來,見到他這副尊容,既好生不解,又愛怜橫生,伸袖拭去他的淚水,關切地問道:“羽哥,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了你的傷口?”
  段子羽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感傷身世,然這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難得妹子對我這么好,是以淚落。”史青听他說得凄涼,不禁沖口道:“我會一輩子對你這么好。”
  話甫出口便覺失言,段子羽卻是大喜,道:“真的?”史青見他渴盼的面容,毅然道:“真的。”段子羽還有些半信半疑,敲釘轉腳,伸出手掌道:“一定?”史青此時倒平靜下來,伸出手掌与他對擊三掌。想到自己半日之內居然私訂終身之約,雖說得郎如此,可以無憾,但心中空落落的,說不上是喜是悲。
  段子羽大喜過望,卻全然不知這簡單的言語和儀式中所蘊含的最庄重的真締,握住她的雙手道:“妹子,謝謝你對我這么好,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了。”史青心中一酸,笑道:“羽哥,你本對我就好。我要偷你的東西,你不但不怪我,還請我喝酒,還送我金子。”說著,從袖中摸出那錠金子,此刻才感覺到,這錠金子竟如是之重。
  段子羽笑道:“這算什么,妹子喜歡,我這里有更好的。”
  打開包裹,取出一串珍珠項鏈,為她挂在脖子上,一枚鳳頭釵插在她發譬上,一只蝦須鐲,套在她腕上。史青不忍沸他美意,任他施為,心中又想,這或許便是人們所說的文定納聘之幣吧。
  段子羽為她樁飾停當,退后兩步,細細觀賞。只覺這珠寶益增光彩。口中嘖嘖稱歎。史青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又見晚霞滿天,時辰不早,這一帶卻甚是荒涼,連個借宿的地方都沒有。起身道:“羽哥,咱們還是快上路吧,前面三十里處有個小鎮,赶到那里投宿吧。”
  段子羽登時想起還有大事要辦,忙忙牽過馬來,又見西風肅殺,甚是勁厲,史青翠袖單衣,恐她不胜風寒,取出一件貂領黑絨大髦給她圍上。二人并騎疾行,烏椎馬腳程极快,日頭剛落時分,已到了小鎮。
  小鎮上住戶不多,客棧也僅有一家,這一帶往來客商不多,生意也清淡得很。
  掌柜的見到一對鮮衣怒馬的玉人光降,真感榮寵無比,上下伙計人等忙前跑后,不大會工夫,整治一桌還算齊整的酒菜。
  段子羽和史青對飲對斟,兩情歡洽,飲到半酣,史青在桌下拉過段子羽手來,一筆一划地寫著,外人看來,還以為這對小夫妻酒動春情,捏手捏腳地調情呢。段子羽卻是渾身一震,史于寫的是“酒里有毒,慎勿莽動,想法逼毒。”
  段子羽暗暗行气察查,果真著了人家的道,卻想不出下毒是何等人,只得暗暗提气,將毒聚在一團,逼在胃部。
  心中凜然。
  廚房里轉出一人,嬌聲笑道:“小皇爺駕到,臣妾等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臣妾這里給您見禮了。”說罷,斂衽福了三福,神態嫵媚之中不無恭謹。
  段子羽一見大怒,喝道:“武青嬰,好個賊婦,居然還有膽子來見我。”作勢欲起,史青忙拉住他的手,重重捏了一把,段子羽想起她的“慎勿莽動”的勸戒,又坐了下去。
  武青嬰雖已年逾不惑,但自重姿色,于養顏之術上頗有所精,是以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而妖冶婀娜,較之一般少女更具魅力,于她的“雪岭寒姝”的綽號頗不相符。
  武青嬰笑道:“小皇爺,臣妾等是有疏禮之處,您大人大量,又何必動怒,別气坏了您的龍体,臣妾忙于接駕備酒,一不留神把一瓶藥粉撤在酒菜中了,毀掉重作又怕小皇爺等的焦急,反正這東西吃下去也無妨礙,不過是暫時不能和人動手罷了。臣妾想小皇爺乃万乘之尊,縱有天大的事也是臣妾等代為料理,焉有勞您親自動手的道理,小皇爺索性休息几日,這藥勁儿有個三五天也便過去了。”
  旁邊一人大聲道:“師妹,和這小子羅嗦什么?倒象他真是什么皇帝老子似的,沒的損了自己的身份。”
  段子羽循聲望去,卻是衛壁扮成個伙計站在武青嬰身旁,易容頗是高明,若不出聲;實難認出他便是風流倜儻,卓爾不群的衛庄主。
  武青嬰鄭容道:“師哥,你這話可是大不敬之語。想我四大家臣也世代尊段氏為帝,小皇爺雖失國蒙難在外,那是我們作臣子的恥辱。這么多年來,我們四大家哪一代不是以興复大理故國為已任。只可惜勢單力薄,時机未至,徒呼負負,我等雖不肖,亦當秉承祖宗遺志,豈敢忘了故主。小皇爺神武天縱,我等更應追隨麾下,甘效死命而已。”
  段子羽心下暗暗稱奇,當面撒下瞞天大謊臉不紅,心下跳固屬難能,但象這般講得慷慨激烈,滿腔忠義,卻非辯口宏才不足以作到。他原本以為落人這二人之手,必先受番折辱方能就死,是以始終不敢運功將毒逼出体外,掌上蓄滿功力,一俟二人走近,便猝然發難,圖個同歸于盡。
  不料武青嬰滿口忠義,若非歐陽九無數次講過當年便是這二人勾結一群蒙面客上府奪取一陽指譜,段子羽當真要以為這艷婦真乃忠烈之土了。
  史青在背后伸指于他手上寫道:“此毒邪門,解藥不靈。”他此刻方徹底絕望。史青的師傅七手童子是使毒的大行家,凡使毒者必然擅解毒,是以各种解毒丹丸史青的囊中無不俱備,她乘几人說話之机,偷偷連服了十几种解藥,可哪一种下去都如泥牛人海,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心下大慌,這才在段子羽手上寫明。她年齒雖稚,卻也是老江猢了。江湖閱歷較段子羽丰富得多,武青嬰和衛璧的為人她雖不悉知,但一遇到這陣仗,便知是生死大敵。先前她要段子羽慎勿妄動,是寄望于師傅的解毒丹,解藥無靈,也只有拼命了。
  忽听街上一人道:“說不得,冷謙,這窮鄉僻壤的,找家酒店都難,這几天我的嘴上談出鳥來了,奶奶的,總算這還有一家,雖不算好,禿子沒毛,也只得將就了。”
  話聲由遠及近,片刻間三人步聲囊囊,已到店門。衛璧神色疾變,伸手去撥袍下的長劍,。武青嬰忙擺擺手,轉身趨入廚房。衛壁略沉吟間,三人已大步走了進來。
  卻見一個粗壯漢子手提一條黃狗,把狗在桌上一摔,大聲道:“店家,把這狗剝洗干淨了,大塊紅肉燒來下酒。”
  店中伙計俱是武家庄的家丁,見主人不發話,只得仰起笑臉,把狗提至廚下收拾。
  周顛回身看到段子羽伏身桌上,顯是醉了,只有史青兀坐桌前,神色差愕。酒肴滿桌,香气飄來,周顛一聞之下,食指大動,竟忍耐不住,大聲道:“小姑娘,討你盞酒吃,待會再賠還你。”端起一盞酒,向口中倒去。
  史青咯咯笑道:“賠還倒不用,只是這酒有毒,喝不得的。”
  周顛一惊,頭向后一仰,酒化水線齊注他胸上,襟裳淋漓,煞是狼狽。又用力嗅了嗅酒味道:“小娃娃這么吝嗇,一杯酒值得甚么,倒來嚇我。”
  史青笑道:“哪個舍不得一盞酒,只要你自認百毒不侵,這里的酒隨你喝多少都可以,只是到了閻玉毆上莫怪我不出言相告。”
  周顛見她巧笑嫣然,滿臉輕松狡黠的神情,欲待不信。
  但他生平大小數百戰,無論對手武功多高,他多未服輸气餒過,獨于“毒”之上最為忌憚,深知無論你武功何等高強,只要不到金剛不坏,百毒不侵的境界,一旦著了“毒”的道,便如太阿倒持,不但生殺之机全捏在對方手里,而且常常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這份儿上才是最可悲哀的。是以饒是周顛膽大如斗,酒肉的香味誘得他心痒難熬,卻也不敢以身試毒。
  他正待抓名伙計來試試,回身看時,廳堂中只有說不得和冷謙,余人卻已不見了。
  原來衛壁一見這三個魔頭進來,已是頭大如斗,還未思付好如何應付,又被史青道破酒菜中有毒的天机,心知此事不難驗明,自己夫婦和几位家丁縱然一涌而上,襲其不備,也不是這三位魔頭的對手,是以當机立斷,溜入廚房,和武青嬰作一處,從后門溜之乎也。這些家丁訓練有素,一見主人開溜,俱都不動聲色,三三兩兩分別從前門,后門從容离去。說不得和冷謙雖覺不對,但見這些人武功平常,又未出手對付自己,也便不盾出手攔截。
  一直伏在桌上的段子羽忽然抬起頭來,口一張,噴箭也似一股水流射向門外,左手挾起史青,道聲“走。”身子從椅上躍起,欲向外追去。說不得斷喝一聲:“留下。”一只碩大無朋的布袋迎頭罩至。
  段子羽大駭,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兵器,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得腳下一錯,用張正常所授的“禹罡步法”避過了這一下。說不得“咦”了一聲,頗出意外。他生平以袋子為兵器,練就一手套人絕技,出手之下,鮮少有不應聲落袋者,當年明教教主張無忌和他初遇時,便把他一下裝人袋中,背上大光明頂,解脫了明教覆滅之厄。
  (事見《倚天屠龍記》)近些年來,他于這袋子套人之術上更是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已絕少有失手之時。眼見一套不成,二套跟進。段子羽旋身飄開,腳尖一挑,把桌子勾了起來,酒壺、酒盞、杯盤碗筷之屬一齊飛進袋中,湯水淋漓,叮當有聲。
  周顛撫掌大笑道:“妙极,妙极。”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妙個屁,小娃子毀了和尚的法寶。”順手一擲,將袋子拋出門外,兩手一晃,又多了兩只布袋,一左一右,包抄套來。
  史青大聲嚷道:“和尚,你講理不講,我不讓你們喝毒酒,是為你們好,怎么恩將仇報?”周顛也奇怪道:“說不得,你几時与兩個娃娃結了梁子?”說不得見段子羽步法精妙,手上抱著一人,竟又奇而妙之地躲過了他的第三連環雙套,心下的猜疑更敲實了几分,反問道:“你忘了和尚叫什么了?”
  周顛怒道:“放屁,你奶奶的沒來由欺負兩個娃娃,當然說不得。”說不得不溫不惱,兩手布袋覷准了段子羽二人,一上一下,兜轉套來。
  段子羽先還不知這三人是什么來頭,他伏在桌上運气逼毒,待將毒逼出七八成后,見武青嬰和衛壁等人沒了蹤影,心念大仇,急起追人,并沒看清這三人。哪知說不得一見到他的面容,陡然想起范遙和殷野王所述的荒廟中的白衣少年,這二人鎩羽后,將這一戰說得甚為詳盡,說不得又見是一另一女,与范、殷二人所說相符,還以為這二人也是逃走呢,登即出袋攔截。
  段子羽一見市袋飛來,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普天下擅此絕技的僅明教說不得一人,這是獨家標志。對江猢上已成名的人物,歐陽九都曾一一為他講說,說不得等五散人自在其中。只是以說不得最為好認。當下心中叫苦,這運道也是差之极矣,見說不得這兩只布袋使得极為精奇,稍有不慎便會陷身其中,自付落入明教之手絕不會好于落在武青嬰手上,將禹罡步法熟极而流地走將開來,說不得的第四套又落了空。
  說不得心中駭然,在他而言這是絕無僅有的事。周顛和冷謙也都“咦”了一聲,覺得此事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乘三人稍一分神之机,身影一晃,從說不得和周顛二人中間飄身而過,周顛伸手一抓,足差了兩寸沒夠到他肩頭,眼見二人即將鴻飛冥冥,一直不言不語的冷面先生冷謙雙手疾揚,喝道:“打。”霎時、破空之聲大作,十枝爛銀短筆五枝封住門口,五枝打向段子羽背、肋大穴。
  段子羽單手抱人,左肋下空門大露,耳听得破空之聲甚厲,知道是重暗器打來,面前白光倏閃,只得向后退讓。
  十枝筆在門口兩兩相撞,火光閃爍,卻不沉落,一齊掉向朝段、史二人打來。
  說不得大喝一聲彩,拍手道:“冷兄,几年不見,你這手暗器功夫使得更具火候了。”眼見十枝短筆勢猛力沉,段子羽腳方落地,已難以避開,心下甚慰。“只听得叮、當几聲脆響,十枝短筆齊落地上,俱被段子羽一劍削斷。史青于短筆飛來時,也是心惊膽戰,偏生身上中毒,四肢俱軟,眼見短筆向身上招呼,亦無奈它何,段子羽一招”大火明夷“將十枝筆盡數削斷,她忙忙地喝了聲彩,道:“好妙法,羽哥,這片刻的工夫你的劍法又精進了許多,佩服,佩服。”這一半是真心稱贊,另一半卻是模仿說不得而加以挪榆。
  說不得和冷謙自是听得出來,不由得臉上一紅,卻也更為心惊。眼見這一劍內功頗具火候,出劍的方位,速度更是不同凡響,很有些名家宗匠的味道,冷謙是用劍的行家,他自己打出的暗器上實則附了七八种力道,或直飛、成左旋、成右旋,或后發先至,或上者打下,下者打上,變化甚多,便是自己也不能如他這般一劍盡數削落,不由得贊道:“好。”
  周顛皺眉道:“和尚,你什么時候和后生小子結下梁子了?”他雖行事瘋瘋顛顛,此時倒也頗有急智,叫“和尚”而不喊“說不得”,當然是使說不得無推辭不說的借口。
  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哪里是和尚我事生非,是韋一笑、范右使、殷野王和厚土旗和他結的梁子,和尚是看在同教一脈的份上,才伸手管這檔事。”
  饒是周顛和冷謙閱歷丰富,身經奇事無數,也听得矯舌不下,豈但是匪夷所思,簡直是天下事無有奇逾此者。周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段于羽几遍,搖頭晃腦,嘖嘖稱奇道:“小朋友,你有多大的來頭,敢与韋一笑、范遙和殷野王結梁子,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天下一奇。”
  段子羽朗聲笑道:“我只是個無門無派的孤魂野鬼,能在韋一笑和殷野王手中逃出生天,實在是僥天之幸。”他兩番重挫在韋一笑殷野王手上,若無百劫師大和張正常一以絕世神術,一以百年難逢的“先天造化丹”相救,早已魂歸幽冥了,而歐陽九終不免喪生范遙掌下、想到此事,便不免憤亢胸臆。
  周顛擊掌笑道:“好,沖你這份明識和豪气,我周顛子和你結個忘年交如何?這梁子我們明教五散人替你化解。”
  說不得唬了一跳,忙擺手道:“使不得,顛兄,你若和這小子結交,五行旗非和你玩命不可,此事可絕非我們五散人擔得下來的。”周顛不解道:“憑小子能和五行旗結多大的梁子?”說不得跌足道:“厚土旗顏掌旗使和旗下二十多名弟兄都喪命在這小子手中。”
  周顛和冷謙都被這消息震住了,顏垣的武功較他們五散人并不稍遜,手下弟兄更個個是百里挑一,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的勇士,尋常的門派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除了遇到少林,武當,峨嵋這樣的大門派,才致不敵,怎么也想不到竟會斃命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弱冠少年手中…
  冷謙沉聲喝道:“納命來。”一劍刺向段子羽。
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14
  段子羽方欲接招,斜刺里一條綠瑩瑩的短棒挑至,冷謙驀然感到劍上一股大力向外奪去,忙運起內力回拉。只听得史青欣喜歡叫:“媽。”
  史紅石擋開冷謙一劍后,身子向后一飄,已把史青從段子羽臂中抱了過來。面色惶恐地問道:“乖孩儿,你沒怎么樣吧?”
  史青一見娘親到來,心中篤定,咯咯笑道:“媽,女儿這不是好好的么。”史紅石見女儿确然無恙,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段子羽拱手道:“史幫主,令愛受在下牽累,中了衛壁和武青嬰這兩個賊子的毒,請史幫主看護好令愛,我這便尋這兩個賊子要解藥去。”
  史紅石不由得心中一沉,七手童子是使毒的行家,史青是他的入室弟子,一手使解毒的絕技自也學得十之七八,竟爾解不了自己所中的毒,這毒便絕非泛泛之物,當下心頭惶急,點了點頭。
  段子羽舉步欲行,周顛喝道:“小子,想找由頭開溜嗎?”
  段子羽臉上驀然間紫气彌漫,殺气大盛,冷冷道:“先收拾了你們也還不遲。”腳下一錯,一劍已雷霆般攻至周顛胸前,左手屈指成爪,爪風赫赫抓向說不得。
  周顛不料他出劍如是之速,若非他身經百戰,經驗函丰,這當胸一劍勢難避過。危急中身子斜向仰倒;拱如曲虹,后額著地,把鐵板橋的功夫用到了极致。說不得見是九陰白骨爪抓到,絲毫不敢托大,提起布袋罩來。段子羽這一爪卻是虛招,用意在逼說不得自保,無暇救應周顛。爪到半途便已撤回,右手劍向下一點,一記“海底針”,劍尖刺向周顛咽喉。
  周顛力已用盡,眼見劍光吞吐閃爍不定,自己無論向何方躲閃,都難逃一劍穿喉之厄,心下悲涼,不料自己縱橫一世,居然死在一無名豎子手中。冷謙和說不得俱是亡魂惊冒,五散人向來同榮共辱,如兄若弟,情誼篤厚,周顛身遭危厄,這二人也感同身受,只是變起倉促,已是欲救無力,說不得將布袋拋出,冷謙一劍刺向段子羽背心靈台穴,但出手晚了半分,也不過是力盡人事而已。
  忽然一物破空飛來,猶如電光石火般打在劍上,劍被來物一蕩,偏開二寸有余,貼著周顛頸邊刺在地上。此時冷謙一劍已刺至段子羽背后,說不得的布袋也迎頭罩來,段子羽向前疾沖二步,避開了這兩般兵器,二人也不進擊,把周顛拉了起來。
  段子羽一看,震偏他劍尖的居然是一頂鐵鑄的道冠,心中駭然,知道是五散人中的鐵冠道人張中到了。
  周顛大聲嚷道:“牛鼻子,還不快滾進來,五散人今天可要栽這里了。”
  燭光掩映下,一個麻衣皂鞋的老道施施然走進來,笑呵呵地道:“顛兄勿躁,這小子的正主到了,咱們五散人且作壁上觀。”說不得一怔,問道:“五行旗的人到了嗎?”鐵冠道人笑而不答。
  段子羽正籌思如何對付這四散人,忽听史青“啊”地尖叫一聲,兩腳一緊,腳踝上丘墟懸中,三陰交几大要穴俱被扣住,几股大力將他向地下拉去;他低頭一“看,堅硬的地面鑽出几只手,扣住他足踝。他虎吼一聲,极力上躍,扑扑几聲,地下的人被帶出地面,可那几只手仍如鐵鉗般緊扣在腿上,僅躍起了半尺便又跌回地上。段子羽手起劍落,數道血柱標出,几人慘叫連連,几支斷了腕的手仍扣往足踝,半天才落。段子羽心頭火起,惡生膽邊,插劍入鞘,兩手屈爪,將地下拱出的三人每人頭頂抓出五個血洞,鮮血共腦漿齊流,三聲凄厲的慘叫后,三人已死千血泊中。說不得,周顛等四散人看得目毗俗裂,這四人也都是殺入不眨眼的魔王,但見此場面也不由得目怵心惊。史紅石雖与明教中人嫌隙頗深,也不禁搖頭歎息,暗道此子殺性太重。史青更是緊閉秀眸,不敢觀看。冷謙當先一劍挺出,其余三人也各占方位,圍住段子羽,意欲合四散人之力將之擊斃。五散人中以說不得和鐵冠道人武功較高,雖較韋一笑和范遙略遜一籌,而在江湖上卻不亞于一般門派的掌門,幫主。此刻只是見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忒也狠辣。才不惜自降身份,合力對付。段子羽少年心性,血气方剛,渾不知”怕“為何物。雖然久聞這四人的威名,心中卻無顧忌,撥劍擊向冷謙右肩,迫其換招自救。竟是以快打快,玉石俱焚的打法。冷謙豈肯与他拼命,長劍斜轉,向他劍上封來。段子羽身形一轉,手上天雷劍法如長江大河般運轉起來,前勢未盡,后勢已發,与四人戰在一處。四散人起始還不甚在意,十數回合后,段子羽手中一柄劍如車輪般將四人圈在一起,每人都感到似是單獨和他對敵一般,竟不是四散人合攻段子羽,倒成了段子羽包戰四散人。史紅石在旁嘖嘖稱奇,但見段子羽每一劍發出并不是特快,招式也堂堂正正,并非偏邪怪誕一路,但每一劍發出,都似放出一條無形的絲線,將四人纏住,四散人各自空有一身絕技,此時竟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全然無反擊之力。史青不知就里,見四散人如穿花蝴蝶般繞著段子羽疾轉,心中大急,身子雖動不了,舌頭卻靈活之至,叫道:“四個打一個,老的打小的,不害羞,不害羞。”
  四散人听在耳中,臉上發熱,可誰也不敢分心旁騖,逞論愛惜聲名,撒出戰陣了。五十招過后,段子羽劍勢轉急,劍上隱隱有風雷之聲傳出,四人均感壓力加劇,對史青的嘻嘲刻薄之語置若罔聞,凝神接戰,惟恐稍有不慎,真要八十老娘倒繃孩儿手,運糧船翻在陰溝里了。
  段子羽此時卻是靈台空明,腳下踏著禹罡步法,手上天雷劍法一招一式使出,一切都如行云流水,順勢而成。仿佛不是他在使劍,倒是劍法帶動他運轉。周身內力愈轉愈快,丹田中真气彌盛,劍招更是渾如天成,隨意揮洒,自成章法。至此,他才對天雷劍法的秘奧有了真正的認識。此刻他對四散人已無敵意,權且將這四人當作練劍的靶子。
  這情景四散人也心知肚明,有數次劍尖眼見遞到身上,勢所難避,那劍卻如長了眼睛般從旁滑開。明知對方是手下留情,若是比武較藝,四散人早已拱手認負,可現今是生死之搏,況且劍光縱橫,如春蚕吐絲布滿四周,縱欲退開也是有心無力。四人心中連珠价叫苦不迭,不想一世威名竟要送在這荒郊野店中了。
  酣斗了兩個時辰,段子羽陡然一聲清嘯,手上劍光暴盛,當嘟嘟兩聲,冷謙和鐵冠道人的長劍被絞上屋頂,一柄穿房而出,一柄刺入大梁中兀自顫顫作龍吟聲。說不得的布袋質地綿軟,渾不受力,也被絞飛出去,周顛空手對敵,倒是無甚損失,只被劍气逼退三大步。
  四散人個個面色灰白,相望一眼,掉頭走出酒店。
  段子羽把全套劍法使完,只感心胸廓然,立在當場默思這一場交戰的經過,玩味揣摩,得益匪淺,對于四散人的离去恍如未見。
  史紅石也被這一場爭斗惊呆了,四散人威名素著,她自忖若是單打獨斗,對付周顛和冷謙還略有几成贏面,對付鐵冠道人和說不得,絕無胜算可言,象這般与四人合斗,恐怕連百招都捱不過。不想竟然看到弱冠少年獨力打得四散人一敗徐地,直是匪夷所思。是以半晌才喝彩道:“好,九陰真經的武功真不愧是天下武學之冠。”
  段子羽聳然惊醒,忙道:“史幫主,這不是真經上的功夫。”
  史紅石淡淡一笑,以為他是掩人耳目。史紅石限于先天稟賦和体質,武功雖未達到最上乘,但丐幫的傳功、執法兩長老對天下武學所知甚詳,史紅石受教于這兩位長老,對于天下武學,只要看上几眼,便知是何門何派的,段子羽這套劍法她卻從未見過,是以料定是九陰真經上的功夫無疑。
  段子羽見她意似不信,也不愿多加解釋;心懸史青所中的毒,近前二步道:“青妹,你身上的毒怎樣了?”
  史青蹙眉道:“別的倒沒什么,就是渾身綿軟無力,听我師傅說過,有一种毒叫‘十香軟筋散’服后便是這种症狀,大概真的著了這种毒的道。要不然,憑師傅配制的這十几种解毒丹,鮮少有化解不了的。”
  史紅石道:“青儿,你師傅也解不了嗎?”史青想想道:“听說只有獨門解藥才行,師傅恐怕也解不了。”
  段子羽恨恨道:“解鈴終須系鈴人,我這便尋那兩名賊子去,一定把解藥找來。”史青道:“羽哥,他們既有心下毒,哪里會給你解藥。”段子羽淡淡道:“何必用他們給,殺人奪藥我還不會嗎?”
  窗外一人冷哼道:“好大的口气,解藥在我手里,有种的便出來奪藥吧。”
  段子羽聞聲即出,卻見夜色中一人緩步走去,手中晃著一個瓶子。段子羽發足狂奔,前面那人也猛然提气疾行。
  史紅石抱著史青赶出屋來欲待攔阻時,只見兩個黑影一溜煙般向南方去了。
  段子羽追了一陣,与那人始終保持十丈的距离。一口气馳奔二十里,前面那人揚聲道:“娃娃,你死命追我作甚?乖乖不得了,你家爺爺要跑不動了。”喊著,躍入一道粉牆內。段子羽隨即跟進,那人卻失去了影蹤、一陣秋風吹過,院內的竹葉瑟瑟作鳴,這是座軒敝豁亮的宅院,疏疏落落有几座小樓,院內的假山上還有几道小溪淙淙流淌,儼然是王公貴胃的別院。
  段子羽心中一凜,暗自恩忖,莫墮入奸人的算計中。他方待退出,前面暴起几處燈火,几人喝道:“什么人擅闖私家府弟?”
  燈籠火把下,八個衣飾華貴,相貌不俗的人圍了過來。
  段子羽拱手道:“在下因事誤闖貴府,還望恕罪。”一人冷聲道:“夜人民宅。非偷即搶,且莫管他什么來路,捆起來再說。”段子羽面容一肅,正要動怒,忽听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休得無禮。”
  這八人聞聲齊地躬身唱喏,只見一位身著綿袍,气字軒昂的中年人走過來,拱手道:“深夜不知有客光臨,有失迎迓,下人無禮,還望鑒諒,請移駕舍下一敘如何。”
  段子羽笑道:“多承盛情,只是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來拜府造訪。”
  那人笑道:“段公子是為十香軟筋散的解藥奔波吧?”此言一出,段子羽心中一沉,手按住劍柄,冷冷道:“果然是有心人,搗的好鬼。”
  那人哈哈笑道:“誤會,誤會。鄙人等出此下策,也實是逼不得已。這其中曲折甚多,并非片言只語所能說得清的。為表示誠意,先將解藥奉呈段公子左右。”他手一擺,一名仆從進前兩步,雙手捧上一只扁瓶。
  段子羽接過瓶來,見這名仆從步履沉凝,兩手筋骨外露,顯是外家高手,卻甘居仆隸之屬,不知這位主人是何方高人,霎時間疑竇重重,提起真气遍布全身,以備不測。
  那人又笑道:“段公子深夜遠來,且讓鄙人略盡地主之誼,堂中敘話如何。”說著側身肅客。
  段子羽雖知已落人圈套,卻也全然不懼,況且他与這些入素未謀面,倒頗想知道這些人究竟要鬧什么玄虛,是以凝神走進一所花廳中。
  兩人分賓主坐地,早有人奉上茶來,段子羽焉敢再動此茶茗,危身端坐道:“尊駕如此盛意,究竟為了何事,尚祈明言。”
  那人笑道:“段公子果然快人快語,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受人所托,作個和事佬,為段公子解開一段誤會而已。”段子羽心中明白了几分,端坐不語。
  那人一拍手道:“衛庄主,衛夫人,出來吧。”
  從花廳西門走進兩人,赫然正是衛壁和武青嬰。段子羽目毗欲裂,喝道:“好賊子,納命來。”伸手在矮几上一按,借力飛起,人在半空,劍已出匣,如怒鷹攫食般扑向一人。
  只听得叮叮當當十几下脆響,卻是兩廂侍立的仆役中一名獨臂老仆搶上前接下了這迅疾無比的十几劍。
  段子羽人方落地,抖手又是一劍刺出,厲聲道:“閣下如此大好身手,何必庇護兩個弒主犯上的家奴?”
  那人接下這十几劍后,手臂竟微微有些發酸,心中駭然。數十年前他便已是名震海內的劍術大家。一生罕遇敵手。不料這少年小子的十几劍竟接得頗為吃力,陡然間他想起自己斷臂之仇,那是他生平唯一慘敗,卻也并非全敗在劍術上,而是敗在張無忌的九陽神功之下。張無忌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和武當太极功夫于一身,他敗得心服口服,這斷臂之仇他從未想報過。可一敗之辱卻銘刻心頭,此刻驀然見到如此神妙的劍術,不由得心下怵然。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以見段子羽又一劍刺來,不敢小覷,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全力迎戰。
  段子羽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心中更气。手上天雷劍法滾滾使開,意欲先將之傷在劍底,再行誅殺衛、武二人。十几招后,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徐徐加重,對方似乎對于海內劍法無不精曉,,手上奇招百出,精妙無比,自己若非与四散人大戰了一場,對這套劍法理解得深刻一層;便絕非這老仆的對手。當下降下心中騰起的無名火,以一套天雷劍法与之酣戰。
  几十招后,兩人劍上劍气彌漫,眾人俱已退到花廳外面觀戰。那八名仆役均面露詫异之色。那位棉袍中年人卻是面有得色,捋須觀看。衛壁和武青嬰攜手在旁卻半是疑慮,半是憂俱。
  此時又過來四人,兩名老者看了一會,齊地咦了一聲。
  一老者道:“王爺,哪里鑽出來的野小于,居然能和老方支持几十回合?”
  錦袍人笑道:“鹿先生,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后裔,段子羽段小皇爺,我先儿日与爾等說起的便是他,果然是后生可畏吧。”“另一者者道:“師哥,你見多識廣,這是什么劍法?”那位鹿先主沉吟許久道:“這倒難住老夫了。看來只有老方能知道。這小子如此勇猛,倒頗有當年張無忌之風。”
  錦袍人聞听此言,陡然變色,但不一會便又笑道:“這正是本王所愿。”
  花廳中風聲愈厲,几張花梨木椅子和矮几不知是被劍風還是被人卷飛出來,茶盞、花瓶之屬也接連飛出,好在外面八名仆役亦非庸手,穿上躍下,一一接住,放在地上。
  錦袍人高聲道:“段公子,方先生,兩下罷斗吧。莫傷了和气。”
  此刻段子羽与那人交手已逾五百余招,兩人都已斗得性起,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爭先斗狠。段子羽愈斗愈勇,那位獨臂老仆卻是愈斗愈心惊。其實以他的劍術而論,本可在五十招內將段子羽傷于劍下,可十余招間,他忽然認出了這套劍法的來歷。不由得心生怯意。這套天雷劍法极少在江湖出現,等閒無人識得,他于壯年之時,劍術已有大成,遂攜術遍訪海內劍術名家,一為開闊視野,切磋技藝,二為揚名武林,一個极偶然的机會,遇到天師教教主張正常,其時張正常尚未滿而立之年,兩人交手之下,張正常第十招上即逼得他棄劍認負,他不甘服輸,二次交手,僅用五招,張正常便把他的劍絞飛。第三次他劍方出手,張正常的劍便已頂在他咽喉。這一場大戰較之張無忌斷之一臂猶令他沮喪,回去后他斷劍埋名。一病兩年,每天腦中所現的便是張正常那几招劍法,苦思數年不得破法,遂絕了雪恥之念,易名出山。不想過了許多年了,竟爾重見這套劍法,雖見這少年劍術尚見遲滯,火侯經驗俱不老到,卻存了窺一全豹的想法,在前五十招內雖能取胜卻只取守勢,令段子羽得以繼續發招。
  百招過后,段子羽居然又熟練不少,此時這人若仗著劍術精奇、經驗丰富,猶可行險取胜。可段子羽這套劍法的招數卻似無有窮盡,每一招使出都令他目眩神迷,竟爾不忍出手取敵,直至二百招后,段子羽以九陰真經的心法印證天雷劍法,益發得其神髓,再加有一位劍術名家以海內數十套精妙的劍法与之切磋,倒似專為他喂招一般,遂使他在劍術上登堂入室,盡窺秘奧,此時而人已成對攻局面,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漸輕,体力真气競似愈戰愈盛,全無耗損匱乏之虞。
  獨臂人心中焦躁,自忖若不盡快拾奪下他,再戰下去。
  似乎反要折在對方手上。他數次行險,以騙招占了上風,可不旋踵間便被段子羽以精妙的步法和劍法扳回。
  兩人翻翻滾滾斗至五百招,獨臂人漸感体力不支,只得憑借招術的精妙固守,數次遇險都仗著身經百戰的經驗避過,心中叫苦不迭。
  恰在此時,那錦袍人高喊兩方罷斗。段子羽与獨臂人本無仇怨,又見他劍法精妙,大是傾服,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借之意,他陡然長嘯一聲,雙劍相交,各自退出三步。
  段子羽全身汗透,頭上蒸气騰騰,气息卻仍均勻,拱手道:“前輩劍術高明之至,晚輩佩服,不知前輩台甫如何稱呼?”、獨臂人內息翻騰,半晌方道:“老夫的字號連我自己也久已忘怀了,尊師一向可好?”
