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球狀閃電 作者:劉慈欣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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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1
觀察者

  球狀閃電武器部隊成立了,最初只有一個連的兵力,指揮官是一名叫康明的陸軍中校,一個很沉穩的人。部隊的代號為「晨光」,這名字是我和林雲想出來的,第一次激發球狀閃電是我們終生難忘的時刻,當時那個球狀閃電將周圍的一片薄雲映成了紅色,彷彿一次微型的日出。

  晨光部隊立刻開始了緊張的訓練,訓練的核心內容就是實彈打靶。為了盡可能地接近實戰條件,訓練一般都在露天進行,但必須在陰天進行,以防衛星偵察。由於這個原因,幾個靶場都選在多雨少晴的南方,訓練點不斷在它們之間轉移。

  在這些靶場上,飛行著一串攙雷球機關鎗發射的球狀閃電,它們或成一條直線或成扇型向目標飛去。它們在飛行中發出的聲音,像淒厲的號角,又像一陣掃過原野的狂風。雷球爆炸聲十分奇怪,沒有方向性,彷彿來自整個空間,有時甚至如同來自你的體內!

  這天,我們隨晨光部隊剛轉移到一個新的靶場,丁儀來了,他負責理論研究,這裡本來沒有他什麼事的。

  「我來指出你們可能陷入的一個誤區,並向你們展示一個奇觀。」丁儀說。

  部隊在進行實彈射擊準備時,丁儀問我們:平時,你們常進行哲學思考嗎?「」我很少,"我回答。

  「我沒有。」林雲回答。

  丁儀看了林雲一眼:「不奇怪,女人嘛。」在林雲瞪了他一眼後又說,「沒關係的,今天將強迫你們進行哲學思考。」

  我四下看看,陰雲下的靶場是一片潮濕的林中空地,空地的另一端有幾個作為靶體的臨時建築和廢舊車輛,實在看不出這裡將會與哲學發生什麼關係。穿著迷彩服的康中校走過來,問丁儀對這次射擊的要求。

  「很簡單,第一,關閉現場的一切監視設備;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射擊時在瞄準後閉上雙眼,包括指揮官在內的所有人,都閉上眼睛,聽到我的指令後再睜開。」

  「這……我能為為什麼嗎?」

  「我會解釋的。中校,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在這個距離上你們發射的球狀閃電對目標的命中率是多少?」

  「幾乎是百分之百,教授。因為列求不受氣流的影響,加速後的軌跡很穩定。」

  「很好,那麼開始吧。記住,瞄準後所有人都閉上眼睛。」

  當聽到「瞄準好」的喊話後,我閉上了雙眼,很快聽到雷球加速導軌上激發電弧發出的辟啪聲,讓人起雞皮疙瘩。緊接著,球狀閃電的呼嘯聲響了起來,我感覺那些雷球彷彿是射向自己,頭皮一陣發緊,但還是克制著自己沒有睜開眼睛。

  「好了,大家可以睜開眼睛了。」丁儀說,同時被球狀閃電爆炸時產生的臭氧嗆得咳嗽起來。

  我睜開眼睛,感到一陣短暫的眩暈,在對講機中聽帶報靶員的聲音:「發射10發,命中:1,脫靶:9。」接著聽到他小聲說:「邪門了!」我看到,有機名士兵正在撲滅靶標附近被脫靶的球狀閃電引燃的野草。

  「怎麼搞的?」康中校責問雷球武器後面的射手,「不是讓你睜著眼瞄準好再閉上眼嗎?」

  「我是那樣做的,瞄準絕對正確!」那名上士說。

  「那……檢查武器!」

  「不用了,武器和射手的操作沒問題。」丁儀一擺手說,「不要忘了,球狀閃電是一個電子。」

  「你是說,它呈現量子效應?」我問。

  丁儀肯定地點點頭:「確實如此!當觀察者的時候,它們的狀態塌縮為一個確定值,這個值與我們在宏觀世界的經驗相符,所以它們擊中了目標;但沒有觀察者的情況下,它們呈量子狀態,它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其位置只能用概率來描述,在這種情況下,這一排球狀閃電實際上是以一團電子雲的形態存在的,這是一團概率雲,擊中目標的位置只佔很小的概率。」「您是說,雷球打不中目標是因為我們沒看它?」中校難以置信地問。

  「正是這樣,是奇觀吧?」

  「這也太……唯心了。」林雲迷惑地搖搖頭。

  「看,哲學了吧,女人迫不得已也會哲學的。」丁儀衝我使個怪眼色,然後對林雲說,「別在哲學上教訓我。」

  「是,我沒資格,要是每個人都有你那麼終極的思想,那世界太可怕了。」林雲聳聳肩說。

  「你不會不知道一點量子力學原理吧。」丁儀問。

  「是,我知道,還不是一點,但……」

  「但沒想到在宏觀世界看到它,是嗎?」

  中校問:「這難道是說,如果雷球要擊中目標,我們就必須自始至終看著它?」

  丁儀點點頭說:「或敵人看著它也行,但必須有觀察者。」

  「再試一次,讓我們看看概率電子雲是什麼樣子的吧!」林雲興奮起來。

  丁儀搖搖頭:「不可能的量子態只在無觀察者的情況下呈現,觀察者一出現它就塌縮為我們的經驗現實,我們永遠也不可能見到概率雲。」

  「裝一台無人職守的攝像機不就行了嗎?」中校說。

  「攝像機也是觀察者,同樣會引起量子態的塌縮。這也是我讓所有監視裝置都關閉的原因。」

  「可攝像機本身並沒有意識啊。」林雲說。

  「看看,是我唯心還是你唯心?觀察者並不需要有意識。」丁儀對林雲壞笑了一下。

  「這就不對了,」我覺得自己終於抓住了丁儀的一個破綻,「那照你所說,球狀閃電周圍的什麼東西不是觀察者呢?就像在攝像機的感光系統上留下自己的影像一樣,球狀閃電同樣可以在空氣中留下了電離痕跡,它們發出的光會對周圍的植物產生影響,它們發出的聲音震動地面的沙礫……周圍的環境總是或多或少地留下它們的痕跡,這與攝像機攝下圖像並無本質的差別。」

  「是的,但觀察的強度是有極大區別的,攝下影像是強觀察,而地面的沙礫被震離原位只是弱觀察,弱觀察也能引起量子狀態的塌縮,但很微小。」

  「這理論玄乎得讓人難以相信。」

  「如果不是實驗證據,真的沒有人會相信它,但量子效應在上世紀初葉就在微觀世界中被證實,只不過到現在我們才見到它的宏觀表現……波爾要活著多好……」丁儀漸漸動起感情來,夢遊似的來回奏折,嘴裡喃喃自語。

  「不過愛因斯坦幸虧死了。」林雲說。

  我這時想起一件事;在基地進行宏電子激發的實驗室,丁儀堅持要求安裝了四套監視系統,我現在向他提起這件事。

  「是的,這是出於安全考慮,如果所有的監視系統都失效,球狀閃電就會處於量子態,那時,基地的相當大一部分都會籠罩在概率電子雲之中,球狀閃電可能在其中的任何位置突然出現。」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在歷史上大多數目擊案例中,球狀閃電都是飄忽不定,蹤影神秘,常常憑空突然出現,附近並沒有可以激發它的閃電。這很可能是因為當時目擊者處於一個宏電子的概率雲中,他或她偶然的觀察使球狀閃電的量子態突然塌縮。

  我感歎著說:「我本以為對球狀閃電已經很瞭解了,沒想到……」

  「你還有更多沒想到的,陳博士,大自然之詭異你真的難以想像。」丁儀打斷我說。

  「還有什麼呢?」

  「還有一些事,我甚至都不敢同你討論。」丁儀壓低了聲音說。

  我最初沒有注意他的話,但再一想卻打了個寒戰,抬起頭,看到丁儀正用蛇一樣怪異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渾身發冷。在我意識的深處,有一個最幽暗的陰影區,我一直在努力忘掉它,幾乎成功了,我現在真的不敢去觸動它。

  在以後兩天的試驗中,球狀閃電的宏觀量子效應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只要去除觀察者,雷球武器發射的球狀閃電的彈著點就會嚴重發散,對目標的命中率只及存在觀察者時的十分之一。我們又運來了更多的設備,進行了更複雜的試驗,主要是試圖確定一個宏電子在量子態時所產生的概率雲的大小。其實,在嚴格的量子力學意義上,這種說法是很不嚴謹的,一個電子(不論是宏觀的還是微觀的),其概率雲與整個宇宙一樣大,處於量子態的球狀閃電有可能在仙女座星雲出現,只是這種概率極其微笑。我們所說的概率雲大小,是工程學意義上的,指的是這樣一個模糊的邊界,在邊界以外,概率雲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第三天,出現了一次例外,在沒有任何觀察者的情況下,雷球機關鎗發射的十顆球狀閃電全部準確地擊中了目標,這是一類以金屬作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激發能量很高,那個作為靶標的報廢裝甲車有三分之一被熔化了。

  「肯定有疏忽,出現了觀察者,也許是哪個攝像機沒關,更有可能是哪個戰士偷著睜了一下眼,想看看宏電子雲什麼的。」丁儀相當肯定地說。

  於是在下次發射前,拆除了僅有的兩部攝像機,將靶場上的所有人員全部撤到與外界隔絕的一個地下掩體部裡,靶場上空無一人,已瞄準完畢的雷球機槍改為自動發射。

  但這次發射的十五顆球狀閃電仍全部準確命中。

  我很高興有能夠難住丁儀的事,哪怕是暫時難著也行。看到結果後他確實顯得很擔心,但這種擔心與我想得是兩回事,他顯然並沒有被難住。

  「立刻停止試驗和實彈訓練吧。」他對林雲說。

  林雲先是看看丁儀,然後看了一眼天空。

  我說:「為什麼要停呢?這可是一次絕對沒有觀察者的發射,量子效應卻沒有出現,總該搞清楚原因吧?」

  林雲向上揚了一下頭:「不,有觀察者。」

  我抬頭看天空,這才發現這些天一直密佈的陰雲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一道縫,一條狹窄的藍天露了出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1
燒燬芯片

  從南方回到基地後,發現北京已帶深秋,晚上已經有些冷了。

  隨著氣溫一起降下來的,還有軍方對球狀閃電武器的熱情。一回到基地我們就從許大校那裡得知,總參和總裝備部都不準備把這種武器大規模裝備部隊,晨光部隊的規模也不再擴大。上級的這種態度,主要是基於對球狀閃電武器可防禦性的考慮。在我們現在得到的球狀閃電武器中,已經蘊涵著它的剋星:球狀閃電被磁場加速,同樣可以被它偏轉,這就使得敵人可以用反向磁場來防禦球狀閃電,所以這種武器在投入實戰後可能很快會面臨有效的防禦。

  基地的下一階段研究,在試圖找出突破電磁場防禦辦法的同時,將球狀閃電武器的打擊目標由人員轉向武器裝備,特別是高科技武器裝備。

  最先想到的是收集能夠燒熔各種導線的宏電子,這是使敵方高技術武器癱瘓的有效方法。但在試驗中發現了一個嚴重問題:能夠燒熔導線的球狀閃電同樣也會在大塊金屬上釋放能量,而燒熔大體積金屬的過程能量消耗是巨大的,所以這類球狀閃電所釋放的能量大部分都消耗在大塊金屬上,作用於導線上的能量只是一小部分,效率很低,對武器著被的摧毀能力十分有限。

  下一步很自然地想到了電子芯片,這是球狀閃電武器能夠攻擊的最絕妙的目標。首先,芯片的材質十分特殊,一般不會像導線那樣,存在與它相近但無關緊要的物體來分散球狀閃電的能量。同時,芯片體積很小,不大的能量釋放就可以破壞大量的芯片。電子芯片被燒燬,對現代高技術武器來說絕對是致命的打擊。但以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我們叫做「吃」芯片的宏電子)十分罕見,被我們視為球狀閃電中皇冠上的明珠。要想收集到足夠數量的這類宏電子,就需要捕捉巨量宏電子並在其中進行頻譜識別,這又需要巨額經費,而上級已經停止了對這個項目的進一步資金投入。

  為了贏得上級的重視,爭取研究經費,許大校決定用已經收集到的「吃」芯片宏電子進行一次攻擊演習。

  演習在2005型坦克的測試基地進行,為了瞭解「探桿防禦系統」,我和林雲曾來過這裡,現在,這裡完全安靜下來,野草從縱橫的車轍印中長出。現在這裡只能看到兩輛2005型主戰坦克,是昨天剛剛調來當試射靶子用的。

  來觀看試射的原定只有總裝備部的有關人員,但在兩小時前接到同志,觀看的人數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他們大部分來自總參,其中還有一名少將和一名中將。

  我們首先帶他們參觀靶區。試射的靶子除了這兩輛坦克外,還有幾輛裝甲車,內部都裝載著軍用電子設備,其中一輛裝著一套調頻通訊設備,另一輛裝著一套雷達主機,還有一輛放著幾台加固型軍用電腦,這些電腦都啟動著,屏幕上跳動著屏保程序的各種圖形;用做靶子的還有一枚已淘汰的舊式地對空導彈,所有這些車輛和裝備擺成一排。

  在觀看這些作為靶子的裝備時,我們特意打開了裝備的電子控制部分,讓他們看那些完好無損的電路板上的集成塊。

  「年輕人,你是說,你們的那個新武器能把這些集成塊全破壞掉?」那位中將問我。

  「是的,將軍,而別的部分幾乎完好無損。」我回答。

  「是不是這樣的:這些集成塊是被那種閃電產生的電磁感應破壞的?」少將為,他很年輕,顯然也是一位技術型將領。

  我搖搖頭:「不是的,那種一般閃電產生的電磁感應,會因坦克和車輛的金屬外殼的法拉第籠效應而大大減弱。球狀閃電能穿透裝甲,把這些集成塊燒成灰。」

  兩位將軍對視了一下,都笑著搖了搖頭,顯然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林雲和許大校接著帶所有人回到500米外的射擊點,讓他們看雷球機關鎗。它安裝在一輛卡車上。這卡車原來是用於運載火箭炮的。

  中將說:「我對武器有一種第六感,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不管其外形是什麼樣,總是透出一種無形的鋒芒,可在這個東西上,我看不到這種鋒芒。」許大校說:「首長,第一顆原子彈看上去只是個大鐵筒,您從中同樣看不到任何鋒芒,您的第六感只適用於傳統武器。」

  將軍說:「但願如此吧。」

  試射就要開始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用沙袋為觀察者修建了一道簡易的掩體,參觀者陸續走到掩體後面。

  十分鐘後,試射開始了。對雷球機槍的操縱很像傳統的機關鎗,它也有一個類似於扳機的擊發裝置,瞄準裝置也幾乎與機槍一樣。在最初的設計中,射擊是在電腦的控制下進行的,用鼠標移動電腦上的十字光標,使其套住目標,雷球機關鎗的發射架就自動瞄準,但這就需要一套很複雜的電子和機械系統。而雷球武器是不需要很精確瞄準的,即使有一定的誤差,球狀閃電也能摧毀目標。所以我們決定用最原始的方式來操縱這件最先進的武器,這一方面是由於時間緊張,另一方面也會使武器變得簡潔可靠。現在操縱它的那名上士,就是部隊上一名出色的機槍射手。

  我們首先聽到了一串震耳的辟啪聲,這聲音是發射架上用於激發的人工閃電發出的,緊接著,3個球狀閃電,發著橘紅色的光芒,以約5米的間隔排成一條直線,在氣力的呼嘯聲中向坦克飛去,球狀閃電擊中目標後消失了,彷彿融化在坦克中,隨即從坦克內部傳出了3聲爆炸聲,這爆炸聲很清脆,好像炸點不是在坦克內部,而是在每個人的耳邊。接著射擊其餘的目標,向每個目標發射的球狀閃電,數量從2個到5個不等。激發電弧的辟啪聲、球狀閃電的呼嘯聲和它們擊中目標時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在500米外的目標區,漂浮著兩個脫靶或穿過靶體未爆炸的球狀閃電……在最後一顆雷球擊中那枚地對空導彈後,一切都平靜下來。兩個脫靶的球狀閃電在目標區上方漂浮了一會,先後無聲地消失了。有一輛裝甲車中冒出了一縷黑煙,但其他的目標仍靜靜地放在那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你們的那幾信號彈都做了些什麼?」一位大校問林雲。