  段子羽一怔。不解道:“晚輩并無師承。”
  獨臂人不悅道:“小友,明人不打暗語,這套劍法莫非是你獨自揣摩出來的?”“段子羽恍然道:“晚輩這套劍法是一位老前輩所授,可他老人家并未收晚輩為弟子,是以晚輩和那位老人家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獨臂人見他意態頗誠,不禁蹙眉苦思,深覺此事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此事忒也离奇,据我所知,這套劍法天師教中也不過三五人習得,小友何緣,得蒙張教主授此神術?”
  段子羽不愿矜伐已德,相救張宇真之事自是不想說,笑道:“也許他老人家一時興之所至吧。”獨臂人搖頭不信,走到那錦袍人身邊,低語几句,錦袍人眼神變幻不定,臉上卻鎮靜如恒,大有遇變不亂的定力。
  段子羽步出花廳,對衛壁、武青嬰道,“兩位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如此畏畏縮縮,托庇于旁人羽翼之下,不忒也無恥嗎?”
  武青嬰嬌笑道:“小皇爺的性子也忒煞急了此,臣妾等的話恐難見信,何不听听這太和庄王庄主的話再行定奪。”
  錦袍人笑著走肌步道:“鄙人王保保,是這座太和庄的庄主。段公子和衛庄主,衛夫人前几代淵源甚深,不料這中間生了些誤解,此事原非王某所能介入其間的,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脈,衛庄主夫婦自知段公子先入為主,成見甚深,不敢造次自明于公子左右,承他們看得起。挽求王某居間關說,使你們君臣之間得以盡捐前嫌,重修舊好。王某雖無能,但向慕大理段氏的俠烈高義,又与衛庄主夫婦相知多年,實不忍見忠臣彼戮,含冤莫白,而今天下人皆笑公子見事不明,有損段家清德。”
  段子羽冷笑道:“玉庄主替在下料想得如此周全,倒令在下汗顏。只是這毀家滅門的大仇焉能憑王庄主一言而消,在下縱然血濺此庄,也必當手刃這兩個奸賊,為敵為友,敬請王庄主斟酌。”
  原來這錦袍人便是當年汝陽王之子,張無忌夫人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漢名叫王保保的。元蒙亡后,汝陽王先已戰死沙場。趙敏隨張無忌不知去向。王保保心念亡國之恨,不甘退居大漠,便与手下一批武功高強的家臣留在中原,一來靜觀時變,積蓄力量,以便大舉起事。二來也為尋妹妹蹤跡,其時朱元璋方登大寶,諸事猥集,自是無暇細查這些孤臣孽子,王保保等人俱都身手不弱,加之行事詭密,卻也如魚在大海,傾為相得。
  他手下几大高手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鶴筆翁,西域少林派的几個慧字輩高手,神箭八雄,和段子羽對劍的乃是八臂哪吒方東白,這是其中佼佼者,其余百多名手下也各擅一藝在身。
  王保保武功雖不算高,卻是一代良將之才,城府深遂,机變無窮,腹苛甚丰。雖見子羽語气強橫,卻不溫不怒,溫顏笑道:“段公子此言甚是,尊府所遭慘變莫說段公子痛徹心骨,海內人士亦無不切齒,只是大變之時,段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有何憑證一口咬定是衛夫人等所為?”
  段子羽一怔,他倒從未想過這問題,沉吟道,“是我九叔所說,怎會有惜,”王保保笑道:“捉賊要贓,捉奸要雙,這么大的事焉能憑一人之言而定人以罪,据王某所知,衛夫人和他父親武烈武老庄主聞听有人將不利于尊府,星夜馳往救援,不料還是被人著了先鞭,赶到尊府時大禍已成,凶手都是黑布蒙面,武老庄主父女与那些惡賊廝殺~陣,歐陽九才得机抱公子闖出重圍。段公子試想,令尊令堂武功俱臻上乘,猶不幸罹難。歐陽九武功平平,焉能于強敵環伺之中破圍而出,護得公子周全,那些惡人又豈有不斬草除根之理。公子聰明智,這點膚淺道理自然一想即透;本無需王某絮絮多言,只因一葉障目,便不見泰山了。”
  一席話說得段子羽心頭疑云大起,此事經過他全是听歐陽九所說,歐陽九只告訴他藝成后盡誅四大家臣后人,于慘變的經過也語焉不詳。但武烈父女的名字,歐陽九屢次向他訴及,此刻听王保保一番剖析,似乎也不無道理。
  他沉思有頃,方道:“在酒樓中以毒藥作翻我又當如何解釋?”
  王保保躬身一揖道:“這卻是兄弟的不是了,段公子天縱神武,舉手投足之間連斃魔教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以下二十余位好手。聲威大震,兄弟惟恐段公子一見到衛庄主夫婦便下殺手,以衛庄主夫婦的身位,自是宁死也不愿跟公子交手,兄弟手下這些人哪里抵得上公子,是以出此下策,好向公子細細解釋這段公案。得罪了公子,兄弟這廂給你賠禮了。”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他不下拜之勢,一時間心亂如麻,他原想只需找到四大家臣的后人,便憑本身藝業決一死戰,至于能否如愿得嘗,也不遣多慮了。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個從未謀面,也向不聞名的什么王庄主居間調停,所說的話又頗具情理,況且四大家臣自段氏龍興大理以來,便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數代忠耿如一,大理國滅時四大家臣与天龍寺憎人毀家紓難,護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雖亡國,四大家臣仍對他執君臣之禮,竭盡股肱之力,是以說四大家臣的后人反叛弒上,原令人難以置信。但歐陽九言之鑿鑿,其忠心不下于朱、武等四大家臣,自無蒙騙之理。段子羽首鼠兩端,委實難決、竟爾陷入茫然。
  王保保見自己一番說詞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嬰也面露得色,向王保保投去嫵媚的一瞥,衛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騰,但他素來畏妻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動,一飄一閃,已繞過王保保,來到衛、武二人面前。衛、武二人未及動念,兩只手爪已搭在頂門上,二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顏垣等人死時的慘狀他們是親眼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這十根手指便會透骨而入,兩顆大好頭顱不免要化作較常人多五個窟窿的骷髏了。
  周圍人俱是一惊,玄冥二老等本是絕世高手,但一來不防他猝然發難,二來他身法委實大快,如鬼似魅,連“靜如處子,動似脫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眾人身形方動,段子羽兩爪已搭在衛、武二人頂門,眾人都惊駭莫名,實覺如此快的身法,無論誰都難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魯莽。”一壁向手下諸人暗使眼色,一俟段子羽殺了衛武二人,便一涌而上。
  段子羽圓睜虎目,諦視衛、武二人。這二人倒也頗為硬朗,武青嬰默然良久,歎道:“我武家世代為段家盡忠矢節,到頭來卻落個如此下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爺一句話,臣妾當自刎以全武家數代忠義,何勞您親自動手。”聲音凄涼激越,慷慨死節之情充溢言表。
  其時天已漸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嬰丰腴秀美的臉上競隱隱有一層圣洁的光輝。
  段子羽緩緩撤開手,沉聲道:“權且寄這兩顆首級在爾等頂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歐陽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說罷,輕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齊齊搶出,攔住去路,段子羽驀地止步,回身森然道:“王庄主要留下段某嗎?”
  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誤會了,王某只是想跟段公子交個朋友,絕無惡意,既不見諒,容王某送出庄外如何。”
  段子羽心神激蕩,不能自制,只道聲:“多謝。”便騰空而起,躍落庄外。
  衛壁和武青嬰在鬼門關口打了個轉儿,段子羽去后,猶自惊悸不已,武青嬰手撫胸口,冷汗涔涔。
  鹿杖客皺眉道:“王爺,這小子如此狂妄無禮,您何必优容,叫屬下兄弟兩個將之斃了就是了。”
  王保保吁出一口長气,望著段子羽离去的方向出了會神,歎道:“如此良才如能為我所用,我們豈不如虎添翼。段家君臨南沼,歷代皆施仁政,流惠遺澤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猶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粗定,若能于大理再樹异幟,對我等大事所助纂巨。”他轉頭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确得自張正常真傳嗎?”
  方東白道:“他的劍術确是天師教的天雷劍法,据屬下所知,此种劍法天師教中也只有三五個大祭酒得過傳授,這五個大祭酒都是張正常的及門高徒。不知這位段公子如何得張正常如此眷愛,居然將其教中的不傳之秘傾囊相授。”
  鶴筆翁道:“老方,莫非這套劍法比你所學的還高?”
  方東白歎道:“鶴翁取笑了,當年方某人在此劍法下沒走出十招。”
  “什么?”鶴筆翁惊叫起來,“就是張三丰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內打敗你呀。老方,你什么玩笑。”
  方東白苦笑道:“鶴翁,兄弟一生以劍術自負,從未服人。這等丟人的事,會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糟踏自己嗎?”
  王保保笑道:“鶴翁不必疑慮,那張正常确有過人之能,想當年他在我們元朝任江南諸路道教總提舉,本王与他打過几次交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閒不与俗人接。張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几個大弟子武功确是不凡,先王數次重金征聘,均未如愿。方先生所說不會有假。”
  鶴筆翁猶是半信半疑,方東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蘊的,便師兄弟聯手,也需在百招之外打敗他,實不相信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強的人。
  段子羽奔出庄外,不擇路徑,發足狂奔,心中茫然一片。他打懂事時起,即在仇恨中長大,不知在心中几千次地幻想過手刃寇仇的場面,更是時時以武烈,武青嬰等為复仇對象,而今竟然發覺這一切近乎虛假,恍然如万丈高樓失足,不知身在何處。
  其時秋風勁厲,呼嘯扑面,沙土飛揚,打得面頰隱隱生痛。段子羽于清冽的寒風中不知奔出了多少里,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抬頭望處,一條大河頓現眼前。河水滔滔,如一條白龍婉蜒奔騰,澎湃之聲如晨鐘暮鼓,令人心為之清宁。
  段子羽感到腹中燥熱難當,遂以手掏水狂飲一通,冰涼的河水沁得他肌膚生粟,卻也痛快了許多。
  上游順流而下一只小舟,一個艄公高聲喊道:“相公,要渡河嗎?”聲音未落,小舟已搖至面前。
  段子羽心神恍惚地登上船頭,心里卻不知道為何要上船,也不打听對岸是什么地方。只覺天地茫茫,到處都是一樣。
  船截流而渡,水流湍急如箭,艄公雖极力把舵,小船仍左右顛晃。段子羽身子一搖,忙扶住船板,腳下急使千斤墜釘住船底。怀里當的一聲,掉下一物,段子羽低頭一看,卻是一支扁瓶,他驀然想起,這是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不由得“啊喲”一聲,暗道糟糕,不知青妹怎樣了?
  艄公瞥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站穩了,這十里灘風大水險,除了我沒人敢在這時擺渡。”
  段子羽道:“艄公大哥,麻煩你把船搖回去,船錢我照付。”艄公冷冷道:“你開什么玩笑,船到中流,哪能再搖回去,先到對岸再說吧。”
  段子羽哪里肯听,伸手去奪槳,那艄公單手持槳,一掌向他打來,船失一槳,登時在急流中橫成一字,段子羽身子晃動,這一掌又突如其來,竟沒避開,結結實實擊在左肩上,好不酸疼。段子羽喝道:“原來是會家子,要劫財還是要劫命?”
  那艄公見自己奮力一掌居然只使他一晃,連腳步都沒帶動,掌擊處綿軟如棉,卻有一股陰柔之力反擊掌心,整個手臂竟爾酸麻難舉,心下駭然。他一慌神,手中的槳一松,船順流而下,疾逾奔馬。
  一陣風過,掀起那艄公外衣,赫然現出繡有紅色火焰狀的胸記,段子羽驀然憬悟,是明教中人尋仇。他伸手一抓,那艄公忙避過,卻不防段子羽手臂喀嘈一響,陡然伸長半尺,五指扣住他右肩,指上一用力,五指破筋透骨而入,叱道:“狗賊子,敢設詭計害我。”
  那艄公痛得面如上色,臉上肌肉都痙攣扭曲得走了形,卻仍大聲道:“姓段的小賊,你殺了顏掌旗使和二十几名弟兄,我們厚土旗与你沒了沒完,明教十數万弟子也不會与你甘休,不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揚灰不會算完。”段子羽大怒,五指一合,皮、肉、骨頭、筋絡頓時成了一團血泥,血水四迸,濺得兩人臉上,衣襟點點斑斑,骨骼碎裂的聲音更令人毛骨諫然,渾身生粟。那艄公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痛得几乎暈了過去,仍大罵不絕“小賊,你家爺爺在地下等著你,過不了几日你也有今天。”
  段子羽見他剛烈如此,也不禁佩服,頗有些后悔出手太重,一手抓住他衣襟,喝道:“饒你一命,去吧。”抖手將之拋出。船距岸邊約有二十余丈遠,這一擲竟將這艄公拋至岸邊,艄公只覺身子騰空,忽地一下,卻腳踏實地到了岸上,一時不明所以,愣在那里。
  船如脫韁的野馬,在水上涌起沖下,段子羽從來在水面生活過,更不懂操舟之術,兩手用力一板槳,喀喇兩聲,兩柄槳都扳斷在手。望著兩旁樹木風馳電掣般滑過,他首次嘗到了無可奈何的滋味。只有兩手抓住船舷,兩足釘牢船底,任小船漂流了。
  對面忽然有條大船遞流而上,起始還是一個黑點,轉眼便已看清是三條桅杆的大船,還未看清船上人的面貌服飾,兩船已如兩顆流星般撞在一起。
  段子羽先于撞船的剎那間一個“旱地撥蔥”,騰起兩丈多高,借勢前沖,落在大船的船頭上。
  轟隆一聲,小船被撞成碎片,木屑翻飛,大船的船頭上聚攏了不少人觀看這惊心動魄,令人矯舌難下的一幕,待得段子羽如燕子般飄落船頭,都不禁轟然大喝一聲彩。
  段子羽定目一看,卻惊呆了。原來這一船几十人俱都黃發碧眼,顯然不是中土人。段子羽看得發怔,暗道這是什么人,怎么長得這么怪,遮莫是荒山大澤里的野人?
  卻見人群一陣騷動,從中走出一位風神曼妙,体形婀娜的女人,微微笑道:“小兄弟,你的身手不坏啊,我倒白替你捏了把汗。”
  段子羽見她約三十許人,膚若凝脂,容顏俏麗,渾身上下透出雍容華貴的气象,眼睛、頭發俱和自己無差,只是眼睛較常人略大些,眼神柔和如春風拂煦,登時大生親切之感,仿佛在絕世荒野中見到同類一般,拱手道:“多謝大姐姐關心。”
  兩廂轟雷价一聲暴喝:“休得無禮。”
  那女人擺擺手道:“無妨,這位小兄弟叫我大姐姐,本座喜歡得很。小兄弟,別怕,我還是頭次听人叫我大姐姐,好听得很。”
  段子羽道:“大姐姐既愛听,小弟便多叫几聲。”當下連叫了几聲;那女人連聲答應,笑得花枝亂顫,喜不可胜。
  段子羽邊叫邊向兩旁橫了几眼,見兩旁并列了十二人,個。
  個太陽穴突起,顯是練武的高手,對這女人卻是恭謹异常,人人垂手低目,要多規矩便有多規矩。段子羽心中納罕,怎么這么一個天仙般的大姐姐竟會有十二個野人作家仆?野人又怎么會武功?
  其實,這女人便是波斯明教總壇的總教主小昭,昔年為救張無忌、謝遜等,不得不以慧劍斬情絲,洒淚与張無忌相別,隨其母紫衫龍王黛綺絲回波斯任教主。(事見《倚天屠龍記》)雖然時日如流,壓在心頭的情愫卻愈來愈深,只是波斯、中上相隔遙遠,較之牛郎、織女的銀河亦不逞多讓,雖渴盼与張無忌一會,卻也知道見面徒增苦惱,波斯總教的教主不僅必須由貞洁的圣女來任,且終身保持冰雪之節,以維系其神圣的形象,是以強自按捺這份戀情。朱元璋登基后,鄰近小國都派使節來中土賀新皇登基,波斯素來与華夏有交往,也派出使節來觀禮。這些使節中使有波斯明教的兩位博通經典,諸熟禮節的寶樹王。小昭原以為明教奪了天下,登基為帝的必是明教教主張無忌,便精心備置一份厚禮送來。兩位寶樹王到得中土覲見新帝,卻是一個獐目馬面的,叫什么朱元璋的人,大吃了一惊,東上明教雖脫离波斯總教自成体系,但其頭面人物如左右光明使,四大護法王及各旗掌旗使等,在總教中也都有案可稽。是以博通廣識如兩位寶樹王,再也想不到一個當過乞丐,作過和尚的光棍潑皮無賴漢會因緣乘會,躍居九五之尊。
  兩位寶樹王俱是深有城府,雖詫异莫名,卻隱爾不露,托辭逗留中土兩年多,明查暗訪,得知張無忌多年前便突然失蹤,朱元璋對明教倒戈相向,大肆屠戮,明教現任教主楊逍年老德薄,威不足以服眾,偌大的明教又陷入分崩离析之中。這才急急返回波斯,稟報教主。
  小昭得知,登時焦慮如焚。她素知張無忌之能,單論武功,無人能傷得了他,必是遭人暗算,否則不會無故失蹤。使聚集十二寶樹王商議,重返中上,整頓明教。
  十二寶樹王泰半持异議,都說東土明教不奉總教號令已歷多年,即使到了東土,也未必能如教主所愿。況且相隔遙遠,海上風險重重,到東土后又敵我難分。人多了難以運去,人手少了又恐不敵,都堅持置其成敗于不顧。
  可小昭之意豈在此,力主赴東土整頓明教。十二寶樹王終究違拗不過教主旨意,几經商議,但以貿易為名,盡起總壇精銳,隨教主遠征東土。由于人多,分作三批,十二寶樹主護著小昭先期登陸,在京城逗留些時日后便向西北進發,這一日在漢水中恰与段子羽撞上了船。
  小昭見段子羽一臉惊詫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自登中土后,她以教主之尊,自是不便与俗人交往,又加始終探听不到張無忌的消息,胸中拂郁難宣。現今一見段子羽龍飛虎躍的樣子,竟与當年的張無忌有几分仿佛,心中登時歡快,段子羽連叫了几聲大姐姐,她更感受用,對這少年喜愛上了。
  一名使女出來躬身道:“教主,外面風大,您還是艙里歇息吧。”
  小昭笑道:“好吧,這位小兄弟隨我進艙里坐坐如何?”
  段子羽此時也甚感疲憊,又見這位大姐姐風華綽約,誠意相邀,便隨之入艙。
  一入艙門,眼睛一亮,艙內四壁挂著波斯壁毯,所繪人物靈翔飛動,如欲扑面而來,地上舖的是厚厚的,洁白如雪的熊皮,一張矮几一具古琴,豪華富麗中頗蘊雅意。
  小昭盤足坐在矮几旁,示意段子羽坐在對面,眼中滿是笑意。使女用一只金杯,斟滿了波斯葡萄酒,放在几上,便躬身退出。
  小昭隨手彈起琴來,低聲唱道:“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聲音情越縹緲。似乎從遠處傳來,卻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子羽舉杯方啜飲一口,尚未品出酒味,忽听到這仙樂般的歌聲,忙凝神諦听。一听之下,竟爾痴了,細細品味著歌詞之意,不覺潸然淚落。
  小昭一愕,問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段子羽揮袖拭淚,強笑道:“小弟是听大姐姐的歌意深奧,忽有感触,故爾失態。扰了大姐姐雅興,實是不該。”
  小昭默然,這支歌自小便會,卻只唱給一個听過,那是在明教大光明頂的秘道中,与張無忌二人陷身絕境,為他而唱。其時,張無忌似乎也感触良深。她揚頭笑道:“小兄弟,你喜歡听嗎?”
  段子羽頷首道:“喜歡,小弟從沒听過這么好听的曲子。”其實,他連難听的曲子也沒听過,歐陽九一武林豪客,哪有閒情逸致給他唱曲子听。
  小昭正身危坐,把琴端放膝前,纖手輕彈,曼聲唱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适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卜藏凶,凶藏吉。富貴哪能長富貴?日勇侵,月滿云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下尚無完体。”展入愁眉,休爭閒气。今日容顏,老于昨日。古往今來,盡須如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小昭移居波斯多年,雖尊榮無比,威權至重,卻總覺得較較給張無忌作丫頭,二人得以朝夕相處,其中苦樂何啻霄壤之別。這胸中千古之寂寞更是無法可遣。每當郁悶至极之時,便彈琴高歌,以消塊壘。隨之年齒加長,對這曲辭的深奧含義理解益深,歌聲也益發凄涼悲楚,令聞者淚落,歡者心傷。
  段子羽正值身心失落之時,天資既高,于這曲辭竟是一聞之下,便即記住,細細品嚼其中深意,耳邊口蕩著小昭低徊宛轉的歌聲。實覺人生在世,苦多樂少,總不過悲苦相繞,不死無休。這是因他始終以复仇為生活的矢的,一旦失去,便覺無了憑依,四海茫茫,無處可适。身心于這曲子大起共鳴,不由得嗚咽便位,悲不自胜。
  小昭每奏此曲時,身邊人都知是她心情最惡之時,怕触霉頭,都遠遠躲避起來。今見段子羽如此,大起知音之感,兩人一為情所苦,一為仇所困,卻也殊途同歸,相向而位。
  船逆流而上,本甚艱難。但這船的下艙裝有一百二十“四支鐵槳,一百二十四名好手奮力扳槳,船行進之速竟不亞于靜水行舟。十二寶樹王分列兩舷,注視兩岸動向。他們在波斯根深蒂固,勢力寵大,無所畏憚。一踏上中土,人生地疏,委實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感。河面上飄蕩著小昭美妙的琴聲和縹緲的歌聲,諸寶樹王雖對之司空見慣,此刻听來卻覺遜异前塵,心情俱增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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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16
  船行之中,段子羽在小昭的柔語慰撫下,忽然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世,苦悶一古腦說將出來。小昭听罷默然,這等人倫慘變便是老練世故,飽經風霜之人也很難承受得起,想象他自小便日日受這刻骨銘心的仇恨熬煎,不由得替他心傷。半晌小昭方道:“小兄弟,你今后怎樣打算?”
  段子羽黯然道:“此處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結此事后,便當回歸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雖想多勸慰他几句,卻覺殊難措辭。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陸。
  段子羽站在船頭,向小昭和十二寶樹王拱手作別,從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啟碇重行,段子羽望著漸漸過逝的小昭的身影,耳邊又響起她清脆如珠玉鳴濺,复又凄涼苦苦的歌聲;“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心中惆悵万分,信步向岸邊的一處叢林走去。
  正走到叢林邊緣,驀地里腳上一緊,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一懸,已被吊在一顆樹上。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著的上身反卷上去,順勢掣劍向繩上所去。不知這繩是什么東西絞成的,一斫之下,竟絲毫無損,他連斫了几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別費力气了,你家爺爺的金蚕絲刀劍無傷,你還是乖乖地吊著吧。”
  段子羽見草叢中鑽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歲須發皤然,气苦道:“兩位老爺子,開什么玩笑,快放我下來。…高老者走近前,就著日光他細端詳了他一會,道:“師哥,這小子成嗎?”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沒看到各教各派都為得到這小子忙個不亦樂乎嗎?總算咱們運道不錯,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試用些日子,若是不成,一刀砍了便是。”高老者拍拍腦袋道:“還是師哥想的周到。”
  段子羽听得迷迷登登,但料來總不是好事。大聲道:“你們要殺就快將我殺了,使這种詭計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漢。”
  高老者一听,跳了起來,大聲嚷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我們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你听說過沒有?無极生太极,太极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師弟,絮煩則甚。待我与這小子講。”高老者搔搔頭道:“你听著,不是我不跟你說,是我師哥不讓我說,待會……”
  矮老者不耐,一把將他扯了開去,近前几步,神色鄭重的道:“小子,你想死還是想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者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說著抽出刀來,虛砍一式。
  矮老者繼續道:“人哪有不厭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紀更當如此。若是想活,便隨我們兄弟回華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華山作甚:“高老者急道:“回華山作華山派的掌門哪。到時你作了掌門,我們雖算是你師叔,也不好以大壓小,更不會殺你。段子羽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庄而重之地點了几下頭,臉上滿是渴盼之色。段子羽真感此事匪夷所思,可言猶在耳,絲毫不假,兩人臉上孩子般的赤誠之色更非惺惺作態所能偽裝得了的,可心里卻怎么也參詳不出是怎么回事。矮老者見他滿臉惊詫,矯舌難下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大是尷尬,細想想自己兄弟兩個也未免過于荒唐些。當下言道:“小兄弟,咳,咳,是這么回事,我們華山派從上任掌門鮮于師侄死于大光明頂上,數十年來我們華山派掌門之位便形同虛設,我們兩兄弟忝為華山派長老,自對本派的興衰大計憂心忡忡,這數十年來,我們兩兄弟遍訪天下賢人,欲為華山派覓一掌門,可惜人才難得,竟一無所獲。”言下連聲嘻噓,搖頭不止。
  段子羽暗道:“這兩個老東西不知吃錯了哪門子藥,害失心瘋了,從來只听過有滿天下找武功傳人的,已是駭人听聞,他們居然滿天下找起掌門來了。”但見這二人并無惡意,自己性命已然無虞,倒是大松了口气。
  矮老者繼續道:“前几天在渭陽紫陽觀遇到一位异人,我們把心事對他說了,他為我們起了一課文王神卦,斷言我們在這漢水河畔當能找到掌門,唉,這位异人真真了不得,這不我們兄弟到這里不過兩個時辰,就把你,嗯、掌門師侄找到了。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兩位老爺子,我可不是你們要找的賢人,我這人淡得很,一點點咸味都沒有。”
  高老者皺眉道:“不會吧?遮莫是我們找錯了?待我割下你一塊肉來,嘗嘗便知端的,若是不咸,就放你走路。”
  說著揮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樣。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傻,急急嚷道:“使不得,不用嘗,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嘗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雖沒剩几顆,為了本派的大業也只好豁出去了。你別怕,我會輕輕地割,只割一小點,不會很疼的。”一把抓住段子羽左腕,當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駭,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脈門。高老者“咦”了一聲,縮手伸指點他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點其“合谷”穴,兩人瞬息間以擒拿手和點穴法交換十余招,卻是未分胜負。矮者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師弟雖然直腸白肚,毫無心机,武功卻練得精純,不遜于自己。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來。
  段子羽倒吊著身子,与高老者這几招拆得已感吃力,見矮老者又來夾擊,心中惶恐。這二人若是一刀將他殺了,他也并不甚懼,但見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劍刺向矮老者。
  矮老者見這一劍刺來,看似平平無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來化解,只得躍退一步,也是“咦”了一聲,心中嘖嘖稱奇,他一生所遇強敵何所數計,被人一招逼退,卻是首次。
  高老者見師哥被逼退,不由得好胜心起,右手伸指仍點段子羽腕上外關穴,左掌向其胸部拍來,段子羽縮臂躲過一指,臂彈如箭射,砰的一聲,与高老者對了一掌,這一一掌用的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騰騰彼震退兩步,剛要說話,不料掌上余勁不衰,竟然扑通坐倒,從手臂直到胸口酸麻難忍,一口真气提不上來,張了几次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段子羽也被震得蕩了起來。
  矮老者一惊,忙過來問道:“師弟,受傷了嗎?”高老者撫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消,開口大喜道:“師哥,這小子成,咱們總算找到人了,也別管他是咸的還是淡的,抓回去讓他當掌門吧。”
  矮老者見狀知其無事,放下了心。笑道:“小友,我們是誠意聘賢,絕非戲弄。華山派雖微,卻也忝列六大門派之中,這掌門一職也不算辱沒了你,還望你應允。”
  段子羽雖一掌將高老者震退,但倒吊著身子,气血不暢,內力不能提至极致,是以高老者雖未盡全力,卻也把他震得七暈八素,怒道:“你們還是把我殺了痛快,什么掌門,便是武林盟主我也不做,況且天底下有這樣倒吊樹上的掌門人嗎?”
  矮老者忙道:“師侄莫怪,這都是我們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將師侄放下,再向掌門師侄賠罪,任憑掌門師侄處罰。”說著就要去解繩索。
  段子羽听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叫得親熱之至,心中气苦,本欲反駁几句,但這吊著的滋味儿委實難過,且到地面再說。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師哥,使不得,這小子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費手腳了。待我先在他臉上刻上”華山掌門“四個字,就不怕他反悔了。魔教、少林、峨嵋哪些人見咱們先定了貨,也就不好意思來搶了。”
  矮老者一听,師弟所慮甚是,且先由師弟嚇嚇他再說。
  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緊,“華山掌門”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入想刻在臉上而不得,當下駐足觀看。
  高老者見師兄贊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門師侄,你師叔我別無所能,這刻字縱身是我拿手好戲。待我刻好后,再用金色一著,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可比別派掌門威風多了。少林寺哪懂此術,他們要抓了你去,不過是給你剃光頭發,燙上香疤,又費事又難看,不如我老人家遠矣。”
  段子羽見這高老者瘋瘋顛顛,卻不料他如此陰損。知他說得出來,多半也做得到。這二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著,絕非其敵,真要讓他們制住,在臉上刻上几字,這奇恥大辱只怕是連死都洗刷不了。在他心中,自不覺華山掌門四字有什么誘惑力,語聲發顫道:“別亂來,你再過來,我就自刎而死。”說著橫劍胸前,只待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斷,免得受辱于凡夫俗子,辱沒了祖宗聲名。
  高老者慌道:“別,別。你既不喜歡,不刻在臉上,咱們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段子羽怒道:“哪里也不成。”
  高老者大費躊躇,搔搔頭皮道:“這可怎么辦,若不刻上個記號,你被別派捉去,我們華山派就要不回來了。”
  忽然颶的一聲,一物自遠處飛至,插入地下仍顫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者者一見是柄小旗,一面大書“明”字,一面繡有紅色火焰,高者者大叫道:“是光明頂的朋友嗎?這小子已被我們華山派定下了,馬上就是華山掌門人,識相的走遠些,不要白費力气來搶了。”
  周圍立時現出十几人來,一人喝道:“華山二老听著,我們五行旗今日是找這姓段的小子報仇雪恨,不是要尋貴派的晦气,敬請二位且站一旁,別濺了一身血。”
  高老者怒道:“直娘賊,夸你們胖你們還喘上了,這小子是我們新任掌門,豈是任由你們要殺便殺的,且先過我們華山二老這一關。”
  段子羽道:“兩位前輩,先放我下來,此事只与我有關,你們二老何必插手。”高老者笑道:“掌門的事便是我們華山全派的事,我們身為長老,這關系更大得很。你且先吊著歇會儿,看你師叔的反兩儀刀法如何?”
  那十几人不再言語,呼嘯一聲齊舞刀劍而上。高、矮兩老者,一在段子羽左,一在其右,舞動雙刀,護住段子羽。
  當的一聲,一名教從的劍被高者者震飛,矮老者順勢進刀,將一顆頭顱砍上半空,刀回處,又磕開了攻自己的兩劍一刀。這二者一生浸淫于這路反兩儀刀法,委實精純無比,兩刀呼呼生風,將三人圍得風雨不透。這十几名教眾雖也是厚土旗的好手。卻怎及得上二者功力之深,是以一上來便損折一人,被刀風逼退回去。
  這十几人相視一顧,人人臉上悍戾之色大作,复一擁而上。矮老者喝道:“混沌一破。”兩柄刀一前一后,孤形合擊,登時斬斷兩只持劍的手,矮老者又喝道:“太乙生蔭,兩儀合德。”刀風霍霍,迅疾無倫,一路刀法源源展開,如長江大河,布下一道堅不可破的刀网,厚土旗几名教眾拼死冒進,立時被絞得臂折腿斷,倒拋出去,慘叫之聲大作,腳下的土地已被鮮血染紅。兩個回合下來,厚土旗教眾已損折一半,余者退開几尺,一時不敢攻上。
  高老者得意道:“魔崽子,見識到你爺爺的手段了吧。”
  轉頭對段子羽道:“掌門師侄,這路刀法還過得去吧,過得几天,便傳授于你。要不然,你不懂華山派的武功,這掌門做起來也不舒但。”
  段子羽見二老言笑晏晏間殺人如割草,這路刀法固是精妙,二老功力也是不凡,方才對自己出手顯然是留有余地,也不禁佩服,但听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儼然自己真當上了他們掌門一般,心中气苦,道:“你們快放了我是正經,什么掌門我也不做。”
  高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說得輕松,我們華山二老為你破了二十年的殺戒,又結下這等梁子,你若不是掌門,我們何苦如此做。”話猶未了,一枝短矛破空飛來,日光下耀眼生輝,气勢駭人,矮老者揮刀一格,掙地一聲,矛掉頭飛回,剛格開此矛,空中忽然一暗,只見數十柄矛四面八方一齊打來,如滿天花雨一般,高者者惊道:“乖乖不得了,魔崽子們下毒手了。”兩人奮力舞動雙刀,頓時劈啪之聲不絕于耳,所幸這二人刀法純熟,功力深厚。數十枝短矛竟盡數攔格在外圍。二人也感手臂酸麻,虎口作痛。
  矛方落地,又是風聲大作,數十柄短斧齊飛而至,二老無奈,故技重施,雙刀舞成一道光幕,叮叮當當,將短斧又格出圈外,頓時手腕酸痛几不能舉,虎口被震出裂紋。
  段子羽急道:“快放我下來,我与你們一起御敵。”高老者搖頭喘息道:“不成,只要你不答允,就在這樹上吊著吧。”
  說話問,周圍二丈遠處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穿明教服飾的人,不用計算也知道不在百名之下。段子羽气道:“再下放我下來,咱們三人都得被砍成肉醬,我做不做掌門又育什么相干。”高老者喘息道:“任你說破了天,也是無用。華山二老言出如山,說不放就是不放,被砍成肉醬也不放。”
  段子羽頹然長歎道:“罷了,我服了你們了,這掌門我做了,快放我下來。”
  高老者大喜,拱手道:“謹遵掌門人法旨。”躍起半空,在他足踝上一牽一抖,那糾纏固結的繩索已然解開,手法麻利之至。
  段子羽手一拄地,身子一折,已穩穩站在地上。矮老者也抱刀一禮道:“恭喜掌門人。”段子羽哼道,“我是滿肚子的冷气,何喜之有。”矮老者面色一紅,卻也頗有得色。
  這兩兄弟只感華山派人才凋落,門中弟子無一能成大器,更莫說負起中興華山派的大任,這二者于派中威望武功都是最高,竟一反常例,不立門中弟子為掌門,不憚勞苦,跋山涉水,行遍江湖,立志要為華山派尋一有膽有識,天賦武功俱屬上乘的人來繼任掌門。多少年來,閱人雖如恒河沙數,卻無一是最佳人選。到得最后,竟听一江湖術士之言,跑這漢水河畔捉掌門人來了。目下夙愿得償,欣喜逾恒,雖在重圍之中卻也毫無懼意。
  明教人群中有一人揚聲喝道:“姓段的小賊,你畏頭縮尾,靠華山派兩個老不死的庇護,能躲到几時?”
  段子羽迫于形勢,被逼答應做華山掌門,直覺此事荒唐不稽,如同儿戲一般,又被吊了許久,心里一肚子气,殊無歡愉之感,吃此人一罵,大怒道:“是誰躲在人群里胡沁,有膽的出來与段某大戰一場。”
  音猶未落,一人越眾而出,手搖摺扇,施施然而來,其時正是九月,已是“秋扇見捐”的季節,此人持扇在手,卻不打開,顯是以此為兵器。
  段子羽見此人不過二十四五歲,面白無須,身材高挑,秀气中不失英气,腳下步履飄飄,如踏水而行,顯是輕功甚佳。
  段子羽掣劍在手,劍尖指地,立好門戶,喝道:“通名受死。”
  那人肅聲道:“大光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在此,小賊納命來。”一扇點來,卻是走的打穴筆一路。
  段子羽身子斜轉,一劍刺向他肩后井穴,那人手一揮,扇子徑向劍上格去,兩人出手俱是快极,刀劍相交,金鐵鏘鳴,各退一步,段子羽這才知道扇骨乃精鋼所鑄。雖不知地字門門主是何等人物,但從這一擊這中已感到是一勁敵。
  段子羽一劍斜到,劍到中途,腳下一錯,從“明夷”踏到“未濟”,方位猝變,劍尖已刺至司徒明月左肋。司徒明月不料他變招如是之速,几乎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扇子一抖,扇面倏然展開,遮住左肋,段子羽進步一繞,一至他背后,左手一爪抓向他后腦玉枕穴,司明月中心中大駭,不及還招,身子一晃,疾沖出去,爪風刺得發皆為之豎。
  明教人群中一人朗聲道:“司徒門主,退下來吧,這是我們五行旗的事,讓我們五行旗与他了斷。”
  司徒明月道:“吳旗主,我是奉教主令旨而來,并非強行替你們出頭。”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听他搬出教主來,便不作聲了。
  司徒明月武功得自楊逍真傳,是楊逍老部屬天、地、風、雷四門的頭號人物,向來自負,現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招受挫,不由得羞惱成怒,反手一掌擊出,不待還招,鐵扇后發先至,竟是刀法中的“力劈華山。”
  段子羽側頭避過鐵扇,挺劍刺向他掌心勞宮穴。兩人你來我往,頃刻間拆了二十余招。司徒明月步法迅捷飄忽,繞著段子羽周匝游斗,一柄扇子忽而直點如點穴撅,判官筆,忽而如劍刺刀劈,使得變幻万干,出神人化,左手或指戮,或掌擊,諸般手法奇招紛呈,如滿天花雨令人眼花繚亂,明教中人也大多是首次見到他的真實武功,不禁歡呼喝彩,彩聲如雷。段子羽仗著腳下禹罡步法神奇莫測,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手中蹈暇抵隙,他自与七手童子、四散人、方東白等交過手后,劍招益發純熟。
  司徒明月的武功較諸四散人為高,卻不及方東白之功力精純,只是一上手便以狂風暴雨之勢傾瀉而出,大有沛然莫能為御的气勢,表面上卻是占了上風,殊不知段子羽劍上的夭雷劍法,以謙抑為本,講究舍已從人,后發先制、以柔克剛,純是道家宗旨,其威力即蘊藏于清淡無奇的招術中。遇弱則弱,逢強則強,是以二十余招中段子羽閃、展、騰、挪,瀟洒飄逸地避過這一輪猛攻。
  旁觀眾人見這二人如鷹隼扑擊,往來似電,無不看得惊心動魄,膛目結舌,司徒明月身在局中,卻是叫苦不迭,這二十余招實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所學武功中精萃盡出,卻奈何不了對方分毫,心中暗自后悔,不該自負過甚,硬向楊逍討來這份差事,眼下竟成騎虎難下之勢,但事至如今,也只有強行撐持了。手上招式依然源源遞出,只是內力已漸感不足。
  段子羽立時感到對手壓力減弱,乘机一劍刺向司徒明月小腹,司徒明月揮扇砸去,段子羽清嘯一聲,如鶴唳中天,劍尖驀然上挑,越過鐵扇直刺咽喉下無突穴,這一變招豈止迅疾無比,更是匪夷所思,高手對招,對招木的老嫩料得极准,對虛招、實招更需辯別清楚,司徒明月眼見刺向小腹的這一劍還既疾又狠,內力已運至极致,根本不能中途轉向,哪料段子羽居然在极不可能的狀況下驀然變招,頓時惊得面如土色,危急中不及回扇擋格,頭盡力一側,兩手上舉,胸腹空門全露,段子羽豈肯錯過良机,不暇思索,左掌疾出,按在司徒明且胸上,意欲以摧心掌震碎他的心髒。甫料入手處綿軟一團,頗富彈力,段子羽頓時明白,臉上一紅,掌劍齊撤,躍后几尺,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如同作了虧心事一般。
  司徒明月死里逃生,卻也是漲紅滿面,忽然嚶嚀一聲,擲扇入地,掩面疾奔,穿入明教人群中便已不見。
  華山二老閱事丰瞻,司徒明月一出場,他們便知是女著男裝,只是她儒中寬袍,又滿面英气不讓須眉,段子羽卻是看不出了。高老者見掌門頗是尷尬,打哈哈道:“掌門人神威大震,魔教小丑大敗而逃。”他功力深厚,中气十足,這番話平平說出,周圍人听著都覺得是在自己耳邊說話,清晰异常。
  明教人群中登時起了哄,署罵聲,吼叫聲,亂成一團。
  這起人中職事最高的是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五行旗各掌旗使中原以顏垣武功為高,厚土旗的實力也居五旗之首,只是顏垣及二十余名好手盡數喪命在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下,厚土旗群龍無首,實力上也大大打了折扣。吳、辛二人此番糾眾前來,正是要搜殺段子羽,為顏垣等人复仇,他們自知武功不及顏埕,也并不作單打獨斗的打算,是以一上手便是几十柄短矛,几十柄短斧,拋擲矛、斧的是銳金旗中青力強雄的教眾,哪知華山二老實非等閒。這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攻勢被二柄單刀化解無遺,余下便是几十支強弓硬彎,還未及發射,卻被司徒明月攔住。
  天、地、風、雷四門在教中本不及五行旗地位高,但卻是楊逍嫡系部屬,楊逍繼任教主后,這四門人眾儼然是天子門生,竟然有凌駕五行旗之上的勢頭,司徒明月近年來更是楊逍全力栽培的頭挑人物,吳勁草和辛然心中雖然不服,表面上對她卻是容讓三分。此刻見司徒明月大敗而逃,心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感,但見段子羽武功果然不凡,又有華山二老為其羽翼,對付這三人也實感棘手。
  這壁廂吳、辛二人尚未計議妥當,段子羽和華山二老也在急急籌思方略。眼見四周几十名頭裹白中的教眾彎弓搭箭,引滿待發,三人對這亂箭夷然無懼,但一看到這几十人身后的二十余名頭裹黑中的教眾,手持黑黝黝斬噴筒,卻不禁膽寒,噴筒中所盛乃是腐蝕力极強的毒水,沾身即爛,絕無幸理,這些都是洪水旗教眾,奉掌旗使唐洋之命參加圍殺之戰的。
  段子羽忽然朗聲道:“明教朋友中哪位是龍頭老大,請站出來講話。”
  吳勁草、辛然相視一眼,面露詫异,暗道:“這小子莫不是怕了,要乞降活命?當下二人并肩而出,齊聲道:“你有何話說,快講吧。”
  華山二老中的矮老者走上几步道:“吳旗使,辛旗使,貴教和我中原武林百多年來干戈不斷,但從來都是依照武林規矩辦事,約時,約地,約人,擺出道儿來決斗,從無今日這般群毆亂砍的,怎么貴教近些年來聲勢日隆,行事卻日益卑下,渾如市井無賴一般,不知是何道理?”
  吳勁草一愕,倒沒想到這老儿先行興師問罪來了,說的卻也有理,明教中人雖然行事偏激,手段毒辣,為中原武林所不容,但向來确是依照武林規矩比武決斗,不肯坏了自己的名頭,是以楊逍、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雖是聲名籍籍的魔頭,在這點上也絕不肯落人口實。矮老者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覷准此點,先行發難,竟欲以言語擠兌住吳、辛二人,單打獨斗已方三人自是穩操胜券。
  吳、辛二人自是一點即透,心下大是躊躇,司徒明月尚且輸得狼狽不堪,自己一方人數雖多,卻無高手可与抗衡,可若一涌而上,也并無絕對的胜算,已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可這在武學高手而言,殊不足畏,二者便是那二十余筒毒水,可一旦成混戰局面,毒水施放出來,多半要傷到自家人身上,何況即使豁出這百把弟兄,把這三人置于死地,日后江湖上傳揚開來,人人都人說明教傾五行旗全力對付華山派的三人,五行旗在江湖上便永無抬頭之日了。吳、辛二人相處既久,心意也隱隱相通,這番計較在心中翻來倒去,四眼相望,竟爾不能定議。
  高老者見師兄一句話便把吳、辛二人責問得啞口無言,大是佩服,而自己忝列華山二老之尾,面子上也与有榮焉,得意洋洋道:“是啊,二位怎么不說話呀?咱們都是武林中人,哪能不按武林規矩行事。若是一味地混砍亂殺,不是連綠林土匪都不如嗎?”這几句話辭鋒咄咄,卻也合情入理,令人難以駁斥。
  辛然冷冷道:“既是如此,你們不妨划出道來,我們五行旗奉陪到底。你們若是怕了,不妨另擇時日,地點,約齊了幫手再戰。”他知道華山二老雖說有時行事荒唐些,卻是武林中頗罕聲望的名家耆宿,向來言出必行,有諾必踐,段子羽既已當上了華山派的掌門,這段梁子便是華山全派人人有份,而明教和華山一派勢不能并存于天地問,如此一來,倒不急于誅殺段子羽一人了,即便對方另擇時日交手,也絕不怕他們躲起來找不著。是以這番話說得堂堂正正,頗具大家風范。明教中人登時喝起彩來。
  矮老者對辛然的武功向來不瞧在眼里,但對他的气度也頗為心折。大指一豎贊道:“辛旗使果然是鐵骨掙銻的好漢子。我方共有三人,久聞烈火旗有一個六人旗陣,很是了得,我兄弟倆不才,斗膽想領教一二。辛旗使若欲單打獨斗,我們掌門自然接著。咱們三場定輸贏,若是辛旗使得胜,我們華山派任由貴教驅使,決無反悔。若是老朽等僥幸胜個一招半式,咱們便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吳勁草、辛然二人俱是愕然,沒想到這老儿開出的條件如此懸殊,華山派把一派的命運都壓在注上,賭其必胜,而五行旗輸了卻什么也輸不掉,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二人轉念一想,又是大怒,這老儿分明沒將自己這百多號人放在眼里,才敢如此大言炎炎。
  辛然不怒反笑,仰天打個哈哈,道:“二位是武林前輩,所謂‘長者命,不敢辭’,就依前輩所說的辦吧。”當下一揮手,一名手下快步近前,躬身呈上一面大旗。辛然單手持旗,迎風一抖,大旗于秋風中獵獵飄舞,旗面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鮮紅欲滴,令人目眩神搖。
  隨之又有五名頭裹紅中的烈火旗教眾手舞大旗,越眾而出,這五人手中大旗与辛然的一般無异,六面大旗匯在一處,呼呼作響,如松濤海浪,威勢駭人。
  明教教眾習練有素,此時不待號令,便已退后十几丈,騰出一個老大的場子,吳勁草率旗下几人在旁掠陣。
  段子羽見辛然六人兩兩相對,頃刻間旗陣立成,方待持劍入陣,矮老者一把拉住他道:“掌門師侄,你現今為一派之尊,哪能事事躬親,些微陣式,待我們兄弟將之破了,你在旁觀瞧便是。”高老者應聲道:“是啊,師侄。待我們兩個老人不成,你再上也不遲。人家不都說,打了老的,不愁小的嗎?”段子羽不禁蕪爾,這高老者說話顛三倒四,几句話上便本性畢露。矮老者順手塞給段子羽一方硬硬的東西,攜師弟施施然步人旗陣。
  段子羽二看手上東西,与古幣差相仿佛,一面繪有一座涌起的山峰,雖然線條粗略,卻也峻峭非常,當是西岳華山無疑,另一面是一篆書“令”字,段子羽料想這必是華山派掌門信物,心中一股暖流涌出,他雖不想做什么掌門,但華山二老如此推心待他,也令他大是感動。
  辛然旗杆一抖,碩大的旗向華山二老舖面卷去,登時旗陣發動,六面大旗齊向核心卷來。華山二老不敢怠忽,兩柄單刀向旗面斫去。旗面乃絲綢所制,渾不受力,二老只將旗面蕩開,卻未能將之割裂。
  辛然陡喝一聲,旗杆筆直,向高老者刺到,使得卻是大槍路數。五行旗与元兵對陣之際,屢經戰陣,辛然更是一員驍將,千軍万馬之中,手中一杆大旗殺敵無算,威風八面,此刻重振雄威,這一刺之勢實非等閒。另五人也齊地發一聲喊,五枚旗杆分從四面擲至。
  高老者揮刀蕩開一技旗杆,左手驀地抓住一枝,用力一蕩,又蕩開兩枝,四名教眾俱感虎口酸麻,險些握不住旗杆,蹬蹬蹬震退几步。矮老者一記豹尾腳踢開一枝旗杆,刀在辛然的旗杆上一格,欺身直上,單刀順著旗杆砍落,直削辛然握旗的十指。辛然兩番极盡全力向上抖動,意欲將矮老者震脫,可矮老者一柄刀直如泰山之重,哪里抖得脫。
  眼見人刀俱搶進中門,若不松旗,十指必被斬落,若是松開大旗,這旗陣又要破了。
  另五人見掌旗使處境不妙,齊來救援,高老者單刀使開,當當當几聲將五人攔格開來,五人极力搶攻,叵耐高老者刀法精妙,身法靈活,此刻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守得嚴密堅實,五人豁出命來搶攻,竟是寸步難進。
  辛然眼見刀鋒滑至,迅急如電,只得棄旗變拳,擊向矮老者面門。矮老者一刀上掠,護住上盤,左手一記掖掌,撞向辛然肋部,辛然驀地沉腰扎馬,吐气開聲,拳掌相交,砰的一聲,辛然被震飛出。矮老者身形一閃;已繞至另五人背后,刀砍、掌劈、指點,游走如鳳,片刻間將這五人點倒在地。
  辛然倒飛空中,落地后卻甚穩健,略一運气查察,并沒受內傷,大是詫异,又見一名弟兄雖委頓于地,卻只是被點中穴道,心知對方是手下留情,沒想到久負盛名的烈火旗陣在華山二老手下竟如是不堪一擊,沮喪至极。
  矮老者在地上五人身上拍擊几下,這五人穴道得解,起身拾起大旗,面有愧色,一聲不響回歸本旗中。
  段子羽走到場中,抱拳拱手道:“還有哪位朋友下場指教?”
  辛然和吳勁草相視黯然,雖講明三陣定輸贏,其實還是將賭注押在這旗陣上,除此之外,實無更好的御敵良策。
  段子羽又連喝三聲,明教教眾雖人人義憤填膺,但不得掌旗使之命,誰也不敢貿然出戰,人人都想,自己生死事小,本旗的聲名要緊,吳勁草沉吟須臾,邁步欲出,辛然攔住他道:“吳兄,咱們認栽,改日再找回這場子。”他知吳勁草武功較已尤遜,若是出戰,縱然不死,也得鬧個灰頭土臉,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認輸,改日會齊人手再找華山派一雪今日慘敗之辱,吳勁草長歎一聲,方欲開口認輸,忽听有人道:“吾來接爾几招。”
  這聲音僵硬,倒似舌頭不會打彎儿,話也是不倫不類。
  大家循聲望去,從銳金旗教眾中走出三人來,高鼻深目、碧眼黃發,穿著打份卻与中土無异。大家注目場中多時,誰也沒發現這三人何時到來,一時間人以為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猜測這三人的來歷。
  吳勁草詫异道:“閣下等是何方人氏,來此何為?”
  一人道:“吾等乃波斯總教風云三使者是也,与爾等同是明座下弟子,蓮花白藕都是一家人也。吾乃流云使,此乃輝月使,彼乃妙風使也。”
  吳勁草更是詫异,波斯總教他當然知道,除總教主外,有十二寶樹王,風云三使是其主腦人物,可總教与中土明教向無往來,這三使怎么會從天而降?
  原來風云三使与小昭等人京都分手,一從水路,一從陸路,分頭并進,四處打探張無忌的消息。這一日風云三使見百多人圍在一處,其中大多數穿著明教服飾,心中甚喜,擠入人群中觀察情由。這三使漢話雖說得生硬拗口,听還是听得明白的,眼見五行旗無人敢應戰,不禁大是著惱,便應聲而出。
  段子羽一看,卻是大感親切,上前道:“三位是大姐姐身邊的人吧?”
  流云使一怔,反問道:“爾等是何人?吾不認識爾之大姐姐?”
  高老者早就在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端詳了半天喃喃道:“哪座山里跑出來的怪獸,也人模狗樣他說起人話來。”
  流云使大怒,從衣袍下翻出兩塊黑黝黝的牌子,驀地向他打來。高老者不防他說便打,毫無朕兆,身法又詭异快捷,這一下竟沒避開,恰恰打在左肩上,幸好他內功精湛,一個趔趄退了兩步,肩上肌肉雖痛如針刺,到沒傷到筋骨。高者者何時吃過這等虧,哇哇大叫道:“你奶奶的,怎么說打就打,連聲招呼都沒有!”舉刀便砍。
  輝月使和妙風使呼嘯一聲,也各掣出兩塊牌子,打向段子羽和矮老者。
  段子羽本待解釋几句,但見牌子迎頭打至,只得側身閃避,不料妙風使身法怪异之极,牌子明是從上打下,不知怎么一閃,竟繞至背后,擊向他的后背。段子羽一惊,忙忙撥身而起,避過這詭异莫惻的一擊。
  流云使和輝月使攻向華山二老,二老展開反兩儀刀法,不時刀牌相交,叮當作響,二使身法也是快捷飄忽,如鬼似魅,但再要擊著二老,卻也甚難。
  吳勁草和辛然一見那牌子,心中大震,怪道:“這三人手中怎么會有圣火令?”再一細瞧,才知這牌子只是和圣火令外表仿佛,卻無花紋字跡,三使者學的是圣火令上所刻的武功,也向以圣火令為兵器。圣火令被張無忌奪得后,三使者便仿其樣式,另鑄了六枚鐵牌。
  吳勁草皺眉道:“辛兄,這總教三使者怎么會到了這里?”辛然苦笑道:“鬼才知道。不過這三位使者武功确是不錯,。或許能打敗那三人,給咱們出口惡气。”吳勁草道:“華山派雖是咱們對頭,好歹也是華夏子孫,若讓這几個胡人打敗,咱們也面上無光。”辛然道:“這倒不然,他們雖是胡人,可畢竟都是明尊圣火下弟子,吳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其實明教中人泰半和吳勁草一個想法,是以流云使雖擊中高老者一記,卻無人為他喝彩叫好,心里反倒隱隱希望段子羽等獲胜。
  段子羽腳下禹罡步法已然熟极而流,不用思索,一動念間便自然而然地踏上方位。在妙風使的快攻下,十余招后才穩住陣腳,驀見鐵牌飛來,一伸手扣住鐵牌,妙風使心中一喜,連運“透骨針”勁從鐵牌上傳過來。段子羽一見他作勢運力,也忙運功抵御,牌上傳來几下絲絲的冷气,但一到手上,便消失無遺,段子羽還道他有后勁將至,不料几下之后卻無了下文。
  妙風使心中大駭,他內功雖不甚高,但這門“透骨針”勁卻是厲害得很,那是集全身陰寒之力凝作一點透射,即便內力強過他一倍的人也難抵御,不想段子羽連受了几下,竟爾夷然無事。
  他哪知段子羽所練的九陰神功乃天下武功至陰至柔之顛峰,他這几下“透骨針”勁,一入段子羽身上,便如小溪入大海,登時無影無蹤。
  段子羽不知他鬧什么鬼,一用力竟將鐵牌奪了過來,也沒料到能如是之易。妙風使兵刃被奪,面色倏變,著地滾進,另一鐵牌向段子羽足踝敲去。段子羽起腳向鐵牌踏去,妙風使就地一滾,身子一挺,如肉球般直彈起來,合身向段子羽扑去。這一式起身猛扑猶如身上裝了彈簧似的,直是匪夷所思,段子羽向左一閃,卻被他一記時錘打在左肩上,左臂一痛,妙風使以手中鐵牌搭在段子羽手中鐵牌上,奮力一奪,竟把鐵牌吸了過去。
  這兩式招法怪异,快捷如電,明教中人不禁大聲喝起彩來,吳勁草也連連點頭。
  段子羽也暗喝一聲彩,颶颶颶三劍刺向妙風使。妙風使在波斯總教中武功僅次于十二寶樹王,向來只以一對鐵牌奪人兵刃,百不失一,現今反被人家奪去;雖連使險招奪回,心中也大是駭异,見這三劍嗤嗤聲響,勁力非凡,忙急閃几下,避了過去。
  忽听華山二老一聲悶哼,瞥眼一看,華山二老雙刀直飛空中,二老也跌坐地上,手撫胸口,眼見流月使和輝月使四枚鐵牌向二老頭頂砸落,段子羽大惊失色,陡喝一聲,不及思索,手中長劍化作一道白光直射流云使后心,人借擲劍之勁,一掠而至,兩手箕張,抓向輝月使后腦。這一式橫掠,猶如御風而行,竟不慢于擲出的長劍,圍觀人群中登時彩聲如雷。
  流云使的鐵牌已砸至高老者頭頂寸余,听得背后勁風疾至,忙忙回轉鐵牌向劍上砸去,當的一聲,劍落地上,人卻被劍上大力震飛出去,在空中連翻十几個筋斗,才把這股大力化去,落地時猶感气血翻騰,頭暈腦漲。
  輝月使兩枚鐵牌向后擋格,段子羽人在空中,變爪為掌,竟使出歐陽鋒的蛤蟆功向鐵牌上擊去。轟然一聲巨響,輝月使如根木樁被打入地里,直沒至膝,輝月使秉性強悍,雖感全身如同散了架般,兩塊鐵牌卻不肯撤手,一時間全身虛乏脫力,竟不能破土而出。
  段子羽足方落地,妙風便已隨后赶至,兩塊鐵牌分從左右向他兩腎打到,段子羽也被輝月使的反震之力震得手臂酸麻,只得再度躍起,從輝月使頭上掠了過去,落在華山二老面前。
  妙風使并不追擊,伸鐵牌搭在輝月使的鐵牌上,一運內力,將輝月使硬生生從地里拔了出來。兩個人如一條直棍儿般沾在一起,這一手露將出來,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馳,歡呼叫好,一時也忘了漢胡之別。
  段子羽兩掌分按華山二老背心靈台穴,催動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華山二老的武功本高出流云使和輝月使一籌,雙刀上的反兩儀刀法更非二使所能攻破,只是這二使身法。招式俱詭异莫測,更有一手以鐵牌奪人兵刃的絕技。酣斗中,四枚鐵牌与雙刀相交,四人齊運內力相攻。
  流云使和輝月使各以透骨針猝然激射。華山二老頓時感到一股似刀、似匕、似劍、似有形、實無質的陰寒內力直透胸口膻中穴,饒是二老內功精深,穴道也同時彼封住,雙刀离手,跌坐于地,不由得魂飛魄散。
  待見段子羽如天人般激射而至,把流云使和輝月使一個震飛空中,一個打入地里,才松了口气,然而胸口那股陰寒之力仍亙塞那里,兩人驀地感到從段子羽掌上傳來一股至陰至柔的內力,兩人忙攝住心神,導引外力攻人胸口,只覺段子羽的內力一至,胸口的陰寒之气如湯沃雪,立時消釋渙然,影蹤不見。
  二老大喜,心中更是感佩万分,一躍而起,拱手施禮道:“掌門神功惊人,老朽等佩服。這救命大恩倒不敢言謝,了。”
  段子羽閃身避開,以示不敢受這二老的大禮,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齒,”高老者從地上拾起刀,大罵道:“直娘賊,兀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敢暗算你家爺爺,快來与你家爺爺大戰三百合。”。
  此刻輝月使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得口沁鮮血,五髒离位,面如金紙,气似游絲,神情萎頓之极。段子羽的蛤蟆功原只練至三成,威力并不甚大,但他近些日子服食“先天再造丹”,被百劫師太以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內力已突飛猛進,即便隨手一掌打出,等閒之輩也抵御不住,以蛤蟆功的運功法門打擊,更是人所難當,几已直追當年的西毒歐陽鋒。流云使和妙風使忙于為輝月使服食傷藥,推摩周身穴道,哪有閒心理會高老者的痛罵。
  辛然臉色黯然,走到場中,拱手道:“段掌門,這場比試你們贏了,不過顏旗使和一千弟兄的血仇不能算完,五行旗縱拼至最后一人也當与華山派周旋到底。你們三位請吧。”
  高老者還待怒罵叫戰,矮老者急急扯了他一下,与段子羽拾起刀劍,向外圍走去。
  辛然手中大旗一揮,明教中人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通道容三人走過。明教教眾雖人人目毗欲裂,都思奮不顧身上前拼命,但五行旗號令极嚴,誰也不敢妄動,眼看三人從容离去,每人臉上都是悲壯肅穆之色。
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18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几百米外,才還刀劍入鞘,懸墜著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顧信義,百多人一涌而上,毒水、亂箭施放出來,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難。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責怪師哥不該攔阻他尋那風云使雪恥。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人,兄弟倆聯手又少有敵手,七十余載的武林生涯什么大陣仗沒經歷過,但今日總算為本門尋到一位武功高強的掌門,便不想多生事端,見好即收。師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羅嗦一陣也就罷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听前方有呼叱打斗之聲,三人大奇,急急赶去。赶到臨近一看,卻是兩名道人与四名女尼廝殺,兩名道人劍法頗高,四名女尼人數雖占了上風,卻已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見已撐不過一時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當和峨嵋素來交好,怎么門下弟子火并起來了?”矮老者搖頭道:“這兩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當功夫。”
  段子羽一听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飛身而上,喝道:“峨嵋師姐們休慌,段子羽來也。”他聲落人至,一劍挑開一名道士的長劍,欺身直人,左手箕張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兩名道士一惊,向后躍開,四名女尼苦苦撐持許久,一見有援來到,心中一松,兩名重傷者竟爾暈倒過去,另兩名女尼都歡叫道:“段少俠,原來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听,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几位小師傅,他可是我們華山派先找到的。現今是我們華山派的人了。你們峨嵋可不能不講信義,橫刀奪……奪那個人哪。”他心思單純,早听說各派都在搜尋段子羽,還以為各派都和他哥倆儿一樣,要搶他去作掌門呢,是以先行聲明,否則以百劫師太之橫蠻,他還真有几分畏憚。
  一名圓臉杏眼的小尼姑听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爺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命來尋段少俠的,又不是要搶他,怎么段少俠是讓你們搶進華山派的?”說到這里,杏眼圓睜,雖是受傷柔弱之人,卻英气照人。
  高老者忙擺手道:“哪里,哪里,段少俠是我們聘下作華山掌門的,不是搶的,不是搶的。”
  圓臉小尼更覺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俠,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子羽听說百劫師太派門下弟子尋找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听小尼姑問起此事,也不覺面頰一紅,‘苦笑道:“這位師姐,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几位師姐怎么和人打斗起來了?”
  小尼姑憤憤道:“誰知哪里鑽出來的野老道,一上來便撥劍動武,問他們什么情由也不說,出手輕薄,下流無恥。”
  說著滿臉羞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奪眶欲出。
  段子羽心頭火起,冷眼看著兩名道士,緩緩舉劍道:“通名受死。”
  一個目光陰鴛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爺面前也敢賣狂,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識相的滾遠點,別礙了道爺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話,挺劍便刺,兩名道士見他年少,渾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過招,十余招后,兩名道士面色倏變,如臨大敵,手上劍緊攻几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手。”
  段子羽詫异莫名,見這兩名道士人品雖劣,劍術确是不凡,不知為何叫停。
  兩名道士相視几眼,躬身抱劍道:“不敢請教閣下尊師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禮數,狂傲嬉笑之態收斂無遺。
  段子羽見他前踞后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并無師尊。”
  兩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閣下既不肯見告,我們兄弟也不敢勉強,沖著這套劍法,我們兄弟不管這儿的事了。”說罷,兩人轉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這兩名道士,眼見二人奔行甚速,霎眼問已在二十丈開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閃,隨之傳來兩聲慘叫,兩名道士分從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閃,摔在地上,寂爾不動。
  那青影又一閃,已至近前,圓臉小尼姑歡喜叫道:“師傅。”段子羽也趨前几步,拜倒塵埃,哽咽道:“弟子拜見師太。”
  百劫師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飄飄,點塵不惊,身邊并未懸劍,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舉手間殺了兩名老道。
  她來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詳了一會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總算找到你了,可累我擔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見她滿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還殺了兩人。
  听她語气甚是關切,便如母親對待儿子般,心中大慟,哽咽道:“多謝師太挂怀,弟子無狀,竟未能去峨嵋赴約,慚愧無地。”
  百劫師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為几個劣徒裹好傷,咱們再談。”
  高老者在旁早擔了老大的心,又見段子羽和百劫熟絡异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劫道友,段少俠已是我們華山派掌門了,你可不能見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這是怎么回事?”