  「您會看到的!」林雲滿懷信心地說。

  所有人都走出掩體,向500米外的靶區走去。雖然對將看到的結果有信心,但看到周圍有這麼多將決定這個項目命運的高級軍官,我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緊張前方,那輛裝甲車已不再冒煙,空氣中有一種清新的味道,隨著我們向靶區走近,這種味道越來越濃,一位將軍問這是什麼味。林雲說:「是臭氧,球狀閃電能量爆發時發出的,首長,它可能就是未來戰場上的硝煙味了。」

  我和林雲首先把所有人帶到一輛裝甲車前,參觀者們圍著車體仔細看,顯然是想從上面找出焦痕什麼的,但什麼也沒找到,車體完好如新。當我們打開後車門時,又有幾個人探進頭去看,除了更濃烈的臭氧味外,也絲毫看不出損傷的痕跡,四台軍用電腦整齊地擺放在車內,但他們應該能發現,與上次離開時不同,所有電腦的屏幕都黑了。我們從中搬出一台電腦放在地上,林雲打開了它那墨綠色的外殼,我把電腦搬起來並把它傾斜,從機箱裡倒出了一股白色的灰末,灰末中還夾雜著一些黑色的小碎塊。我把機箱高高舉起,讓所有人看到其內部,我聽到人群中發出了一陣驚歎聲。

  在機箱的主板上,有三分之二的芯片消失了。

  接下來驚歎聲不斷,參觀者們看到,在2005型主戰坦克內,在那台通訊設備裡,在那套雷達主機裡,都有一般以上的芯片變成了灰或被燒焦。當最後旋開那枚地對空導彈的頭部時,這種驚歎達到了高潮,我們看到導彈的制導部分變成了一個芯片的骨灰盒。那兩個負責拆卸彈頭的導彈連士官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我和林雲,又透過人群的縫隙看了看遠處的雷球機槍,露出見了鬼似的神情。

  中將大聲說:「這真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參觀者們熱烈地鼓掌,如果要為球狀閃電武器想一條廣告詞,沒有比這句更貼切的了。

  回到基地後,我發現了自己的損失:曾帶到演示場去的筆記本電腦無法啟動了。我把電腦拆開,發現裡面佈滿了細細的白灰,我吹了一下,白灰飛出來,嗆得我直咳嗽。再看電腦的主板,發現CPU 和2條256MB內存條都不見了,被燒成剛才飛散的灰燼。在射擊演示時,為了觀察和記錄,我所處的位置與球狀閃電彈著點的距離只有別人的一半,但仍遠遠大於習慣上規定的50米安全距離。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點,芯片的體積很小,每個只能吸收少量的球狀閃電釋放的能量,那剩餘的能量就會作用到更遠的距離上。對於像芯片這樣細小的目標,球狀閃電的威力圈擴大了許多。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2
異象之三

  這天夜裡,月亮很好,我、林雲和丁儀在基地內安靜的小路上散步,討論球狀閃電武器如何克服磁場防禦問題。

  「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只要使用帶電荷的宏電子,這個問題就不可能解決。」林雲說。

  「我也是這樣想。」丁儀說,「我最近正在試圖通過宏電子的運動狀態定位它所歸屬的原子核,這在理論上是極其艱深和困難的,有些障礙幾乎不可能克服,這將是一條漫長的路,我懷疑人類在本世紀內都不可能取得這個突破。」

  我抬頭看看在月圓之夜變得很稀疏的星空,極力想像著那些直徑為500至1000公里的原子是什麼樣子。

  丁儀繼續說:「話又說回來,如果真能找到宏原子核,那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得到不帶電的宏中子,它肯定能穿透電磁屏障。」

  「宏中子無法像宏電子那樣被激發,也就不存在能量釋放,如何能夠作為武器呢?」林雲問出了我也正想問的問題。

  丁儀正要回到,只見林雲將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噓——聽!」

  我們這時正走到球狀閃電激發實驗室旁邊,在頻譜識別法出現之前,為了選出武器級宏電子,曾在這裡進行了大量的動物試驗,幾百隻試驗動物被球狀閃電化為灰燼。這個建築就是林雲第一次帶我來基地時,向我演示閃電武器的地方,它由一座大型倉庫改造而成,現在在月光下呈現出一個沒有任何細節的巨大黑影。隨著林雲的示意我們停下來,當腳步聲消失後,我聽到實驗室裡傳出了一個聲音。

  那是羊叫聲。

  但實驗室裡這時已經不可能有羊了,動物試驗已停止了近兩個月,在這段時間裡,這個實驗室一直處於關閉狀態。

  我又聽到了那聲音,確切無疑是羊叫,時隱時現,聽起來帶著一絲淒涼。很奇怪,這聲音竟使我想起了球狀閃電的爆炸聲,兩者有一個共同之處:雖然聽者能夠分辨出聲音的來源方向,但同時又感到它充滿了整個空間,有時甚至像是源於自己身體的內部。

  林雲向實驗室的大門走去,丁儀也跟了過去,但我的兩腳像灌了鉛似的,站著沒動,又是那種感覺,我渾身發冷,像一隻被冰冷的巨掌攥在其中,我知道他們看不到羊。

  林雲推開實驗室的大門,高大的鐵門沿軌道滑開時發出很大的轟轟聲,淹沒了隱隱約約的羊叫聲,待這開門的聲音平息後,羊叫聲也消失了。林雲打開燈,透過大門我看到了寬闊的建築內部的一部分那裡有一個用兩米多高的鐵柵欄圍起來的正方形場地,那就是在激發試驗中放置目標的地方,就在那裡,幾百隻實驗動物被球狀閃電毀滅,現在,這塊場地空蕩蕩的。林雲在寬大的實驗室內來回尋找,如我預料,她什麼也沒有找到。丁儀站在門口沒有動,燈光將他那瘦長的影子長長地投到外面。

  「我明明聽到羊叫的!」林雲大聲說,她的聲音在高大的建築內部發出回音。

  丁儀沒有回答林雲的話,而是轉身向我走來,在我身邊低聲問:「這些年,你沒遇到什麼事嗎?」

  「你指什麼?」我極力使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一些……你本來認為不可能遇到的事。」

  「我不明白。」我努力笑了一下,一定笑得很難看。

  「那就算了。」丁儀拍拍我的肩膀,他以前從未這麼做過,這個動作使我感到一絲安慰,「其實在大自然中,異常往往是正常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就在我回味這句話時,丁儀對還在實驗室內的林雲喊道,「別找了,出來吧!」

  林雲出來前順手關了燈,就在大鐵門關上前,我看到一束月光透過高高的窗子照進已處於黑暗中的實驗室,在地上投下了一個梯形的光斑,正位於那塊鐵柵欄圍起來到死亡場地中央,我覺得建築裡面很陰很冷,像被遺忘已久的陵墓。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3
核電廠

  球狀閃電武器的真正使用比我們預料的要早。

  這天中午,晨光部隊接到了上級的緊急命令,命令部隊攜帶全部裝備以戰鬥狀態立刻出發,並說明這不是演習。部隊中的一個排攜帶兩套雷球機槍,乘直升機出發,許大校、我和林雲一同前往。直升機只飛了十多分鐘就降落了,在這一公路暢通的地區,這個距離乘汽車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可見事情很緊急。

  走出艙門後,我們立刻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前面是一片在陽光下十分耀眼的白色建築群,它最近多次在電視上出現。建築群中部的一個高大的圓柱形建築十分引人注目,這是一座大型核反應堆,這裡是剛剛落成的世界上最大的核能發電廠。

  從這裡看去,發電廠的廠區看不到一個人,十分安靜,我們周圍卻是一片緊張和忙碌,幾輛軍車剛剛到達,全副武裝的武警一群群從車上跳下來。在一輛軍用吉普車旁,三名軍官舉著望遠鏡長時間地向發電廠方向觀察著。在一輛警車旁,一群警察正在穿防彈衣,他們的槍散亂地扔在地上。我順著林雲的目光向上看,看到身後的樓頂上有幾名狙擊手,正端著步槍瞄著反應堆方向。

  直升機降落在發電廠招待所的大院裡,一名武警中校一聲不響地領著我們來到了招待所內的一間會議室,這裡顯然是臨時的指揮中心,幾名武警指揮官和警方官員圍著一個穿黑色西裝的領導在看一張寬大的圖紙,好像是發電廠的內部佈局圖。據領我們來的軍官介紹,那一位就是行動總指揮。我認出了他,他常在電視上出現,這樣級別的中央領導出現在這裡,說明了事態的嚴重性。

  「怎麼把正規部隊也弄來了?別把頭緒弄得太多!」一名警方官員說。

  「哦,是我要總參調他們來的,他們的新裝備也許能起作用。」總指揮說,這是我們進來後他第一次抬起頭來,我看到,他並沒有周圍軍官和警官們那種緊張和焦慮,反而顯示出例行公事的隱隱的倦怠,在這種場合下,這卻是一種內在力量的顯示,「你們的負責人是誰?哦,好,大校,我提兩個問題:第一,你們的裝備,真的能夠在不破壞建築內部的所有設施的情況下摧毀其中的有生目標?」

  「是的,首長。」

  「第二……恩,你們先去看看現場情況,我再問這個問題吧。我們繼續。」他說完,又同周圍的人專注於那張大圖紙上。帶我們來的那位中校示意我們跟他走,走出會議室,來到相鄰房間的門前,門半開著,穿出許多根臨時布設的電纜。中校示意我們止步。

  「時間不多,我只能簡單介紹一下情況。今天上午九點,核電廠的反應堆部分被八名恐怖分子佔領,他們是劫持了一輛運送入廠參觀的小學生的大客車進入的,在佔領的過程中他們打死了六名發電廠保衛處的警衛。現在他們手中有三十五名人質,除了隨大客車入廠的二十七名小學生外,剩下的八人是發電廠的工程師和運行人員。」

  「他們是從哪來的?」林雲問。

  「伊甸園。」

  我知道這個跨國恐怖組織,即使是一種溫和無害的思想,演變到極端也是危險的,伊甸園組織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它的前身是一群技術逃避者,在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建起了一個實驗型的小社會,試圖遠離現代技術,回歸田園生活。與全球許多這類組織一樣,他們最初只是一個自我封閉的,不句任何攻擊性的社團。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與世隔絕者的思想在孤獨中漸漸變得極端起來,由逃避技術發展到憎恨技術,由遠離科學演變到反科學。一些極端思想的骨幹開始走出那被他們稱為現代伊甸園的小島,以在全世界消滅現代科技、回復田園時代為使命,進行恐怖活動。

  與其他形形色色的恐怖組織相比,伊甸園襲擊的目標令大眾困惑,他們爆破歐洲核子中心的超大型同步加速器,燒燬北美洲的兩個大型基因實驗室,破壞了位於加拿大一個礦井深處的大型中微子探測水箱,還暗殺了三名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由於這些基礎科學設施和科學家幾乎毫無防備,伊甸園屢屢得手,但襲擊核反應堆這還是第一次。

  「你們採取了什麼措施?」林雲又問。

  「沒有,只是遠距離包圍,連靠近都不敢,他們在反應堆上安裝了爆炸物,隨時可以引爆。」

  「可據我所知,這些超大型反應堆的外殼是十分厚實堅固的,鋼筋水泥就有幾米厚,他們能帶進去多少炸藥呢?」

  「沒多少,他們只帶了一小瓶紅藥片。」

  中校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和林雲渾身發冷。伊甸園雖然憎恨技術,但為了達到摧毀它的目的卻並不拒絕使用它,事實上伊甸園是科技素質最高的恐怖組織,它的很多成員原來都是一流的科學家。那種被稱為紅藥片的東西就是他們的發明,那實際上是一小片被某種納米材料包裹的濃縮鈾,只要有足夠的撞擊力,不用向心壓縮也能發生裂變爆炸。他們通常的做法是將一枝大口徑槍的槍口焊死,把幾片紅藥片放到焊堵的槍口處,槍的子彈是磨平了頂部的,只要開腔,子彈撞擊紅藥片就會引發戰術核武器爆炸,伊甸園就用這玩意,成功地在地表將位於地下幾百米深的世界上最大的同步加速器炸成了三截,一時間,這種東西令全世界膽寒。

  中校在帶我們進入房間前警告說:「進去以後說話要注意,這裡與對方已接通了雙向視頻通訊。」

  走進房間後,我們看到幾名軍官和警官正注視著一個大屏幕,屏幕上的情景出乎我的預料,一時間覺得是不是搞錯了:一位女教師正在給一群孩子講課。背景是一個寬闊的控制屏,許多屏幕和儀表在閃動著,這可能是反應堆的一間控制室。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女教師身上,她三十多歲,穿著素雅,清瘦的面容上,那副精緻的帶著下垂金鏈的眼鏡顯得很大,鏡片後的眼睛透著智慧的光芒,她的聲音柔和溫暖,聽到它,處於緊張驚恐中的我也得到了安慰。我的心中立刻充滿對這位女教師的敬佩,她帶自己的學生來參觀核電廠,身陷險境而從容自若,以崇高的責任心安撫著孩子們。

  「她就是伊甸園組織亞洲分支的頭目,這次恐怖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和指揮者。去年三月,她在北美一天內刺殺了兩名諾貝爾獎獲得者並成功逃脫,在各國通緝的伊甸園要犯中排名第三。」中校指著屏幕上的女「教師」低聲對我們說。

  我像頭上挨了一棍,一時間失去了對周圍一切現實的把握,扭頭看看林雲,她倒沒顯出太多的震驚。再看屏幕,立刻發現了異常:那些孩子們緊緊地擠成一團,把無比驚恐的目光集中在「教師」身上,像面對一個橫空出世的怪獸;我很快發現了他們驚恐的原因:地板上躺著一個男孩,他的頭蓋骨被打碎了,成大小不一的幾個碎片散落在四周,他大睜著雙眼,用一種迷惑的目光側視著地板上那幅由他的腦漿和鮮血構成的抽像畫。地板上還有幾個「教師」留下的血鞋印,再看她右手的袖子,上面有斑斑的血點,她用來擊碎這孩子頭骨的手槍就放在身後的控制台上。

  「好,孩子們,我親愛的孩子們,前面的課上的很好,我們現在進入下一階段。我提個問題:組成物質的基本單位是什麼?」「教師」在急促講課,她的聲音仍是那麼柔美溫和,我企業感覺像被一條冰涼柔軟的蛇纏住了頸部,那些孩子們一定和我有一樣的感覺,只是強烈百倍。

  「你,你來回答,」見沒有孩子說話,「教師」就指定了一個小女孩,「沒關係孩子,答錯了也不怕的。」「教師」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輕聲說。

  「原……原子。」女孩用顫抖的聲音說。

  「看,果然答錯了,不過沒關係的,好孩子,下面聽我告訴你正確答案:組成物質的基本單位是——」她莊重地一字一下揮著手,「金、木、水、火、土!好,大家念十遍:金木水火土!」

  孩子們跟著念了十遍金木水火土。

  「好孩子好孩子,這就對了,我們要讓被科學攪得複雜的世界重新簡單起來,讓被技術強姦的生活重新純潔起來!誰見過原子?它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不要受那些科學家的騙,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最骯髒的人……請再等一會,我講完這一小節再繼續,不能耽誤了孩子們的課程。」最後這句話「教師」顯然是對我們這邊說的,她顯然也能通過某個顯示設備看到我們這邊,因為她說話時轉頭向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被什麼吸引了。

  「咦,女人?哦,這裡終於有一個女人了,您真的很有魅力!」她顯然指的是林雲,她把兩手握在胸前,露出似乎很真誠的驚喜。

  林雲冷笑著向「教師」點點頭。這時我在她身上居然感到了一種依靠,我知道「教師」的冷酷不會令她恐懼,因為她也同樣冷酷,因而有著與「教師」對峙的精神力量。而我是絕對沒有這種力量的,我在精神上已經被「教師」輕易地擊垮了。

  「咱們之間有共同語言,」「教師」像對一個密友那樣微笑著,「我們女人從本質上是反技術的,不像那些機器般讓人噁心的男人。」

  「我不反技術,我是工程師。」林雲平靜地說。

  「我也曾經是,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去尋找一個新生活。您的少校肩章真漂亮,那是古代盔甲的殘留物,就像人性,已經被技術剝蝕的就剩那麼一點點了,我們應該珍惜它。」

  「那你為什麼殺那個孩子?」

  「孩子?他是孩子嗎?」「教師」故做驚奇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我們的第一節課的內容是人生導向,我問他長大想幹什麼,這個小傻瓜說什麼?他說想當科學家,他那小小的大腦已經被科學所污染,是的,科學把什麼都污染了!」她接著轉向孩子們,「好孩子們,咱們不當科學家,也不當工程師或醫生少年的,咱們永遠長不大,咱們都是小牧童,坐在大水牛背上吹著竹笛慢悠悠地走過青草地。你們騎過水牛嗎?你們會吹竹笛嗎?你們知道還有過那麼一個純潔而美麗的時代嗎?在那時,天是那麼藍雲是那麼白,草地綠得讓人流淚,空氣是甜的,每一條小溪都像水晶般晶瑩,那時的生活像小夜曲般悠閒,愛情像月光一樣迷人……可科學和技術剝奪了這一切,大地上到處都是醜陋的城市,藍天沒了白雲沒了,情操枯死溪水發黑,牛都被關進農場的鐵籠中成了造奶和造肉的機器,竹笛也沒了,只有機器奏出的讓人發瘋的搖滾樂……我們來幹什麼?孩子們,我們要帶人類重返伊甸園!我們首先要讓人們知道科學和技術有多醜惡,怎麼能做到這一點呢?如果讓人們感受一個濃瘡有多噁心該怎麼辦呢?就是切開它,我們今天就要切開這個技術濃瘡,就是這座巨大的核反應堆,讓它那放射性的膿血流得到處都是,這樣人們就看到了技術的真相……」

  「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林雲打斷「教師」喋喋不休的演講。

  「當然,親愛的。」

  「我去代替那些孩子做人質。」

  「教師」微笑著搖搖頭。

  「哪怕就換出一個也行。」

  「教師」繼續微笑著搖頭:「少校,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的血和我一樣冷,你進來後,會用0.5秒搶走我的槍,再分別用0.25秒把兩顆子彈送進我的兩個眼窩。」

  「聽你的說話方式,確實像個工程師。」林雲冷笑著說。

  「讓所有的工程師都下地獄吧。」「教師」微笑著說,轉身拿起控制台上的手槍,把槍口對著鏡頭湊過來,直到我們看清了槍管內壁的膛線。我們只聽到半聲槍響,隨著攝像機被打壞,屏幕上一片空白。

  走出了房間,我像從地獄裡出來似的長出了一口氣,。中校又向我們簡單介紹了反應堆和控制室的結構,我們就又回到了會議室。正好聽到一位警方的官員在說:「……如果恐怖分子提出了條件,為了孩子的安全,我們肯定會先答應條件再想辦法,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根本不提任何條件,他們來就是為了爆炸反應堆,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引爆炸彈,只是因為他們正在用一個自己帶進去的小型的衛星天線試圖向外界轉播實況。現在情況已經很緊急了,他們隨時都會引爆的。」

  看到我們進來,總指揮說:「情況你們知道了,現在我問第二個問題:你們的這種武器能夠區分成年人和孩子嗎?」

  許大校說不可能。

  「能不能避開孩子們所在的控制室,只攻擊反應堆建築的一部分,也就是操縱炸彈的恐怖分子所在的那部分呢?」一名警官問。

  「不行!」沒等許大校回答,一名武警大校搶先說道,「『教師』也帶著遙控起爆器。」看來他們已經在用「教師」這個綽號稱呼那個可怖的變態女人了。

  「沒有這這種情況也不行,」許大校說,「反應堆和控制室結合成一個建築。我們的武器是將建築物做為一個整體攻擊的,牆體擋不住它,從建築物的大小來看,不管瞄準哪一個局部,整幢建築都在殺傷範圍內,除非將孩子們帶出並遠離反應堆建築,否則他們肯定會被殺傷。」

  「你那是什麼東西,中子彈嗎?」

  「對不起,只有在總裝備部一號首長授權後我才能做更詳細的介紹。」

  「沒必要了,」大校轉身對總指揮說,「看來這東西沒用。」

  「我認為有用的!」林雲說,她令我和許大校都很緊張,因為這種場合輪不到她說話的。她走到總指揮的辦公桌對面,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用灼人的目光直視總指揮,後者抬起頭,沉著地迎接著她的注視。

  「首長,現在事情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清楚了。」

  「林雲!」許大校厲聲制止她。

  「讓少校同志說下去。」總指揮不動聲色地說。

  「首長,我說完了。」林雲垂下視線,退到後面去了。

  「好吧,除了緊急指揮中心成員,其他同志先出去等候吧。」總指揮說,也垂下視線,但沒有再看那張建築圖。

  我們來到了招待所的樓頂上,與晨光部隊的其他成員會合。我看到,兩挺雷球機槍已經架設到樓頂邊緣,分別蓋上了一張綠色蓬布,蓬布下面的四個超導電池中的兩個存貯著激發球狀閃電所需的強大電能。另外兩個,則存貯著兩千顆殺傷型宏電子。

  前方二百米處,核反應堆高大的圓柱體在下午的陽光中靜靜地裡放者。

  當武警中校離去後,許大校低聲地對林雲說:「你是怎麼搞的!你清楚球狀閃電武器目前面臨的危險,一旦洩密,敵人就能夠很快地建立起對它有效的防禦,那它還有什麼戰場優勢?在現在的緊張形勢下,敵人的偵察衛星和間諜注意著我們每一個地區的每一處異常,我們一旦使用……」

  「這就是戰場啊!這座反應堆的容量是切爾諾貝利的十多倍,一旦被炸毀,方圓幾百公里將變成無人區,可能有幾十萬人死於核輻射!」

  「這我清楚,如果上級下令使用,我們堅決執行,問題是你不應該越出自己的職權範圍去影響首長的決策。」

  林雲沉默了。

  「其實,你渴望使用那件武器。」我忍不住說。

  「那又怎麼樣?這不是一種很正常的心態嗎?」林雲低聲對我說。

  之後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盛夏的熱風吹過樓頂,樓下不時響起急剎車的聲音,緊接著是士兵下車時急驟的腳步聲、武器和鋼盔相互之間的碰撞聲,除了幾聲簡短的命令,沒有更多的話音。在者聲音中,我卻感到一陣恐怖的死寂壓倒了一切,其他的聲音彷彿都極力想從這死寂中掙脫出來,但很快被它的巨掌窒息了。

  沒等多長時間,那名武警中校又出現了,樓頂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簡短地說:「晨光部隊的軍事指揮官跟我來。」康明中校站了出來,正了正鋼盔跟著他走了。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重新坐下,康中校就回來了。

  「準備攻擊!發射數量由我們自己定,但要對反應堆建築中的有生目標確保摧毀。」

  「發身數量由林雲少校決定吧。」許大校說。

  「200發耗散型,每挺發射100發。」林雲說,顯然造就考慮好了。這次武器中裝載的宏電子均屬於耗散型的,建築內的有生目標均已被摧毀後,剩下的球狀閃電就將攜帶的能量以電磁輻射形式逐漸消耗掉,慢慢熄滅而不發生爆炸,不會再有破壞力。而其他類型的球狀閃電在這種情況下仍有可能以爆炸方式驟然釋放能量,對特定目標類型以外的其他目標產生隨機的破壞。

  「第一和第二射擊組到前面來。」康明中校說著,分開人群來前面,他指著前方,「武警部隊將向反應堆靠近,到達100米安全距離線時,他們會停下,這時立刻射擊。」

  我的心立刻抽緊了,放眼望去,前方那巨大的圓柱體在陽光中發出刺眼的白光,讓我無法正視,我一時產生了幻聽,彷彿吹過樓頂的風送來了孩子們的聲音。

  兩雷球機關鎗上的蓬布被掀開,兩根加速導軌的金屬外殼在陽光下閃亮。

  「這個讓我來吧。」林雲搶先坐到了一挺雷球機槍的設計位置上,康中校和許大校互相看了一眼,默許了她。我在她的眼神和動作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興奮,像一個孩子終於拿到了自己最熱愛的玩具,這讓我渾身發冷。

  樓下,武警的散兵線已經開始向反應堆方向移動,在前方那高大的建築面前,這一排人影顯得很小。散兵線推進很快,正迅速接近反應堆100米的安全線。這時,雷球機槍加速導軌上的激電弧點燃了尖利的辟啪聲使樓下的人們都抬頭向上看,連散兵線中的士兵們也都回過頭來。當散兵線在距反應堆建築100米處停下時,兩排球狀閃電從樓頂飛出,飛向反應堆。這死亡的颶風呼嘯著越過了兩百多米的空間,當第一顆球狀閃電擊中反映度建築時,仍有球狀閃電從加速導軌中不斷地射出,它們拖著的火尾連成一線,在招待所樓頂和反應堆建築之間形成了兩條火流。

  以後的情形是我事後從控制室的錄像中看到的。

  當一群球狀閃電飛入控制室時,「教師」已經停止了講課,正伏在控制台上鼓搗著什麼,仍擠成一團的孩子們由一個持衝鋒鎗的恐怖分子看押著。由於射入建築的球狀閃電曾有短暫的時間失去觀察者,進入概率雲狀態,當觀察者重新出現而使概率雲塌縮成確定態後,它們已經失去了速度,只是沿著隨機路線低速飄行了。這時所有人都抬起頭來,驚恐而迷惑地看著那些飄蕩的火球,它們的尾跡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幅複雜且瞬息萬變的圖案,它們發出的聲音像萬鬼號泣。在控制室攝像機拍攝的圖像中,「教師」的臉看得很清楚,她的眼鏡反射著球狀閃電橘黃色和藍色的光芒,她的眼神中沒有其他人的恐懼,而只有迷惑,後來她甚至笑了一下,也許是為了放鬆自己,也許真覺得這些火球有趣,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表情。

  當球狀閃電爆炸時,強烈的電磁脈衝使攝像機的圖像消失了,但在幾秒鐘後恢復,這時畫面中已空無一人,只有殘存的幾個球狀閃電還在飄行,並在漸漸熄滅中,隨著自身能量的減低,它們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已不那麼恐怖了,像是安魂曲。

  在招待所的樓頂上,我聽到爆炸聲從反應堆建築中傳過來,整座樓的玻璃都被震得嗡嗡響,這聲音震動的不是耳朵而是五臟六腑,讓人感覺到一陣陣噁心,顯然有很多次聲波的成分。

  走進反應堆控制室前,我覺得自己會支持不住的,但我還是和林雲一起走了進去,精神的虛弱使我兩腿發軟,站立不穩。自我看到爸爸媽媽的灰燼十幾年後,又看到了孩子們的灰燼,雖然不是我的孩子。除了少數幾個殘缺不全的炭化遺骸外,大部分死者都被燒得十分徹底,義務卻基本完好無損。在一個普通焚化爐中,有兩千多度的高溫,要將一個人體燒成灰也需幾分鐘時間,而球狀閃電卻在一瞬間做到了這件事,除了它內部那一萬多度的高溫外,物質波的共振使能量均勻地作用於每一個細胞。

  有幾名警察圍在「教師」的那堆灰旁,在她的衣服裡翻找著什麼。其他七名恐怖分子也被乾淨利落地消滅包括兩個準備引爆「紅藥片」的。

  我小心翼翼地繞行在孩子們的灰燼之間,這一堆堆來自花朵般的生命的白色灰燼上放著一套套孩子的衣物,那些灰燼有許多還保持著孩子倒地時的形狀,頭部和四肢都能清楚地分辨,控制室的整個地板變成了一幅巨幅抽像畫,它由球狀閃電創作,描述著生命和死亡,我一時間竟感到了一種超脫和空靈。

  我和林雲在一小堆灰燼前停住了腳步,從完好無損的衣服看這是一個小女孩,灰燼將她最後的姿勢保存得十分完好,看上去她彷彿是跳著歡快的舞蹈進入另一個世界的。與別的灰燼不同,她身體的一小部分逃過了毀滅,那是她的一隻小手。這小手白潤稚嫩,每個手指根部小小肉窩都看得清清楚楚,彷彿它從來就沒有脫離過生命的軀體。林雲蹲下身去,輕輕拿起了那隻小手,雙手握著它,我站在她身後,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呆著,對於我們,時間已停止了流動,我真希望自己化作一尊沒有感覺的雕塑,與這些孩子們的灰燼一起直到世界盡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發現身邊又有了一個人,是總指揮。林雲也看到了他,輕輕地把小手放下,站起身來說:「首長,讓我去見孩子們的父母吧,武器的攻擊是我進行的。」

  總指揮緩緩地搖搖頭:「決定是我做的,後果與你無關,與參加行動的任何同志都無關,你們做得很好,我為晨光部隊請功,謝謝你們,謝謝。」他說完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我們都知道,不管各方面對這次行動的評價如何,他的政治生涯已經結束了。總指揮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沒有回頭,說了一句肯定讓林雲終生難忘記的話:「另外,少校,也謝謝你的提醒。」

  一回到基地,我就提交了辭呈。所有的人都來挽留我,但我去意已定。

  丁儀對我說:「陳兄,你應該理性地想這件事,如果不能用球狀閃電武器,那些孩子同樣會死,而且可能死得更痛苦,與他們一起死的還有成千上萬的人,他們會死於輻射病和血癌,他們的後代會出現畸形……」

  「好了,丁教授,我沒有你那純科學的理性,也沒有林雲軍人的冷靜,我什麼都沒有,只好走了。」

  「如果是因為我不好……」林雲慢慢地說。

  「不不,你沒錯,是我,像丁教授說的,我這人太敏感,也許是因為小時侯的經歷吧,我真的沒有勇氣再看到有人被球狀閃電燒成灰,不管是什麼人。我沒有研究武器所需要的那種精神力量。」

  「可我們現在正在收集燒燬芯片的宏電子,這種武器反而會減小戰場上敵方人員傷亡。」

  「對我來說都是一回事,我現在甚至都不敢再見到球狀閃電了。」

  這時我正在基地資料室,交還我工作中使用的所有保密資料,這是我離開基地的最後一道手續了,每交一份文件我就簽了個字,每簽一個字,我就離這個不為外界所知的世界遠一步,在這個世界裡,我度過了自己殘存的青春歲月中最難忘的日子,我知道,這一次離開,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走的時候林雲送了我很遠,分手之際她說:「球狀閃電的民用研究可能很快就會開始,到時候我們能再合作的。」

  「有這一天就太好了,」我說,這對我也確實是個安慰,但另一個直覺,讓我沒有期待未來重逢,而把早就想對她說的話在這時就說了出來。

  「林雲,在泰山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我看著遠方的成為北京屏障的群山說。

  「我知道,但我們太不一樣了。」林雲也隨著我的目光遙望遠方,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這樣,從來沒有互相對視過,但卻都看著同一個方向。

  「是啊,太不一樣了……你多保重。」在這戰雲密佈的嚴峻形勢下,她應該能理解我最後那四個字的意思。

  「你也保重。」她輕輕地說。車走了很遠,我回頭見她還站在那裡,深秋的風將大片的落葉吹過她的腳下,她彷彿站在一條金黃色的河流中,這就是林雲少校留給我的最後記憶。

  以後,我再也沒能見過她。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3
異象之四

  回到雷電研究所,我陷入了一種十分消沉的狀態,整天在宿舍中酗酒,昏昏沉沉地打發日子。這天高波來看我,他說:「你這人,我只能用愚蠢兩字來形容。」「怎麼講?」我懶洋洋地問。

  「你以為離開武器研製就立地成佛了?任何一種民用技術都可能用於軍事,同樣,任何一門軍用技術都能造福於民。事實上,幾乎本世紀所有的重大科學進展,像航天、核能利用、計算機等等,都是科學家和軍人這兩撥不同路的人在一起合作的結果,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懂?」

  「我有我自己的特殊經歷,有別人沒有的創傷。再說我也不欣你的話了,我一定能找到一個研究項目,只是拯救和造福生命,而決不用作武器。」

  「我想不可能吧,手術刀還能殺人呢。不過也好,現在找些事幹對你是有好處的。」

  高波走後天已很晚,我熄燈在床上躺下,像最近的每一夜一樣進入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這種睡眠比醒著時更累,因為噩夢一個接著一個。夢的內容很少重複,但所有的噩夢都有一個相同的聲音作為背景,那就是球狀閃電飄行時發出的哀鳴聲,像荒野上一隻永恆吹奏著的孤獨的塤。