  矮老者干咳了几聲,走上前來把禮聘段于羽作掌門的事說出來,至于二人將之吊在樹上,威逼脅迫之舉便刪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慧眼識英雄,華山一派有段少俠執掌,重振武林那是指日可待了。兩位前輩的法眼,晚輩佩服得五体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紅,卻也頗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傷已裹好,眼見日色已然偏西,四處炊煙騰起,不絕如縷,遠處的樹林中暮嵐氤氳,朦朧一片。
  百劫對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們我家客棧落腳,我還有許多事不明,要問問你。”
  華山二老就近雇了輛馬車,四名受傷弟于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這四人俱是高手,也不見步履間如何快捷,可兩匹馬奮蹄疾馳,才赶得上這四人,看得車夫矯舌不下,車赶得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家“玉平客棧”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全是黃色的金塊和洁白的明珠,一掏之下惊得掌柜的屁滾尿流,忙忙將二樓的上房盡數騰出,又備了一桌素齋,一桌水陸全席送了上來。
  百劫吃完后,便要上去為弟子運气療傷,叮囑段子羽飯后到她房中相見敘話。
  段子羽便拾級上樓,來到百劫師太房前,恭聲道:“段子羽求見師太。”
  房門一開,開門的是百劫師太的關門弟子淨思,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小師叔請進。”百劫師太啐道:“師叔便是師叔,哪來大小之分,這孩子被我寵坏了,你別見怪。”
  百劫師太讓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脈門,驀然手指一熱,竟被彈了起來,百劫雙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么靈丹妙藥了?峨嵋的少陽神丹沒有這么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師大料事如神,弟子确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師大一惊,直欲站起,道:“那是天師教的傳世之寶,你怎么會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后,他正在廟前的一處平地上練功,張字真斷腿后,被顏垣等人追得無處可逃,他著不過去,把顏垣等人用九陰白骨爪抓死,然后韋一笑、范遙、殷野王紛紛找上門來,他怎么受殷野王重拳擊傷,行將斃命,幸得張正常赶至,嚇走范遙和殷野王,用先天造化丹救了他,詳詳盡盡地述說一遍。說到歐陽九不幸死于范遙之手,更是滿面熱淚,悲慟難禁。
  百劫臉上愛怜橫溢,伸手撫摩他頭頂,柔聲慰撫,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說不清,怎么會對段子羽一見之下,便縈繞心頭,拂之不去,有一种特殊的親切感,若非如此,武林中也無人能勞得動她的大駕親下峨嵋,到這里來找他,惟恐他不按時服少陽神丹,以致內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淚止位,瞥眼看到淨思正在一邊偷眼瞧他,見他望來,用小指刮臉羞他,只覺又是著惱,又是難為情。
  百劫開口道:“怪道我尋到那里,卻見修起一座墓陵,還有官兵把守,不許人靠近,听說是什么歐陽九的陵寢,我先還以為是朝中哪位顯貴的呢。看來這是天師教的大手筆。”
  段子羽道:“有人給我歐陽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師教張正常教主貴為帝師,辦這點儿事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儿,你九叔身后之事辦得如此風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聞張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對你也是你的緣分。先天造化丹和夭雷劍法是天師教的鎮教之寶,你二寶并得,天師教上下也無人有此机緣。我此番找你原想為你補足內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來,倒免于獻丑了。”
  段子羽起身道:“師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請教之心何不傳給弟子三招兩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負九陰神功,原不必再學別武功,只是想九陰真經何等深奧,縱是武學宗師也當研習經年,方能有所得,若說參透此經秘奧,恐怕窮盡一生之力無法辦到。我怕你限于年紀,功力,不能達于上乘,而覬覦真經的人何止万計,是以想傳你几手速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張正常張教主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經他點撥傳授,胜于我耳提面命多矣。你現今武功已然不俗,不過差在火候、經驗而已,這卻是別人傳授不了的,只能自己細心揣摩,若能將這兩大武學參詳透了,實是無可限量,又何須我出乘露丑,反有礙你的進修。”
  段子羽見她語意甚決,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張,掌如蘭花伸出,向他拂來,姿式美妙已极,兩人相距既近,這一拂之式雖然緩慢,但已有勁風扑面,段子羽大駭,本能屈食中兩指成劍,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顫動,略一回轉,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劍指橫截百劫“內關”穴,兩人瞬息之間于方寸之地拆了十余招,段子羽這才憬悟,怎么和師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問,小臂的列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复,百劫的內力一沾即收,并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無狀,師太見諒。”
  百劫笑道:“傻孩子,這有什么。你既執意要學,就學學這‘蘭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隨即明白百劫師太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謝,百劫伸手托住他道:“這也算不得什么武功,你就當個玩藝練吧。”一邊把這蘭花拂穴手的運力法門,講給他听,道:“這門功夫講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三字你不難作到,要著意在‘清’字上,一定要有种高雅、從容的气度,方算練到家了。否則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筆的路數了。可配不上蘭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連連點頭,回思百劫師太那十几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實快,認穴奇准,這四字訣的功夫是練到家了“。當下也伸指扣成蘭花狀,在空中虛拂十几下,百劫大喜道:“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這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淨思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艷羡不已。這門蘭花拂穴手是百劫師太俗家時所修的武功,是以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傳授,練了四五年,也不過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奇”和“清”字竟是無法作到,沒想到段子羽一練即會,而且練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師太心喜之際,再求懇到几手武功。
  忽听樓下砰彭之聲大作,吵鬧聲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師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客棧鬧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長了七個頭八個膽,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來到樓梯口,卻見兩個化子和華山二老戰在一處,旁邊還有十几個化子,敲著破碗助陣。桌椅碗盞早成碎片,狼藉滿地。那兩個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難分胜負。
  段子羽飛身直下,十几個化子怕他助拳,一齊上來攔截,段子羽此時滿腦子都是蘭花拂穴手,見有人上來,雙手連連拂出,當真是“快、奇、准、清”四美兼備,腳下禹罡步法又滑溜异常,只听砰砰砰的倒地聲,轉了一圈,雙手再拂出,卻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惊詫莫名。‘原來他拂住几人穴道后,只想著這招式的四字訣,竟不分敵我,見人即是一記蘭花拂穴手,不但丐幫中人盡數被點倒,連華山二老也遭池魚之殃。百劫師太頷首微笑,直覺縱是自己出手也不過如此,而腳步之迅捷多變,似乎反要遜上一籌了。淨思在旁跳腳拍手,大聲喝彩,臉漲得通紅,興不可遏。段子羽忙拍開二老穴道,惶恐道:“兩位莫見怪,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撣了撣身上灰塵,高老者大笑道:“掌門師侄,我們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們打倒了,一還一報,兩下扯平了。”陡然見到百劫師太一蹙眉,才覺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開丐幫兩名八袋長老,他們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當時正与華山二老斗得旗鼓相當,無心旁鶩,段子羽的蘭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無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憤恨難當,見段子羽連聲道歉,更是羞惱,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順手一拂,又拂中他脈門內關穴,登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伸手欲再給他解穴,旁邊一長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膽的便殺了老子,自有丐幫弟兄為我等報仇。”
  百劫一怒,飄身而下,冷冷道:“丐幫有什么了不起,扛出字號來嚇人嗎。放他們走,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來理論。”
  高老者插話道:“還有我們華山二老,今儿個耍得不過癮,改日重行打過,”段子羽伸手拂開這二人穴道,回身問矮老者道:“這是怎么回事,本派与丐幫有過節嗎?”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這些人闖到這里提著掌門的名諱找你,你想,我們華山派掌門的名諱豈是容人亂提的,再說他們找你還不是要奪你的真經,我們兄弟和他們理論,三句話沒說上就動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門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來避諱,多半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鬧事求開心。
  近些年,華山派自上屆掌門人神机子鮮于通死于大光明頂后,華山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一落千丈,華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為人所重視。丐幫向來是江湖中第一大幫派,近些年雖沒出頂尖的高手,但門下弟子眾多,遍布各地,与少林、武當鼎足而三,卻是誰也不敢小覷的,是以這兩名八袋長老見到華山二老后,言語舉止頗不雅馴,華山二老哪肯受這個,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見。
  這兩名八袋長老一听點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幫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听華山二老稱之為掌門,卻又如墜五里云中,暗道:“這小子和華山派無絲毫瓜葛,華山派雖然衰落,怎能請這么年輕的稚子出任掌門。”細一琢磨,陡覺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老大的陰謀。想到這里,姓葛的長老道:“這位想必是段少俠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子羽見他敵意漸消,頗是歡喜,他与史青极是投緣,愛屋及烏,自也不愿無故開罪丐幫中人,當下應道:“謹遵台命。”
  華山二老忙欲阻攔,百劫冷冷道:“無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們也不敢玩什么花樣。”
  葛長老臉上怒气陡盛,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鋒頭最健之人,連少林寺的几大高僧,武當派的四俠也頗加禮讓,丐幫雖大,也不敢輕易樹此強敵。他壓下怒气,轉身走出客棧。
  段子羽隨之來到一棵樹下,其時已過秋分,夜露凝重,冷气森森,一彎眉月在烏云中時隱時現,更顯得夜色凄迷。
  葛長老方要說話,樹下風聲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听風聲便知是強弩所發,段子羽一個“鷂子鑽天”,縱身拔起,身子一折,驀地向箭發處扑去。暗中白光一閃,一柄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劍上抓去,喀喇一聲,劍尖折斷,段子羽手一揚,劍尖已透過那人咽喉,右側刀光又現,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沒人地,那人惶恐后躍,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動,手臂喀喇一響,如裝了彈簧般,陡然加長半尺,五指直插頭骨而入,那人一聲凄厲至极的慘叫,靜夜中直如鬼嗥梟啼,顯得格外恐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黑暗中數條人影竄起,分向四方逃遁,這些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攝,情知難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無從迫赶。段子羽猝遭暗襲,激怒异常,待得殺了兩人后,被夜風一吹,腦中清醒許多,雖見諸人逃匿,卻不愿追殺此類宵小之輩。
  忽見人影疾閃,如電轟雷掣般,一閃一晃之際,便有慘叫聲傳來,片刻之間,人影頓失,月光中只見百劫師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來。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盡殲來敵。見到她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斬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膚生粟,實難相信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聲道:“段掌門,沒事吧。”段子羽道:“多謝師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安。”百劫恨恨道:“丐幫這些沒起色的貨,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頗想為丐幫分辯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著老大的疑團,若無史紅石和七手童攔截他一事,以他素聞丐幫之俠義,原不信他們能作出此等事來,可現在卻不由他不疑,霎時之間想到溫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語。
  一聲嬌叱傳來,只見華山二老和淨因已和丐幫人戰在一處,淨思長劍舞動,獨斗丐幫十几名幫眾,竟然大占上風。華山二老對丐幫二長老潑命地猛攻,丐幫二長老原不及華山二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這一喝聲音并不高,大家都覺得這語气中大有威嚴,隱隱然有一派掌門的气度風范,齊地住手。
  段子羽諦視丐幫二長老,緩緩道:“兩位如何解釋?”
  兩長老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覺這眼光銳利如刀,直透髒腑,不由得低頭不語。
  高老者道:“掌門,還有什么好說的。一定是他們想奪真經,明搶不成,便下暗手。嘿嘿,你們丐幫也忒把我們華山派瞧扁了。”淨思附和道:“老爺子說得對,丐幫也是名門大派,這等卑鄙齷齪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丟人,丟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這么多活,這里都是武林前輩,哪有你插嘴的余地。”淨思泯然不懼,嘻嘻一笑,一雙妙目盯在段子羽俊秀冷肅的臉上。
  丐幫二長老听了淨思的話,只覺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几分。葛長老驀地抬起頭,昂然道:“段少俠,我說此事与本幫無關,你可相信?”
  段于羽不語。
  葛長老慘然道:“罷了,我等原是好意而來,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處嫌疑之地,難以剖明,葛某且以這一腔血來洗清。”舉棍擊向自己無靈蓋,丐幫中人齊聲惊呼,他左邊一長老伸手去奪,卻已然無及。
  段子羽身影疾閃,左手“蘭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貞穴”,右手一夾,把短棍奪了過來,葛長老一怔,陡覺手中又多了一物,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時,段子羽已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時,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練十年,也避不開這輕輕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与貴幫無關,几位請走吧。”
  葛長老拱手道:“多謝段掌門信任有加,敝人定當回稟本幫幫主得知,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再向段掌門解釋。”
  又轉身道:“師大,可否惠告這些不明來歷的人的武功家數?”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豈容鼠輩使出三招兩式,無可奉告。”此話說得极為自大,但大家都覺得此言非虛,那些人大概都沒來得及使出武功,便喪命于她的閃電般殺手下了。
  葛長老長歎一聲,拱手作別,一行人無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霧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棧,百劫把段子羽喚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為精深,情欲之念早絕,段子羽又是后生晚輩,是以雖是深夜之中,卻也不避男女之嫌。
  燈光下,百劫沉吟許久,伸指敲著桌面。雙眉彎蹙,似在沉思著什么難以索解的事,段子羽待立在側,一聲不出,惟恐打扰了她的沉思,淨思年小,身上又有輕傷,早已回房歇息去了,一間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聲和燈花的辟啦聲。
  百劫終于開口道:“段掌門。”段子羽道:“師大,您別叫我掌門,就叫我羽儿吧。”百劫凝神看了他一會,微笑道:“這可不敢,你我同為一派掌門,百劫雖狂妄,卻也不至如此,即便不稱你掌門,也該稱你一聲‘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淚道:“弟子幼失估恃,沒福見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見到師太就象見到娘親般。”
  百劫青白的臉上頓時涌起一層紅暈,她雖經情愛大變,卻仍是處子之身。若是旁人將她比作自己的娘親,她必會視作戲弄屈辱,殺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見到段子羽孺慕之色,雖感有些扭泥,心中卻涌起一种异樣的親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登覺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師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儿。”兩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無隔閡。
  百劫拉他坐下,問道:“羽儿,日間与你交手的那兩名道人是什么路數?”段子羽惘然道:“我對各派武林多不知曉,是以難以斷定。”百劫沉吟道:“這起人真是邪門得緊,毫沒來由地專跟武林各門派作對,不論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無情。我查訪了几個月,竟一點頭緒也查不到。看來武林大亂已萌,你出任華山掌門,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這掌門來得過于荒唐,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不答應二老。這几天我便俟机將這掌門之位原壁奉還,哪個真要當什么掌門。”
  百劫正色道:“羽儿,這便不對了。咱們武林中最重言諾,言必踐、行必果,方不失俠義風范,為一言之信,殺身亡軀在所不惜,焉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師大責備得是。可華山名列六大門派之中,派中豈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德何能作這掌門,与其后來鬧得一團糟,莫不如多點自知之明,韜光養晦的好。”
  百劫雯顏道:“你之所慮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錯怪你了。不過華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子雖多,高人卻是半個也尋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會豁出老臉,用這种辦法聘賢。其實豈止華山一派,崆峒,昆侖兩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后繼乏人。少林、武當高手濟濟,几大高僧和武當諸俠均是前輩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閉寺多年,鮮少与聞江湖中事,武當四俠与魔教淵源頗深,在武當山上玄默自守,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這么多年來,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華山派,大可為我分憂解難。況且近几月來,似乎又有一股勢力崛起江湖,行蹤飄忽,實力頗巨,令人憂慮,值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好時机,豈能不雄飛天上而雌伏草里。”
  段子羽被她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打動,只感血脈噴動,擊掌道:“當不負師大厚望,為武林效力。”他先時心灰意冷,万事不縈于怀,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動异常。
  百劫從行囊中取出一只檀香木的盒子來,取出兩柄短劍,說道:“羽儿,你出任華山掌門,我無以為賀,這件寶貝就送与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兩柄短劍一者平頭無尖,一者護愕特短,細打量倒象是一柄中斷的長劍,不知是何緣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傳几句話,叫作‘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与爭鋒,,屠龍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劍便是這兩截斷劍。“段子羽心頭一震,這段公案他自是諳熟于心,想當年整個武林為這兩件寶物,如蠅蟻聚,樂死忘生,浴血角逐,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敗節于爭奪中。如今親眼得見這件寶劍黯然置于盒中,了無生气,想象當年种种慘酷場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噓不止。百劫師太續道:“這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當年神雕大俠楊過,將一柄玄鐵劍化開所鑄,端的鋒利非常,可躋‘干將’、‘鏌琊’之列。不過武林人士著重它,并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為這一刀一劍中藏著一部蓋世絕學,使是你所有的‘九陰真經”。段子羽一凜,暗付自己出道以來迭遭襲擊,泰半起因于此,所謂“匹夫無罪,怀壁其罪”,以后尚不知有多少凶險。百動師太繼續道:“這倚天劍本為我峨嵋祖師郭襄郭女俠所傳,百余年來,雖數度易主,總算老天開眼,終歸我峨嵋所有,只是神器蒙劫,已成無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門戶,遍覓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將之接續如初,孰料竟無一人能將此劍接上,真不知當年楊大俠以何神術鑄此刀劍,思之令人神往。無奈之下,只得這半截劍刃安一劍柄,權作兩柄短劍用。現今送与你,危急時或許有用。泡或許你机緣好,能將此劍回复舊觀,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頭短劍,伸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龍吟之聲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動听。段子羽運內力一逼,半截劍上登時紫气彌漫,宛如注進了盎然生机,段子羽興致勃發,持劍起舞,滿室劍光繚繞,劍气縱橫,使到极處,劍上風雷之聲隱隱轟鳴,儼然一條小龍行云布雨一般。
  百劫擊掌喝彩,心下嘖嘖稱奇,峨嵋劍法向与武當劍法齊名,海內稱最,少林寺雖執武林牛耳數百年,劍法最非其所長,是以峨嵋、武當兩派弟子多精劍術。如今一見段子羽這套劍法,大開大闊,堂堂正正,而其中陰陽兩儀、五行生克變化繁巨,實含至理,似乎自己所習創術尚不及此,或許只有張三丰晚年精思累年,集百余年的修為深思而劍的太极劍法差堪仿佛。這套天雷劍法,她久聞其名,現今才得窺全豹,大為心折。
  段子羽一套劍法使畢,臉上微微汗出,直感渾身上下舒暢异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進。躬身笑道:“羽儿造次,班門弄斧,未免貽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謙光了。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如此神器得你為主,是再合适不過了。”
  段子羽謝過百劫師太,興沖沖捧著檀香木盒子回房。華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見平空得了這么件寶物,也是興奮异常,情知此物雖斷,仍是武林一寶,百劫肯以此物相贈,直是匪夷所思。
  夜深時分,浙浙瀝瀝下起秋雨來,段子羽盤坐行動,須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氳紫气已凝成鴿蛋大小的一團,狀似明珠,光亮异常,照得髒腑透徹,返觀入照,處處清晰無遮,宛似從遠處透觀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響,在旁人听來,与雨聲無异,至多不過認為是大一些的雨點聲。可在他耳中,這輕微的性響之雨聲之別不啻于春雷之与蚊聲,心知有异,卻泯然無畏,何況更深難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熱鬧來,消此長夜,是以端坐不動,連懸在壁上的佩劍也不去取。
  哪知一響過后,又沉寂如常,過了半晌才又有一響聲傳來,卻既不見人影,又無其他异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訝然,暗道:“遮莫是鬧鬼?”歐陽九無事時也常講些仙狐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競也有几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气森森,再加這兩下怪异的響聲,不由得他不發毛。張正常雖傳他天雷劍法,可天師教畫符捏訣,役神提鬼的辦法他可一點儿也沒學到。心中一動,伸指在桌上硯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亂涂在臉上,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丑還是我丑。”想到鬼進來后見到比他更丑的“鬼”,會惊駭成什么樣,又頗為得意,心中大是篤定,誓欲与來鬼在“丑”上一較高低。
  又過了許久,窗格輕輕蕩開,卻看不出是什么物事拉開的。段子羽斷定必是鬼無疑,心中大是佩服,沒想到這“鬼”也如此謹慎小心,或許是一狡詐多端的鬼,看來要難以對付。
  窗格張起后,一條黑影從上悄無聲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視甚佳,一望可知,卻是位有形質的人,心里雖更踏實,印也微感失望,無緣与鬼一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間已鑽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卻是一愕,來人竟是几日前大敗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門門主。
  司徒明月站定后,凝神听了一會,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覺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吸,好使她听見。司徒明月果然聞聲一動,悄移蓮步,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室內室外漆黑一團,伸手不辯五指,段子羽見到司徒明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覺天下滑稽之事無逾此者,若非极力隱忍,早已笑出聲來。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驀地晃燃火折子,身体向前一傾,兩人登時臉對著臉,鼻尖几欲相触。
  室中火光暴閃,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見一張黑白分明,猙獰丑怪的臉現于面前,饒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膽大,此番又大有荊柯西入強秦的勇气,卻也嚇得“哇呀”一聲慘叫,倒跌兩步,几欲暈倒。
  段子羽見她惊駭欲絕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這一聲凄厲至极的慘叫和開怀大笑混在一處,傳出老遠,更顯凄厲恐怖。
  司徒明月惊魂甫定,一听這笑聲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為雪恥而來,不防又被他戲弄一番,心中羞憤欲死。厲聲叫道:“小賊敢爾!”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劍扑面刺到,勢如瘋虎,亂砍亂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數。
  段子羽笑不可抑,并不還招,一待她刺到,身子驀然一移,短劍便走了空。這手橫移功夫乃九陰真經中所載,韋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負負的份儿了。段子羽一面笑著,一面移身換位,一手還高舉著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不到他。
  恰在此時房門洞口,百劫師太闖了進來,叫道:“羽儿,你怎么了?”一見屋中情形,卻也惊愕住了,饒是她見聞廣博,歷事丰瞻,也不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華山二老和峨嵋弟子也繼踵而至,卻無一不和百動師太一樣,直覺這場面詭异絕倫,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頭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對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會這么開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卻都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絕無凶險,心中都篤定了,只覺他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實槍地玩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卻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觀。
  段子羽一見百劫師太一干人進來,大感難為情,又見司徒明月一張俊秀的臉已漲得紫肝一樣,便知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眼看短劍刺到,卻不閃避,左手蘭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脈門一麻,短劍拿捏不住,掙的一聲,從段子羽肩頭飛過,直貫入牆里,劍柄猶嗡嗡作響。
  司徒明月霎時心冷如死,暗道:“罷了,我再練多少年也不如這小賊,此仇待來世再報吧。”左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柄短劍,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響,陡然間伸長,小指一拂,又將她短劍拂落,這一手是集“九陰白骨爪”和“蘭花拂穴手”于一体,他左手一撈,將短劍抓在手里。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叱道:“小賊,你羞辱我還不夠嗎?還待怎樣?”聲音顫抖,几不成語。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臉龐,訝聲道:“咦,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嗎?”
  百劫一听,長眉立豎,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動,袖底勁風射出,一顆細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竊”穴,高老者、矮老片齊聲喝彩道:“好彈指神功。”
  便在平時,司徒明月也万難避開百劫師太這無影無蹤、迅疾絕倫的彈指神功。此刻她惟求速死,更不躲閃,眼見暗器飛到,心中倒极快意。
  叭的一聲,段子羽出劍將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師太所發,出劍攔截已頗不敬,更不敢將之擊碎,是以連使天雷劍法中“剝”、“复”、“否”、“泰”四式,將暗器沾于劍尖,滴溜溜打轉儿,逐漸化其直沖之力。
  眾人齊聲喝彩,百劫更是頷首含笑,絲毫不以為許。
  轉了十余圈,段子羽劍尖一抖,將暗器接于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師大腕上所佩之物,忙雙手托著,捧至百劫跟前道:“師太勿怪。”
  百劫順手取過,眼中笑意更盛,道:“哪里,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門在此,自當由段掌門斟酌定奪。”她深恐段子羽年紀太輕,不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對他頗加禮敬。
  司徒明月閉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聲太作,可偏偏還沒擊中自己,也不過是頃刻間,在她而言意比一生還要漫長,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齊涌心頭,驀然之間她感受到死亡的無比恐怖,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20
  司徒明月驀然睜開雙眸,卻見室內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羞辱之感复又充滿胸臆,方才對死的恐怖感覺已消失無余,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手里,隨便你用什么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皺一皺眉,就算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聳動,怒不可抑,竊竊私語,似乎真要議定出几條毒計獻給段子羽,好使他如法泡制。
  段子羽洒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實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來,或許三年二載便能想出個好辦法,那時再找小姑奶奶試試如何?”
  登時滿室哄然大笑,連百劫師太也不禁蕪然。司徒明月兩頰青白,滿眼淚水,若不強自忍住,早已籟籟落將下來,一時手足俱顫,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心中頗為不忍,倒并非他心軟,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顏面,常常為一句話,一個眼色不對便掄刀動劍,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劍殺了她還則罷了,如此一位嬌美如花的麗人,不知費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劍殺卻豈非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段子羽肅容一揖道:“姑娘,在下雖非正人君子,也絕非輕薄紈褲之輩,适才多多有所冒犯,還望恕罪則個。姑娘如心存過節,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時日,精修武功,伺机而動?如此輕生,怎稱得上英雄行徑?”司徒明月見他居然以大義相責,淳淳勸誘,實感啼笑皆非。若說他又加戲弄,那滿臉神情卻又懇誠得無以复加,一時疑竇重重,更不知說什么好。室中諸人也是嘖嘖稱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听說有何人苦口婆心,勸導自己的仇人不要輕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來時對付自己,人人想笑,卻又覺笑不出來,只有百劫心中一凜,暗自思忖:“這二人莫不是前生結下的冤孽,不然何以如此?”一時触動心事,不禁咬牙切齒,須發皆豎。
  段子羽見百劫師太如此模樣,以為她要對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師太若再出手,我卻不便再作護花使者了。”
  長袖一拂,卷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纖腰,隨手揮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送。”“司徒明月只覺身子一輕,從啟開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飛出,落到地面后卻絲毫不覺震蕩,才知段子羽勁力拿捏之准,實已到了相當高的境界,似乎已可与師傅楊逍一較短長。一時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后,殊無歡愉之色,反倒神情黯然。良久歎道:“這位姑娘強我多多,她還知有一個仇人,為報仇而活。我卻空負一身血海深仇,連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華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听聞此言,也都唏噓不止。
  高老者怒聲道:“掌門師侄,此事包在我們哥倆身上,一定要查個水落那個石頭出來。他奶奶的,連我們掌門人都敢欺負,分明是不給我們哥倆面子。他奶奶的,這些狗才就是死了,我們哥倆也要掘墳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個熊的。”他愈說愈怒,若非矮老者按住,直欲拔出刀來。
  至于拔出刀來做什么,便無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請至自己的房中,沉吟有頃,忽然笑道:“羽儿,我曾听一些武林前輩講,尊府上出過几位皇爺風流成性,處處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風月債,鬧得不可收拾。你是否也有這种秉性?”
  段子羽登時面紅過耳,他祖上的事歐陽九當然只對他說如何英風俠烈,威鎮天南,這些風流韻事歐陽九自是不會說,他也不知道。但听百劫師太如此說,當然實有其事。
  而且這話的深意他也一听即明,分明是有感于司徒明月之事而發,一時殊難措辭。
  百劫師太見他一臉尷尬相,緩緩道:“羽儿,你現今也是一派尊長了,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風波之險惡,你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固然是好,如若在‘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過多,便如蚕自縛,那時悔之晚矣。我這話也只是未雨綢繆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無益處。”
  段子羽道:“謹記師太教誨。”百劫忽然一轉身,面對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這個年紀上,又有誰當真勘透情之一關,茫茫紅塵,盡屬情劫。”
  段子羽听她語聲凄楚,瘦削的雙肩竟微微有些顫動,大是駭异,卻又不敢說什么。
  百劫伸指擊案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几回寒暑。歡樂趣,离別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應有語,渺万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語調凄涼悲楚,隱隱有哽咽之聲。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慟,輕聲道:“師太。”
  百劫轉過身,似是一怔,一瞬間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內,才知自己過于忘情,竟爾在晚輩之前失態。她為人軒昂磊落,卻也不加掩飾。段子羽見她面泛紅潮,眼角邊猶垂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忙低下頭來。
  百劫強笑道:“羽儿,回房歇息去吧。”
  段子羽轉身退出,回至自己房中,卻更無睡意,腦中所現均是百劫師太吟歌時的神態,竟不禁淚落,為之難過。
  次日,百劫師太欲率眾回峨嵋,乃与段子羽依依而別。
  段子羽直至她們消失了蹤影,才和華山二老乘馬疾馳,赶赴華山。
  三人三騎迅疾如風,傍晚便已赶至咸陽,三人揀了一家大客棧落宿,吃飯間才惊覺,四周坐的四五十名食客居然都是攜帶兵刃,腰囊鼓鼓的武林中人。
  段子羽迭遭暗算,触景惊心。矮老者見狀低聲道:“這些人不是沖著咱們來的,其中各門各派的都有,不知又要鬧什么亂子。”段子羽知道這位師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雖然言語不多,卻是言則必中,与那位高師叔恰恰相反,兩人一輩子老搭檔,委實是一副妙對。
  卻听一大漢罵道:“他奶奶的,魔教還沒殺光,從哪塊石頭里蹦出個天師教來,比魔教還邪還毒,憑什么他們能尋寶,不讓別人尋寶。”又一女音歎道:“師哥,咱們技不如人,這口惡气也只得咽了,何況這次丟臉的也非僅咱們昆侖派。”
  矮老者悄聲對段子羽道:“那桌坐著的是昆侖派的,男的道號西華子,女的叫衛四娘,俱是昆侖長老,看來栽在夭師教手上了。”
  段子羽側頭一看,果然圍坐一桌的四五人身上都挂了彩,有兩名二十多歲的后生俱殘一臂,神情頹喪,如喪考妣。
  另一桌一人道:“衛四娘,閣下此話何意?昆侖派栽便栽了,為何刮答上別派?”
  衛四娘冷然道:“我道是誰呢,如此膽雄气壯,原來是七手童子吳大俠。我只說‘非僅我昆侖派’,可沒敢牽扯上丐幫啊,吳大俠何必如此動怒。”
  段子羽循聲望去,果然是七手童子。他人本矮小,坐在椅上如八九歲孩童一般,不留心看,直還看不到,心里登時想起史青來,忙游目四顧,卻沒看到,大是失望,人想起她所中“十香軟筋散”的毒不知解了沒有?心思雜亂,焦慮不安。
  七手童子單戀丐幫幫主史紅石是武林皆知之事,卻無一人敢在這兩人面前提起,一則丐幫勢大,等閒門派得罪不起;二則七手童子行事陰毒乖僻,一旦沾上了他便不死不休,后患無窮。昆侖派遠在西域,雖聞七手童子之名,也泯然不懼,是以衛四娘一句話便得罪了丐幫和七手童子兩大強敵。
  七手童子被說中心病,恚怒异常,但他為人陰毒,并不作聲,衛四娘以為他怕了昆侖派,大是得意,受挫于夭師教的晦气也出了不少。
  矮老者微笑道:“衛四娘要倒霉。”段子羽与七手童子打過交道,深鄙其人,若非看在他是史青的師傅份上、早過去將他打翻在地,以雪那一篷喂毒暗器之仇。此時卻笑著靜觀其變。
  衛四娘正飲酒問,忽感背上有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在爬,又涼又滑,驀然尖聲大叫起來。她雖已成名多年,在武林中名頭也甚響亮,但究是女流,已感到背上是條毒蛇,不由得想到絲絲吐著冷气的毒牙,直嚇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癱在椅上竟不會動了。
  西華子和几名昆侖弟子大惊失色,細看她周身并無傷痕,更沒見有人出手對付她,一時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衛四娘已感到蛇在吐著冷气,几枚冷硬的牙齒咬進肉里,更尖聲大叫,面無人色。這般大叫本是武林高手宁死也不敢丟這個的,衛四娘一時恐慌過度,定力全失,已与平常人無异。
  段子羽俠義心起,便欲過去解救,忽見劍光一閃,一柄劍已斬在衛四娘背上。西華子大怒道:“直娘賊,敢害我師妹。”手中長劍挺出,刺向那人,那人口手一劍正搭在西華子的劍上,沉聲道:“西華道兄,我是武當俞二。”
  西華子只感這一劍似是刺進石縫里,刺不進,拔不出,心中更惱,大嚷道:“武當俞二怎么樣,武當勢大气粗、就能隨便害人?”兩名全手全腳,略帶輕傷的弟子聞聲即上,大有拼命之勢。
  衛四娘喝道:“不得無禮,是俞掌門救了我。”她衣服里落下兩截蛇來,血跡殷然,四周人一看,登時群情聳動。
  俞蓮舟這一劍覷得极淮,雖隔著衣裳,仍准准斬在蛇的七寸上,衛四娘衣裳已破,露出背肉,劍斬處卻連痕跡都沒有。段子羽更是傾服,眼力准這一點他也不難作到,但拿捏勁力已到爐火純青,厘毫不爽的程度,卻遠為不如。武當派威震天下,与少林交稱雙峰,武當掌門果然是絕頂高手西華子見狀,一時反應不過來,卻見俞蓮舟伸出左掌對七手童子道:“吳大俠,衛四娘言語雖有得罪之處,受了這場惊嚇也盡夠了,請賜解藥。”
  西華子這才明白,衛四娘端坐閉目,顯是運气抗毒,又見毒蛇黑得發亮,身上白點也是閃閃發光,蛇口猶支出四根獠牙,他認得是巨毒的“漆里星”,一旦咬上人,一時三刻便能要了人的命。大吼道:“狗賊,快拿解藥來,不然道爺把你挫骨揚灰。”
  俞蓮舟喝道:“西華道兄,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若欲救令師妹的命,就別作聲。”俞蓮舟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久做掌門,更具威嚴,這一聲斷喝嚇得西華子登時臉上橫筋暴跳,滿肚子“直娘賊”一句也不敢罵出來,唯恐一出聲真斷送了師妹的命。
  俞蓮舟繼續道:“吳大俠,解藥。”他心中焦急,知道只要拖個一時半刻,神仙也救不了衛四娘,是以連“請賜”二字也省了,語气強硬之至,只要七手童子敷衍搪塞,便要劍下無情了。
  七手童子自忖不敵,只得滿心不愿意的把解藥掏出來,一粒紅的藥丸塞人衛四娘口中,一粒捏碎,敷在四個齒痕上,須臾,衛四娘滿臉的黑气漸漸退落,四個齒痕上黑血汩汩流出,不久便轉紅色。
  俞蓮舟知衛四娘已無患,心中大松一口气,笑道:“西華道兄,你還跟在下較勁作甚?”