  一個聲音百我喚醒了,這是「嘀——」的一聲,雖然短暫,但我能從噩夢世界的雜音中將它區分出來,清楚地意識它來自睡夢之外的現實。我睜開眼睛,看到房間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藍光中,這光很暗,不時閃動一下,天花板在這藍光中顯得幽暗陰冷,彷彿墓穴的頂部。

  我半支起身,發現藍光是從我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的液晶屏上發出的。下午,收拾從基地帶回來後多日懶得打開的一個行李包時,發現了這台電腦,就給它接上網線準備上網,但按了開關後,屏幕上仍一片黑色色,只出現了幾行ROM自檢的錯誤信息。我這才想起來,這就是那台我曾帶到球狀閃電武器演示場去的電腦,在那裡它的CPU和內存條都被球狀閃電釋放的能量燒燬了,都變成了白色的細灰,於是我就把它扔在那裡不管了。

  但現在,電腦啟動了,這台沒有CPU也沒有內存條的電腦啟動了!屏幕上顯現出WINDOWS XP的啟動畫面,隨著硬盤發出的輕輕的嗒嗒聲,XP的桌面出現了,那片藍天那麼空靈,那片綠草地青翠地刺眼,看去是屬於另一個詭異的世界,這個液晶屏幕似乎就是通向那個世界的窗口。

  我掙扎著起身去開燈,劇烈顫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開關,在扳下開關到日光燈亮起這短暫的一兩秒鐘,在我的感覺中竟漫長到令人窒息。燈光淹沒了那詭異的藍光,攥住我全部身心的恐懼卻絲毫沒減少。這時我想起了丁儀在分手時留給我的一句話:「如果遇到什麼事,打電話給我。」他意味深長地說,還是用那種很特別的目光看著我。

  我於是拿起電話,慌亂地撥了丁儀的手機號,他顯然還沒睡,鈴只響了一聲就接了「你快到我這裡來,越快越好!它……啟動了,它能啟動,就在剛才……我是說筆記本電腦啟動了……」在這種狀態下我很難把事情說清楚。

  「是陳兄嗎?我馬上過去,這之前什麼都不要動。」丁儀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靜。

  放下電話後,我又看了一眼筆記本電腦,它和剛才一樣靜靜地顯示著XP的桌面,像在等待著什麼,XP的桌面像一隻盯著我看的藍綠相間的怪眼,這讓我在房間裡再也呆不下去了,於是起身連衣服也沒披就開門走出去。單身宿舍樓的樓道裡很安靜,能隱約聽到相鄰房間裡年輕人的鼾聲,我的感覺好多了,呼吸也順暢起來,就站在門口等著丁儀。

  丁儀很快來了,球狀閃電的理論研究將轉移到國家物理研究院,丁儀這些天都在聯繫此事,就住在市裡。

  「進去吧。」他看了看我身後緊閉的門說。

  「我不,不進去了,你去看吧。」我說著轉身讓開了。

  「也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對你來說什麼都簡單,但我,我實在受不論了……」我揪著自己的頭髮說。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超自然現象,但你遇到的肯定不是。」

  他這句話讓我平靜了一些,像一個孩子在令他恐懼的黑暗中抓住了大人的手,像一個溺水者終於觸到了堅實的岸沿。但這感覺馬上又令我沮喪,在丁儀面前我是個思想的弱者,在林雲面前我是個行動的弱者,我反正總他媽的是個弱者——也難怪我在林雲心中的位置總在丁儀和江星辰之後。是球狀閃電把我塑造成了這個樣子,自少年時代那個恐怖的生日之夜後,精神上的我已經定型了,我注定要用一生來感覺別人感覺不到的恐懼。

  我硬著頭皮跟著丁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越過他瘦削的肩膀,我看到桌上的電腦已進入屏保程序,是那種星空圖像,屏幕上黑了下來,丁儀動了一下鼠標,桌面再次顯現,那詭異的綠草地又令我移開了目光。

  丁儀拿起電腦,打量了一下後遞給我:「把她拆開。」

  「不不。」我把電腦推開,接觸到它溫熱的機殼時,我的手觸電似的閃開了,我感到那是一個活物。

  「好吧,我拆,你看著屏幕,找一個十字改錐吧。」

  「不用,上次拆了後就沒擰上螺絲。」

  於是丁儀在電腦上摸索起來,一般的筆記本電腦很難拆開,但我這台是戴爾最新款的組合機型,所以他很輕易地抽開了底部的機殼。他邊做邊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用超高速攝影機拍下的球狀閃電的能量釋放過程嗎?我們用慢速一格一格地放,當放到那個被燒燬的木塊變成透明輪廓時,我們定格圖像。還記得當時林雲說了句什麼嗎?」「她喊:它多像一個立方體的空泡!」「對了……在我看裡面的時候注意看屏幕。」他說,然後把腰彎下去,側頭從下面看拆開的電腦內部。

  就在這一刻,我看到屏幕黑了下來,上面只有兩行啟動自檢的錯誤信息,標明沒有檢測到CPU和內存條。

  丁儀將電腦翻過來讓我看,我看到主板上,CPU和內存條的插槽全是空的。

  「當我觀察的那一瞬間,量子波函數坍縮了。」丁儀將電腦輕輕放到桌子上,它的屏幕仍是黑的。

  「你是說,被燒燬的CPU和內存條也像宏電子那樣處於量子態?」

  「是的,換句話說,在與宏電子發生物質波共振後,每一塊芯片也轉化成了宏量子,它們處於不確定狀態,也就是同時處於兩種狀態:被燒燬和未被燒燬。剛才,在電腦啟動的時候,它們處於後一種狀態,在那個時候,CPU和內存條完好無損地插在主板上的插槽中,而我的觀察使它們的量子態又坍縮到被燒燬的狀態了。其實,從本質上說,球狀閃電的能量釋放,就是它與摸表的兩團概率雲的重疊或部分重疊。」

  「那麼,在沒有觀察者的時候,那些芯片何時處於完好狀態的呢?」

  "這不確定,只是一個概率時間,你可以認為,這台電腦籠罩在那些芯片的概率雲之中。

  「那些被燒掉的試驗動物,它們也處於量子態嗎?」我緊張地問,預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

  丁儀點點頭。

  我實在沒勇氣問出下一個問題,丁儀平靜地看著我,顯然早已知道我在想什麼。

  「是的,還有人,所有死於球狀閃電的人,都處於量子態,嚴格地說他們並沒有真正死去,他們都是薛定諤的貓,在不確定中同時處於生和死兩種狀態。」丁儀站起身來踱到窗前,看著外面濃重的夜色,「對於他們,生存還是死亡,確實是個問題。」

  「我們能見到他們嗎?」

  丁儀對著窗揮了一下手,像是要堅決趕走我腦子中的這個念頭:「不可能,我們永遠不可能見到他們,因為他們的坍縮態是死亡,他們只能在量子態中的某個概率上以生存狀態存在,當我們作為觀察者出現時,他們立刻坍縮到毀滅態,坍縮到他們的骨灰盒或墳墓中。」

  「你是說,他們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

  「不不,你理解有誤,他們就活在我們的世界,他們的概率雲可能覆蓋著相當大的範圍,也許,他們現在就站在這個房間中,站在你背後。」

  我的脊背一陣發冷。

  丁儀轉過身來指著我的身後:「但當你回頭看時,他們立刻坍縮到毀滅態。相信我,你或其他人永遠不可能見到他們,包括攝像機在內的任何觀察者也永遠不可能探測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能在現實世界留下非量子態的痕跡嗎?」

  「能,我想你已經見過這類痕跡了。」

  「那他們為什麼不給我寫信!」我失態地叫了起來,這時我說的他們只包括兩個人了。

  「相對於芯片這類物體,有意識的量子態生物,特別是人類的行為要複雜的多,他們是如何與我們的非量子態現實世界湖動的,仍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墓,這中間有許多邏輯上甚至哲學上的陷阱。比如:他們也許寫信了,但這些信有多大概率成為非量子態而被你察覺到呢?另外,現實世界在他們眼中是否也是量子態的?要是那樣,他們在你的概率雲中找到現在這個狀態的你是很困難的,對於他們,回家的路一定漫長而渺茫……好了好了,這是短時間內不可能想明白的事,牛角尖鑽下去會把你弄垮的,以後再慢慢想吧。」我沒說話,怎麼可能不想呢?

  丁儀從桌子上拿起一瓶我喝了一小半的紅星二鍋頭,給我和他自己分別倒上一杯:「來來,這個也許能把那些事從你腦子裡趕走。」當烈酒在我的血液中燒起來時,紛亂的腦子確實空曠了一些。

  「我的思想已經混亂到極點了。」我頭腦昏沉地倒在床上。

  「你應該找些事幹。」丁儀說。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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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捲風

  我很快就找到了要幹的事,這是我對高波提過的那種只是拯救和造福生命,而決不能用作軍事用途的研究:預報龍捲風。去年夏天與江星辰在那個小島目睹龍捲風,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探測宏電子空泡的光學系統運行時,我看著屏幕上清晰顯現的大氣擾動,曾經靈機一動,想到這個系統也許在龍捲風預報中取得關鍵性突破。現在,氣象學界對龍捲風生成的空氣動力學機制已有了深刻瞭解,建立了龍捲風生成過程的完善的數學模型,將這個模型與空泡探測系統觀測到的大氣擾動結合起來,就能夠判斷出可能發展成龍捲風的大氣擾動,進而預報龍捲風。

  高波解決了這個項目最大的一個障礙:將空泡光學探測技術轉為民用。他與軍方聯繫後,發現比想像的容易,因為這個系統與球狀閃電並沒有直接聯繫,軍方很快同意轉讓技術。

  高波從總裝備不回來後,讓我直接同研製空泡探測系統的兩個單位聯繫,他們分別是系統的軟件和硬件部分的研製者,都是地方機構,現在與基地已沒有任何關係。我問高波基地現在的情況,他說自己知識與總裝備部的項目管理部門打交道,從來沒有與基地聯繫過。他聽說基地的密級提高了許多,現在已與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繫。想想現在的形勢,這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發現自己仍時時牽掛著他們。

  我的研究進展很快,由於探測大氣擾動所需的精度遠小於探測空泡所要求的,所以那套光學探測系統拿過來就能用,而且由於降低了精度要求,探測範圍誇大了一個數量級。我哦要做的就是用適當的數學模型對已得到的大氣擾動圖像進行判斷,識別出有可能生成龍捲風的擾動(後來,這個領域的專業人員習慣於將這種擾動叫做「卵」)。在我研究球狀閃電的初期,曾付出了巨大的精力鼓搗數學模型,這一段讓我不堪回首的彎路,現在看來並沒有白走,我在流體和氣體動力學方面建立數學模型的能力,在研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使得龍捲風探測系統的軟件部分很快完成了。

  我們在龍捲風頻繁出現的廣東省試驗這個系統,成功的預報了幾次龍捲風,其中一次是擦過廣州市一角的。這個系統中能提供10到15分鐘的預警,僅能夠在龍捲風到來之前安全地撤離人員,無法避免其他的損失,但在氣象學界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事實上,按照混沌學的原理,龍捲風的長期預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在忙碌的工作中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一年過去了。這年我參加了四年一度的世界氣象大會,並獲得號稱氣象學界諾貝爾獎的世界氣象組織IMO獎的五人提名最後雖然由於自立等原因最終沒能獲獎,但已經引起氣象學界的注目。

  為了展示龍捲風研究的成果,這次大會的一個分會場——國際熱帶氣旋學術研討會專門選在北美大陸的俄克拉荷馬州進行,這裡是著名的龍捲風走廊,那部描述龍捲風研究者的電影《TWISTER》就是一這裡為背景的。

  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參觀世界上的第一個實用化的龍捲風預報系統。汽車行駛在平坦的平原上,俄克拉荷馬州最常見到的三種景象:廣闊的麥田、牧場和油田交替在車窗外出現。在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陪同我們的羅斯博士吩咐將窗簾拉上。

  「實在對不起,我們將要進入一個軍事基地。」他說。

  我感到很掃興,是不是自己永遠也無法擺脫軍方和軍事基地呢?下車後,我看靠周圍大多是些臨時性建築,有幾座雷達天線,都包裹在高大的球形罩中。我們還看到一個車載得像天文望遠鏡的設備,顯然是一具大功率激光發射器,這可能是用作大氣光學觀測的。進入控制室後,我看到一排熟悉的墨綠色軍用計算機,操作人員身上穿這熟悉的迷彩服,唯一有些陌生的就是那個高分辨率的超大等離子屏幕,國內一般用不起這東西,都使用的投影儀。

  大屏幕上顯示著大氣光學觀測系統採集到的大氣擾動圖像,這個成果的轉讓,讓高波的雷電研究所賺了一大筆。原來在小屏幕上看似平常的擾動圖像,放大這麼大竟是如此的壯觀,那紛亂的湍流彷彿一大群狂舞的水晶巨蟒,時而糾結成一團,時而四下飛竄,令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和迷惑。

  「真想不到,看上去空無一物的天空也是這樣的一個瘋狂世界。」有人感歎說。

  還有更瘋狂的東西你們沒看到呢,我在心裡說,仔細地觀察著屏幕上那紛亂的擾動,試圖從中看到宏電子的空泡,當然看不到,但在這樣的大面積的圖像中肯定藏著不止一個,他們只能被另一種仍屬於絕密的圖像識別軟件人出來。

  「今天能看到」卵「嗎?」我問。

  「應該問題不大,」羅斯回答,「最近在俄克拉荷馬州和堪薩斯兩州,龍捲風頻繁,就在上個星期,俄克拉荷馬州境內在一天之內出現了一百二十四次龍捲風,創了歷史紀錄。」

  為了不耽誤時間,東道主在基地裡還設置了一個會議廳,學術報告會可以再拿了繼續進行,同時等待著「卵」的出現。與會者們在會議廳裡還沒有坐穩,警報聲大作,系統偵測到一個「卵」!大家重新湧進控制中心,看到大屏幕上仍翻滾著透明的「亂麻」,與剛才相比似乎沒有什麼兩樣。「卵」沒有固定的形狀,只有模式識別軟件才能將它識別出來,並用一個紅圈在圖像中標誌出它的存在。

  「它距這裡一百三十公里,已經到了俄克拉荷馬城的邊緣。」羅斯說。

  「估計多長時間生成龍捲風?」有人緊張的問。

  「大約七分鐘吧。」

  「那人員疏散都很困難了。」我說。

  「不,陳博士,我們不做任何疏散!」羅斯大聲說,「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帶給大家的驚喜!」

  大屏幕上分出了一小塊正方形的區域,顯示出一枚導彈正從發射架上呼嘯而出,直插長空,鏡頭跟蹤著它,顯示那細細的白色尾跡在天空中劃出了一條巨大的拋物線,約一分鐘後,導彈越過了拋物線的頂點,開始降低高度,又過了一分鐘,他在距地面約五百米的高度爆炸了,在天空背景上那團灼熱的火球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在大屏幕上的大氣擾動圖像部分,那個紅圈表示`出的「卵」的位置上同時出現了一個急劇擴大的水晶球,那個透明球體很快變形消失,擾動的「亂麻」重新填補了他的位置。紅圈小時,警報解除了,羅斯博士宣佈,「卵」已被消滅,這是這個被稱為「龍捲風獵殺者」的系統成功消滅的第九個「卵」了。

  羅斯博士介紹說:「大家知道,龍捲風一般脫胎於強雷暴,雷暴中的是熱空氣在上升穿過上層的冷空氣層時逐漸冷卻,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結成雨滴或冰雹,冷卻後的空氣夾帶著雨滴或冰雹下沉,隨後在下層熱空氣以及地球自轉等因素作用下重新向上翻捲,最終形成龍捲風。龍捲風的形成過程是不穩定的,其中冷空氣的下沉代表著一個關鍵的能量流動,這團下沉冷空氣就是」卵「的心臟。『龍捲風獵殺者』系統發射攜帶油氣燃燒彈的導彈,對下沉冷空氣進行精確打擊,這種燃燒彈能在瞬時放出巨大的熱量,使下沉冷空氣團升溫,從而破壞龍捲風的形成,將它扼殺在搖籃裡。我們都知道,導彈打擊技術和油氣燃燒彈技術早已有之,事實上這稱不上精確打擊,他所需的精確度比軍事用途要低一個數量級,所以為了減少成本,我們使用的都是已被淘汰的舊型號導彈。『龍捲風獵殺者』系統的關鍵技術就是陳博士的大氣光學探測系統,使這項創造是我們能夠提前定位『卵』,也就使得人工消滅龍捲風成為可能,讓我們為對他表示敬意!」

  第二天,在州首府俄克拉荷馬城,我被授予榮譽市民稱號。在接受州長的榮譽證書後,一個金髮少女將俄克拉荷馬的州花,我從未見過的槲寄生獻給我。他告訴我,前年的一次龍捲風奪去了她雙親的生命,在那個恐怖之夜,一場F3級的龍捲風揭開了她家的屋頂,將室內的一切都捲到了上百米的空中,她是落到了一個水塘中才僥倖逃生。她的敘述使我想起了自己失去雙親的那個生日之夜,也是我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自豪感。正是這份工作,使我最終擺脫了球狀閃電的陰影,開始了充滿陽光的新生活。

  儀式後,我對羅斯博士表示了敬意。雖說我在陸寶龍捲風方面取得了突破,但真正最後征服了龍捲風的是他們。

  「最後征服龍捲風的是TMD。」羅斯沒頭沒腦地說。

  「戰區導彈防禦系統?」

  「是的,幾乎是原封不動的使用,只不過是將系統中的來襲導彈識別部分換成您的」卵「定位系統而已。TMD好像就是為消滅龍捲風而定制的。」

  我這才意識到這兩者確實相似,都是自動識別來襲目標,然後引導導彈進行精確攔截。

  「我的研究領域本來和氣象毫無關係,是負責TMD和NMD的軟件系統的,已經搞了很多年了。看到自己開發的武器系統能以這種方式造福社會,我確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陳博士,這是我要特別要感謝您的。」

  「這個我理解。」我真誠地說。

  「劍都可以鑄成犁,」羅斯說,接下來她的聲音低了很多,「但有些犁也可以鑄成劍,像我們這樣的武器研究者,在履行責任的同時,有時不得不承受由此帶來的自責和失落……陳博士,這你也能理解嗎?」

  我從高波那裡也聽到過類似的話,於是無言的點點頭,心裡戒備起來。他說「我們」是指他們還是包括我嗎?他們真的知道我以前從事的工作?

  「謝謝,真得謝謝。」羅斯說,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其中竟然露出一絲悲哀。後來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他的話與我無關,而到那時我才真正理解了這眼神的含義。我可能是最後一批出國的學者,回國後的第十天,戰爭爆發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4
珠峰號沉沒

  生活變得緊張起來,每天除了關注戰局外,工作也有了另一層的意義,以前在生活中占主要地位的一些快樂和煩惱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是軍方打來的,通知我去開一個會,有一名海軍少尉開車來接我。

  戰爭爆發後,我不時想起球狀閃電武器項目,在這非常時刻,如果研究基地要我回去,我是會拋棄個人感情進自己責任的,但這方面一直音訊全無。我關注戰事新聞上也沒有出現任何有關球狀閃電的信息,這本來是它出現的最好時機,但它彷彿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我給研究基地打電話,發現他們以前所有的電話都不通了,丁儀也不知去向。我所經歷的那一切似乎是一場過去的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到達後,我發現到會的大多是海軍方面的人員,沒有一個我認識的,這才明白這裡與球狀閃電武器沒有任何關係。所有的人都神色嚴峻,會場的氣氛十分壓抑。

  「陳博士,我們想首先向您介紹一下昨天發生的一場海戰的情況。新聞中還沒有報道。」一位海軍大校在沒有任何開場白的情況下直截了當地說。

  「這次海戰的具體位置和詳細情況您不需要瞭解,我只介紹有關的情況。在昨天下午三點左右,珠峰號航母戰鬥群在海上遭遇大批巡航導彈的襲擊……」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裡動了一下。

  "……來襲的導彈數量很大,有四十多枚。艦隊立刻啟動了防禦系統,但很快發現,這次襲擊的方式很奇怪:一般情況下,巡航導彈在襲擊海上目標時都採用貼海飛行方式,以便突破反導系統的防禦,但這批導彈的飛行高度都在千米左右,好像根本不在乎被擊落似的。果然,導彈群並沒有直接對艦隊目標進行打擊,而是全部在我們的防禦圈之外自爆了,爆炸高度在五百到一千米之間。每個彈頭的爆炸威力很小,只是擴散出大量的白色粉末,請看,這是當時的錄像。

  投影屏幕上出現了空曠的天空,雲很多,好像是暴雨將臨的樣子。緊接著,天空中出現了許多小白點,那些白點漸漸擴散,彷彿是在水面上滴上了幾十滴牛奶。

  「這些就是巡航導彈的爆炸點,」大校指著畫面上那些擴散的白點說,「很奇怪,我們一時真的不知道敵人想幹什麼,這些白色物質……」

  「現場還有什麼別的跡像嗎?」我打斷了大校的話,一種可怕的預感湧上心頭。

  「您指的是什麼呢?好像沒什麼與此有關的跡象」

  「無關的野性,您想想看?」我急切地說。

  大校和其他幾名軍官互相看看,一名戴眼鏡的中校說:「敵人有一架預警機在這一空與飛行,這好像沒什麼異常的」「還有嗎?」

  「嗯……敵人通過低軌道衛星平台向這一海域發射大功率激光,可能是配合那架預警機探測深水潛艇……這與我們所談的導彈群系及有關嗎?博士,您不舒服嗎?」

  但願真是探測潛艇,上帝保佑是在探測潛艇……我心裡緊張地祈禱著,同時說:「沒什麼,謝謝。那些白色粉末,你們知道大概是什麼嗎?」

  「我剛才正要告訴您——」大校說,同時屏幕上換了一個畫面,這一幅有少數幾種鮮艷色彩組合而成,像畫家的調色板一樣雜亂無序,「這是一幅那一空域的紅外假彩色圖,看這兒,爆炸點很快都變成了超低溫區域,」大校指著畫面上的一片醒目的藍點說,「所以我們猜測,那些白色粉末可能使高校致冷劑」我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感到天旋地轉,扶助桌子才沒使自己倒下去。「快,讓艦隊撤出那個還去!」我指著屏幕沖大校喊。

  「陳博士,這是錄像,事情在昨天已經發生了。」

  已被事實擊昏的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畫面上出現了空曠的海面和天空,一艘護航的驅逐艦在畫面的一角時隱時現。我注意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細長的漏斗,漏斗的柄端向海面延伸,很快拉長成一條細絲。當這條細絲的一端接觸海面時,吸起的海水立刻使它變成了白色。最初這條連結海天的白絲帶很細,它輕柔地搖曳著,最細的腰部幾乎要中斷。但他很快變粗,有一道子高空垂下的輕紗,變成一根聳立在大海上支撐蒼穹的巨柱,它的顏色也由白變黑,只有表面旋轉的海水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其實我以前想到過這種事情,但不相信真有人能做出來。

  具備生成龍捲風潛力的擾動,「卵」其實在大氣層中數量巨大,他們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演化成龍捲風,就像數量巨大的雞蛋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能孵出小雞一樣。「卵」的核心是一團下沉的冷空氣,通過加熱而阻止其下沉,就能消滅那些將演化成龍捲風的「卵」,就像我在俄克拉荷馬州看到的那樣:同時,如果通過製冷而加強那團冷空氣,則能「孵化」那些本來會消失的「卵」,促使其發展成龍捲風。由於這種「卵」數量巨大,所以在適當的氣候條件下,便可以隨時隨地地製造龍捲風,這其中的技術關鍵是發現這些潛在的「卵」,而我的龍捲風預報系統提供了這種可能。更可怕的是,這個系統可以發現這樣的機會:如果兩個以上的「卵」距離很近,甚至重疊,對其中的多個「卵」同時進行「孵化」,就能夠巧妙地聚集大氣中的能量,催生出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超級龍捲風。

  我眼前出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龍捲風,它的直徑超過兩公里,比自然形成的龍捲風要打一倍,自然界中最大的龍捲風一般是F5級,這已被人們稱為「上帝之手」;但這個人工「孵化」的龍捲風,最小位F7級。

  畫面上,龍捲風緩緩地向右移動,顯然是珠峰號在緊急轉向,企圖避開它。龍捲風的推進一般為直線,速度為每小時60公里左右,與航母的最大航速相當。如果珠峰號加速和轉向足夠快,就有希望避開它。

  但就在這時,在那根黑色的擎天巨柱兩旁的天空中,又垂下了兩道白絲帶,,他們迅速變粗,很快演化成兩根同樣的黑色巨柱。

  這三個超級龍捲風的間距小於其直徑,只有不到一千米,他們形成了一道長達八千米的死亡柵欄,頂天立地緊逼而來,珠峰號的命運已經確定。

  龍捲風的巨柱很快佔據了整個畫面,在前面,滾滾的水霧洶湧而過,像是橫過來的瀑布,龍卷柱內部則是一個幽暗的深淵。畫面急劇晃動起來,接著消失了。

  據大校介紹,一個龍捲風掃過珠峰號的前半部,正如在那座小島上那名海軍中校向我預言的那樣,珠峰號的主甲板折斷,半小時後沉沒,包括艦長在內的兩千多名官兵陣亡。在龍捲風逼近時,艦長果斷地命令隊兩座壓水反應堆進行A級封閉,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可能的核洩漏,但也是珠峰號徹底失去了動力。同時沉沒的還有兩豆護航的驅逐艦和一艘補給艦。超級龍捲風在掃過艦隊後,其中的一個繼續行進了二百多公里才逐漸消失,比歷史記錄上龍捲風行進的最長距離遠一倍,其間,它在仍具威力時掃過了一個小島,抹平了島上的一個漁村,又殺死了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一百多個村民。

  「珠峰號的艦長是江星辰嗎?」

  「是的,您認識他。」

  我沒說話,這是想得更多的是林雲。

  「我們請您來,一是因為您是國內龍捲風研究方面最有成就的學者;第二個原因是,這次攻擊珠峰號的是一個代號為『埃洛斯』的氣象武器系統,根據情報,它與您的研究成果有關。」

  我沉重地點點頭:「是這樣,我願承擔責任。」

  「不,您誤會了,我們這次不是來追究責任的,您並沒有什麼責任,雷電研究所對這項成果的發表和轉讓,都是經過有關部門的層層審查的,完全合法。當然有人要為此負責,但不是您。在搞技術應用於軍事方面,我們真的不如敵人敏感。」

  我說:「這種武器是可以防禦的,只要將艦隊的反導彈防禦系統與我們的大氣光學探測系統相聯接就可以,我曾經見過用發射油氣導彈消除龍捲風的方式,但還可以採用更迅捷更有效率的方法:用大功率微波或激光來加熱下沉冷氣團來達到目的」「是的,我們正在全力研製這種防禦系統,也請您全力協助,」大校輕輕歎息了一下,「不過坦率地說,它可能要下次戰爭才能用得上了。」

  「為什麼?」

  「失去了航母戰鬥群,對我們的制海權力打擊很大,在以後的戰局中,我們已經沒有能力與敵人進行大規模海上決戰了,只能依托岸基火力進行近海防禦。」

  從海軍作戰中心出來後,淒厲的防空警報聲在城市上空響起,大街上很快空無一人,我在空曠的街道上漫無目標地走著,有民防隊員衝我喊,我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他們過來拉我,我沒感覺地甩開他們的手,繼續夢遊似的走著,他們以為我是瘋子,顧自跑去了。我現在已萬念俱灰,只求一枚炸彈結束這痛苦的生活。但爆炸聲只是在遠處響起,附近反而顯得更加安靜了。我不知走了多少時間,警報好像解除了,街上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我心力交瘁地在一個街心花園的台階上坐下,發現本來空空的大腦現在被一種感覺佔滿,這是終於理解了一個人的感覺。

  我理解了林雲。

  我拿出手機,撥打基地的號碼,仍然沒有人接。於是起身找出租車,戰時的出租車很少,等了半小時才打到一輛,立刻向基地駛去。

  車行駛了三小時左右才到達了基地,我才發現這裡已被廢棄了一段時間,到處空蕩蕩的,人和設備都不知去向。我在空無一物的激發實驗室的中央孤獨的站了好長時間,一縷夕陽的弱光透過破損的窗子照在身上,又慢慢消失,直到夜色降臨我才離開。

  回到市裡後,我倒軍方有關機構到處打聽球狀閃電項目組和晨光部隊的下落,但沒人能告訴我,他們彷彿從世界上蒸發了。我甚至撥了林將軍留給我的電話,但同樣不通。

  我只好回到了雷電研究所,投入了使用大功率微波消除龍捲風的研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5
芯片毀滅

  戰爭拖延下去,又一個秋天來到了。人們漸漸適應了戰時的生活,防空警報和食品配給,就像以前的音樂會和咖啡館一樣,成為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

  我則全身心地投入龍捲風防禦系統地研製,這個項目也由高波領導的雷電研究所承擔。工作十分緊張,一時忘記了別的事情。但有一天,這似乎遙遙無期的戰時平衡終於被打破了。

  這天下午三點半左右,我正同雷電所和軍方的幾名工程師討論艦載高能微波發射器的一些技術細節,這種設備可以發射出功率為10億瓦左右、頻率在10到100赫茲的高度聚焦的微波束,而這個頻譜內的微波能量能背水分子吸收。幾個這樣的微波束加在一起,照射的區域能量強度約為每平方厘米1瓦,和微波爐中的能量強度差不多,可以有效加熱「卵」中的下沉冷氣團,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這種設備與大氣光學探測系統一起,構成了對龍捲風武器的有效防禦。

  這時,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很像一陣急驟的柄報答在地上發出的辟啪聲,這聲音從外面由遠而近迅速蔓延過來,最後竟在室內響起,我們周圍辟啪聲四起,最近的一聲居然是在我的左胸口響起!與此同時,周圍的電腦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情:有許多小碎片穿過主機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碎片竟然是一個個完整地cpu、內存條和其他芯片,,這些飄浮的芯片一度在空氣中達到十分稠密的程度,我揮了下手,有好幾個芯片碰到了手臂上,使我得知他們不是幻影,但隨後,這些飄浮的芯片紛紛拖著尾跡消失,空氣中很快變的空無一物了。電腦屏幕都發生了急劇變化,或者出現致命錯誤的藍屏,或者變黑。

  我感到左胸有一陣燒灼感,伸手一摸,發現裝在上衣口袋中的手機已經發燙,我趕緊把它拿出來,周圍的人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我們拿出的手機都冒出一股白煙,我把它拆開來,一小股白灰瀰漫開來,裡面的芯片已被燒燬了。我們接著拆開周圍的幾台電腦,它們的主板上,都有近三分之一的芯片被燒燬,一時間辦公室中瀰漫著芯片燒成的白灰和一種怪味。

  緊接著,剩下的電腦屏幕和燈都黑了下來,停電了。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遭到了以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球狀閃電的襲擊,但有一點不對:這附近的建築中都是研究單位,芯片密集,球狀閃電釋放的能量衰減應該是很大的,所以它的作用半徑不應超過一百米,在這樣的距離上,可定能聽到它釋放能量時無一例外發出的爆炸聲,對於像我這樣由於大量接觸球狀閃電而變得異常靈敏的耳朵,甚至可以聽到它飄行時發出的聲音,但剛才,我除了芯片被燒燬時發出的辟啪聲外什麼都沒聽到,所以我幾乎可以肯定附近沒有球狀閃電的出現。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受打擊的範圍。我拿起桌上的電話,發現它已經不通了,只好同幾個人一起下樓去觀察。我們很快發現,研究所的兩棟辦公樓和一間雷電實驗室中的芯片都遭到了打擊。我們到目前為止所指的破壞範圍,至少需要幾十個球形閃電才能做到,但我沒有發現哪怕一個的蹤影。