  西華子這才發覺,兩劍仍搭在一起,而自己也忘了停發內力,大是尷尬,一抽劍,輕輕易易地抽開了,其實俞蓮舟怕他亂動誤事,一直運起武當內功粘住西華子,此刻勁力一收,西華子才得以抽回劍去。
  七手童子冷冷道:“俞掌門,您是武林泰斗,您的話我七手童子有七個頭,八個膽也不敢不听,可現今您解了昆侖派的圍,將來他們尋起梁子來,我一孤魂野鬼,又有誰解我的圍。”
  有一陰損的人笑道:“有丐幫……”不待他說完,其同伴已捂住他的嘴,那“幫主史紅石”几字總算堵在口中。
  七手童子橫眼望去,已將這人的形貌牢牢印在腦里,那人已覺失言,一触到七手童子陰冷如蛇、惡毒至极的眼神,嚇得股粟不止。不待七手童子找上門,當天晚上便膽裂而死,此是后話。
  俞蓮舟笑道:“吳兄,俞二豈是作事有始無終的人,昆侖派人若動吳兄一根毫毛,俞二當以十倍奉上。”
  昆侖派自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太上掌門”班淑嫻亡命少林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現今掌門由何太沖的女弟子詹春繼任。但昆侖畢竟名列六大門派之中,六手童子也不能不有所畏憚,听俞蓮舟此話一發,心中篤定。知道昆侖派絕不敢加一指于自己身上,笑道:“俞掌門言重了,在下短命一條,豈敢和俞掌門金玉之体相提并論。”
  俞蓮舟淡然一笑,徑直向段子羽一桌行來,老遠拱手道:“兩位前輩,真是有緣,竟在這里見面了。”
  華山二老忙站起還禮。段子羽見俞蓮舟武功絕頂,俠義心怀,談笑之間化解了一場极大的梁子,心中暗道:“這才是武林名家風范。”先時韋一笑在古廟中攻擊他時,宋遠橋、張松溪等均作壁上觀,不伸手救援,若非百劫師太适時赶到,為他療治“寒冰綿掌”,他早已命喪黃泉了,是以對武當派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釋然,如今竟因俞蓮舟一人大為改觀,見俞蓮舟快步行來,謙恭有禮,站起身一揖到地,道:“武林后學段子羽拜見俞前輩。”他已是華山掌門,与俞蓮舟地位相若,卻以晚輩身份施禮,稱“前輩”而不稱“掌門”。
  俞蓮舟早見到二老之中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如冠玉,英气勃然的少年,心下疑惑,不知這少年是何等身份,居然使得華山二老紆尊降貴、左右相伴。見他大禮參至,便不輕受,兩手一拂,笑道:“毋需多禮。”
  段子羽感到一股綿軟純厚的內力拂到,這一拜之勢竟然拜不下去,暗歎這位俞掌門好深的功力,當下潛運內力,硬拜了下去。
  俞蓮舟只使出三成力道,自度已足夠,不料對方勁力更強,居然沒托住,不禁有些惊詫,也暗笑這少年過于气盛,他涵養頗深,自不和晚輩計較這些。
  矮老者在旁道:“俞二俠,這是我們華山派的新任掌門,姓段,諱子羽的。”
  矮老者聲音雖不高,卻足以語惊四座。俞蓮舟更是一惊,不及多想,忙還一揖道:“原來是段掌門,如此大禮俞二可當不起,多有失禮恕罪則個。”
  段子羽徐徐起身道:“俞前輩望重武林,俠名四播,受晚輩一拜亦是理所應當。”
  俞蓮舟疑竇滿腹,卻又不好問,華山門戶之事他自是知道不少,華山二老尋聘掌門之事他也早有耳聞,雖覺此事過于荒唐,但別家門戶事武當派也難以參預,不料二老居然尋了一年少個繼掌門戶,而這少年看情形便是大師哥宋遠橋口中所說的使九陰白骨爪的邪毒少年。可觀其面,察其色,卻無絲毫邪毒輕浮之色,一雙眸子中紫气若隱若現,竟是內功已到上乘境界的樣子,卻又与大師哥所述不符,而名字又确然無疑。一時游移不定,只是他深沉至极,面上絲毫不顯露出來。
  高老者笑道:“俞掌門,難得相遇,一起喝上兩杯可好?”
  段子羽也笑道:“請前輩賞光。”
  俞蓮舟也頗想与段子羽親近親近,以便了解他的為人。
  武林六大門派素來攜手抗擊魔教,俞蓮舟身為武當掌門,對華山派的興衰榮辱也實甚關切,當下与段子羽主賓落坐,二老左右相陪。
  這四五十名武林人士几乎全為段子羽而來,一听段子羽之名已震駭不已,复又听他當上華山掌門,更是膛目結舌,均感匪夷所思。若非懾于俞蓮舟的聲名,早已一涌而上,拿人的拿人,搶經的搶經了。
  西華子為人憨直,頗感激于俞蓮舟及時救了他師妹。他師兄妹倆均獨身一世,情誼甚深,此刻見俞蓮舟對段子羽极為客气,便走過來道:“段掌門,你的家被天師教占了,你的九陰真經帶出來沒有?遮莫也是被他們吞了。”
  此言一出,四五十雙眼睛全盯在段子羽臉上,看他怎樣回答。
  段子羽笑道:“前輩放心,那部看不懂,讀不斷的破本子早被我一把火燒了。”
  西華子跌足道:“你怎不早說,累得我們大老遠的來爭這勞什子經。”不少人在心中霎時間恨不得把段子羽一口口吃下肚去,最好連骨頭都不剩。暗道,你看不懂,讀不斷,難道別人也和你一樣笨,如此暴珍天物,死上十万次也難以贖其罪行。
  一人高聲道:“段掌門以為我等都是三歲小孩子嗎?這等騙人的話也說得出口,莫非足下便以騙人之術當上華山掌門的嗎?”
  矮老者登即站起,冷冷道:“唐文亮唐三爺,你們崆峒五老名頭雖響。卻也不在我們兄弟的眼中。敢如此蔑視我們華山派,有膽子便站起來。”
  唐文亮离座而起,走到中問道:“出來又怎樣,華山二老又有什么好心,抬這小子當掌門,分明是要獨占九陰真經,待把真經騙到手后,便一腳踢開,也就是這小子年少無知,才落入你的圈套,我說這小子騙人倒是說錯了,說你們兄弟才正合适。”
  其余人等無不和唐文亮一個心思,即便俞蓮舟也頗存怀疑。華山二者最忌此語,矮老者也不多話,掣刀使砍,高老者早已在旁等候,一俟師哥動手,隨即跟上,兩柄刀一左一右,向唐文亮砍來。
  崆峒五老此番到了三位,另兩位是宗維俠和常敬之,一見唐文亮交上手,知其一人絕非華山二老之敵,常敬之喝道:“華山派以多為胜嗎?”二人一晃身形,忙欲加入戰局。
  四周人對此話卻不贊同,人人均知華山二老自少及老向來是秤不离砣,從不与人單打獨斗,不管敵手是多少,總是兄弟齊上,常敬之和宗維俠不過以此為籍口,真來個以多取胜罷了。但此際除俞蓮舟外,人人無不以為華山派獨吞了九陰真經,人人憤滿胸臆,無不希望崆峒派取胜,最好將華山二老斃于拳下,大家乘机搶經。
  驀見人影一晃,段子羽已搶身在宗維俠和常敬之面前,喝道:“崆峒出三人,華山派也是三人。”宗維俠在崆峒五老中位列第二,唐文亮第三,常敬之第四,此際宗維俠心憂三弟,一拳搗出,喝道:“閃開!”
  段子羽單掌倏出,沉聲道:“未必。”拳掌甫交,噗的一聲,宗維俠只感一股陰柔綿韌的大力涌來,身形居然定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砰地一聲憧在一張桌子上,宗維俠這一撞何等力道,登時整張桌子飛起,丁當之聲大作,這張桌子連撞翻四張桌子勁力方歇,有兩名見机稍遲,沒及時躍起避開的人竟被桌子擠撞得大聲慘叫,伏地不起,本想幸災樂禍看兩派相斗,卻不虞遭此池魚之殃。
  常敬之見二哥被擊退,“咦”了一聲,大是詫异,崆峒五老中以宗維俠的七傷拳練得最為到家,常敬之以為二哥一時托大,沒運足內力,才被震退,當下運足了內力,呼的一拳擊出。他外號叫作“一拳斷岳”,這一拳之威實非等閒,拳風烈烈,威勢駭人。
  段子羽左足略撤,身子微弓,口中微微“咕咕”兩聲,將蛤蟆功運至掌上,雙掌疾出,撞在常敬之拳上。喀刺一聲,常敬之右臂寸寸斷折,身子翻起,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接著飛出,又撞在另一人身上。這人是巫山派的一名硬手,眼見一枚肉彈向自己撞來,兩掌齊出,准備將之攔住,不料雙掌甫著那人身体、巨力涌來,雙臂齊折,飛出門外,尚未落地,陡听一人喝道:“回去”,在他臀上一托一旋,他又飛回屋內,屋內人不知細故,還道他輕功了得,自行折了回來,兩名巫山派人大聲喝彩,待見他手臂軟軟垂在体側,面色慘白,方知是喝了倒彩,一時掩口不迭。
  段子羽這一記蛤蟆功霎時間擊傷三名好手,常敬之撞中的那人功力較弱,胸肋齊折,伏地呻吟,大有性命之憂。
  室內諸人見段子羽一掌之威如是之猛,一時噤口不得作聲。
  華山二老見掌門人神威凜凜,兩掌把久負盛名的崆峒二老打得一退一傷,精神陡振,兩柄單刀舞得急如風雨,眼見唐文亮左支右絀,敗象已呈,不數招內便要傷于刀下。宗維俠不及察看常敬之傷勢如何,面色鐵青,眼睛充血,呼呼兩記七傷拳擊出,狀如瘋虎,跡近拼命。
  段子羽重施故技,兩掌拍出,仍是蛤蟆功。他迭遇奇緣,先是歐陽九為他盜得武林至寶“九陰真經”,自十歲時便研習此經,內功底子极為醇厚,雖限于年歲,對經中秘奧之處難以盡悟,但自被百劫師太以絕世神術“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后,又服食了天師教至寶“先天造化丹”,周身脈道一齊打通,內力之強已是駭人听聞。再經修習“天雷劍法”,与九陰真經兩相印證,原來亙塞心中的許多武學難題遂迎刃而解,渙然冰釋。所謂“一法通,百法通”,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俱是前輩先賢耗畢生精血,溶鑄天下武學于其中的武學寶典,段子羽以此印證蛤蟆功,雖非全符歐陽鋒的要旨,但殊途同歸,這一掌之威足以与歐陽鋒并駕齊驅。
  宗維俠雖知自己武功高出四弟有限,此際為救三弟唐文亮,也惟有不計成敗,性命相拼之一途。
  拳掌甫交,砰的一聲,宗維俠倒翻出去,只感渾身俱震,五髒沸騰。他也是武學名家,情知硬抗惟有受傷更重,空中連翻筋斗,化解來力,一拳擊在牆壁上,將來力卸在牆上,登時打出一洞,落地后猶然立足不穩,跌坐地上,口中一甜,一股血噴了出來,知道所受內傷不輕。
  華山二老陡喝一聲,使出反兩儀刀法中的絕招“万劫不复”,他二人恨唐文亮入骨,這一招毫不留情,竟欲將之斬于刀下。
  俞蓮舟一見,大惊失色,高聲道:“刀下留人。”掣劍挺出,掙掙兩聲,點在兩柄刀上,俞蓮舟內力何等深厚,雖是猝然出劍,兩柄刀也被蕩開尺許,唐文亮早已不支,又見二哥,四弟俱被段子羽擊傷,心中更慌,這一招“万劫不复”換了往日,他也极難應付,此際更只有等死一途,霎時間魂飛魄散,冷汗成流。
  段子羽本待出手攔阻華山二老的殺手,見俞蓮舟出劍,便袖手旁觀,待得唐文亮逃脫此劫后,笑道:“兩位師叔,放過此人,免得讓人說咱們以多取胜。”
  華山二老恨恨地看了唐文亮一眼,气猶未泄,听段子羽如此說,只得悻悻歸座。
  俞蓮舟見段子羽對付宗維俠和常敬之,手段頗辣,很不以為然,想起大師哥述說此子辣手摧殺顏垣等人,心中憂慮更深,華山一派由此子入主,不知是福是禍。華山又是六大門派之一,于武林命運關連甚巨,是以不禁生憂。此際自己雖格開二老的殺招,他只須在旁補發一掌,便可立取唐文亮性命,不料他卻釋而不殺,不知何意,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拱手笑道:“煩勞前輩出手,真是過意不去,多多謝上。”
  俞蓮舟凝視他有頃,不知此話是否譏諷他多管閒事,要知他這般救下唐文亮,于華山二老顏面有損,段子羽即便耿耿于怀也是當然。但見他眸子清澈,神態懇誠,不似作假,方知他胸襟也甚寬博,心下頗喜,拱手道,“段掌門客气了,俞二心急救人,多有冒犯,勿怪為幸。”心中卻參詳不透此子如何出手這般毒辣。
  其實段子羽神功初成,在勁力拿捏上猶未到俞蓮舟這等名家宗師的境界,崆峒五老名垂武林數十載,段子羽豈敢不全力以赴,卻非他存心如此了。
  唐文亮雖逃脫生死网羅,頃刻之間卻渾然不知生死,待得醒覺,羞辱之感遠甚于死在刀下,見段子羽就在身旁,一拳擊在他背上,以泄胸中怒气。
  俞蓮舟喝道:“不可。”欲出手阻攔已是不及,段子羽佯作不知,運气于背,硬受了一拳,唐文亮傾盡全力打在段子羽身上,只覺如陷進一堆棉花里,渾無受力之處,內力也如滴水入海,不見蹤影。待要收拳,拳頭卻被吸在背上,連運內力,卻拔不動絲毫,一時恨不得立時死了方好。
  俞蓮舟也頗訝异,料想不到段子羽內力已至如此境界,方欲出言為唐文亮求情,段子羽已知其意,笑道:“前輩請落坐,待晚輩敬您三杯。”徑自向桌邊行去、唐文亮驀感拳上一輕,自己方運力回奪,竟蹬蹬蹬連退數步方始站定。
  宗維俠靜息片刻,略感好些,見此狀微聲道:“三弟,走吧,改日再到華山領教段掌門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隨時恭候大駕。”
  三人相扶著,腳步瞞珊走出客棧,背影甚是凄涼。
  室內神山幫、巫山幫、海沙派、巨鯨幫等人收拾起桌椅,重喚酒菜,默然飲酒。段子羽神功一展,這些人便即明了:段子羽絕非看不懂讀不斷九陰真經,而是將經上功夫練成了,見他武功高明之至,心知縱然寶經在身,也難以硬奪。但九陰真經對習武之人誘惑力委實太大,竟無人肯舍之而去,都在心里盤算著用什么陰損手段能將經奪到手。雖是各怀心腹事,念的實則是一本經。
  衛四娘毒傷已愈,走到俞蓮舟座前申謝援手之德,俞蓮舟忙謙遜讓座,笑道:“衛女俠,貴派距此遙迢万里,何以訊息如是之靈,也來湊這場熱鬧?”
  衛四娘面頰一紅,笑道:“敝派并非為此事而來,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都喪生在少林寺禿驢手上,這等深仇大恨敝派豈能不報。我和師哥不過打個頭站,敝派掌門隨后繼至。風聞此處九陰真經又現,咱們習武之人誰不想得到,不想卻遭此橫禍,若非俞二俠鼎力相援,真要埋骨此處了。”
  說罷恨恨看了七手童子一眼,七手童子有俞蓮舟的話作倚仗,泯然不懼,悠然自得地飲酒吃菜。
  俞蓮舟知道當年昆侖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其師娣班淑嫻,為尋找謝遜,冒險闖入少林寺后山,希冀奪得屠龍刀,得到其中所藏的九陰真經,竟命喪少林三大神僧的“金伏魔圈”下,昆侖派遂爾凋落。(事見《倚天屠龍記》)听衛四娘說,昆侖派要大舉向少林寺复仇,這雖是情理中事,卻頗為不自量力,何太沖和班淑嫻在世時,昆侖尚且不敵少林,此番盲動何异于飛蛾扑火。當下便想勸阻,卻又殊難措辭,是以沉吟良久,方開口道:“衛女俠,此事已隔多年,當年誤傷尊師和尊師伯的三大高僧并不在少林寺中,想必已坐化多年了。貴派此舉取消也罷,不如同到武當山上敘敘舊誼如何?”
  衛四娘黯然道:“師尊之仇何异于父母之仇,此仇不報,昆侖上下有何顏目見人,敝派此次縱然盡數血濺嵩山,也當向少林討回公道,我和七手童子的梁子沖著俞二俠的金面,揭開不提。尋仇之事俞二俠就不必勸了,盛情好意昆侖上下無不感佩。”
  俞蓮舟情知此事難以化解,听她語意決絕,只得連歎數聲,沉默不語,心中籌思當盡快赶回武當,与大師哥、四師弟、六師弟赶往少林,极力斡旋其間,或許能換狂瀾于既倒,無論如何不能坐視昆侖派毀于嵩山。
  段子羽在旁大起同仇敵愾之心,擊桌道:“父母師尊之仇豈能不報?衛女俠,貴派何時上嵩山,段某雖淺薄,也當去搖旗吶喊,以助貴派聲威。”
  衛四娘心中惊喜逾恒,若能得段子羽這樣高手相助,昆侖派复仇有望,至少不會覆滅無余,口中推辭道:“這如何敢當,敝派之事怎敢累及華山派。”
  段子羽慨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咱們武林中人行俠仗義,就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少林雖強,華山派卻也不懼。”
  衛四娘怕他一時沖動,轉頭改了主意,忙敲釘轉腳道:“敝幫定于下月二十八日會齊嵩山,若得段先生相助,敝幫存歿俱感大德。”這几句話半是感動,半是做作,卻也激動万分,老淚橫流。
  段子羽道:“衛女俠放心,段某定會准時到達嵩山。”
  矮老者也道:“衛四娘放心,屆時華山全派一定到達,与貴派同進同退,共死共生。”
  俞蓮舟心中連珠价叫苦,若只有昆侖派到嵩山滋事,只,要武當四俠齊至,力下說辭,說動少林群僧不下殺手,令昆侖派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雖說難辦,總還有几線希望,如果華山一派卷入風波,段子羽武功既高,下手又辣,一場武林罕見的大火并勢難避免,武當派縱想作個和事佬也是有心無力了。
  武林中人哪個不喜事,更都是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人,一听昆侖,華山兩派要合攻少林,登時歡聲鼎沸,這個道:“衛女俠,算我們神拳門一份。”那個嚷:“衛女俠,海沙幫一定去為你們助威。”一時十几個門派爭相加盟,少林派倒成了武林罪人,眾矢之的。
  衛四娘拱手作了個羅圈揖,泣聲道:“各位如此仗義,昆侖上下俱感大德。”
  正喧嚷吵鬧得不可開交,忽听一個少女清亮的聲音道:“咦,這些人怎么還賴在這儿不走。”
  這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鳴囀般動听,可一室群豪听見此音,如中魔法,登時緘口結舌,鴉雀無聲。
  段子羽心中一蕩,高聲道:“是真儿嗎?”
  那少女一惊,待得看清,惊喜叫道:“羽哥,真是你嗎?”
  几步跑了過來,身形曼妙,直沖到段子羽面前,似欲投怀而入,一時喜极而泣,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緊握住她一雙柔軟滑膩的小手,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半晌方囁懦道:“真儿,你的腿好了嗎?”說完便知是句傻話,兩人分別時張宇真早已歡跳如常了。
  張宇真一雙妙目緊盯在段子羽臉上,秋波宛轉,柔情無限,聞言噗哧一笑,道:“謝謝你挂念,沒再被人打斷。”
  段子羽臉上一紅,頗為尷尬。
  張宇真高聲道:“大哥,快來呀,段大哥在這里。”
  漆黑的門外龍驤虎步地踏進一人,甫進客棧,游目四顧,一見這些豪莽,雙眉一皺,凜凜生威,威嚴的目光在每人臉上掃來掃去。這些刀頭浴血,渾不把性命當回事儿的豪客,大概在這兄妹手下吃足了苦頭,适才慷慨激越的豪勇之气,霎時間灰滅無余,一個個低頭垂手,屏气斂聲,放輕腳步,奪門而溜,不少人連放在桌上的兵刃也不及攜走。片刻之間走了個一干二淨,只有俞蓮舟和華山二老端坐不動。
  段子羽見此人一句話不說,便把群豪嚇得如過街老鼠,忙忙地溜之乎也,定目望去,但見此人四十歲左右,燕頷虎目,眉目之間大具威嚴,頗有王者霸气。
  張宇真道:“大哥,這就是羽哥,總算找到他了。羽哥,這是我大哥,你也叫他大哥吧。”
  段子羽感激張正常救命傳武之德,又對張宇真心有所鐘,忙上前一步道:“段子羽見過大哥。”便欲拜下去。
  這人一步過來,十余丈的距离一步跨過居然毫不勉強,和常人走路無异,兩手一托,段子羽只感他兩手如山,竟拜不下去,方知那些人見了他如遇鬼魅,惶惶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魚,實是事出有因,這位大哥的武功竟似要在俞蓮舟之上。
  這人笑道:“段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張宇初,奉家父之命前來保護兄弟,所幸你無恙,否則我還真交不了這個差。”
  段子羽心中大是感動,不想張正常對他眷愛如此,居然令長子前來保護,想到自己若非服食“先天造化丹”,又研習“夭雷劍法”恐怕真不免于命喪霄小之手,哽咽道:“多謝張老前輩眷愛,小弟畢生難報大恩。”
  張宇初笑道:“這話就外道了。家君素來眼界极高,閱人如恒河之沙,贊許者极少,獨獨對段兄弟器重之至。惟恐這些江湖匪類聞風而動,前來奪取九陰真經,是以派我晝夜兼程,以盡保護之責,不想段兄弟不在,倒是給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
  俞蓮舟插話道:“我原以為能勞得動張少教主大駕保護的,除了皇上外,宇內便無第二人,不想段先生也有此榮光,倒是一奇。”
  張宇初冷冷道:“這位是俞二俠吧,閣下的話卻也不對,皇上自有錦衣衛負保護之責,倒無需張某了。久聞俞二俠英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他嘴上客气,語气卻是冷硬之至,負手背后,神態据做。
  武當諸俠成名垂數十載,縱橫武林所向無敵,一俠之名直可作金字招牌用,被人冷眼相待還是頭一遭。俞蓮舟涵養功夫甚深,不溫不惱,淡然一笑道:“張少教主乃當今貴人,今人得見,實是有幸。”起身對段子羽和華山二老道:“段先生,兩位前輩,在下身有要事,不克相陪,就此告辭,來日再會。”拂袖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拱手送別。張宇初視如不見,張宇真全副身心都在段子羽身上,更是不知不覺。
  段子羽道:“大哥,這兩位是小弟的師叔,華山派兩位長老。”
  張宇初點點頭,算是見禮,華山二老久聞天師教張正常教主和張宇初少教主英才卓拔,武功蓋世,已至不可思議境界,只是素來不涉足江湖紛爭,是以雖久聞大名,卻也今日方識,知他貴盛一時,為人傲慢些也是常情,并不見怪,卻也不上前見禮。
  張宇初微笑道:“前些時家君曾邀段兄弟入我天師教,被段兄弟峻辭,何以卻入了華山派?”
  矮老者道:“敝派掌門之位久虛,是以請他入主華山。”
  張字初道:“兩位果然眼光獨到,見識高超,段兄弟人中龍風,得他作掌門實是華山之幸,張某佩服。”
  二老見張宇初人雖倨傲,卻是繼百劫師太后第二個贊同他們這一荒唐舉動的,大起知已之感,心中稍有的不快便即釋然。高老者咧嘴大笑道:“張少教主,久聞你了得,從這几句活上就能看出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張宇初微一皺眉,略顯不耐,若非看在段子羽面上,他一句話也不肯和這二老說,听他把自己和他們二老相比,略感不快。但旋即如常,笑道:“段兄弟,我們兄妹到了你的地面,又為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你是否也應盡盡地主之誼,犒勞我們兄妹。”
  段子羽笑道:“便請大哥落坐,我們痛飲几杯。”
  張宇初皺眉道:“這里哪有什么好酒,還是到你府上去吧,外面車馬已備,就請上路吧。”
  張宇真不待他答應,拽著便去。几人到了門外,果見十几匹馬軒昂神駿,十余人手持火籠,侍立兩側,俱是神態恭謹,屏气斂聲。
  一行人上馬疾馳,十余名下人圍繞一周,燈籠照得通明。張宇真和段子羽并轡而馳,不停地咯咯地笑著,給他講述她和張宇初如何整治得前來奪經的群豪死去活來的軼事,段子羽听了,也大暢胸臆。兩人說笑著,情意甚洽。張宇初在旁看了,微笑不語,見段子羽人品,武功俱是頂尖,果是人中龍鳳,得妹婿如此,倒也稱意。
  馳至中途,段子羽方始發覺,這十余名仆役模樣的下人居然俱非庸手,無論疾馳,緩行,風大風小,平地還是崎嶇的路面,一手所持的燈籠絲毫不晃,這份腕力,內力和定力放之江湖也是少見,在天師教中不過居仆佣之輩,對天師教的實力大為惊詫。
  黎明時分,赶至段子羽故居,晨光曦微中,一座好大的道觀矗然現于眼前,道觀匾額大書“三清觀”三字,筆力挺拔,段子羽視力特佳,見題款居然是“朱元璋”三字,還蓋有玉璽圖章,他雖久居密室,改朝換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更知道朱元璋便是當今的朱皇帝。
  張宇初笑道:“這道觀是皇上敕建的,就為保護段兄弟起居。”
  段子羽大是反感,苦笑道:“這位皇上不是要敕令我出家作道士吧。”
  張宇初笑道:“這倒不是,而是想讓你當別個,就不知你肯不肯屈就?”眼中頗是神秘。
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22
  段子羽見他眼色詭譎,頗為怪异,也不再問。他自命為武林中人,實不愿与官府扯上瓜葛,倒惟恐張宇初給他出個難題。
  馳到近前,翻身下馬,但見崇檐雕棟的道觀旁破廟依舊,而今人事已非,睹物傷情,不禁黯然神傷,便欲垂下淚來。
  張宇真見狀,忙雜以他語道:“羽哥,你的東西可是絲毫沒敢動,你先查驗一下。”
  段子羽進得密室后,果見一切与走時無异,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么机關,地上一塊磚突然而起,現出一個洞來。他移開磚,伸手一摸,取出一個匣子,在匣子底部旋了兩下,匣子驀然彈開,向里一看,卻是大惊失色。
  張宇真見他面色忽异,不知何故,忙問道:“羽哥,怎么了?”
  段子羽顫聲道:“真經不見了!”
  這一語無异晴天霹靂,擊得張宇真頭嗡的一聲,槍過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對九陰真經的得失毫不縈怀,但看守這么多天,真經丟了,自是擔了嫌疑,一時花容失色,几欲哭將出來。
  段子羽忙道:“真儿,先別急,怕是我放錯地方了。”接過盒子細細察看,咦道:“這是什么?”隨手拈出一張黃色的帛幅來。張宇真湊過頭來一看,上面寫著几行字,字跡端庄娟秀,似是出于女子之手,寫道:“敬啟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賀,寶經流傳江湖,福淺渦深,故爾取去,特此告知”。題款是“終南山活死人墓傳人”。
  段子羽笑道:“此經真是神物,來自何方,复歸何處。煩勞賢兄妹看守一個空盒子,委實過意不去。”
  張宇真長吁出口气,一股火盡數傾瀉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還來說嘴,差點沒把人嚇死。”粉拳連搗,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見把她急成這樣,負疚良深,連連討饒道:“好真儿,是我疏忽,饒了我吧,我可經不起你再來一記‘天宙神掌’。”
  張宇真听他提起天雷掌,登時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時,一記天雷掌把他打得背過气去,忙道:“那火傷全好了沒有?”說著解開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猶隱隱有一微紅的手掌印,不由得臉貼在他胸上,啜泣出聲。連日來為段子羽提心吊膽,不知作了多少惡夢,這些委屈吃這一嚇盡數宣泄出來。
  段子羽抱住她雙肩,柔聲勸慰了半天,張宇真方收住珠淚,洗了臉,重勻了面,和段子羽攜手去見張宇初。
  張宇初听說真經被盜去,也是一惊,看那帛上標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后第五天,面色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為此事煩心,真經本就是他們的,他們來取去也是正理。”
  張宇初淡淡一笑道:“經書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盜走一物,也算他本事。活死人墓傳人,楊過的后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終南山領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步。”
  段子羽見他如此自負,卻也不便相勸,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時去,叫上二哥,咱們三人一同去,讓他活死人墓變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張宇初決定返回京師,臨別之際,張宇初對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華山門戶之舉,我本不贊同,你若欲在武林中發展,天師教雖小,也盡夠你鳥飛魚躍的了,若欲重現大理段氏的風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給你爭取到手,何去何從,可要審思熟慮,謀定而后動。”說罷,十余匹馬濺起一路黃塵而去。
  段子羽与張宇真送別張宇初歸返道觀,卻見道觀前不知何時聚了黑壓壓百余人,俱著明教服飾,華山二老和三清觀的百余名教士撥刀持劍,兩相對峙,看樣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人為首的居然是教主楊逍和護教法王“鷹王”殷野王,教眾俱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門中人和殷野王所屬的“天鷹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死后,殷野王便子繼父職,當上了護教法王,人稱“鷹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罵道:“快叫你們少教主出來,否則將你們這一干雜毛牛鼻子殺得一千二淨,這三清觀一把火燒成平地。”
  段子羽和張宇真從馬背直躍而入場中。
  殷野王見此二人,眼睛登時一亮,對楊逍道:“教主,盜去圣火令的便是這女娃子,殺死顏旗使,大敗四散人的就是旁邊那小子,不知何故又當上的華山派掌門。”
  楊逍“哦”了一聲,見二人年紀甚輕,頗不為意。他此番東來,原是要找張正常較量,以奪回失落的兩枚圣火令,行至此處,才得悉張宇初來至此間。他知道張宇初實際上等于是天師教的教主,權柄甚重,便率人前來。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分,雖久久不見張宇初出來,卻也不屑与些無名小輩動手,只派人在觀前叫罵索戰,以便把張宇初激出來。
  殷野王見楊逍不動聲色,知道張宇初若不出來,這位大教主怕是不會動手的,便緩步上前,對張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針,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過,便隨我們走,一起去見令尊張大教主。”他倒并非存心与后生晚輩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張宇真擒在手上,逼張正常交出兩枚圣火令。張正常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至今思之,猶余威懾人,恐怕楊逍亦非其敵。說著緩緩提起手勢,輕拍出來。
  張宇真面色倏變,情知若是与他賽起輕功,仗著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靈,倒是不懼,但這般硬對硬地對掌,絕非其敵。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勢不發,輕蔑道:“手下敗將,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對。
  兩掌相交,轟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卻是一步未退,神定气閒。
  登時全場嘩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剛烈聞名于世,即便楊逍、范遙也不敢和他硬對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這少年竟能將殷野王震退。
  其實這一掌段子羽是有備而來,全力施為,所用的又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螟功。殷野王哪知他迭逢奇緣,內力精進之速實是不可思議,這一掌只使上五成內力,滿擬已可將之斃于掌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气血翻騰,五髒倒置,已受了內傷。
  段子羽也被震得內力一滯,但体內九陰神功運轉如流,須臾便已暢通如故,渾若無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遺風,這一口惡气如何咽得下,調息片刻,气血略暢,大聲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嗎?”