  緊接著,高波派了幾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外出瞭解情況,我們其餘的人在辦公室裡焦急地等待著。在雷電所裡,只有我和高波知道球狀閃電武器的事,我們倆不時交換一下眼色,內心比別人更加惶恐。那幾個年輕人在半小時之內都先後回來了,他們一個個神色驚恐,看上去像見了鬼,他們都騎出去了三到五公里的距離,所到之處,電子芯片都無一例外遭受到這種神秘力量的打擊,被燒燬的比例也一樣,都是三分之一左右。他們不敢再向前走了,都不約而同地回到所裡匯報情況。對於沒有手機和電話的狀況,大家一時都很不適應。

  「如果地認真有這種魔鬼武器,我們可真沒救了!」有人說。

  我和高波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心中一片茫然:「這樣吧,把所裡的四輛汽車向四個方向開出去,在更大的範圍內看看情況。」

  我開著一輛車向東穿過市區,一路上,看到所有的建築內部都是黑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外面,神色緊張地談論著,很多人的手裡還拿著顯然已毫無用處的手機。看到這情形,我不用下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還是下了幾次車,主要是向人們瞭解是否有球狀閃電的跡象,但人們無一例外都沒有看到和聽到。

  出了市區,我仍將車不停地向前開,一直開到一個遠郊的小鎮,在這裡,雖然也停電,但恐慌的跡象比失去要少許多。我的心中湧現了希望,希望已經到了破壞圈的邊緣,或至少看到破壞減輕的跡象。我將車停在一家網吧的外面,急不可待的衝了進去。這時已是黃昏,停電的網吧裡很黑,但我立刻嗅到了那種熟悉的焦味。我抓起一台來到外面,拆開,細細察看它的主板。在夕陽的亮光中我看到,主板上包括CPU在內的一些芯片消失了。主板從我的手中掉到地上,砸到了我的腳面,我沒感覺到疼,只是在深秋的涼風重重地打了個寒戰,立刻上車返回。

  我回到所裡不久,另外三輛車也回來了,其中走得最遠的一兩沿高速公路行駛了一百多公里,所到之處都發生了與這裡一樣的事。

  我們急切地搜尋著外部的消息,沒有電視和網絡,也沒有電話,只有收音機可用了。但那些豪華的數字調諧收音機都是由集成電路芯片驅動的,無一例外都成了廢物。好不容易在傳達室的一位老收發員那裡找到一台能用的老式晶體管收音機,收到了聲音質量很差的南方幾個省份的播音台,還有兩三個英語台,一個日語台。直到深夜,這些電台中才漸漸有了關於這場離奇災難的報道,從這些支離破碎的報道中,我們瞭解到以下的情況:芯片的破壞區是以西北某地為圓心,半徑為一千三百公里的一個圓形區域,波及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之大令人震驚。但芯片的破壞率從圓心向外呈遞減趨勢,我們這座城市位於這個區域的邊緣了。

  在以後的一個星期,我們生活在電力出現前的農業社會裡,日子變得艱難起來。水要用罐車運來,每人得到的配給量只勉強夠飲用,晚上只能用蠟燭照明。

  這段時間,關於這場災難的謠傳多如牛毛,在社會上和媒體上(如今對於我們來說只限於廣播電台)流傳最廣的解釋都與外星人有關,但在所有的謠傳中,沒有一種提及球狀閃電。

  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場打擊不太可能使敵人發起的,他們顯然也和我們一樣迷惑,這讓我們多少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我設想了上百種可能性,但沒有一個能使自己信服。我肯定這一切與球狀閃電有關,但同時又肯定它不是球狀閃電,那是什麼呢?

  敵人的行為也多少令人費解,在我們的國土上遭受如此打擊,已基本失去防衛能力的時候,他們的進攻卻停止了,連每天例行的空襲都消失了。世界媒體對此有一個比較令人信服的解釋:面對如此強有力的、可以輕易摧毀整個文明世界的未知力量,在沒有搞清楚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倒使我們度過了自戰爭爆發以來最寧靜的一段時光,儘管這種寧靜中包含著不祥和肅殺。由於沒有電和電腦,整天無事可幹,人們心中的恐懼也無從排遣。

  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寒冷的秋雨,我一個人坐在宿舍陰冷的房間裡,聽著外面的雨聲,感到無邊的黑暗籠罩了外面的一切,在整個世界上我面前這束搖曳不定的燭苗是唯一的發光體。無邊的孤獨壓倒了我,自己這不算長的人生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著:核電廠中那副由孩子的灰燼構成的抽像畫、丁儀放在空泡中的棋盤、夜空中長長的電弧、風雪中的西伯利亞,林雲的琴聲和衣領上的利劍、泰山的雷雨和星空,大學校園裡的時光,最後回到了那個雷雨中的生日之夜……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之路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起點,只是雨中不再有雷聲,面前的蠟燭也只剩下一枝了。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沒等我起身去開,人已經推門進來,他脫下淋濕的風衣,瘦長的身軀因寒冷而哆嗦,當我在燭光中看清了他的面孔時,驚喜地叫了起來。

  來者是丁儀。

  「有酒嗎?最好是熱的。」他上下牙打著戰說。

  我遞給他半瓶紅星二鍋頭,他把瓶底放在蠟燭上熱著,但很快不耐煩起來,揚起瓶子猛灌了幾大口,抹抹嘴說:「不說廢話了,我講講你想知道的事兒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0
海上伏擊

  以下是丁儀講述的我離開球狀閃電研究基地後發生的事。

  由於核電廠行動的極大成功(至少從戰術角度看是這樣),被漸漸冷落的球狀閃電武器又開始得到重視,並追加了大量投資。這些投資主要用於收集專門攻擊電子芯片的宏電子,對集成電路的高選擇性供給被認為是球狀閃電武器的最大潛力。經過大量的工作,這種十分稀有的宏電子存貯數量終於超過了五千顆,以能夠形成一個用於實戰的武器系統。

  戰爭爆發後,基地處於極端的亢奮狀態,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球狀閃電將像一戰中的坦克和二戰中的原子彈一樣,是一種創造歷史的武器。他們也熱血沸騰地做好了創造歷史的準備,但來自上級的指示只有兩個字:待命。結果,晨光部隊成了戰爭中最清閒的部隊。開始,人們認為統帥部可能是要把這種武器用在最關鍵位置,但林雲通過自己的渠道很快瞭解到這是在自作多情,總參謀部對這種武器的評價不高,他們認為,核電廠行動是一個特例,並不能證明該武器系統在戰場上的潛力,各個軍種都對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投入沒有太大興趣。果然,研究的投資再次中止了。

  珠峰航母戰鬥群被摧毀後,基地又處於一種極度痛苦的焦慮狀態,人們都認為,另一種新概念武器已經顯示了它的巨大威力,對球狀閃電武器仍持這種態度是不可理解的。他們都覺得這種武器是目前扭轉戰局的唯一希望。

  林雲多次直接找父親為晨光部隊請戰,但每次都被冰冷的拒絕了。一次林將軍對女兒說:「小雲啊,你對武器的迷戀不應發展到迷信,應該是自己對戰爭的思考深刻一些、整體化一些,靠一兩件新式武器贏得整場戰爭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講到這裡,丁儀所:「作為一個技術崇拜者,我的唯武器傾向其實比林雲還重,也堅信球狀閃電能夠決定戰爭的結局。當時,我把統率部隊球狀閃電武器的態度看成是不可理喻的思想僵化,並同基地的大多數人一樣對此很惱火,但事情的發展最終證明了我們的幼稚。」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基地和晨光部隊接到命令,將對進入近海的航母艦隊進行一次試探性攻擊。

  在南海艦隊司令部召開了一次作戰會議,到會人員級別不高,顯示上級對這次作戰行動並不重視。作戰會議上作出一個近似於自殺的用漁船鹽湖的奇襲方案。

  幾天後,晨光部隊連同全部裝備,分乘三架軍用運輸機在沿海地區的一個機場降落了。丁儀和林雲最先走下飛機,他們看到在兩側的跑道上,殲擊機和轟炸機一架接一架的降落,更遠一些的跑道上,有大量的運輸機降落,從它們那寬大的機身後部吐出一群群穿著迷彩服士兵和一輛輛坦克,更多等待著降落的機群在空中盤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遠處的公路上,軍用車輛的鋼鐵洪流在塵土中不停奔流著,看不見首尾。

  「已經開始部署反登陸作戰了。」林雲神色黯然地說。

  「球狀閃電會使他沒必要。」丁儀安慰她說。

  講到這裡,丁儀說:「當時我說完那話,林雲看了我幾秒鐘,那完全是一個找到安慰的小女孩兒的神情,我有一種很好的感覺,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是一個思想者,還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你真地認為,在精神力量上自己比林雲更強有力嗎?」我好奇地問。

  「她也有脆弱之處,甚至可以說很脆弱。自從珠峰號被擊沉,江星辰陣亡後,這種脆弱越來越多地在他身上表現出來。」

  第一批雷球機槍到達後,立即運往港口,裝上已等候在那裡的被徵用的漁船。這些漁船都很小,最大的排水量也不超過100噸。每挺雷球機關鎗的超導電池都放進船艙,發射架太長,只能放到甲板上,用篷布或漁網蓋上。所有的漁船上都換上了海軍的舵手和輪機員,他們有一百多人,駕駛這50艘漁船。

  清晨,晨光部隊來到出發的碼頭上,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那50條漁船停在港口中,在晨霧裡隨波微微起伏。

  在登船前,林雲開著一輛敞篷吉普車趕到了,車上放著幾個大迷彩包,她將那幾個包搬下車,打開來,裡面裝滿了軍服。晨光部隊在營地就換上了發著海腥味的漁業公司的工作服,這些軍服顯然是他們留在營地的。

  「林雲,你這是幹什麼?」康明中校問。

  「讓戰士們都穿上軍服再套上工作服,作戰動作完畢後立刻脫掉工作服。」

  康明沉默良久,緩緩地搖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晨光部隊有自己的準則,我們不能被俘,讓船上的海軍同志們穿吧。」

  「中尉以上的軍官另當別論,但執行這次任務的戰士都是雷秋機槍的射手,他們知道得很少,關於這事我請示過,上級是默許的,真的,請相信我!」

  林雲說的也是實情,在晨光部隊訓練初期,按康明的意見是要訓練多面手,既能使用又能維護雷球機槍,但遭到林雲的堅決反對,她極力主張將武器操作和技術維護人員嚴格分開,後來就照她的意見執行了。對於雷球機槍的射手,不准拆卸武器,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武器的原理和人和有關技術信息,只管使用。甚至直到現在,所有的射手都不知道他們發射的是球狀閃電,只以為是指揮官向他們介紹的一種電磁輻射彈。現在看來,林雲這樣的做法不只是出於保密需要,實在是用心良苦。

  「這樣的任務,在現代作戰中已經很少見了,如果攻擊失敗,只要能及時銷毀武器……我們真得不能對戰士們要求更多了。」林雲真誠地說。

  康中校由於了幾秒鐘,對部隊一揮手:「好吧,立刻穿上軍裝,快些!?」說完他轉向林雲,把一隻手伸給她,「林少校,謝謝」「從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林雲的脆弱之處。」丁儀講到這裡時說。

  十分鐘後,這50艘漁船陸續開出了港口,這看上去是一幅典型的清晨出漁的圖景,誰也不會想到這些簡陋的小漁船要去攻擊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艦隊。

  從港口出來,林雲和丁儀前往戰區海岸防禦指揮中心,許文誠和康明已率領晨光部隊在那裡集結,在作戰室裡,一名海軍大校在一個大屏幕前向他們介紹敵情。

  「......敵艦隊的核心,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是:卡爾.文森號、斯坦尼斯號和合眾國號,這均是上世紀80年代以後下水的最新式核動力航母。戰鬥群的其餘部分組成如下:巡洋艦3艘、驅逐艦14艘、護衛艦12艘,還有3艘補給艦。共有35艘水面艦隻。潛艇的情況還不太清楚,估計有10艘左右的攻擊潛艇。下面大家看到的是艦隊的隊形佈局示意圖。」大屏幕上出現的圖形,像是一個由許多長條形棋子組成的複雜棋局。

  「這是我們的伏擊隊形。」

  在示意圖中艦隊行進方向的兩側,出現了兩排小點,每排25個。

  "大家按這個圖形,就很容易確定自己的負責的目標。這裡要說明:敵艦隊進入近海後,可能要改變隊形,不過目前顯示的已經是典型的近海防禦佈局,估計變動不會太大,到時候各火力點依實際情況重新調整目標。

  「這裡要特別強調打擊的重點:我剛才瞭解了一下,大家一致認為打擊重點是航母。陸軍的同志這樣想還有情可原,但有些海軍的同志也持這個想法就很可笑了,記住:不要理會航母,打擊的重點是巡洋艦!它們是艦隊宙斯盾防禦系統電子部分的主幹和控制中心,然後是驅逐艦,它們是防禦系統的有機組成部分,只要這些一癱瘓,整個艦隊就是一堆案板上的肉了!同時,從位置上看,它們也是距離各火力點最近的,如果不顧外圍先打核心的艦母,那後果不勘設想。再重複一遍:航母是肉,巡洋艦和驅逐艦是艦隊的骨頭!對每艘巡洋艦,至少要分配800發,每艘驅逐艦150至200發。」

  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幅一艘軍艦的縱剖面圖,顯示出的內部結構複雜得令人目眩。接著從艦橋上延伸出一條綠線,彎彎曲曲地貫穿了大部分艦體,像一條艦體內的蛔蟲。

  「這是一艘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的剖面圖,這條綠線就是雷球機槍的掃射路線。」那條彎曲綠線上的不同位置出現了許多小圓圈,每個圓圈旁邊都有一個數字。

  「現在標出的是重點打擊部位,旁邊的數字是該部位建議分配的雷球數量。剛剛給你們每人發的那本圖冊,就是敵艦隊所有艦隻的剖面圖和相應的掃射路線,這麼點時間都背下來不可能,每人重點記住自己負責的目標。對於陸軍的同志,理解這幅圖的原理困難一些,只好死記硬背了。但我可以簡單地說明:對於巡洋艦和驅逐艦重點打擊其宙斯盾的計算機系統。下面請武器技術負責人再補充一些細節。」

  林雲走到前面說:"該說的我們在北京訓練中心都已經說過了,這裡我只想再提醒大家一次:按照雷球機槍的平均射速,你們對每個目標的射擊將在40秒至1分鐘的時間內完成,這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所以大家不要慌,雷球的彈道很清晰,你們就像普通機槍打曳光彈那樣,先把穩定的彈道建立起來,再開始移動彈著點進行掃射。

  「艦隊造成的尾浪是一大問題,我們的船都很小,因而造成的波動肯定影響射擊。當敵艦隊完全進入伏擊海域時,伏擊線的前半部分還沒有尾浪,後半部分的尾浪已基本平息,所以射擊時受影響最大的是伏擊線的中部,我們在那裡部署的是最熟練的火力小組,他們曾在海上訓練過,對在海浪的顛簸中射擊較有經驗......這些本來應該進更行長時間的訓練,但來不及了,只能靠大家戰場發揮了!」

  「你放心少校,能打航母的機槍手怎麼會發揮不好?」一名少尉說。

  「我再說一遍:航母不在攻擊範圍內!別總想著它!誰在它上面浪費彈藥是要負責任的!」海軍大校生氣地喊,引起了一陣笑聲。

  天黑後,晨光部隊來到了一個靶場上,在這裡,他們看到了一隻奇怪的模擬艦隊。那是用幾十張大硬紙板剪出的各種艦隻的側面形狀,每張硬紙板下面都有兩個小輪,由一個士兵在後面推著它前行,這些硬紙板排成敵艦隊的陣形緩緩地移過靶場。每一位射手用一挺輕機槍向他負責的目標瞄準,每挺機槍的槍管前部都捆著一個激光教鞭,用以在靶子上指示彈著點。射手們努力使那個紅色光點在靶子上按預定的掃射路線移動。這種練習一直進行到深夜,直到每個人對自己負責的目標的射擊過程都很熟悉為止。那些在黑暗中緩緩移動的船形,以及那些船形上同樣緩緩移動著的紅色光點,構成了一幅抽像而神秘的畫面,且極具催眠作用,最後令大家都昏昏欲睡。