  張宇真撇嘴道:“說好只打一掌,這么快就要賴皮,真不識羞。”
  殷野王不理她,舉步上前便要發掌,楊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他受傷不輕,只是硬撐著不欲人知罷了,再對一掌也決計討不得好去,是以揚聲道:“鷹王,豈可失信于這等小輩,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長吸口气,散了內力,回轉天鷹旗下,靜靜調息療傷。
  楊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几眼,道:“你小子牛勁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別的也成,何須出言相激。”
  楊逍面上一紅,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暗歎慚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師教討一筆帳,你是華山掌門,何必趟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師教和我們華山派是親家,天師教的事便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段子羽和張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師教的人自都瞧在眼里,卻無人敢說。便是段、張二人也從未論過嫁娶,高老者心地單純,口沒遮攔,順口道將出來,倒把二人鬧得面紅耳赤。
  楊逍道:“大師、華山已結秦晉之好,無怪乎段掌門屢次強行出頭,坏我明教大事,既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見他長袍飄飄,神態滯洒,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撥劍。楊逍輕輕一指點來,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來。段子羽久聞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絲毫不敢怠慢,腳下一飄,避了開來。楊逍這一動上手,招數如狂風暴雨般猛攻上來,雙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時而作刀,時而屈指為劍,有時又詭异絕倫地使出軟鞭、長槍、短匕的招數來,雖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种兵器,端的是招數精奇,變化無方。段子羽与他動手,卻占了個便宜。先前他曾大敗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楊逍及門高弟,雖然功力相差懸殊,但招術上卻极相仿佛。是以楊逍二十几招凌厲無比的攻勢,倒被他舉重若輕,履險如夷地避了過去。二十余招一過,楊逍心下嘖嘖稱奇,以他的武功身分,對付一個后生小子,居然讓他支持這么長時間,委實大損顏面,手上攻勢更猛辣迅捷,直將生平所學武功使將出來。段子羽先前頗怵于他的名頭,此時卻信心倍增,見他一掌拍來,也是一掌拍去,楊逍豈肯与他對掌,掌化劍指,疾點他咽喉”兼泉“穴,段于羽想也不想,一指疾出,便欲与他一較指力。兩指將触,楊逍卻是縮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功“何止威震天南,武林名家無不忌憚几分。其實段子羽不僅”一陽指“,什么指功都沒練過。只是憑仗九陰神功的內力罷了,兩指相較,段子羽未必能占上風。楊逍既認為他是段氏后裔,精擅”一陰指“自是天公地義,是以不敢硬撞,放過一次得胜良机。圍觀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馳,膛目結舌,連喝彩助威都忘諸腦后。殷野王也停止調息,嘖嘖稱奇,方知自己敗得也不算冤沉海底。張宇真和華山二老卻是將心提在嗓子眼里,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張宇真兩袖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針,以机簧發出,勁力胜于強弩,針又細小,迅疾無比,人往往不知不覺中便著了她的道。此際她兩指扣在机簧上,但段子羽和楊逍疾轉如風,這神針卻是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只有干著急。華山二老挺刀窺伺。一俟掌門人稍呈敗象,便合力換他下來。這些人雖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楊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与他交手,實是敗面多,胜算少。楊逍指化為刀,一記”橫掃千軍“,段子羽也易指為刀,卻是反兩儀刀法中的”万劫不复“。楊逍識得此招厲害,飄身避開。此刻兩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見他退避,長吸一口气,登即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楊逍剛避過,不想他手臂一長,五指堪堪抓到他前額。高手對敵,只爭分毫,楊逍本擬他手臂已至极處,不能再長,哪料有此一變,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确是高明,應變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變,人斜斜向后飛出,足不動,腰不彎,宛若裝了机括般。明教中人轟然彩聲大作。段子羽這一招雖走了空,五指之下卻將楊逍衣袍撕下一條來,公平而論,竟是贏了一招。明教中人見教主狼狽若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尷尬至极。楊逍一運內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脫,如一朵白云般飄落遠處,明教中人吃一塹、長一智,雖見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卻是緘口結舌,不再喝彩了。楊逍手一張,兩名小弟子躬身奉上兩枚圣火令來。楊逍精通各种兵器,對他而言,用什么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后,因為圣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堅硬逾于金石,便以圣火令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過來。段子羽也掣出長劍,劍尖垂地,立好”天雷劍法“的門戶。張宇真叫道:“楊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么不識羞,輸了一招還要賴皮,將來有何顏面再見世人。”
  楊逍吸口气,沉聲道:“段先生,楊某一時大意失了一招,你們若將圣火令賜還,楊某這便認栽,率人回轉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爭,不死不休。”
  段子羽听他說得頗為悲壯,卻也豁達大度。要知楊逍這樣的名家耆宿甘于認輸,實是比死還難受。可圣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賜還”。
  張宇真嬌笑道:“楊教主,那兩塊非金非王,黑黝黝的東西有什么好,若在我手上便還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說是借去玩几天。楊教主何不等几天,待我向皇上討來便還給你。你們明教也真忒怪,把那兩塊當不了五兩銀子的東西當寶貝似的。”
  楊逍又气又惱,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既听落入朱元璋之手,這兩枚圣火令是絕難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寶座,便自號“大明王”,國號也是“明朝”,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職位太低,連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無人肯擁戴他。原教主張無忌又失蹤得甚是离奇,推算時日,張無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軍營后失蹤的,是以教中首領一致猜測必是朱元璋大搗其鬼,或許使什么毒計將教主害了。如此一來,更視朱元璋為仇敵。朱元璋見教眾不服,惟恐明教再度為敵,“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古訓朱元璋讀得最熟。是以一面极力鎮壓,一面請天師教出頭,盜取圣火令,如若六枚圣火令在手,明教所余十余万教眾自得束手臣服。
  這其中种种情由,楊逍早已猜出個八九不离十,今日虹然如是,暗歎明教大勢將去,張教主在時的空前盛況已絕難复現,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頭。一時憤怒到了极點,身形一晃,兩枚圣火令向張宇真砸去。
  張宇真兩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机簧上,見楊逍欺近身來,手指一按,霎時間,百余枚天雷神針一齊射出,打向楊逍胸腹。
  兩人相距极近,楊逍已万難避開,危急之際,內力陡然發揮至极處,衣裳脹起如鼓,百余枚神針打在衣上,扑籟籟震落下來。卻也有兩三枚透衣而入,射進肉中。
  楊逍怒极,圣火令疾向張宇真砸來,忽然腦后生風,五縷指風刺得頭皮發痛,楊逍便知是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到。同時掙掙兩聲,卻是蓄勢已久的華山二老將圣火令托住。
  楊逍雖怒火中燒,鎮靜功夫卻未失去,身子一縮,避過一爪,隨之橫向滑出,這手橫移功夫雖与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別,卻也差相仿佛。
  段子羽只為救張宇真,并非志在攻敵,見張宇真無患,片刻間以手加額,不知念了多少聲“阿彌陀佛”,哪有心思去攻擊楊逍。
  楊逍脫險后,身上中針處已感麻痒難耐,知道針上喂有劇毒,只得運气逼住,卻不敢再行出手。但若就此舍之而去,如此良机豈容易再得,心下一橫,戾念頓生,摸出一面紅色法旗,空中一揮,百余名教眾立時群涌而上,向段子羽這面攻來。
  此次楊逍本為找張正常較量,知道張正常絕非易与之人,天師教更是人才濟濟,高手如云,是以留范遙鎮守大光明頂,處理教中事宜。韋一笑素与楊逍不睦,上次鎩羽而歸,心情拂郁,沒有跟來,五行旗各自為政,對楊逍向來是陽奉陰違,楊逍也調之不動,只得率天、地、風、雷四門精銳和殷野王天鷹旗下的好手東來。明教自創教以來,政令不一,分崩离析的局面至此已達极點,楊逍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無實。
  段子羽叮囑華山二老護住張宇真,自己率三清觀百余名道士迎上,雙方展開一場血戰。
  兩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聲、受傷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段子羽右手劍、左手九陰白骨爪,如猛虎沖入羊群,所謂“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明教教眾雖非庸手,又怎當得住他的虎威。況且雙方人數相近,僅就武功而言,尚是天師教這一方大占优勢。段子羽劍法精妙,明教教眾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陰白骨爪下,更是當者頭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間,已擊斃二十余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頓飯工夫,明教四門教眾和天鷹旗所屬已損折一半,天師教這方卻所傷無几,明教更呈劣勢,只是這些教眾素來凶悍,雖明知不敵,仍是苦戰不退。
  楊逍未料到那百余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個個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見若再不退,竟有全軍皆墨之虞,他臨事果決,取出法旗連揮,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戀戰。”
  明教教眾一聞令旨,當即后撤,這些教眾多數上過戰陣,臨退之際頗有章法,絲毫不亂。教眾護著楊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遺下几十具死尸。
  段子羽命人將尸体斂好,架起大火,將死尸焚化,竟是依明教習慣而為。他扣劍而歌:“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可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怜我世人,憂患實多!怜我世人,憂患實多!”
  語聲慷慨激越,歌畢竟潸然淚卞。眾人俱感詫异,惟有張宇真深解其意,卻也不以為然。
  張宇真道:“羽哥大敗楊逍和殷野王,又手刃這么多魔教妖孽,本應大喜慶賀,如何反忽發悲聲?,,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時義憤,和明教結了梁子。其實明教是好是坏,是善是惡,我也不知。這些人与我素不相識,逞論恩怨,卻還是不得已將他們殺了。不過明教的這段經文卻是胸襟搏大,大仁大義,不惜舍卻自己性命來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風。殺了這么多人,也實不知是對還是錯。”
  張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這也未必。我現今作了華山掌門,各大門派与明教是數百年的世仇,与明教為敵是注定了。”
  楊逍等一去之后,卻是再無動靜,亦無武林人士前來騷扰,華山二老終于耐不住,便催段子羽束裝就道,去華山接掌門戶。段子羽雖与張宇真兩情繾綣,纏綿悱惻,卻也知此事終不可免,何況之后還要率眾去嵩山与昆侖派會合,便与張宇真洒淚相別,三人三騎,直馳華山而去。
  三清觀离華山并不遠,三人從咸陽至西安,出臨潼關,不數日已馳至華山腳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華山弟子前來迎接,卻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說破,華山弟子以為是二老請來的貴客,言語舉止上也頗為恭謹。
  上至華山頂上,但見一排排精舍,雖不算華麗,卻也整洁軒敞,段子羽想到華山歷代先祖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規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頗有如履薄冰之感。
  鐘聲連鳴九下,此鐘乃黃銅所鑄,重逾千斤,鐘聲一響,直傳出十里開外,嗡嗡之聲布滿山野。這是華山派有最重大變故,招集同門的訊號。附近的弟子聞此鐘聲,無論正在做什么,都得即刻赶返。
  二老將段子羽讓至一間可容數百人的議事大廳,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軒階上的虎皮交椅上,二老也在旁邊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階。派中弟子絡繹而來,俱向二老叩釋問安,然后分列兩廂肅立,望著段子羽坐在掌門人的交椅上,都是詫异万分。想起兩位長老多年來的怪异之舉,隱隱然猜到了几分。但二老于派中位望最尊,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調教出來的,是以見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發問,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當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細品香茗,卻是不知其味儿。
  約有兩個時辰,華山派門人便已聚齊。一個個向二老報名喝偌,叩拜問安。段子羽博聞強記的功夫頗為了得,心下暗暗將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記存心里。
  人聚齊后,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門人,年紀大的已是五十開外,年紀最小的卻僅有八九歲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孫。段子羽心中暗道:“華山派雖稱式微,門下弟子卻也甚眾,不知華山派鼎盛時期是何等光景,几位大弟子兩邊太陽穴隱隱鼓起,身形凝健,步履輕捷,武功底子倒也扎實。”
  左側為首的大弟子姓宁名采和,五十余歲,看其所占位置是眾弟子之首。此刻見門人已齊,遂越眾而出,來至中間躬身道,“兩位師叔在上,您二老一別數年,派中無主,弟子們日思夜想,無不渴盼。天幸今日回歸派中,大集同門,不知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宁子,你師叔我老人家可不是游山玩水去了,我和師哥踏遍天涯海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為本派尋到一位武功高強,大仁大勇的掌門人。”
  此言一出,當真是語惊四座。兩廂弟子群相聳動,哄聲大作,這些弟子雖見段子羽高踞掌門之位,又均知兩位長老外聘掌門的意圖,但見段子羽年紀甚輕,除了相貌俊雅飄逸外,也看不出有何异狀,是以雖然都料到几分,卻總覺忒也不象,高老者這番話一敲實,眾門人登即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擊桌案,厲聲喝道:“嚷什么?這是本派議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師的神位,亂嚷亂吵成何体統。”
  登時眾人緘口結舌,大廳內鴉雀無聲。大家對這位師叔最為畏憚,知道這位大師叔自幼入華山門戶,已連歷三屆掌門,誠可謂三朝元老,于派中功勳為最,前兩任掌門人對之也极為禮敬。他是派中執法長老,平時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執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見之無不凜然生畏。倒是二師叔(高老者)為人隨和,性子柔順,便和八九歲的幼童也玩得來,大有南宋末期老頑童周伯通之遺風,人人都和他合得來。
  宁采和深吸一口气,斗膽抗辯道:“大師叔,您是派中尊長,向來言出法隨,弟子等理當從命。可援立掌門之事,實關乎本派的興衰存亡,對武林命運亦關連甚巨,必須審思熟慮,從長計議。”
  矮老者哼道:“我還沒老糊涂,更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宁采和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叩頭道:“弟子不敢,大師叔息怒,且容弟子詳陳下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話盡管道來,此事本派人人有份,并非我一人之事。”、宁采和額上冷汗涔涔,卻不敢取帕拭去,抬頭道:“自古以來,援立掌門必是從本派弟子中遴選而生,從無在旁門別派聘請掌門之理。本派立派數百年,也向來如此,師叔此舉,弟子不敢妄評,可傳揚出去,恐惹各派恥笑,墮了我華山派的威名。”
  另有几名大弟子也紛紛而出,跪在階下,附和道:“大師哥之言有理,還望師叔三思。”
  矮老者冷笑道:“華山派在江湖上還有何威名可言,我此舉正是要重振本派聲威。若說向無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門戶之事,又理會旁人說三道四作甚。這位段公于乃大理段氏子孫,名諱上子下羽,身負九陰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他大仁大勇,頗具俠義鳳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門人的上佳人選,若說他是旁門別派入,卻也不然,我和你二師叔早已收他入華山派,已經一月有余,請他作掌門更是天公地道。”
  眾門人一听段子羽之名,又即嘩然。近來,江湖上盛傳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散人慘敗而逃,連楊逍和殷野王也敗在他手上,他身負九陰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華山弟子武功雖不甚高,訊息還是較為靈通,這些事自然早听到耳中,一听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鋒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听師叔所說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几分認同。
  宁采和心中頗不是滋味,見原來附和自己的几位師弟默然起身回歸本位,情知孤掌難鳴,也只得起身,訕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卻是存有私心,本來上代掌門人鮮于通一死,他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眾人之上,掌門之位本應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頭上。可這策立掌門之事須得兩位長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長老提議,應速立掌門人,國不可一日無君,派也不可一日無主,卻均被兩位長老否決。宁采和心知掌門之位無望,望望段子羽,想到自己今后竟要向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余几名大弟子對此舉也并不完全贊同,只是華山門規峻嚴,矮老者責罰尤酷,這抗上之罪卻是無人敢消受。
  段子羽与矮老者相處月余,見他雖然言語不多,卻也是靄然長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嚴,而辭鋒咄咄,辯口無礙,尤令他詫异。華山眾門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覽無遺,起身拱手道:“各位,在下年輕識淺,武藝低微,錯蒙二位前輩抬愛,堅邀作這掌門之位。在下明知難以胜任,無奈苦辭不獲,不得已來至華山,殊非本意,只是兩位前輩盛意難卻,說不得暫且權攝這掌門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彥,在下立時避位讓賢。”
  宁采和暗道:“說得好听,真作上了豈有空手讓出之理。”見兩位師叔其意決絕,眾位師弟徒儿和師侄們又都噤若寒蟬,情知此事已難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惡气終難宣泄,遂道:“段公子,閣下盛名遠播江湖。我等深居簡出,無福見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讓我等一飽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難,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几手,壓住眾人,今后更不知有何變故。他雙手在椅上一撐,身子平平飛出,直落階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熱鬧,一見有人要比武,便喜悅無限,至于誰和誰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熱鬧瞧便成。
  眾弟子一見師叔、師叔祖鼓掌喝彩,登卻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響,彩喝得不亮,落在旁人后邊,只有几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觀。
  段子羽拱手向兩邊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場賜教。”
  几名大弟子面面相覷,俱不作聲,一齊瞅向宁采和,都想:“你出的難題,還是自己答吧。”
  宁采和心中气惱,心中罵道:“平日里都‘大師哥,大師哥’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熱,這會儿都看起我的笑話來了。”勢逼此處,也只好走出來,心中一動,又生一計。
  笑道:“段公子,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宁某自料個故。不過咱們此番交手,乃是華山掌門人和門下過招,你若用別的武功,宁某這便認輸。”
  這番話以退為進,端的厲害。宁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強,卻未必精通華山武功,你不會華山派武功,又怎有臉做這掌門人。他哪知華山二老早料到此點,將華山派武功傾囊相授。段子羽身負九陰神功,華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練即會,出手已宛如華山名宿,華山武功在他手上實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宁兄所說,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華山派外的武功,立時認負,立時下山,終生不履華山地界。”
  除二老外,余人均感駭然,對這場比斗興趣更濃。高老者歡聲道:“小宁子,使把勁,你能贏他個一招半式,這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皺眉道:“老二,晚輩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說著玩的,小宁子哪里贏得了。”
  宁采和一听,險些气炸了肺,雖知二師叔向來口沒遮攔,這話也令他面上挂不住。當即兩腿一并,左掌在前、右拳橫放肋間,擺出華山拳法的門戶,道聲“請”字,左掌一引,右拳直擊而出。
  段子羽左腿后撤,右時橫架,正是華山拳術的“把臂攔門橫鐵閂”。這一式雖簡單,段子羽的時刻、方位俱拿捏得奇准,恰恰架開這一拳,略一進步,時尖已點在宁采和胸口玉堂穴上,隨即飄身后退。
  宁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軟,但旋即回复,毫無异狀。知他手下留情,內力一沾即收,自己才免出大丑。不由得慚愧無地,不想自己浸淫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譽,這一式“把臂攔門橫鐵閂”本是平凡至极的一招,自己便在睡夢中也拆解得來,反倒栽在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這位華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卻沒想到習九陰真經,受灌頂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習天雷劍法這四項均是不世奇緣,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齊備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宁采和天資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畢竟人力有限,華山拳法又非什么神妙武功,究至极處,也不過是二流水平,難登大雅之堂。兩人功力懸殊,較技之下當然胜負立判。
  段子羽一招擊敗宁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內疚,是以并不說“承讓”等話。宁采和心實不甘,便道:“段公子拳術高明,宁某要在兵刃上領教一二,不知肯賜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听尊便。”
  高老者一听要比兵刃,立時撥刀擲了過來。段子羽伸手接過。眾門人見這一擲之勢呼呼生風,威猛剛烈,一般人只有閃避,絕不敢攖其鋒芒,段子羽卻是輕輕易易,毫不費力地接到手,大是心折,彩聲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給他出個難題,他本精擅劍法,高老者偏偏擲把刀過來,暗暗一笑,也不在意。
  宁采和持劍在手,左手劍訣一引,一劍平刺,是華山劍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形一繞,以刀作劍,還一招“鷹蛇生死搏”的“靈蛇吐寶”,在他內力逼運下,刀尖柔軟如繩,上下左右盤旋不已,嗡嗡作響,大肖毒蛇吐須,擇入而噬的模樣。這一招使將出來,連矮老者也不禁大聲喝彩,在他所身歷的三位掌門人中。將這一招“天蛇吐寶”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妙到巔毫的卻無一人,眾門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聲如雷。
  這次段子羽有了准備,雖然每一招都可置宁采和于死地,卻每一招都點到為止,勁力斂而不發,不使他敗得太慘,顏面上過不去。
  華山劍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頗有名气,但在段子羽眼中實是破綻百出,宁采和功力有限,更難將之發揮极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劍法中存有缺陷之處,或宁采和練得不到家的地方,雖一言不發,卻与良師指點弟子無异。眾門人無不修習這路劍法,本都推許宁采和為眾人之冠,也与自己受教無异,一個個凝神觀瞧,細心揣摩,銘刻心中。段子羽為使眾人看得分明,招數使得較緩,饒是如此,宁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華山劍法使完,宁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腦中一個念頭電閃而生:“這一定是先代祖師轉生,否則他便是從娘胎里練這兩套武功,也絕不能達此境界。”
  他劍豎肘后,這是劍法的收式,扑通跪倒,叩拜道:“掌門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体投地,适才多蒙指教,終生受用不盡。”宁采和此后在段子羽指點下,果成一代劍術名家,開創華山派之“劍宗”,此是后話。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當宁兄大禮。”跪下還叩了頭。宁采和极力托攔,哪里托得住。
  宁采和恭聲道:“請掌門人歸位,受我等參拜。”他是牛性子脾气,一旦服了某人,便傾服得五体投地,終身不貳。
  華山二老將段子羽拉至掌門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階上,率大小弟子大禮參拜掌門人,段子羽忙站起身還禮。
  眾門人叩拜如儀后,仍分兩廂站立,個個神態恭謹,再無輕視之意。
  矮老者留下几位大弟子,便遣散眾人。眾門人魚貫退出,頗有秩序。二老与几位大弟于商議之下,擇定下月十五為掌門人就職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義書寫柬貼,分送各派,遍告武林同道前來觀禮。
  這期間,華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繕房屋,清整山道,采購酒肉等物,操辦掌門人就職大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無事,除每日傳授風清揚武功外,便信步游覽,熟悉環境,每遇到門人習武練劍,便看一會,隨手指點,眾門人得益匪淺。
  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盤膝行功后,了無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來。
  其時已進十月,山風獵獵,寒意甚盛,段子羽內功精深,倒也不覺。忽見一處房屋中尚有燭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遙,屋中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二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當日兩位師叔首倡此事時,愚兄犯顏力諫,那時二弟默默如立朝馬,現在大議已決,反又提异議,這是何故?”
  另一個聲音道,“大師哥,小弟并無別意。這位新掌門人來歷可疑,小弟听人說,他最拿手的功夫是九陰白骨爪,听說這种功夫是要拿活人當靶子練的,練這种功夫的心地還有不歹毒的,華山門戶落人他手,前途著實可慮。華山派是歷代祖師和華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業,卻拱手讓与外人,兩位師叔也忒昏聵了。”
  段子羽一听便知,第一個聲音是宁采和,第二個聲音是二弟子成楠,兩人于派中徒眾最多,嚴然是宁、成兩大派系,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宁采和道:“二弟,江湖傳聞十有九訛,況且掌門人在議事大廳上与我動手過招,本派上下人人親眼目睹,那可純純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點,近几日細心揣摩,劍術上自感大有長進。不是我說,能將本派武功使得這么好的,還當推這位新掌門人。二弟又何必作杞人之憂。”
  成楠急道:“大師哥,尚不僅此。這位新掌門人据說是天師教教主張正常的徒弟,和其愛女張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來各派人士都說,前几月里截殺各派好手的百余件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大有吞并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怎知這位新掌門人不是天師教的奸細,派他入掌華山,先吞掉我們這一派?”
  宁采和沉吟有頃,沉聲道:“二弟,你所說當真無虛嗎?”
  成楠道:“大師哥,此事關乎本派存亡大計,小弟豈敢听信子虛烏有之語,這些事小弟訪察得确确實實,才敢和大師哥商議。”
  宁采和道:“此事如象你所言,倒是著實可慮,只是柬帖已經發出,江湖中無人不知,現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毀約,并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會諒解的,即使損了些名頭,能保住祖先基業也是好的。”
  段子羽听到這里,也惟有苦笑,驀然感到一股殺气襲來,轉身,瞥見矮老者正站在十步外,月光下,一張充滿殺气的臉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對宁、成二人動了殺机,忙擺手示意,讓他息怒。
  又听宁采和道:“咱們這便找兩位師叔去。”
  門吱呀一聲推開,宁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見月光下站著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當頭澆了桶冰水,心里都涼颼颼的。
  段子羽走了過去,笑道:“兩位師兄想見識一下九陰白骨爪嗎?”
  宁、成二人以為他要動手,不由得退了兩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見黑影一閃,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五個指洞均勻宛然。宁、成二人還是首次見到這門功夫,心下駭然,暗道:“如此指力當真可以開金裂石,若抓在頭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聲道:“在下自小習練此功,卻只以大樹、牆壁、金石為靶子,從未以活人作過靶子,只是這爪下實是斃過不少魔教中人,成師兄以為這門功夫歹毒嗎?”
  成楠心中畏憚之至,惟恐他忽然上來,在自己頭上穿五個窟窿,心惊膽戰,股栗不止,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是“是”還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撥出矮老者腰間單刀,使一招反兩儀刀法中的“万劫不變”,刀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宁采和急道:“掌門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鋒触在脖子上,成楠亡魂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竄出撥刀,返身施招,少說也有几十丈的距离,可他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刀已架在頸上,這等如鬼似魅、飄忽如風的武功他還是首次見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師兄認為這招歹毒否?”
  成楠雖避不過,卻也識得這是本派絕技及兩儀刀法中的絕招,當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卻也隱隱覺得,一爪下來和一刀斬頭,其中也無甚差別。一時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將刀還与矮老者道:“前輩,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絕無冒瀆之意,我与天師教有千絲万縷的瓜葛,前輩也當盡知。現今身處嫌疑之地,前輩所托實是不能辦到,在下這便收拾行裝,連夜下華山去了。”言畢,拂袖而去,矮老者和宁采和哪里攔得住他。成楠驀地里知道自己闖出了大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喪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間即打點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風清揚,頗是戀戀,心下一橫,推門而出。
  推門一看,卻怔住了。門前的空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華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馬攢蹄捆成一團,神情委頓,看來已飽受矮老音一頓責罰了。
  矮老者見他出來,大聲道:“掌門師侄,你万万走不得,華山一派的振興大業便著落在你身上,望你看在我們兩個老頭子份上留下吧。”
  眾門人也齊聲道:“請掌門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擁戴,絕無貳意。”
  段子羽甚是感動,不想矮老者片刻間便已齊集門人,前來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輩快快請起,在下實是受不起。”
  二老起來,眾門人也隨之而起,宁采和來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几個耳光,恨聲道:“掌門,我白活了五十多歲,身為眾弟子之首,不能為師弟、師侄輩的表率,反輕信謠言,触怒掌門,請掌門責罰。”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將他扶起,見他這几掌用力甚重,兩頰高高腫起,指印宛然,心下倒過意不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你別生气。這混帳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給你出气。”一腳把宁采和踢出十几丈遠,他出腳甚速,段子羽竟阻攔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腳,罵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請來了掌門,倒要被你給气跑了,敢信口侮辱掌門,眼中還有門規沒有,待我碎刀剮了你。”當真撥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閃,蘭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彎曲池穴上,左手將刀奪過,笑道:“前輩何須如此。”運刀如風,將成楠@身上繩索砍斷,卻未損傷衣袍絲毫,近來他在勁力的收發拿捏上已大有進步。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前輩,在下并非負气出走,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位成兄也是心慮華山派的存亡大計,何罪之有,如此責罰,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說饒了他,便饒了他,滾吧,看著你我就心堵。”飛起一腳,又把成楠踢飛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宁采和之狼狽。/段子羽浩歎一聲,道:“天師教張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雖無師徒之名,實有師徒之實。我与真儿的事前輩也盡知,這些也并無要瞞人之處。天師教實力雄厚,雄視武林之心也未嘗沒有,若真如成兄所說,在下那時夾在中間實難做人,倒不如就此別去,做一逍遙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小楠子就愛胡說八道,你權當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華山掌門不夠風光,要去做什么‘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云蒼狗,那是誰也料不准的。魔教先前与武當是生死對頭。現個今不是早結成親家了嗎。少林素為武林翹楚,与各門派也相處和睦,可月末咱們不就要与昆侖派向他們問罪嗎。可見這敵友之事實是難料,就算真有与天師教為敵的那一夭;我們也信得過你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敢有异議者,就以門規處置。”
  段子羽大是感動,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將一派之命運盡數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揚聲道:“咱現今起,有敢未掌門人一言半句者,格殺勿論,有敢私下竊議,侮慢掌門者,亂刀分尸。有不愿服從此門規者,請立即自出門戶,下華山去。”
  眾人齊聲道:“愿服從掌門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過來,躬身听訓,矮老者道:“你胡言亂語,侮慢尊長,本應亂刃分尸,看在掌門人份上,罰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成楠顫聲道:“謝師叔法外施恩,謝掌門人寬恕。”在几名弟子扶持下,連夜到思過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見此情景,倒是說什么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后,華山派上下人等對段子羽之言确是凜遵無違,無人敢再稍有异議。
  彈指間十月十五已到,華山派張燈結彩,洒掃塵除,忙個不亦樂乎,一片喜慶气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過早飯,執事弟子傳報,峨嵋掌門百劫師太率弟子來到,段子羽大惊,雖料百劫師太必來,卻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馳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腳,見百劫師大率淨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腳下,所乘車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勞師太遠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當。”
  百劫笑道:“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布施的車子,倒也不算辛苦。”
  兩人大笑,并肩上華山。將百劫師太讓至大廳奉茶,段子羽方欲与師太敘話,昆侖派掌門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時。見一中年婦人和一中年男子上來,后面兩人是西華子和衛四娘。
  兩位掌門互通姓名,平禮交拜,也迎至客廳落坐奉茶。
  百劫師太淡淡与詹春敷衍兩句,便自管欣賞壁上的名家字畫,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為异。
  客人絡繹而來,中原武林有名的門派几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門或一幫之主,丐幫史紅石,武當俞蓮舟也親自上山祝賀,算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沒派人來,段子羽擊傷宗維俠和常敬之兩位長老,崆峒派自不會來賀他當掌門。
  段子羽一見史紅石,便想起史青來,极想探詢一番,但來的客人委實大多,且多是一派尊長,非他親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几句,便又出山門迎接別的客人了。
  華山二老惊喜万分,實料不到各派如此賞光,門下弟子穿梭般往來待客,臉上也都喜气洋溢,華山派自立派以來,尚無如此鼎盛气象。
  將至午時,少林寺方丈圓覺大帥偕同長老空智佛駕蒞臨,登時群相聳動,均感匪夷所思。少林寺已閉寺經年,專務清修,不与聞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見、聞、空、性”,方丈空聞大師已坐化成佛,空見神僧死于金毛獅王謝遜的“七傷拳”下,空性大師死于王保保手下禿頭阿三手下,現今只余空智大師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譽之隆,尚在武當七俠之上。大家万万料想不到華山派掌門就職大典居然會惊動他的佛駕。以少林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此等事僅需有達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場,便已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雖然受寵若惊,大感殊榮,心中卻也疑竇叢生,他与昆侖派定議向少林問罪之事,少林寺不會不知,兩位高僧前來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樣想,還是疾迎至半山腰,叩拜如儀,執晚輩禮甚恭。
  圓覺雙手合什,一股柔和韌密的罡風涌起,段子羽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林,段子羽又是后輩,也不好与他較力硬拜,反倒失了禮數,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禮。
  兩位高僧一入大廳,各派中人紛紛站起,施禮問侯,百劫師太端然不動,昆侖派自是把臉轉向一邊,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兩位高僧只帶几位貼身小沙彌,卻也不懼。
  午時正,執事弟子喝聲道:“天師教主張天師駕到。”
  一聞此言,不少人以為听錯了。張天師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從不和武林人士往來,地位又尊崇無比,是以他之到來,較諸圓覺,空智的到來震駭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門,便見張正常身穿紫金袍,頭戴逍遙巾,手攜張宇真飄然而來。張宇真發束金冠,一身純白貂裘,足蹬小蠻靴,宛似閬苑仙女。
  段子羽搶上跪倒,叩頭道:“此微小事,何敢勞前輩玉趾親降,著實受不起。”
  張正常坦然受禮,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懶不來,可惜惹不起我這小魔頭,若是不來,她不把我的胡子撥光才怪。”說著持須大笑,看著愛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張宇真從中大搗其鬼,硬把張正常拉來的,向張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兩人身后一群健夫抬著大箱小籠直有二十余擔,這些箱籠入眼便知极重,這些人居然毫不費力,山道雖陡,卻健步如飛,段子羽一看便知個個都是高手,霎時間心中了然,定是張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亂,是以帶了一群高手來壓陣,至于屈尊這些高手作腳夫,段子羽在張宇初手下已見過,并不見怪。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不喜与俗人交往,便將二人迎至自己寢居,親手奉上茶來。
  張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沒人敢欺負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張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負我。”
  張宇真咯咯嬌笑,甚是得意。張正常從袖中取出禮單遞与段子羽道:“一點東西,你收下用吧。”
  段子羽早見到那些大小箱籠,知道天師教富可敵國,出手自然必是駭人的數目。只是他受張正常之恩至重,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過,拋在案上。
  張宇真撇嘴道:“爹,我說多送些吧,你偏不听,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張正常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掃干淨了,連你的嫁妝部送來了,還嫌不夠。”張宇真羞紅滿面,扑在張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鬧,百般不饒。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飛紅,站在那里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尷尬异常。
  張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這可不是家里,讓人看了笑話,羽儿,你客多事忙,出去張羅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見天師教的人三三兩兩遍布四周,顯是奉張正常之命監視動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彈壓。
  二老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掌門帥侄,各派人己到齊,大典開始吧。”段子羽點頭應諾。
  來到議事大廳,眾人听聞大典開始,登即肅然起身,站在兩廂。左側以圓覺,空智為首,右側以俞蓮舟、百劫為首,肅立觀禮。
  二老跪在十几位歷代祖師神像前,稟明立段子羽為華山掌門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誠,矮老者姓岳,名霖,卻也仍不解二老為何隱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眾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門,是与魔教屢戰屢捷的少年英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氏的名頭,雖逾百年兀自余威懾人,是以段子羽雖年椎,卻也不存輕覷之心,現今見他俊雅蘊籍,如玉樹臨風,更覺華山派得人,紛紛艷羡不已。
  段子羽淨手、焚香,拜過列代祖師后,從二老手中接過令牌、令劍,接職大典遂告完竣。段子羽与二老向所來賓客拱手致謝,一聲吩咐,門下弟子將早已備好的酒桌流水价送將上來,華山弟子武功雖不出眾,端酒送菜實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賀。這一日華山頂上,宴開百席,盛況空前。
  酒宴過后,各派賓客紛紛辭去,少林方丈圓覺大師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飄然下山,段子羽送出山門,兩位高僧也只依禮辭別,面色靄然,毫無异狀。段子羽不知他們是真的不知自己行將去少林問罪之事,還是毫不放在心里,大感疑慮。
  午后申牌時刻,客人散盡,百劫師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昆侖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計,自然留下不走。張正常也率人辭去,只留下數名高手護衛張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請到早已打掃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華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机。
  段子羽回至房中,見張宇真坐在案邊,單手支頸,一張俏臉半隱半現,似在想著什么,一桌酒菜絲毫未動,訝然道:“真儿,怎么沒用飯,莫不是不合胃口?”