  後半夜他們都去一座海軍營房大樓裡睡覺。據說在諾曼底登陸的前夜,有一位心理學家去觀察士兵們的睡眠情況,他本以為在這血戰的前夜無人能入睡,但恰恰相反,所有的人睡得比平時還深,他認為這是人體對即將到來的超量消耗的一種本能反應,這種反應只有在群體中才能表現出來。這時大家也很快入睡,這是無夢的一夜。

  以下的故事是丁儀後來斷斷續續聽說的。

  船出港後,在一艘做為指揮船的稍大些的漁船上,康明和海軍方面的指揮官開了一個小會。指揮這上百名駕駛漁船的舵手和輪機手的是一名海軍少校、一名上尉和兩名中尉。海軍少校對康明說:「中校,我看你的人還是躲到底艙去吧,一看你們就不像打魚的。」

  「我們都受不了下面的魚腥味。」康明苦笑著說。

  上尉說:「命令只是要求我們將把漁船開到指定的海域,當敵艦隊出現時接受您的指揮,上級說這次任務極其危險,讓我們自願報名,這可真不多見。」

  一名中尉說:「我是旅大級上的航海長,要在這小破船兒上被擊沉,多少慘了點兒。」

  「如果這艘小破船是去攻擊航母戰鬥群呢?」康明問。

  中尉點點頭:「這就壯烈多了,攻擊航母當然是我和同學們的最高理想,其二才是當艦長,其三是找個能忍受我們長期出海的好女孩兒。」

  「我們的船負責的目標是一艘巡洋艦,如果成功,敵航母將在幾分鐘內被擊沉。」

  四個海軍軍官頓時目瞪口呆,「中校,你不是說著玩的?!」

  康明說:「幹嘛這麼大驚小怪?你們老前輩的氣魄哪去了?建國初期,海軍曾經用木帆船擊沉過驅逐艦。」

  「是啊,照此發展下去,我們就該駕著衝浪板去攻擊海上戰略平台了!(註:海上戰略平台為一種構想中的巨艦,呈半潛水的平台狀,以中遠程導彈為主要武器,為航空母艦的換代品。)」少校說。

  一名中尉說:「就算是這樣,也得有武器啊?我們船上的武器,就咱們這幾支手槍了。」

  康明問:「你們認為我們帶上船的裝備是幹什麼用的?」

  「那是武器嗎?」少校看看另外三名同事問。

  上尉說:「那好像是電台雷達之類的東西吧,甲板上放的那玩藝兒不是天線嗎?」

  「我現在告訴你們,那就是我們將用於攻擊航母戰鬥群的武器。」康明說。

  少校笑笑說:「中校同志,你讓我們怎麼也嚴肅不起來。」

  一名中尉指著兩個超導電池自作聰明地說:「我知道了,這是深水炸彈,上面那個鐵架子是拋射導軌。」

  康明點點頭:「我不能告訴你們這件武器的真實名稱,就把它叫深水炸彈好了。」他讓海軍軍官們看一個超導電池上的一個紅色按鈕,「這是自毀按鈕,緊急情況下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它後把這件武器沉到海裡,無論如何不能讓敵人得到它。」

  「這上級反覆強調過,您請放心......如果沒別的事,我們還是幹活兒去吧,這台破輪機,到處漏油。」

  在中午到達設伏位置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這期間,康明除了沿伏擊線巡視了一圈,檢查一下各船雷球機槍的狀態外,再沒有別的事了。康明所在的船上有一部電台,用它與總部只聯繫過兩次,一次是報告所有船隻到達指定位置;另一次則解決了一個枝節問題:康明對計劃中的天黑後所有船隻實行燈火管制一點提出質疑,認為這毫無意義,反而會引起敵人懷疑,總部認可了這一點,指示入夜後各船照常開燈。關於敵艦隊的行蹤,總部沒有給出任何信息。

  他們的緊張和興奮很快被炎熱的太陽給消磨盡了,不再舉著望遠鏡不停地朝北方的天水連線處看。為了不引起注意,船不時在小範圍內來回行駛,徒勞地把網撒下去又拽上來。那名海軍上尉幹這個很在行,真打上幾條魚來,交談中康明得知他來自山東的一個漁村。

  更多的時間他們在甲板上的背陽處打撲克聊天,海闊天空什麼都談,惟獨不談眼前的任務和這隻小小的伏擊船隊的命運。

  入夜,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等待,部隊有些鬆懈了。自最後一次同總部聯絡已有8個多小時了,這期間,電台中一直寂靜無聲。在海浪拍打船幫單調的節奏中,連續幾夜沒睡好的康明漸生睡意,但他努力保持著清醒。

  有人輕輕推了他一下,是少校,「向左前方看,動作別太明顯。」他低聲說,這時,昏紅的月亮剛從天邊升起,海面變得清晰起來,康明向那個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是海面上有一道V形的尾波,再看尾波的頭部,豎起一根黑色的細桿,細桿的頭部有一個球狀物。這景象使他想起了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幅尼斯湖怪獸的照片,照片上怪獸長長的脖脛從黑色的湖水中伸出。

  「潛望鏡。」少校低聲說。

  那根細桿以很快的速度移動著,劃過海面時在它的根部激起一道弧形的水花,船上的人能聽到這水花輕微的嘩啦聲。但細桿的移動速度漸漸減慢,它根部的水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潛望鏡移到船頭的正前方,在距他們二十米左右的海面上完全停住了。

  「別看它了。」少校說,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輕鬆的微笑,似乎在同康明進行著很有趣的聊天。

  在康明把目光移開之前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到了細桿頭部那個球狀物上玻璃的反光。這時上尉和兩名中尉從駕駛艙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網梭,一屁股坐在蓋著篷布的發射架上,在月光下補起漁網來。康明盯著上尉熟練的雙手,也跟著補起來,腦子卻集中在後面海面上盯著他們的那只怪眼上,感到如芒剌在背。

  上尉說:「我把這網扔下去,準能纏住那狗日的螺旋槳。」他說話時懶洋洋地面帶倦意,好像對這麼晚還幹活發牢騷似的。

  「然後扔這兩顆深水炸彈。」一名少尉笑嘻嘻地說,然後對康明說:「說點什麼。」但康明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上尉指指漁網問康明:「我補得怎麼樣?」康明舉起剛補好的網在駕駛室透出的燈光中打量著,同時對上尉說:「讓他們看看你的手藝。」少校說:「它又動了。」上尉警告康明:「別回頭。」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聽到了那嘩啦聲,回頭一看,細桿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移向遠方,同時越來越低,最後沒入水中。

  上尉扔下網梭,站起來對康明說:「中校,我要是那個艇長就能看出破綻,你拿網梭的姿式不對。!」

  這時,電台收到總部的簡短信息,告之敵艦隊將到達埋伏海區,準備攻擊。

  不一會兒,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這聲音很快增大。他們向北方的天空望去,看到夜空中出現一排黑點,數了數有五個,有一個黑點恰好位於月亮的光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轉動的旋翼。這五架直升機很快飛近,從他們上方轟隆隆地飛過,機腹閃動著的紅色標誌燈。有一架直升機扔下了一個棒狀物,在距他們船不遠處的海面上濺起一團白色的水花,飛過一段距離後,另一架直升機又扔下一個這種東西,康明問那是什麼,剛從駕駛室中出來的少校說:「聲納浮標,探測潛艇用的,敵人很注意反潛。」

  直升機群很快消失在南方的夜空中,一切又都沉靜下來。這時,康明耳朵中的微型耳機響起了來自總部的聲音,這只耳機是與船艙裡的電台相連的。

  「目標已經接近,各船進入射擊狀態,完畢。」

  這時,月亮已被雲層遮住,海面上又黑了下來,但北方的天空上卻出現了一大片光暈,在基地時,每天晚上康明都能看到遠方城市上空的這種光暈。他舉起望遠鏡向那個方向看,一時誤以為看到了燈光燦爛海岸。

  「我們的位置太靠前了!」少校放下望遠鏡喊道,然後跳進駕駛艙,漁船的輪機轟響起來,在海上轉頭向回駛去。

  北部夜空的光暈越來越亮,當他們的船再次調回頭時,不用望遠鏡也能在海天連線處看到那「海岸」的燈光了。再從望遠鏡中看,已能清楚地分辯出單個的艦體,這時康明耳機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各船注意,目標的隊形基本沒有變化,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完畢。」

  康明知道,此時的戰場指揮權已完全轉移到他們這條船上了。如果一切按照預想的發展,只需等到敵艦隊最前方的巡洋艦航行到他們小船的正前方時命令開火即可,因為按照敵艦隊已知的隊形,那時它們正好全部進入伏擊圈。現在他們做開火前的最後一件事:穿上救生衣。艦隊很快逼近,當用肉眼也能從那一片燈海中分辯出單個艦體時,康明開始辨認各個目標,卻聽到海軍上尉喊:「看,斯坦尼斯號!」可能在海軍學院裡,這艘航母的形狀就已深深印到他的腦海中了。他喊的同時看了看康明,那潛台詞很明白:我看你們現在怎麼幹?康明站在船頭,不動聲色地看著迅速逼近的艦隊。

  現在,他們面前的海面上,紛亂地晃動著艦隊的探照燈投下的許多巨大的橢圓形光斑,漁船不時被這光斑圈住,在海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但探照燈的光柱很快移開了,這些不起眼的小漁船顯然沒有引起注意。這時的海面上,龐大的艦隊已經盡收眼底。最前方的兩艘巡洋艦的細部在月光和艦上的燈光中已能看得很清楚了,兩邊的6艘驅逐艦還只是黑色的剪影,它們組成的方陣正中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那巨大的身軀在海面上投下三道巨大的陰影。這時漁船上的人聽到頭頂有一陣急劇增大的尖利呼嘯聲,彷彿天空正被一把利刀劃開,讓人頭皮發炸。他們猛地抬頭,看到四架殲擊機正從上空掠過。他們開始聽到如巨浪拍岸的轟鳴聲,這是那些鋼鐵巨艦的艦首衝擊海浪發出的。巡洋艦細長的白色艦身從他們前方的海面上移過。接著駛來的是幾艘鐵灰色的驅逐艦,雖然它們的體積比巡洋艦小得多,但由於處於艦隊的這一側,離他們最近,所以看上去反而比後者龐大許多,艦體複雜的上部結構和林立的各種天線讓人眼花繚亂,可以清楚地看到艦上走動的水兵。很快,被驅逐艦擋住看不到的三艘航母出現在前方海面上,這三座由核動力驅動的海上城市,三座帶來死亡的鋼鐵大山,其巨大的輪廓初看去真不像是人類的造物。在這支龐大的艦隊面前,漁船上的人們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彷彿他們突然降落到一個表面佈滿巨大的鋼鐵城堡的陌生星球上。

  康明從衣領中拉出了那個小小的無線電話筒,船上一直呆在艙裡的晨光部隊的兩個射手掀起了雷球機槍上的篷布,伏到機槍上向正在通過的一艘巡洋艦瞄準,發射架隨著它緩緩移動。康明用不高的聲音說:「各火力點,開始射擊。」

  發射架前端的閃電出現了,那一串小小的雷霆發出震耳的爆音,急劇閃動的青色電光把周圍的海面照得雪亮。一串發著紅光的雷球貼著海面飛出去,它們拖著長長的尾跡,發出塵利的呼嘯聲。這串球狀閃電輕盈地飛過了第一艘驅逐艦的尾部,又飛過了第二艘驅逐艦的頭部,直向巡洋艦飛去。與此同時,其它漁船火力點也向艦隊射出一串串球狀閃電,遠遠看去它們是一條條亮線。當閃電串在一個位置上停留的時間稍長,它就會在那個位置的彈道上留下一道發著螢光的痕跡,這痕跡是由被電離的空氣形成的,閃電串移開後,痕跡仍長時間地發出螢光。這一道道筆直的螢光線形成了以各艘漁船為中心點的一個個扇形,這扇形隨著球狀閃電串的移動而擴大。從整個戰場看,那一串串球狀閃電球和數量更多的螢光線,構成了一張網住艦隊的巨網。

  戰爭史上的輝煌時刻似乎已經到來。

  但就在第一批球狀閃電即將飛抵目標之際,它們的彈道突然被無形的巨手彎曲了,那些球狀閃電或者向上射入空中,或者向下掉入大海,或者向兩側飛去,從目標的艦首或艦尾遠遠地飛過,而這些球狀閃電在飛至相鄰的軍艦時,會再次改變方向。彷彿艦隊中的每艘軍艦都站在一個巨大的球狀閃電無法穿透的玻璃罩中。

  「屏蔽磁場!」

  這時康明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這無數次出現在球狀閃電武器研製者噩夢中的東西,現在終於變成了現實。

  「全體攻擊部隊,停止射擊!銷毀武器!」康明大聲命令。

  一名晨光部隊的上士按下了雷球機槍上的那個紅色按鈕,然後與其他人一起把它從船上推下海去。時間不長,聽到水下傳出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海面滾出的浪湧使船搖晃起來。這是作為機槍能源的超導電池短路後發生的爆炸,其威力相當於一顆深水炸彈,雷球機槍現在已在水下被炸成碎片了。

  從所有漁船上射出的球狀閃電串同時中斷了,艦隊上空飄行著大群失去目標的球狀閃電,它們拖著的尾跡在空中指出了一幅發光的巨毯,球狀閃電發出的聲音也有整齊劃一的呼嘯變成了雜亂的蜂鳴,彷彿是一片淒厲的哀鳴。

  康明看到了驅逐艦上艦炮的閃光,但它只是用眼睛的餘光看到的,當炮彈擊中指揮船時,他正看著遠處的海面,那些落入海中的球狀閃電仍在水中幽幽地亮著,像發光的魚群。

  艦炮密集地響著,艦隊兩側的海面上,夾帶著漁船碎片的高大水柱此起彼伏,當三分鐘後射擊停止時,五十艘漁船全部被擊沉,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不是沉沒,而是被大口徑炮彈直接炸成碎片。

  球狀閃電以電磁輻射形式發散自己的能量,很快相繼熄滅,電離的空氣在地艦隊上方形成一個螢光華蓋,而海面則因球狀閃電的電磁輻射而覆蓋了一層白濛濛的水蒸氣。有幾棵長命的球狀閃電在空中漸漸飄遠,像隨風而去的幾個淒涼的幽靈。

  敵人是如何得知球狀閃電武器的存在,並建立起相應的防禦系統,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些零星的線索:一年前在南方的試驗靶場,雷球機槍射出的球狀閃電在失去我方觀察者後仍未進入量子態,說明已有其他觀察者;核電廠行動幾乎可以肯定是球狀閃電武器秘密的另一次洩漏(當然也不能就此認為這次行動是錯誤的)。敵人不太可能知道球狀閃電的基本原理核武器的技術細節,但他們也同樣多年研究過這種自然現象,甚至還可能像西伯利亞3141項目那樣進行過大規模的應用研究,所以推測出那些零星的情報中顯示的是什麼東西也並不困難,而電磁場能夠對付球狀閃電產生作用,也是學術界早就知道的事,與球狀閃電的本質無關。

  在回研究基地的運輸機上,林雲抱著鋼盔蹲坐在機艙黑暗的一角發呆,她那本來就纖細的身軀縮成一小團,像一個在寒冷的曠野中迷路的小女孩兒,看上去是那麼孤獨無助。丁儀看到她,頓生憐憫之心,就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安慰地說。

  「其實,我們的成果還是很偉大的,通過宏電子,我們可以從宏觀上看到物質最深的秘密,這在原來只有進入微觀世界才能看到,與這項成果相比,球狀閃電的軍事用途真是微不足道……」

  「丁教授,被球狀閃電燒燬的人是處於量子態嗎?」林雲打斷丁儀的話沒頭沒腦地問。

  「是的,怎麼?」

  林雲把下巴支在放在膝蓋上的鋼盔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您說這是有可能嗎?」

  「理論上……也許有吧,但概率太小了,在現實中不可能發生。」

  「那就是有可能了。」林雲喃喃地說。

  「什麼?」

  「丁教授,我可以再乘一艘小漁船接近敵人的艦隊」

  「……幹什麼?」

  「在那裡用球狀閃電把自己燒掉,那樣我不就變成量子戰士了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

  「您想啊,量子態的我可以潛入航母,敵人不可能發現我,因為他們一看到我,像您說得那樣,我的量子態就坍縮了。航母上有大的彈藥庫,還有幾千噸的燃油苦,只要找到這些地方,我就能很輕易地摧毀航母……」