  張宇真見他進來,喜得跳了起來,听他一問,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誰有心思吃飯,什么東西也舍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張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聲道:“真儿,實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該死之至。”
  張宇真笑道:“沒人怪你,天師教雖窮,飯總吃得起。誰個大老遠巴巴地蹭你這頓飯來。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門請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說著把他按在椅上,親手斟了酒,送到他唇邊,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飲干。
  張宇真在他身邊坐下,道:“段王爺果然海量,再吃口菜來。”
  段子羽听她說份蹊蹺,停住不吃,道:“你怎么又來取笑我?”張宇真笑道:“小女子怎敢恥笑王家千歲,你看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紙張。段子羽接過一看,竟然是朱元璋親筆所書冊封他為“大理忠靖王”的詔書。
  張宇真道:“皇上說了,你既愿在華山做掌門,就先做著,等何時做膩了便到京師就封。”
  段子羽默然,万料不到張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說動朱元璋冊封一個素不相識、寸功皆無的人為王,其實,這個王位實是那兩枚圣火令換來的。張宇初日日在朱無璋面前贊揚其名,說他如何智勇兼備,獨上大光明頂盜來兩枚圣火令,其后又如何大敗楊逍、殷野王、韋一笑、范遙等一干魔頭。朱元璋出身明教,對楊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這些人,又無力加以鏟除,實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張宇初的智謀武功,對其言听計從,听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俠,又是張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為已用,以對付明教這一強敵。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卻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這其中种种,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來。他自小便以亡國之人自命,雖絕無光复大理國、割据稱帝之想,卻也不愿向旁人俯首稱臣。是以默然有頃、笑道:“這紙浩命還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么都不想做。”
  張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師里滿是什么‘王’什么‘侯’的,平日里挺風光,可一見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滿口諛詞,馬屁拍得不好還要掉腦袋。我也不想你這樣。”
  段子羽大喜,道:“真儿,你真是我的知已,來,咱們干一杯。”
  兩入正歡飲調笑之際,高老者高思誠一頭闖將進來,此老平時傻里傻气,卻甚有急智,見此光景,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咦,這屋里怎么沒人,都到哪儿去了,待我別處找去。”轉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張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气都喘不上來,椅子一晃,險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張宇真順勢一傾,已扑在他怀里,將頭靠在他肩上不動。
  兩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內功精深,倒還不覺,張宇真空腹之下連飲數杯,早已酡紅滿面,醉態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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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oir2001 發表於 2005-1-30 13:24
  俗話道:“酒是色之媒”。兩人鐘情已久,平日格于禮教,尚能以禮自持。雖調笑無忌,卻總不涉于亂。此刻張宇真只感全身火熱,綿軟無力,心頭如小鹿般怦怦跳個不止。嗅著段子羽身上濃烈的男子气息,己是意亂情迷,膩聲叫著:“羽哥、羽哥。”
  段子羽情知此事不妥,竭力鎮懾心神,但玉人在怀,香澤微聞,何等的綺艷旎光。要知“情”之一關,最難勘破。
  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茹毛嚙雪,不失漢節,卻不免為胡婦生子,為后世所笑。可見克制“情欲”一道,乃世上最難之事。段子羽甫成少年,血气方剛,怀中抱著位秀發垂肩、膚若凝脂、綿軟可愛、活色活香的美人,豈能不動情怀,見她雙眸微場、媚態橫生,口中一聲聲膩蕩的呼喚更如急流沖撞心房。此刻什么“九陰真經”,什么‘天雷大法’俱擋不住這般攻勢。
  段子羽情動如沸,不克自制。當下抱起張宇真,滅燭登床,顛鸞倒凰,成就一番好事。一天之中,可謂“雙喜臨門”高思誠出屋后,深悔莽撞,惟恐有效其尤者,便在屋外十丈遠處席地而坐,嚴加防守,余人一概拒之百步開外久久不見張宇真出屋,便整整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破曉,一對玉人起身。二人雖情意更深,卻也都微感訕訕,兩面微紅,相對無言。
  段子羽用過早飯后,便到百劫屋中。百劫見他起來,笑著讓坐。
  兩人敘過契闊,百劫道:“昨日有几事很怪,我想了一夜也沒悟出。”
  段于羽訝异道:“何事令師太奇怪?”
  百幼道:“別的還罷了,第一件是圓覺和空智兩人,我按掌峨嵋時,這兩人也沒親至,只是派座下弟子致賀。何以對你青睬有加,親自前來了?”
  段子羽對此事更是存疑,便把和昆侖派定議二十八日至少林興師問罪之事說了。
  百劫“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不通,這兩人一定大有意圖,卻是參詳不出了。”
  段子羽笑道:“管他有何意圖,到了二十八日便有分曉了。”百劫道:“這倒也是。第二件是張天師親自到來,必是天師教得知有人要對你不利,他才親自前來,那些挑擔的下人哪個不是好手,擺下如此陣場必是大有深意,絕非祝賀觀禮之意。”一段子羽想想道:“除了魔教中人外,我只得罪了崆峒派,莫不是崆峒派要大搗其鬼?”
  百劫沉吟道:“魔教總壇距此遙遠,連敗數次后,調集人手也頗不易,即便動手也不該選在昨日。崆峒几老連你都打不過,絕惊動不了張天師的大駕,能值得他重視的也只有少林几大高手了。或許少林真有异動,是以張天師才出面鎮唬。別的實在想不出了。”
  段子羽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想不明白的事儿還是不想為妙。”
  百劫凝聲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段子羽見她面容整肅,語气凝重,心知定是极重大的事体,凝神諦听。
  百劫師太續道:“我近几月來奔波四處,倒也查明了一件事,百余名各門派好手被截殺的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不僅要助朱元璋滅魔教,也要虎視中原,一統武林了。”
  段子羽登時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
  百劫師太笑道:“你毋煩憂心此事,你是張天師的私叔弟子,張宇初野心再大,也不會向你華山派下手。”
  段子羽毅然道:“師大,華山派絕与武林各派共存亡,同進退。”
  百劫師太歎道:“早知今日,真不該勸你做這掌門,不過此事尚屬臆測,今后如何也未可知,也不必耿耿于怀。”
  与昆侖相約之期已近,這一日,段子羽和二老偕同十數位弟子下山,留宁采和鎮守派中,一行人直奔嵩山而去。
  到了洛陽白馬寺,華山、昆侖兩派相聚。段子羽見昆侖派居然傾派出來,大有与少林一決生死之勢,人人皆著白衣,神情激昂壯怀,頗有當年荊柯過易水,人強秦的气氛。
  兩派合而為一,不多時便至嵩山腳下。眾人沿山路而上,來到嵩山左側少室山。
  少室山山勢陡峭,山道卻是八里長寬大的石階,規模宏偉,工程著實不小。此乃為唐高宗臨幸少林而建,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眾人拾階婉蜒而上,卻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濺玉,奔瀉而下,煞是壯觀,這便有少室山五乳峰。
  來至寺門前,卻見黃牆碧瓦,樹木森森,寺門前豎著唐太宗御筆親書的石碑,碑文中記載著少林十三高僧助李世民圍攻洛陽王世充,并俘獲其子王仁則的業績,只是年代久遠,風蝕雨剝,碑上勁健飛動的字跡大多已模糊不清。
  卻見寺門緊閉,里面傳來陣陣悠揚起伏的焚梵唱唄聲,令人塵念頓消,靈台清明。
  西華子罵道:“賊廝鳥,這群禿驢倒裝著沒事儿樣,待老道砸碎這山門。”
  詹春忙道:“師兄休得莽擅,有段掌門同來,咱們且以禮相見。”
  西華子性子暴躁,雖長于詹春不少,但詹春是一門之長,也只得忍气退下。
  詹春笑道:“段師兄內力精深,就請段師兄唱名拜寺吧,免得大和尚故作耳聾。”
  兩派始祖原同是陳傳老祖座下弟千,是以可稱得兄弟之邦,詹春和段子羽在華山敘過此誼后,便直以“師兄”“師姐”相稱。\段子羽謙讓不獲,便提气高聲道,“昆侖后學詹春,華山后學段子羽攜門下弟子求見。”此聲一出,莫說少林寺內,半個少室山也震得嗡嗡響。
  寺內梵喝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便傳來雜亂的步履聲。
  其時戰亂甫過,天下粗定。數十年兵匪戰火,天下殘破,瘡痍滿目,天下道觀寺院歿于戰火者甚多,少林以武自重,又是禪宗祖庭,倒未受兵火之災,獨稱完好。
  少林弟子繁盛,遍布江猢,雖閉寺經年以遠禍全福,江湖中大小事体無不俱悉。華山、昆侖共討少林之事早已得悉,兩派人眾甫至山腳,少林寺中便已得報。少林寺對有人闖寺生非早已司空見慣,是以連寺借日常功課也不稍輟,倒非全然不把這二派放在眼里,而是故作閒雅,外松內緊,給兩派來個下馬威。
  寺門吱的一聲,左右洞開,為首一個居然是方丈圓覺,隨后十數位身被金黃袈裟的老和尚,俱是達摩院、戒律堂的長老高僧。
  圓覺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兩位掌門遠途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段子羽拱手笑道:“晚生等不速到來,打扰大師等清修,實是罪過。”
  圓覺側身肅客,段子羽和詹春方欲進寺。圓覺身后空智神僧忽道:“且慢。”
  段子羽、詹春一怔,“停足不發。空智冷冷道:“敝寺千年以來從無女流入寺,各位雖遠來是客。恕敝寺不招待女客,以免坏了敝寺千載清名。”
  詹春心下欲怒,便等還以顏色。段子羽笑道:“佛寺之中不招待女客,真是天下奇聞。想當年則天武后蒞幸少林。倒未听說被拒之寺外。貴寺怕是以客之貴賤待人吧。”
  其實武則天并未蒞幸少林,段子羽也是信口而言,意在刁難。但年代相隔既遠,此事之有無卻是誰也不知。空智見段子羽言之鑿鑿,知他博通經史,此事或者真有也未可知,當下竟難以駁斥。
  圓覺笑道:“我佛慈悲,眾法平等,男女貴賤,一視同仁,世間世外,俱屬空無。先代本寺确有此規,不過為避免世人閒言而已。各位俱屬武林人士,倒不須拘泥此例了。”
  空智气量偏狹,雖微嫌小忿必耿耿于心,武功雖高,于佛家經義領悟實少,听聞几個小晚要問罪少林,早已憤滿胸臆,若非格于身份,早已厲顏相向,拳腳相加了。此刻听方丈如是說,又冷冷道,“此例雖免,還有一例万不可免。本寺乃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外人攜兵帶刃而入,各位請將兵刃留在寺外。”
  段子羽登時气惱,摘下劍鞘,執于手中,冷冷道:“只要大師能將此物下掉,段某立時下山,倒無須入寺了。”
  空智名列。“聞、見、性、智”四大神僧,其余三大神僧謝世已久,空智便儼然是寺中地位最尊之人,方丈圓覺也對之禮敬有加。一見段子羽出言挑戰,自恃位尊,不待圓覺出言,五指略屈,一記“龍爪手”向劍上抓來。
  段子羽見他出爪徑抓,頗存輕視,心下憤怒,一記“九陰白骨爪”迎上,竟是要以爪對爪,內力相搏房罩且患?孕蜦Y親Γ?南潞?洸楷朝覘埻堛斥L奶煜掠□鄞蠡嶸希?臥*橋之子宋青書以九陰白骨爪連斃數名高手,出盡風頭。空智當時也在場,識得此爪厲害,實是天下爪功中威力最劇、也陰毒無比的功夫,竟不敢与之硬對,身形倏閃,一式“捕風式”,抓向段子羽右肩,他一生精修武學,身法快捷固不待言,招式之變化更是疾逾閃電。
  段子羽身子驀然右移,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挪移乾坤”功夫,大家俱感眼睛一花,空智一爪明明抓向段子羽右肩,此刻卻是九陰白骨爪等在那里。連圓覺這等武學宗師也沒瞧清他身法如何變化的。兩人身法、招式俱是快极,大家看得心神俱醉、矯舌不下,都為自己一方懸心惴惴。
  圓覺心性平和,涵養高深,雖知對方此來絕不能善了,卻也不愿見面即生死相搏,有心上前化解,但見二人的武功,自忖功力不逮,只得暗歎數聲,心下也頗惴惴,空智此戰實關系少林威名,胜敗之間得失匪淺。
  空智連連換招,“提影式”。“撫琴式”、“鼓琴式”,“批亢式”、“蹈虛式”、、‘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專攻段子羽右肩,絕不与他的九陰白骨爪相触,只求下掉他手中連鞘長劍,內力鼓蕩,金黃色袈裟無風脹滿,人如黃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段子羽罩在其中。風清揚小小年紀,哪見過這般場面。見這老和尚煞是威猛,真如降魔金剛一般,心下大急,嚷道:“師叔祖,快幫幫師傅。”
  矮老者岳霖捻須笑道:“你師搏何用人幫,倒是要請人助助這大和尚。”
  段子羽連施“挪移乾坤”的換位式,空智每一爪攻到,他都先以九陰白骨爪等待,神定气閒,气勢上反倒不如空智威猛駭人,此等以靜治動,后發制人,實際上卻較空智胜了一籌。此等情景圓覺和十數位長者看在眼里,武功之高下已是刺若云泥,俱神情凝重,黯然無語。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武林中能有人敢對空智以靜治動、后發制人,直感匪夷所思,更感少林千載威名恐怕不保。
  這一方也只有華山二老看得較明,詹春等人非但看不出优劣,倒為段子羽性命擔憂。
  空智招招受制,早已患怒于中,听岳霖出言相譏,更是怒不可遏,一爪攻出,段子羽身形已移,等著的還是九陰白骨爪。空智心下一梭,不再換招,兩爪相触,登時十根手指如金龍絞柱般糾纏固結,兩人急催內力,從掌指攻出。
  圓覺諸人均駭然失色,這等內力相搏,絲毫無取巧之處,力強者胜。敗者一方輕則指斷臂折,功力全廢,重則立斃于內力之下。若兩人內力相若,便只有玉石俱焚,同歸于盡了。但這兩人一較上內力,卻也甚難分解得開。
  頃刻問,段子羽臉上紫气大盛,頭上更隱隱有一層氤氫紫气,空智袈裟脹起如鼓,頭上已白霧蒸騰。喀喇兩聲:卻是二腳下的青石承受不住這等大力,碎裂如粉。而入足陷地內,仍是急攻不止。
  空智只是忌憚九陰白骨爪的指力,是以上手便扣住段子羽五指,欲以內力取胜。他自忖苦修六十余載內力,雖不敢說天下無抗手,卻也實臻化境,不料掌指方触,便感對方內力排山倒海般攻來,內力之戚猛直是從未見過,忙摧內力守住,一俟對方力弱便即反攻。
  不料對方內力直如江河大海,無休無盡,攻勢又如瀑布急流,沛然莫能為御。空智運起畢生所修內功,竟是只勉強守住,逞言反攻了。但勢至如此,除了硬拼一途,別無他法,只得撐持一時算一時了,心下苦不堪言。
  忽見山下躍上几人,卻是武當四俠: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和殷梨亭,四俠本是做說客來的,急急赶來,不料還是遲到一步,見段子羽和空智如此陣勢,明白了几分,卻也有几分詫异,本應是昆侖為主,華山不過是助拳,不想段子羽卻反客為主了。
  俞蓮舟一見空智手臂緩緩后撤,足下陷得也比段子羽深有寸余,知其內力已經不敵,盞茶工夫便有性命之憂,自己四兄弟的意愿也無法達成了。
  當下無暇細想,一步躍至,沉聲道,“兩位何須性命相拼,在下武當俞二,斗膽為二位分解,請看在武當薄面上,緩緩撤力。”說著,兩掌疾然向二人腕上搭去。
  眾人均感駭然,卻也心感俞蓮舟俠義。不禁為他擔憂,圓覺更喝道:“俞二俠小心。”
  要知段子羽和空智這等內力相拼,旁人若上前將之分開,無异身受兩大高手的夾擊。是以少林派中与俞蓮舟功力相仿佛的也能尋出几位,卻也不敢上前分解,弄不好不、但自己重傷而斃,還要落個以多欺少的惡名。
  俞蓮舟運起武當內功,提至极處,兩手搭向二人腕部,他此舉無异以命相賭,只是他生性豪俠,不愿見華山、少林兩派殘殺殆盡的慘狀,只盼二人給武當面子,各收內力。
  掌剛搭上二人腕部,陡覺全身大震,掌指更如火燙一般。驀地里,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柔和內力輸進,俞蓮舟一感內力,便知是大師兄宋遠橋相助,武當四俠中,以宋遠橋內力最為醇厚,俞蓮舟以下皆自愧不如。
  武當兩大高手的內力下,俞蓮兩掌才搭實在二人腕上。
  段子羽開口道:“大師,沖著武當的金面,收力如何?”
  大家心中駭然,不料他在這關口居然能開口說話而內力不泄,空智也頗想仿效一下,卻實無此能,默然點頭。
  兩人同時緩收內力,須臾,內力撤盡,俞蓮舟兩指搭在二人腕上,于二人撤力的程度自然了然、也隨之一分分收回內力。
  四支手掌同時松開,段子羽仍是精神奕奕,神定气閒,空智卻大顯疲憊,气息已然不勻。俞蓮舟滿額冷汗,毫不掩飾,揮袖拭去,實是惊出的冷汗。
  可眾人卻無不傾服俞蓮舟的膽量,更歎服段子羽功力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
  圓覺大師近前合什道:“多謝宋大俠、俞二俠出手化解。”“宋遠橋不解道:“少林、華山素來和睦,何至性命相拼。”
  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師要解除在下的兵刃,是以相爭。”
  武當四俠均感愕然,練劍的人向來身不离劍,便是睡覺,劍也放在隨手可及之處,武當派更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少林高僧豈會不知此理,讓練劍的人解劍無异是最大侮辱。至于武當派后來置“解劍池”,無論何人上山,均須在“解劍池”解除兵刃,方得進紫霄宮,也惹起不少紛爭,卻又非武當四俠此時所能逆料了。武當四俠只覺少林此舉忒也橫蠻,不近情理之至,殊非少林平日作風。
  圓覺笑道:“本寺原無此規,只是几百年來,承蒙武林各派看得起,多不攜兵刃人寺門,久之成例,倒非本寺貢慢我高,強立此規。”
  俞蓮舟笑道:“听大師一說,在下等可俱不敢入寺了。在下稟承師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劍卻是不能解下的。”圓覺笑道:“俞二俠說笑了。本寺閉寺經年,原欲隔絕十丈紅塵;專修佛學,倒并非怕事。現今寺門一開,迎十方來客,卻是百無忌諱。”這番話柔中有剛,倒頗符武當武學之道。
  空智此際調息均勻,兀自怒气不息,道:“華山也是正大門戶,不想華山掌門倒用這等歹毒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佛家以慈悲為主,首戒殺生,倒不知大師習武何用?”空智登時語塞。
  圓覺道:“各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寺奉茶,有事何妨坐下詳談。”
  一行人來至寺內,因人多,便在寺中廣場內坐下。少林主位,華山、昆侖坐在客位,儼然是一派,武當四俠側位坐定。
  詹春率先發難道:“圓覺大師、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當年喪生少林寺僧手下,此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晚生此來,便是想向大師討個公道。”
  空智性子偏狹,一聞此言,無名火起,厲顏道:“存心到本寺鬧事生非的霄小之輩不知凡几,喪命失生的也多的是,本寺沒這么多公道可還,你何不明言要滅我少林?”
  詹春听他辱及先師、先師伯,驀地站起,掣劍道:“滅少林倒不敢,你出言不遜,辱及先師、先師伯,待我先与你決個生死。”
  空智更是惱怒,在段子羽手下沒討得好,已是大損顏面的事,如今詹春也敢公然挑戰,神僧之威何在?登即站起,冷笑道:“便是何大沖,班淑嫻活著,老憎也敢罵上几句,等老僧領教領教昆侖絕學。”
  段子羽知詹春非空智敵手,站起笑道:“詹師姐何必動怒,有一事咱們尚未問明,這少林方丈究竟是圓覺大師,還是空智大師?”
  空智道:“當然是圓覺師侄。”
  段子羽躬身一拜,笑道:“在下明白了,空智大師是太上方丈,失禮了。”
  此語甚是惡毒,空智登時明了,滿是皺紋的臉脹紅如血,此語自是譏刺他擅自出頭,凌駕于方丈之上,是以一時气得渾身微顫,卻也知在眾人面前對方丈失了禮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圓覺笑道:“段掌門出道不久,有些事似乎不盡清楚。空智師叔乃本寺元老,經多見多,貧憎雖居方丈之位,許多事倒也向師叔請教。”空智聞言,顏色緩和,默然坐下。
  段子羽心中大不是滋味,圓覺之言競是說他少不更事,他此來無非是要鬧事,存心向少林威名挑戰,也是少年好胜的心性使然。但見圓覺總是笑臉相向,城府甚深,較之空智可難斗多了。笑道:“在下确是年少無知,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還是知道的。何、班兩位前輩喪生貴寺中,貴寺著不還個公道,恐怕說不過去吧。”
  圓覺方待口答,卻見弟子來報:“神拳門、巫江幫、青海派一千江湖群豪上山拜寺。”圓覺微笑的臉登時肅然,原料今日只有昆侖、華山兩派到來,便是本寺人眾亦能抗衡,贏面頗大,武當四俠到來,即使兩不相幫,對華山、昆侖兩派亦有相當大的威懾力,此事不難料理。不想那些左道旁門的人物又來赶這渾水,是友是敵雖還不明,料來多非善意。冷冷道:“寺門大開,進出不禁。”
  片刻間,暄嚷之聲已響于外,步履之聲更是震耳,霎時間涌進一批人來,險些把少林山門擠破。更有人不耐,施展輕功從牆上躍進,居然大有效其尤者,一時牆上花樣紛呈,猶如輕功大賽一般,少林寺僧均盛怒無比,但見掌門安祥盤坐,置若罔聞,也都忍气不語。
  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俱感今日之事已難善罷,居問調停怕是不易。
  當日在客棧中喝酒的十几個門派居然無一爽約,一時俱至。而且還廣為傳布,大約幫手,少林寺單是“武學第一”的名頭就不知有多少人不忿,多少年來更結了不少梁子,平日畏于少林成名,不敢上寺鬧事。一听此事,哪有不混水摸魚的,更有不少是存心來瞧少林的熱鬧來的。
  一時間涌進數百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椅、凳固是不足,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偌大一個廣場竟也滿滿的,只余下中心一個場子,自是為打斗所設。
  在客棧中定約的十几個幫派首領紛紛向段子羽施禮見過,并廣為介紹自己的好友,段子羽倒伊然是他們的龍頭老大,弄得他也啼笑皆非,只得還禮敷衍。
  圓覺等少林寺僧卻大起疑心,見此模樣,段子羽公分明是和這些人約好的,看到那些人對他頗為恭敬,“又想起江湖所傳,段于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圓覺和空智上華山時又見到張正常父女親自到賀,更是深信不疑。近來夭師教一出江湖,即网羅各派人才,服者收為己用,不服者即加誅除。天師教勢大財雄,不少小門派憚于威勢,貪圖富貴,投身依靠天師教。是以圓覺等深疑段子羽乃替天師教出力,籍昆侖派之名,意欲誅除少林。登時敵意頓增,先前尚有的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已盡除無遺。一俟眾人坐定,圓覺冷冷道:“昔日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喪生本寺的人著實不少,但事出有因,死者未嘗沒有死之道。本寺今日寺門一開,便有十方來客,大概也多為此事而來,不料事隔多年,各位施主心中的仇戾尚未化解。”
  一人惡聲道:“大和尚,你說得輕松,殺師殺父之仇豈是能化解的,少林寺的住持、長老若被人殺了,你們也能在心中化解嗎?”
  少林群僧登即嘩然,此人雖言之有理,但拿他們的至尊方丈比喻,無异是极大不恭。雖都是佛門弟子,佛祖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的大慈大悲他們可一成也沒學到。“圓覺沉聲低宣佛號:“阿彌陀佛”。這一聲低沉凝勁,眾人俱感耳中一震,嗡嗡大響,居然是佛門“獅子吼”功夫。
  這一聲傳至段子羽耳中,他体內九陰神功登起反應,不自覺口一張,一陣清嘯發出,清亮激越。眾人立覺腦中一清,被獅子吼所震而致的嘔吐眩暈隨之釋然。
  圓覺其實只為鎮住本寺僧眾的喧嘩,不自覺之中用上了“獅于吼”功夫,吼聲一出,登感造次。這門佛家“獅子吼”功夫實是一門厲害的武功,當年在王盤山上,金毛獅王謝遜奪得屠龍刀后,便以此功震斃數十位各派高手。此次各派到少林的,大多功力軟弱,圓覺此功一出,便怕有人抵受不住,若有人被震斃,或震成重傷,這梁子可又結的大了。
  段子羽不自覺中替他解了圍,圓覺卻不領情,心中益增惱怒,冷冷道:“段先生是考較貧僧的功夫嗎?”
  段子羽笑道:“不敢。大師武功精深,卻也毋須以此絕技震唬眾人,難道貴寺寶地便不是說理的地方嗎?”
  達摩堂首座圓音虎地站起,喝道:“你們又是講理來的嗎,干脆划出道來,少林寺接著就是,一群江湖匪類,本寺何懼之有。”
  段子羽面上紫气大盛,卡的一聲掣出長劍,遙指圓音道:“你且站將出來,待我這江湖匪類斗斗你這有道高僧。”
  圓音自知失言,他是指“神拳門”、“巫江幫”這類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江湖幫會,确也不為過,不防把華山、昆侖捎帶上了,但勢成騎虎,也不甘示弱,手中禪杖一挺,便欲越眾而出。俞蓮舟忙走至場中,笑道:“段掌門息怒,圓音大師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存心藐視貴派。”他与圓覺、圓音等人過往較密,是以出言明責圓音,也不怕他惱怒。
  卻听一人嬌笑道:“俞掌門,少林乃名門正派,咱們都是江湖匪類,你又何必出頭。”聲音嬌糯如少女。
  大家聞聲一看,不知何時百劫師太偕淨思到來。見她臉上笑意大盛,艷如桃花,卻無人敢再多瞧一眼。百劫師太素有“笑面閻羅”之稱,這副神態恰是她殺机最盛之時,惟恐一個眼色不對,當場便有身首异處之禍,是以紛紛瞧著地面,倒似乎這土地上有奇花异卉一般。
  圓音也是心涼半截,情知這位佛門同道較諸自己可要辣手百倍,囁懦道:“師大,貧僧可不是說您。”言下大有懼意,适才的豪勇也消失泰半。
  圓覺站起,合什道:“不知師太佛駕蒞臨,有失遠迎。”
  百劫笑道:“說笑了,江湖匪類豈敢當大和尚遠迎。”她最喜段子羽,一听圓音對之出言不遜,立起殺机,較諸得罪自己尤甚。
  段子羽躬身道:“師太不是返轉峨嵋了嗎,何以到此?”
  百劫眼中頓現愛意,道:“我這老‘江湖匪類,怕你這小’江湖匪類‘被這些有道高僧降妖伏魔了,留下我豈不孤單寂寞得很。”她走至場中,身形倏然一展,只一閃已至圓音面前,說不出的快捷,手掌一晃,一招峨嵋絕技“佛光普照”當頭拍下。俞蓮舟駭然失色,情知這一掌之下,圓音性命難保,高聲道:“師太留情。”閃身便欲接下這一掌。
  段子羽“錚”的一聲,一劍挺出,疾攻俞蓮舟,俞蓮舟見一劍又疾又毒,只得退步拔劍,段子羽意在阻援,一劍奏功,不再進擊,收劍一禮道:“得罪莫怪。”
  俞蓮舟掣出長劍,卻失了對手,頗感訕訕,還劍入鞘,面色大是難看。
  圓覺不虞百劫談笑之間便下殺手,百劫身法又快,眼見圓音師兄要在這“佛光普照”中立地成佛,無暇思索,一記大力金剛掌擊向百劫后心,不過是攻其必救,救下圓音;并非意在傷人。
  斜刺里一掌迎來,卻是段子羽一劍逼退俞蓮舟后,見圓覺發掌,驀地里使出“橫移乾坤”的換位大法,單掌運上蛤蟆功,截住圓覺此掌。金剛掌和蛤蟆功俱是剛烈威猛的掌功,兩掌相撞,轟然一聲巨響,段子羽腳下一飄,已將大力金剛掌的勁力化解無遺。圓覺直感對方掌力如大海瀑布,雄厚勁猛,腳下也退了一步,胸口气息一窒,一口真气居然運轉不來,片刻功夫方平复如常。
  其時百劫一方早見分曉,圓音一怔神間,對方掌已拍到,饒是他一身少林武功不俗,卻乏應變之才,一時竟無力還招。空智神僧身負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中的十一項,此際見情勢危殆,立發“須彌山掌”迎上,“須彌山皂”乃极難練成的掌功,一俟練成卻也威猛無侍,与大力金剛掌實不可同日而語。但此掌有一弱點,即是發掌之前須調息運气一陣,除非你內功通玄,才能隨手發出。空智尚未到逾玄之境,危急出掌,更只有四成功夫,砰然一聲,被百劫震飛出去。百劫一掌得手,抬腳把圓音踢飛,輕叱道:“佛門敗類,死不足惜。”飄然身退。、百劫師大的“佛光普照”乃峨嵋絕技,只有一掌,端的厲害無比,等閒人挨上此掌,必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滅,當真是佛光普照、無所不到。此掌与“須彌山掌”原難分軒輕,但百劫全力而發,空智先与段子羽比拼內功,內力已然損耗不少,此刻倏然出掌,掌力又未提至极處,一掌之下,竟爾口吐鮮血,受傷不輕。百劫出了口惡气,倒也不堅欲殺圓音了,一記“旋風掃葉腿”將圓音雙腿震斷,略施薄懲。
  這一場大戰其實甚快,几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如電光石火,瞬息之間即已結束。眾人只看得膛目結舌,駭然失色,見段子羽兩招逼退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居然裕然處之,游刃有余。百劫掌傷空智,腿傷圓音,一者是久負盛名的少林神憎,一者是達摩堂首座,俱是少林非同小可的角色。
  眾人呆了半晌,方轟然喝彩,彩聲震得滿山野如巨雷轟嗚。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十余位長老齊聲肅念“阿彌陀佛”,其音悲壯肅穆,這是少林寺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的場面。后面寺院中蹬蹬跑出一隊弟子,個個身穿灰布衲衣,或持禪杖,或持戒刀,整齊如一,步履輕健,顯是少林一派精華所萃。
  百幼視如不見,在人群中掃了几眼,笑道:“杜老二,多年不見,可喜你身子健康。”
  眾人一听,杜老二乃晉州武林大豪,雄霸一方,頗有勢力。見百劫師太如此神態,均知這壯老二不知怎么得罪了這位“笑面閻羅”。
  杜老二一見百劫到來,早知不妙之至,极力藏在人叢中,瑟瑟縮縮如頭烏龜模樣。前年他在晉州地面。見兩名少女容顏清秀,便出言挑逗,兩名少女登即拔劍相向,杜老二一認出峨嵋劍法,直嚇得魂飛天外,如喪家犬般逃去了。一年多來,并未見有何動靜,以為此事已寢,只是看到百劫師太,心猶惴惴,方才看到那武林罕見的大戰,心神俱醉,不免忘形,被百劫利眼瞅見。
  杜老二知躲不過,只得抖抖戰戰地走出來人上下牙齒咯咯相擅,想說几句漂亮話卻硬是說不出來,甫至中途,扑通一聲直挺挺栽于地上,兩眼翻白,屎尿齊出,已然惊嚇而死。
  百劫掩鼻皺眉,把頭轉了過來。杜老二的親友弟子忙抬著他的尸体,惶惶而逃。
  眾人見百劫如此威勢,又見少林擺出這般陣仗,情知一場大火拼在即,存心看熱鬧的小門派、小幫會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免遭池魚之殃。
  圓覺見人手布置停當,合什森然道:“師太,你我同屬佛門弟子,少林、峨嵋素和睦,如此辣手相向,未免太過分了。”
  百劫冷冷道:“佛門諸戒便有口戒,那位和尚不守戒條,貧尼不過略施薄懲,助他修行,何來辣手之名。”
  圓覺長吸一口气,道:“貧僧恭為一寺方丈,万人有罪,罪在一人,師太若欲出手懲罰,當懲罰貧僧方是。”邊說邊鼓蕩內息,渾身骨骼僻啪作響。
  百劫孤做性成,雖知這和尚實不易相与,卻也不懼,笑道:“貧尼對事不對人,莫說大和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惹上一惹。”表面雖輕松,暗下也是斂气凝力。
  宋遠橋等均知,這兩人一接上手,無論胜負如何,今日寺中与會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成。宋遠橋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沉聲道:“宋某雖人微言輕,兩位且听宋某一言如何。”
  宋遠橋乃張三丰的大弟子,何等的位望尊崇,百劫和圓覺齊聲道:“宋老前輩請講。”
  宋遠橋緩緩道:“兩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系。方今魔教猶盛,天師教又崛起江湖,虎視膺揚,大有吞并武林的野心,我六大門派正當精誠團結,共赴劫難,豈可自相殘殺,同室操戈。兩位都是得道高人,非宋某這等凡夫俗子可比,又豈可效江湖人士為一言一怒而爭。”
  百劫和圓覺听宋遠橋之言甚是在理,況且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圓覺躬身道:“前輩教訓得是。”百動散去凝起的內力,笑道:“是大和尚向我挑戰,并非我存心鬧事。”她是不肯認錯的。
  宋遠橋笑道:“老朽哪有膽子說師太的不是。”心里大松了口气。
  忽听一位少女的聲音道:“姓宋的老頭,我天師教哪里得罪你了,在人背后說坏說,也不識羞。”
  大家一看,見一小姑娘坐在大雄寶殿的檐上,兩腿一蕩一蕩的,煞是滑稽可笑。眾人都凝神場中气氛,倒無人留心她何時溜了上去,不少人忍俊不住,轟然笑出聲來。
  宋遠橋還是頭一遭被人稱作“姓宋的老頭”,頗感新鮮。
  見這姑娘一身貂裘胜雪,頭上金冠燦然,容顏清麗出塵,煞是可愛,卻也不惱。
  段子羽大喜,叫道:“真儿,怎么是你,快下來。”
  張宇真撅嘴道:“羽哥,你到這儿來也不告訴我一聲,這些臭和尚厲害得緊,你打不過的,我是來幫你的。”
  少林僧人早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雄寶殿乃供奉諸佛的圣地,平日連大聲暄嘩都不許,走路也抬起腳跟,倒似怕惊嚇了諸佛似的。如今見小姑娘居然坐在大雄寶殿之上,真比被人掘了祖墳還要气憤。
  一位長老道:“兀那小姑娘,這是佛門圣地,不是耍的,快下來,不然佛祖要怪罪的。”
  張宇真笑道:“大和尚,我坐夠了就下來,坐在這里看山景真清亮。羽哥,你也上來吧。”天真爛漫,稚態可掬。
  百劫、宋遠橋等人雖知此舉大犯少林忌諱,可見此情景,也都不禁莞爾。
  少林僧人若非別派都在此,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出手對付一個韶齡妙女,早已一陣暗器把她打將下來了。
  羅漢堂首座圓慧喝道:“小姑娘,再不下來,我上去抓你了。”
  張宇真不屑道:“抓我下去,算你本事。”
  圓慧方待躍起,圓覺喝道:“休得魯莽。”他仰頭道:“是張天師的千金嗎?令尊在何處?”他暗自思忖,這小姑娘必是恃仗張正常,絕不敢單人闖寺。
  張宇真笑道:“我爹他老人家沒來,他忙的很,哪有工夫陪我游山玩水。”
  段子羽見圓覺神色凝重,一寺僧眾更是義憤填膺,情知此事忒也過分,忙叫道:“真儿,上面風大,別凍坏了。”
  張宇真小姐脾性一發,見這些和尚愈是气得臉黃唇紫,愈覺有趣,若無人理她,她早下來了。當下道:“羽哥,我穿著皮衣,心里正熱,在這上面涼快涼快。”
  這寺中差不多是中原武林高手齊集,可一時卻無人奈何得了她。圓覺等自重身份,自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大欺小,出手對付她。況且听她与段子羽的親熱對話,都知只要一出手,段子羽必加攔阻,方平息下來的一場大戰又得爆發。
  段子羽無奈,他雖存心要与少林較勁,可這等大損人家顏面的事也覺過分,仰面笑道:“真儿,我上去接你下來好嗎?”
  張字真道:“不好。除非那姓宋的老頭向我認錯,要不看我不坐上几天几夜。”
  段子羽心中叫苦不迭,道:“真儿,這位是武當宋大俠宋老前輩,不可無禮。”
  宋遠橋知她久坐下去,對少林大是難堪,抱拳道:“張小姐,宋某說錯了話,請你下來吧。”眾人均覺愕然,滿武休中要想找出一個能讓宋遠橋認錯賠禮的可還沒有,直感匪夷所思。俞蓮舟三兄弟卻明白大師兄自失愛子宋青書后,心下孤苦,對小孩分外喜愛。殷梨亭之子殷融陽便被他寵得滿武當山無人敢管,瞧那樣儿,便是點火燒了紫霄宮也是有功無過,對他倒是理解。少林寺僧紛紛感激,以為他墾為少林顏面甘于認錯。這些人雖都身負上乘武功,但誰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加一指于這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身上。除了軟語央求,也實無良策。
  張宇真趁勢收篷,她也不想在上面久坐,只想呆在段子羽身邊,不過較較勁儿而已。笑道:“這還差不多。”身于一躍,輕如燕掠,已到段子羽身邊。
  大雄寶殿甚高,距段子羽更有十几丈距离,張宇真一惊而至,身姿曼妙,毫不費力,眾人看了大是駭异,其實張字真輕功极佳,那日在光明頂盜取圣火令后,在韋一笑、范遙、殷野王和五行旗高手追擊下,猶游刃有余、裕然處之,一路上將眾人戲耍個夠,這段軼聞除段子羽外,自然無人知曉了。
  少林寺僧雖气得面黃唇紫,但見她下來,也只得罷了。
  張宇真對宋遠橋笑道:“孫子曰:‘知過輒改,善莫大焉。你老頭庶几近之。“眾人見她搖頭晃腦,裝出一副飽學宿儒的模樣,教訓起宋遠橋來,都轟然大笑,連少林寺僧也都忍俊不住。宋遠橋笑道:“得姑娘一言之獎,當真榮于華袞。”張宇真出足了風頭,得意非凡,拉住段子羽的手,再不放開。
  先時那劍撥弩張,一触即發的气氛卻也緩解泰半。
  昆侖派掌門詹春和其丈夫蘇習之起身來至宋遠橋面前,扑通跪倒,哀聲道:“先師、先師伯之大仇未雪,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昆侖派人也一齊跪倒,齊聲道:“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更有人失聲痛哭,如喪考妣,霎時間哀聲動地,哭成一片。
  宋遠橋忙跪倒還禮,道:“詹女俠快起,老朽承受不起。”
  詹春冷聲道:“老前輩若不替晚輩等主持公道,晚輩等宁死不起。”詹春此招雖是迫不得已,也煞是厲害,較之武當派的太极神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子羽受激不過,敵汽之心頓起,按劍道:“詹師姐快起,此等深仇何必求助旁人,華山派縱然人人濺血嵩山,也要少林還出個公道。”
  詹春向宋遠橋跪拜正是為了激將段子羽,聞言站起道:“多謝段師兄仗義,先師、先師伯地下有知,也當感佩大德。,,宋遠橋見昆侖派人人著白色孝衣,神情悲壯,浩歎一聲,不知如何處置分解方好,轉頭望向張松溪。武當七俠之中,張松溪最稱足智多謀,素有”智囊“之美譽,見大師兄望來,便舉步近前,緩緩道:“詹女俠,段先生,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鐵琴先生和班淑嫻女俠當年喪生少林寺中,昆侖派為師复仇也是正理,咱們且先察清當時真相,那時再依武林規矩解決不遲。”
  百劫道:“張四俠之言有理,尊師和尊師伯雖為少林僧人所傷,卻也不能把罪推在全寺僧人身上。”
  詹春听二人如此道,又見少林寺精華盡出,達摩堂、戒律院、羅漢堂下數百名弟子已擺出三座羅漢大陣,自己一方委實難贏,只得道:“只須少林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凶手,晚輩等以本派武功与之一戰,若能手刃大仇,固然如愿,縱然不敵,濺血此處,也無怨言。”
  圓覺凜然道:“万人有罪,罪在一人,貴派直須殺了貧僧,也就消得大恨了。”當年格斃何太沖、班淑嫻的乃是圓覺的三位師叔祖:渡難、渡劫、渡厄,坐化已久,圓覺自不甘于在昆侖派前示弱,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詹春道:“大師如此說,晚輩等只得無禮了。”卡的一聲,掣出長劍,其夫蘇習之亦亮出長劍,二人同是何大沖弟子,學的是昆侖派鎮山之寶“正兩儀劍法”。
  宋遠橋等見昆侖、少林兩不相讓,亦無可如何,好在圓覺武功胜這兩人多多,如能使其知難而退倒也不錯,是以宋遠橋只道聲:“大師慈悲。”盼他手下留情,勿再惹下殺孽,一齊退后。
  詹春、蘇習之雙劍齊上,展開“正兩儀劍法”。圓覺久聞此劍法威力极大,倒也不敢輕覷,雙掌一錯,使開“千手千葉掌法”,兩掌翻飛,霎時間掌影如滿天花雨。
  這“正兩儀劍法”与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同屬一源,乃陳傳老祖從先天河圖洛書中推演而成,也是無极生太极、太极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化八封,正變六十四招,奇變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變化,正反相合,几近万數,天下武功之變化繁富,只有天師教的“天雷劍法”与之相若。但這正反兩套功法得四人合成劍陣,方能天衣無縫,卻不似“天雷劍法”之一人一劍施用了,但究其精微奧妙深處,卻又難分軒輊了。
  何太沖、班淑嫻習此“正兩儀劍法”也不過得其二、三成,詹春、蘇習之更是徒具模式而已,与尋常江湖人士爭斗,固然大占上風,在圓覺這等武學宗師手下豈能討得好去。
  兩人含憤出劍,劍勢也頗凌厲、但十數招一過,百劫、段子羽、武當四俠均已看出,圓覺若非有意容讓,這兩人在圓覺手上實走不過五招。
  啪啪兩聲,雙劍落地。卻是圓覺以一指禪功彈落二人長劍。
  詹、蘇二人相視一顧,慘然色變,拾起長劍,一言不發,齊向頸上抹去。這二人竟是見報仇無望,要以身相殉,從師傅、師伯于地下了。
  段子羽大喝道:“不可”。卻听嗤嗤兩聲,詹、蘇二人長劍又叮當落地,卻是百劫師大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擊落長劍。
  詹春位聲道:“段師兄,我等徒有師仇不能報,有何顏面复見世人。”
  段子羽激忿道:“華山、昆侖本是一家,待我來領教大師的高招。”
  百劫和武當諸俠都已看出詹春是在作戲,意在激使段子羽出頭。段子羽涉世不深,血气方剛,又最重情義,墮入其術中而不覺。都暗歎昆侖掌門武功不高,心計卻深,演的好苦肉計。但當此情景,也無法勸阻段子羽。百劫心中惱恨,暗思將來必賞點苦頭給這昆侖掌門受用受用。
  華山二老忽道:“掌門師侄,昆侖的正兩儀劍法不成,且試試我們華山的反兩儀刀法如何。”矮老者岳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詹春的做作丐能瞞過他的眼睛,心中大起反感,深怕段子羽与圓覺拼個你死我亡,沒來由地為昆侖效力。
  段子羽聞言止步,二老拔出刀,一晃兩搖走至圓覺身邊。高者者高思誠笑道:“大和尚,我哥倆這刀法可不比昆侖派的劍法,那是正的,這是反的,你破得了正的,可破不了反的,干脆認輸算了。”
  眾人聞言果然。圓覺笑道:“久聞兩位前輩刀法出神人化,‘貧僧自忖不敵,卻也想領教領教,長些見識。”高老者嘻嘻笑道。“你要長見識也好辦,先認輸,我哥倆演給你看,不然雙刀合壁,卡嚓一聲把你腦袋砍將下來,增長多少見識也是沒用。”少林寺一名長老登即怒道:“高老二,你那套殺人不死、剁肉不爛的刀法跑這儿來獻寶了,敢對本寺方丈出言不遜。”
  圓覺擺了擺手,止住那名長老,倒也不急不惱,笑道:“武功一道,豈能光說不練,待晚輩來領教。”
  他兩掌一錯,又使出“干手千葉掌法”。華山二老心中一凜,雙刀齊出,赫赫生風。
  華山二老在這套刀法上的造詣与當年何太沖和班淑嫻在正兩儀劍法上的造詣相若,与詹春、蘇習之實有霄壤之別。刀法一展開,登時如長江大河,源源不斷,正變、奇變迭出不窮,圓党的“千手千葉掌法”使到一半,便知難以取胜,掌法一變而為大力金剛掌,左手使出少林寺七十二路大擒拿,勾、挑、捺、格、點、戳、斬、抹,异采紛呈,看得人眼花繚亂。右手的大力金剛掌更是威猛無儔,每一掌出,罡風涌動,激得地上塵沙飛揚。
  二老刀法純熟,腳下先天八卦步法也是精妙無比,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雖不敢強抑圓覺之鋒銳,但移形換位,刀上更是奇招迭出,圓覺的大力金剛掌雖猛,卻盡數走了空,不過也把二老逼出兩丈開外,壓住其攻勢。一時三人戰成一處,打得緊鑼密鼓,煞是好看。
  堪堪六十四招甫過,二老齊喝一聲,托地跳出圈子,拱手道:“和尚果然高明。”
  高老音思誠走過來嘻嘻笑道:“掌門,他們少林沒贏,咱們華山沒輸,現今天色已晚,改日再來比過。”
  華山二老這一番作戲可比詹、蘇二人強盛百倍,百劫宋遠橋等人雖隱隱猜知其意,但見三人都全力以赴,倒不似作假。詹春等昆侖派人更是看不出了。
  華山二老的雙刀合壁雖敵不過圓覺的少林絕藝,但支持二三百招不成問題,是以三人并非做作,乃是以實力相博,百招之內自是分不出胜負。
  圓覺笑道:“兩位前輩刀法高強,改日貧僧還要領教。”
  段子羽一看,果然夕陽沉墜,天色漸暗,空中群鴉亂飛,百鳥還巢。便和詹春計議,明日再來找場子。
  當下昆侖、華山兩派和百劫、淨思來到山下小鎮的客棧落宿。武當四俠留在少林,以觀明日之變。
  夜闌人靜,段子羽正獨自在房中運功,忽覺房頂上似有走動之聲,雖几不可聞,但他正值靈台空明之境,立起警兆。起身下床,掀開窗子,一個倒躍翻至房上。
  房頂上卻一物也無,四周也寂無動靜,他迅疾在房頂上巡查一周,邊個鬼影都不見。只見眉月在天,疏星朗朗,霜寒露重。
  他正待回房,卻听下面微有人聲,其中一個女音道:“師弟,咱們此番怕是難以如愿了。”正是詹春的聲音。
  一個男音道:“勢成騎虎,也只有听天由命了。終不成這么空手而回,好歹也要將少林寺鬧個人仰馬翻,方能出這口惡气。”卻是蘇習之。
  詹春歎道:“談何容易。白天的陣仗你也見到了,若非段掌門仗義,僅憑咱們昆侖派,還不是全軍盡沒。”
  蘇習之笑道:“師姐,段子羽這小子真是個雛儿,沒來由地替咱們遮災擋禍,若非天晚,真要与圓覺那和尚拼個你死我活。”
  詹春道:“噤聲。”接著便是窗子打開的聲音,必是詹春向外察看有無外人。
  蘇習之不以為然道:“師姐也忒煞小心了,周圍都是咱們的人,怕甚。”詹春吁出一口气道:“師哥,須防隔牆有耳,若讓外人听見,可大事不妙。我作了掌門,派中人有几個服气,若非先師厚愛,只授你我這套兩儀劍法,掌門之位豈能到手,若不這般做作一番,擺出与少林死拼以复師仇的架式,這掌門也坐不穩。今日悔不將師哥、師姐這兩個老不死的送上去打頭陣,也好假那群禿驢之手將之解決了。”
  蘇習之笑道:“師姐此計甚妙,明日干脆把那几個瞅著不順眼的東西都送上去,再讓華山与少林拼個你死我活,咱們便坐收漁利,抖抖咱昆侖派的威風。”
  段子羽听至此外,登時有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心冷半截。不料這一對男女貌似君子,心地卻如是歹毒。
  忽听詹春道:“師哥,別這樣,明日還有一場大戰,要養精蓄銳方可。”蘇習之笑道:“師姐,有段子羽的華山派擋著,咱們怕個烏。明日一戰,還不知是死是活,且快活一夜,明日作鬼也值得。”
  接著是抖抖索索地寬衣解帶聲,詹春哼哼卿卿鼻子發出的呻吟聲,和蘇習之的喘息聲、段子羽驀感渾身火熱,忙躡步离開,來至自己的房頂上,悄立半晌,方感遍体涼爽。躍身從窗子進去,張宇真坐在床邊,笑道:“大理段王爺真是風流成性,去哪里采花去了。”
  段子羽心神一蕩,忙定力懾住,見張宇真去掉貂裘,一身蔥綠色綢袍,緊束腰身,現出嬌小婀娜的身軀,發上金冠除去,一頭黑發如瀑布般飄拂肩后,一雙繡履上綴有兩顆明珠,一雙秀眸似笑非笑,春意盎然,燭光下映得臉頰雪一般白,顯是刻意修飾過。
  段子羽來至床邊,一把將她抱在怀里,又恨又愛道:“你一天不說人家几句坏活,心里就不舒但。”
  張宇真如頭小貓般倦伏在他怀中,嬌笑道:“誰個說你坏話,深更半夜地溜出去,還有好事作。”
  段子羽鼻尖嗅到她身上似麝、似蘭的香气,低頭向她唇上吻去。片刻間,只感手上嬌軀火一樣熱,微微顫動不止,不由得血脈債張,情怀大動,兩人滾向床里,作那巫山云雨之事。闊別數日,此番恩愛更胜往昔,略過不提。
  第二日清晨,眾人步出客棧,意欲重上少林,迎面走來几個叫化,向段子羽和百幼師太施禮,段子羽見是丐幫的葛長老,笑道:“葛兄此來,不會是討几個小錢吧?”
  葛長老也是一笑,道:“段掌門,在下是奉敝幫史幫主之命而來,向段掌門稟明那日在客棧外襲擊段掌門一伙凶徒的來歷。”
  段子羽几乎已將那天夜里遭人襲擊的事淡忘了,經他一提,驀然想起,笑道:“貴幫真是神通廣大,不知那起人是什么來路?”葛長老道:“那些人都是天師教中人。”
  張宇真身影一閃,叱道:“胡說八道。”伸手欲打他几個耳刮子。段子羽忙一伸手,把她拉住,喝道:“真儿,休得無禮。”
  葛長老莫名其妙,道:“此事敝幫查得确實,那伙人确是天師教眾。”
  張宇真連气帶急,眼淚都出來了,怒叱道:“全是胡說八道,”我大哥的人怎會向我羽哥下手,你們臭叫化子專會造謠。“葛長老明白了几分,這小姑娘原來是天師教的小公主,卻也更加糊涂了。見這兩人情好如一,天師教的人怎會向段子羽下手。一時心中竟沒了主張,囁嚅道,”此事或許另有內因,待在下回去再詳查一番。“百劫師太冷然道:“不必了,那件事确是天師教中人所為。”
  百劫師太一說,張宇真可不敢叱她“胡說八道,又知她絕無虛言,气得臉色紫青,猛然一跺腳,喝道:“都給我滾出來。”
  兩邊街角立時轉出四個人來,疾趨而前,躬身垂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張宇真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每人賞了兩記大耳刮子。
  她激怒之下,出手甚重,饒是這四人武功不凡,兩邊面頰也是高高腫起,被打得暈頭轉向,卻不知作錯了何事。
  張宇真怒叱道:“狗膽奴才,是誰叫你們向羽哥動爪子的?”
  那四人一愣,一人苦臉道:“小姐明鑒,奴才四人一直追隨小姐左右,從未敢离開須臾,哪里和段先生動過手。再說段先生乃教主喜愛之人,奴才等便有天膽也不敢和段先生動手。”
  大家一听,這四人居然真是天師府的家奴,都不禁凜然。張宇真出手之重眾目共睹,這四人受擊之下全身上下絲毫不動,這份武功也已惊人。
  段子羽見張宇真气成這樣,笑著開解道:“真儿,也許是事出誤會,我又沒傷到皮毛,倒殺了不少人,也盡夠了。當日不知,待我見到大哥再向他賠罪。”
  張宇真怒气未消道:“待我查明是哪些混帳不開眼的奴才干的,一個個手腳剁了,把眼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四位家奴心中駭然,均知這小公主素來說到作到,從無虛言,天師府又要有一場大亂。
  張宇真見四人兩頰腫脹,苦喪著臉,怒火又起,罵道:“狗奴才,苦巴著臉作甚,本小姐打錯你們了嗎?”
  四人登即跪倒,叩頭道:“小姐打得對,奴才等該打,奴才等領小姐賞。”
  張宇真跺腳道:“都給我滾。”四人爬起,一溜煙消失不見,輕功也是大佳。
  段子羽和百劫師太相顧一眼,段子羽心中陡起畏懼之感,這四名高手全華山弟子中尋不出半個,卻被人呼來叱去,真如條賴狗一般,天師教若吞并武林,天下武林高手豈不盡如這四人一般,作天師教的奴才嗎,一時竟對張宇真凜然生畏。
  張宇真見他神色忽异,忙拉住他手道:“羽哥,別和這些奴才們一般見識,此事絕不是我大哥讓作的,我大哥喜歡你還怕不夠,怎能讓人對你下手。待我回去向大哥查問,把參与此事的都一刀刀剮了,給你出气。”
  段子羽也相信張宇初不會對他下手,天師教分壇遍布十三省,下面的小支派更是多如湖泊,定是下面一些人擅自作出的。可他見張宇真如此對待那四名高手,對天師教大起反感。可又想起張正常之重恩,張宇初之器重,更重要是張宇真的以身相許。想起夜中歡愛,枕上百態,一時腦中紛亂如麻,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大家俱都不解他何以大失常態,張宇真更慌,蹺腳在他耳邊央求道:“好羽哥,別生气了,要不現在就找大哥算帳去。”
  段子羽被她口中熱气吹進耳里,耳中一響,体內真气涌動,登時清醒過來,見張宇真笑臉如花,軟語央求,心中愛意又生,笑道:“我是在想旁事,哪里生气來著。”
  丐幫葛長老又道:“段掌門,在下赶往這里時,听各壇弟子報說,魔教有批高手似乎向貴派而去,請段掌門留意,頂加防范。”
  段子羽心中一凜,拱手道:“多謝葛兄盛情相告,并請上覆貴幫史幫主,代致謝忱。”
  葛長老道:“在下一定轉達。”段子羽悄聲問道:“史幫主的千金史青姑娘可好?”葛長老道:“托福還好。”心中卻大起疑惑,這位華山掌門怎地專對各教各派的千金感興趣。
  段子羽道:“她身上的毒解了嗎?”葛長老登時想起,一拍腦袋道:“對了,還忘了向段掌門道謝,若不是段掌門派人送去解毒,這毒還真難解。”
  段子羽暗想,自己曾派人去送解藥?略一思忖,便即明了,定是太和庄那位神秘兮兮的王庄主和武青嬰搗的鬼,听說毒已解去,也便放心。瞥見張宇真正滿面狐疑地望向自己,拱手道:“葛兄好去,恕在下不遠送。”心中想起史青妙語解頤、秀色可餐的面容,大是悵惘。
  他轉回來,對詹春道:“詹師姐,敝派有急,恕不能相陪上少林了,好在有武當四俠主持公道,貴派也不致吃虧。”
  他也不料這一岔頭居然幫他輕輕松松御下了擔子,不使詹春、蘇習之的奸計得售,詹春見此狀,也無可如何,只得獨率昆侖派人上少林了。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師叔,我和真儿先行一步,赶回華山,師叔帶同其余兄弟隨后赶來。”當下与百劫,淨思辭別,選了兩匹健騎,二人攜手共轡,直奔華山而去。
  行出十余里,張宇真笑道:“羽哥,你和那臭叫化鬼鬼崇崇搗什么鬼?”
  段子羽笑道:“是你心里搗鬼,我不過問問他消息确也不确。”張宇真雖不信,卻也想不出什么可疑之處。
  兩人一路談笑,縱馬疾馳,不知不覺已急行出三百余里。
  段子羽忽然想起一事,道:“真儿,那日你和令尊上華山為我致賀,百劫師大說怕是有人對我不利,令尊才親自到場。”
  張宇真道:“那也未必,你是他私叔弟子,弟子當上了華山掌門,作師傅的也与有榮焉,當然要在人前露露臉了。”
  段子羽笑道:“好真儿,別捉弄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張宇真道:“其實也沒什么,你把崆峒三老打得一敗涂地,崆峒派當然不甘罷休,听說要在你作掌門那天大鬧華山。我爹便叫我二哥率人把崆峒派堵在窩里,一個也不許放出來,后來又有人報,少林几大和尚要找你的麻煩,本來由我大哥出面也盡夠了,偏巧我大哥赶往昆侖去查你父母被害一案了。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找著你這么個寶貝徒儿,當然不論少林寺的臭和尚欺負你了,只好要自出馬,走一趟華山。”
  段子羽听說張宇初居然親赴昆侖,查察他父母遇害一案,大是感激。天師教事務之繁,也稱得上万斤之重了,張字初能放下一切。前往昆侖。可見對他看重之至。
  張宇真瞧瞧他,笑道:“我那日還說我爹爹偏心呢,除了我們兄妹三人,我爹十大寶弟子中只有三人得授天雷劍法,這三人不知為我爹立下多少功勞,才得此賞賜,哪知一見你,不但將劍法傳了,連我家世襲三代的‘先天造化丹’都給你吃了,還緊怕你被人殺了,又派我大哥給你當保鏢。”
  段子羽笑道:“這都是張大小姐厚愛之至,張大教主愛女及婿,方才如此,天師教最好的寶貝便是你,可給我偏得了。”一伸手,便去抱她。
  張宇真一閃避開,滿臉羞暈,啐道:“要死呀,光禿禿的連個遮攔都沒有,便動手動腳,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段子羽把臉一伸,笑道:“奴才謝小姐賞。”他是學張宇真那名家奴的口吻,登時那四人的慘相又复現面前,心下黯然。
  張宇真巧笑盈盈道:“皮臉。本大小姐倒是有些舍不得。”輕輕伸指在段子羽臉一上刮,旋即發現他神色有异,以為他生气了。一望四野無人,气道:“你這人也真是小气,鬧著鬧著便惱,給你抱抱就是。”說著偎身入他怀中,雙手攀住他脖頸,笑道:“這該好了吧,好夫君。”
  段子羽強笑著,抱了抱她,直是不敢想象以后的事。半晌道:“真儿,快赶路吧,莫被那群魔崽子著了先鞭,掃平我的老巢,我這掌門可當不成了。”
  二人一路疾馳,行到半途,馬雖健壯,卻也忍受不住,口吐白沫,四蹄一軟,臥在地上。二人兩手一握,從馬上直振而飛,施展輕功,向前疾赶。
  行至潼關附近,夜暮四合,炊煙四起,一處農庄在望。
  二人放慢腳步,來至一所大宅中,意欲借宿。
  段子羽抓起漚釘大門的鐵環扣擊三下,不多時,大門中的一扇小門打開,走出一名蒼頭仆佣,道:“兩位公子、小姐,有何貴干?”
  段子羽拱手道:“請上覆你家主人,我二人乃行路之人,錯過了宿頭,意欲借宿一晚,明早房銀照付。”
  那名蒼頭向兩人打量了半天,啞聲道:“待我回稟家主人。”返身進去,小門也隨手關上。
  張宇真道:“這老儿賊忒嬉嬉的,不象好人,咱們找別家借宿吧。”
  段子羽啞然失笑,道:“天底下還有張大小姐怕的事。”
  張宇真急道:“我怕什么,便把這破門砸爛,把這宅子燒光,又有甚干系。”說著真要去砸門。段子羽忙拉住她道:“好了,是我怕事,咱們是借宿,可不是找梁子。”
  須臾,一陣靴聲橐橐,大門打開,走出一人,段子羽一看,和那人俱都怔住。
  那人拱手大笑道:“段公子,不,段掌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在此處會面了。”此人正是大和庄庄主王保保。
  段子羽也失笑道:“沒想到王庄主在這里,何時喬遷此處了?”
  王保保笑道:“兄弟我仰仗先祖余蔭,破爛庄子還有几所,不知這位姑娘是……”
  張宇真搶著道:“華山弟子華文。”王保保拱手道:“原來是華女俠,失敬、失敬。”側身肅客。
  三人走過一段碎石舖就的甬道,但見兩旁數十盆菊花傲然開放,花香陣陣,泌人肺腑。繞過一面影壁,才來至宅院中。
  王保保高聲道:“有貴客臨門,大家快出來見過。”
  霎時之間,十几間屋中走出二十多人,武青嬰、衛壁赫然在內。
  武青嬰疾趨近前,拜倒于地,嬌聲道:“不知主公駕臨,万望恕罪。”
  段子羽兩手虛抬,暗運九陰神功,已將之托起。雖見她執君主婢之禮甚恭,心底里卻實有种說不出的厭惡。
  大家來至客廳,玉保保和段子羽、張宇真主客相對,玄冥二老左右相陪,武青嬰、衛壁侍立段子羽身后,儼然家臣奴婢一般,余人均肅立兩側,听侯吩咐。
  家人奉上茶來,王保保舉杯邀客,張宇真口渴,舉杯欲飲,段子羽一手托住,道:“慢。”望望王保保道:“王庄主,這茶中有無十香軟筋散,尚望明告。”
  王保保忙起身拱手道:“上次事委實是兄弟弄巧成拙,尚未領段掌門責罰。”
  段子羽微笑道:“不敢。”這杯茶卻也真的不敢喝。
  武青嬰躬身近前,端起段子羽的茶盞飲了一口,回眸一笑,便即退下。段子羽雖對她厭惡,卻覺這一笑蕩魂消魄,与她那半老徐娘的年紀大不相符。見她坦然就飲,料知無毒,便端盞就唇。張宇真卻一手奪下,道:“換過此杯。”
  暗自思忖:“羽哥怎有這等狐媚風騷的奴婢,須得大加防范。”
  王保保不覺失笑,令人換過酒盞,心中對張宇真卻生了怀疑。暗道,這小子原來風流好色,見他兩面,居然換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子。有此弱點,倒是大可下手。
  不多時,酒菜已如流水价送將上來,居然肴撰精美,令人食指大動。武青嬰照例每樣菜均嘗上一些,以令段子羽放心。
  段子羽見這些人雖神秘兮兮,卻無敵意,上次之事或許真如王保保所云,怕他見面之下便殺了武青嬰,才出劣計,不然過后又何以給史青送去解藥,便也放心飲酒吃菜,果無异狀。
  席上,王保保大是恭維段子羽神武天縱,少年英雄,又聊些江湖見聞,武林秘故,談吐風雅,連珠妙語,光照四座。段子羽卻是疑竇不消,按此人的風度、家業,手下又有一批武功高強之士甘為佣仆,該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才是,如何蟄居農庄之中,甘于寂寞,大是不解。但見其誠意甚篤,也只得虛与委蛇,隨口敷衍。
  酒至半酣,王保保道:“段掌門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段子羽笑道:“在下得罪了魔教的几大魔頭,听說他們要到華山找在下的晦气,是以匆匆赶回。、王寶寶一擊椅背道:“魔教如此猖狂,居然敢在中原橫行老方,你率几名弟兄連夜赶往華山,將他們擋回去。”
  方東白應諾一聲,旋即出廳,段子羽起身道:“敝派之事,豈敢勞動王庄主。”
  王保保笑道:“段掌門,兄弟与魔教也是死對頭,若非性子疏懶,早到西域找他們算帳了,兄弟這几名手下都還會几手庄稼把式,不致讓魔頭恥笑。段掌門安心在此歇息。兄弟敢保華山太平無事。”
  他話剛說完,庄外已響起急促的馬路聲。疾如驟雨,片刻問馬蹄聲即已漸遠漸消了。段子羽頗訝异于太和庄這群干仆的雷厲風行,顯然皆是訓練有素,炯別于一般武林人士,心中對王保保疑心更重。又知方東白劍術超逸脫俗,出神入化,縱然与楊逍、韋一笑等人相遇,也能應付裕如,倒是大可放心了。
  恰在此時,一旁陪酒的鹿杖客忽然尖叫一聲,大家不知何故,齊地望去。
  鹿杖客奮起一掌,向張宇真拍落,喝道:“臭妮子,敢暗算你家爺爺。”
  段子羽見此掌威勢駭人,寒气如冰,登即一掌迎上,乃是蛤蟆功,兩掌一擅,鹿杖客連人帶椅飛了出去,喀喇一聲,段子羽坐下花梨木交椅已被震得稀碎。段子羽只感渾身上下如置身冰窯中,忙疾運九陰神功化解。
  張宇真雖惊得花容失色,卻也應變奇速,一伸手點王保保膻中穴,手腕一翻,一柄短劍已架在王保保頸上,喝道:“不許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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