  「林雲,我發現這次失利讓你變成小孩子了。」

  「我本來就不大。」

  「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基地還有兩個小時,睡一會兒吧。」

  「我說得沒有可能嗎?」林雲從鋼盔上轉過頭看著丁儀,那目光像是在祈求什麼。

  「好吧,那我告訴你量子態究竟是怎麼回事;量子化的你,哦,假設你已經被球狀閃電燒掉了,只是一團概率雲。在這團雲中,你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你並沒有決定自己在哪裡出現的自由意志,在概率雲中的什麼位置出現、甚至出現時是處於生還是死的狀態,都不確定,都要由上帝扔一個篩子來決定。如果在漁船上被燒掉,那麼你量子化後的概率雲就是以漁船為球心,在周圍的空間中,航空母艦上的彈藥庫和油庫只佔很小的比率,你最可能出現在海水裡。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有中百萬大獎的概率,出現在敵人航空母艦的致命部位,你在那裡是處於活狀態嗎?你能在那兒呆多長時間?一小時還是零點兒幾秒?同時,只要有一個敵人,或一台敵人的攝像機看到你,你就立刻坍縮回概率雲球心那一堆灰的狀態和位置,等待著下一個中百萬大獎的機會,而另一次機會到來時,航母早已跑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地球上可能已經沒有戰爭了……林雲,你現在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看到各種各樣的幻象,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林雲突然扔掉鋼盔,伏到丁儀肩上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傷心,纖細的身軀在丁儀懷中顫抖著,彷彿要把有生以來的悲傷一下子發洩出來……

  「你能想像我當時的感覺,」講到這裡,丁儀說,「我本以為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在理性思維之外的其他感情中能進能退,以前的幾次經歷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現在我知道,除了理性外,還有一種東西能佔據一個人的全部身心……我發現這時的林雲真的變小了許多,以前那個向著目標冷酷前進的少校,現在這個脆弱無助的小女孩兒,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也許兩者合起來才是吧,比起你來,我更不懂女性。」我說。

  「江星辰陣亡後,她的心情就很壓抑,這次失敗已經突破了她的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這種狀態不太好,你應該與她父親聯繫。」

  「看你說的,我怎麼能同那麼高級別的人聯繫上?」

  「我有林將軍的電話,是他親自給我的,托我照看林雲。」我發現丁儀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沒有用了。」

  丁儀的話讓我驚恐,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一件事:丁儀前面的講述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傷之下。

  丁儀站起身,走到窗外,默默地看著外面淒冷的雨夜,良久才轉過身來,指著桌上的一空了的酒瓶問我:「還有嗎?」我又摸出一瓶酒,開蓋後給他到了半杯,他坐下來,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杯子說:「後面還有事兒,你無論如何想像不到的事兒。」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2


  這次致命的失敗後,球狀閃電武器的研究和部署工作都停止了,人員也大量調出,雖然機構還沒有取消,但整個基地處於蕭條之中。正在這時,張彬去世了。

  「張彬畢竟是國內球狀閃電研究的先驅,我們決定遵照他的遺願,用球狀閃電為他舉行葬禮。這就涉及到保密方面的問題,由於你已是圈外人了,所以就沒通知。」丁儀解釋說。

  我輕歎了一口氣,在這個非常年代,導師的離去對我的觸動也不是太大。

  葬禮在研究基地的閃電試驗場舉行,這裡現在已雜草叢生,人們在場地的中央清出了一塊空地,張彬的遺體就放在那裡。當所有的人都退到一百米的安全距離後,一棵被激發到很高能量的球狀閃電以很慢的速度從試驗場的一角飛向遺體,它在遺體上空緩緩飄行著,發出低沉的雲樂,彷彿在講述著這個平凡的探索者遺憾的一聲。十多秒鐘後,球狀閃電在一聲巨響中消失,遺體冒出了一縷白煙,覆蓋著的白布塌了下去,下面只剩下很細的骨灰了。

  由於基地的工作都停止了,丁儀便回到物理研究所繼續宏電子的理論研究,他在市裡錯過了張彬的葬禮。他見過張彬保存下來的計算稿,其工作量令他震驚。張彬在他的眼裡,是屬於那種沒有想像力或機遇去發現真理的大道,而在泥濘的荒原上終結一生的人,既可敬又可憐。他覺得自己應該到這位先驅者的墓上去看一看。

  張彬的墓在八達嶺附近的一個公墓裡,林雲開車送他去。下車後,他們沿著一條石徑走向公墓,腳下踏著一層金黃的落葉,長城在滿山紅葉的遠方露出一段。又是秋天了,這是死亡的季節,是離去的季節,也是寫詩的季節。正在落下去的夕陽從兩座山間的縫隙中射下一束光來,正好照在那片林立的墓碑上。

  丁儀和林雲在張彬簡樸的墓碑前靜立著,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太陽完全落下去。

  "金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們不能同時去涉足,但我們卻選擇了,人跡罕至的那一條,這從此決定了

  我們的一生。"

  林雲喃喃地吟起了弗羅斯特的那首詩,聲音像林間的清泉。

  「想過再選擇另一條路嗎?」丁儀問。

  「有嗎?」林雲輕輕地問。

  「戰後離開軍隊,同我一起去研究宏電子,我有理論能力,、你有工程天才,我創建理論你負責試驗,我們很可能取得現代物理學中偉大的突破」林雲對丁儀微笑了一下:「我是在軍隊中長大的,除了軍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全身心地屬於別的什麼地方,」她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和什麼別的人。」

  丁儀沒有再說什麼,走到墓碑前,把自己帶來的鮮花放到墓碑上。放下花後,他好像貝墓碑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遲遲沒有直起腰來,後來索性蹲下來,仔細地察看著,臉幾乎與碑面貼在一起。

  「天啊,這碑文是誰起草的?」他驚呼道。

  林雲感到很奇怪,因為墓碑上除了張彬的名字和他的生卒日期外,沒有別的什麼,這也是張彬的遺願,他覺得自己這一生沒有什麼值得總結的。林雲走過去察看,立刻經得目瞪口呆:除了那幾個大字外,墓碑上還密密麻麻刻滿了小字,這些小字甚至覆蓋了碑頂和碑的背面,那些小字全是方程和計算公式。彷彿是這塊墓碑被放到有方程和公式組成的液體中津過一樣。

  「啊,它們在變淡,在消失!」林雲驚叫道。

  丁儀猛地推了一把林云:「轉過身去!少一個觀察者,它的坍縮就慢些!」

  林雲轉果身軀,緊張地搓著雙手,丁儀則伏在墓碑上,開始逐行讀那些細密的碑文。

  「它是什麼?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別說話!」丁儀大聲說,同時目不轉睛地讀著。

  林雲摸摸衣袋:「要不要到車上去找紙筆來?」

  「來不及了,別再打擾我!」丁儀說著,以驚人的速度讀著碑文,他的雙眼狠狠地盯著碑面,像要用目光將它刺穿似的。

  這時,西方的最後一線天光給墓碑群塗上了一層詭異的藍色,周圍的林地隱沒於一片昏暗之中,剛剛出現的幾顆晶瑩的稀星一眨不眨地懸在蒼穹上,時而有未落的樹葉在微風中激情的沙沙聲,但旋即消失,彷彿被某種力量噓著制止一樣,寂靜籠罩著一切,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同丁儀一起全神貫注地讀著那量子化的碑文。

  十分鐘後,丁儀讀完了正面,迅速掃視完碑頂和側面,然後開始讀碑面。天已完全黑下來,他摸出打火機打著,藉著火苗的微光疾讀著。

  「我去拿手電!」林雲說完,穿過排排墓碑間的小道向停車的地方跑去。當她拿著手電跑回來時,看到打火機的火苗已經消失了,她用手電照去,看到丁儀背靠著墓碑坐著,兩腿平伸在地上,仰頭看著星空。

  墓碑上,碑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理石光潔的平面象鏡子似的反射著手電光。

  手電光也使丁儀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他伸手拉住林雲,拉著她轉到墓碑後面,指著碑的根部說:「看這兒,留下了一行,非量子態的,也是碑文中唯一的一行漢字。」林雲蹲下去,看到了墓碑根部那一行娟秀的刻字:「彬,引起F的速度只有『26.831米/秒,我好怕。」

  「我認識這字體!」林雲盯著那行字說,她曾不止一次看過張彬留下的那本被球狀閃電隔頁燒燬的筆記。

  「是的,是她。」

  「她都刻了些什麼?」

  「一個數學模型,全面描述宏原子的數學模型。」

  「哦,我們真該帶個數碼相機來的。」

  「沒關係,我都記在腦子裡了。」

  「怎麼可能呢?那麼多?」

  「其中的大部分內容我也已經推導出來了,但我的理論體系卡在幾點上,讓她一點就通了。」

  「這應該是很重要的突破了!」

  「不僅僅如此,林雲,我們能找到原子核了。」

  「宏原子核?」

  「是的,通過觀測一個宏電子在空間中的運動,借助這個數學模型,我們就能精確定位這個宏電子所屬的原子核的準確位置。」

  「可我們怎麼樣才能探測到那個原子核呢?」

  「同宏電子一樣,這事情同樣驚人地簡單:我們能用肉眼看到它。」

  「哇……她看上去是什麼樣兒?你好像說過,原子核的外形與宏電子的空泡形狀完全不同。」

  「弦。」

  「弦?」

  「對,一根弦,它看上去是一根弦。」

  「多長多粗的弦呢?」

  「它與宏電子基本處於一個尺度級別,長度大約在一到兩米之間,依原子的種類不同而異,至於粗細,弦是無限細的,它上面的每一點都是沒有大小的奇點。」

  「我們怎麼可能用肉眼看到一根無限細的弦?」

  「因為光線在它的附近同樣會發生彎曲。」

  「那它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呢?」

  丁儀半閉著雙眼,彷彿一個剛剛睡醒的人在回憶著剛才的夢:「它看上去,就像一條透明的水晶蛇,像一根無法自縊的繩索。」

  「後一個比喻好奇怪。」

  「因為這根弦已經是組成宏物質的最小單位,它是不可能被剪斷的。」

  在回去的路上,林雲對丁儀說:「還有一個問題:你已經是國內理論物理的頂峰任務,很難相信幾十年前另一個研究球狀閃電的人碰巧也是。張彬對自己的愛人的評價肯定有主觀因素,鄭敏真的有能力作出那樣的發現?」

  「如果人類生活在一個沒有摩擦力的世界,牛頓三定律可能會在更早的時候由更普通的人來發現。當你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量子態的宏粒子,理解那個世界自然比我們要容易得多。」

  於是,基地開始了捕獲宏原子核的工作。

  首先,用空泡光學探測系統精確觀測宏電子在空間中的自由運行狀態,現在知道,宏電子或它被激發後形成的球狀閃電那軌跡複雜的飄行,實際上是一種不斷的量子躍遷,但在我們的視覺中它的運行是連續的。運用張彬墓碑上出現的那個偉大的數學模型,通過對這種躍遷運動各種各樣參數的複雜計算,就能夠確定宏原子核的位置,如果這個宏電子確實是屬於某個宏原子的話。

  首批觀察了10個宏電子的自由運行,它們都是在500米的空中被發現的。對每個宏電子要連續觀察半個小時才能得到足夠的原始數據。計算結果表明,這10個宏電子中,有兩個是自由電子,其餘8個都各自依附一個宏原子核,它們與自己的原子核的間距在300至600公里之間,與丁儀最初估計的宏原子的大小十分接近。其中有3個原子核的位置在大氣層外的太空中,1個在地層深處,4個在大氣層內,其中2個在國境外,境內有2個。於是,研究人員起程去尋找其中的一個宏原子核,它距被觀測的宏電子534公里。

  在這戰時狀態,直升機已不可能調用,好在基地擁有捕獲宏電子專用的三艘氦氣飛艇,它們使用方便,飛行成本很低,缺點是速度太慢,即使全速也就和高速公路上的汽車差不多。

  這一天華北地區晴空萬里,是最好的捕獲時機。向西飛行了四個多小時,進入山西境內,下面出現了連綿的太行山。相對於宏電子而言,宏原子核的位置是相對恆定的,但也是出於慢速的移動中,所以基地必須對那個宏電子進行連續的監測,隨時將計算出的宏原子核當前的位置通知捕獲飛艇。當基地觀測組告知飛艇已到達目標位置後,飛行員打開了飛艇上的光學探測系統,模式識別軟件已經進行了修改,將識別目標由圓形改為線段。對宏原子核的定位誤差約在一百米左右,光學探測系統對這一片小空域進行仔細觀察,很快發現了目標。飛艇微微下降後,飛行員說目標就在駕駛室左前方幾米處。

  「也許我們能直接看到它!」丁儀說。除了視力極好的人,一般人很難直接在空中看到宏電子。但據丁儀說宏原子核的外形在視覺上更清晰一些,且它的移動慢而有規律,便於跟蹤。

  「就在那裡。」飛行員向左下方一指說,向那個方向看,只能看到下面起伏的山脈。

  「你看到了嗎?」林雲問。

  「沒有,我是根據它的數據說的。」飛行員指指探測系統的顯示屏說。

  「再下降一些,以天空為背景看。」丁儀對飛行員說。

  飛艇微微下降,飛行員邊操作邊看顯示屏,很快再次使飛艇懸停,向左上方一指:「在那裡……」但這次,他的手沒有放下來,「天啊,真有東西!看哪裡!在向上移動呢!!」

  於是,繼發現宏電子後,人類第一次親眼看到了宏原子核。

  在藍天的背景上,那根弦隱隱綽綽地出現,與空泡一樣,它是透明的,借靠著對光的折射來顯性,如果處於靜止狀態,憑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到,但弦卻在空中不停地彎曲扭動著,這是一種奇怪的舞蹈,變幻莫測且充滿狂放的活力,對觀察者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和催眠作用,以後,理論物理學中多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名詞:弦舞。

  「你想到了什麼?」丁儀目不轉睛地盯著宏原子核問。

  「既不是水晶蛇也不是無法自縊的繩索,」林雲回答,「我想到了濕婆,印度教種永恆舞蹈著的神,他的舞一旦停止,世界就會在巨響中毀滅。」

  「很妙!看來你最近對抽像之美敏感起來了。」

  「對武器美的關注消失了,感覺中的空白總的有別的東西來填補的。」

  「你馬上會重新關注武器的。」

  丁儀的最後一句話讓林雲把目光從機艙外的宏原子核上收回來,奇怪地看了丁儀一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將這根在空中舞蹈的弦與武器聯繫起來,當她重新將目光移向宏原子核時,費了好大勁兒從重新找到它。

  難以想像,就是這樣一根跳舞的透明弦,居然與遙遠處的一個晶瑩的空泡組成了一個半徑五百多公里的原子!那麼有這些原子組成的那個宏宇宙有多大呢?這想像讓人瘋狂!

  不過宏原子於對宏電子的類似操作一樣,由於宏電子核中的宏質子帶正電,所以它能夠被磁場吸附,但與宏電子的區別是,它不能由超導線傳輸。飛艇的艙門打開,一根探桿小心地伸向空中的弦,探桿的頭部安裝著一塊強力電磁線圈。由於宏電子的存在,整個宏原子是呈電中性的,但現在,這艘飛艇是潛入到這個原子的深處,接近電荷還未被中和的原子核,這又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場景。當探桿頭部的電磁線圈接近弦時,它暫時減慢了舞蹈的節奏,進行了一次旋轉,把自己的一端與電磁線圈對接起來,看上去,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哪一端應該與線圈對接。然後,它又繼續著自己忘情的舞蹈,只是一端固定在線圈上不再移動。

  林雲和丁儀小心翼翼地講探桿拉回艙內,這動作再一次讓他們聯想到捕魚。弦在艙內舞動著,它約一米長,像一縷夏日地面上蒸騰的熱汽,使透過它看到的艙壁微微扭曲。林雲向它伸出手去,但像那個第一次觸摸宏電子的直升機飛行員一樣,手在半截停住了,不安地看看丁儀,丁儀滿不在乎在揮手從弦的中部掃過,弦的舞蹈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沒關係,它與我們世界的實體物質不發生任何作用。」

  與林雲一齊盯著弦看了半天,丁儀感慨地長歎了一聲:「恐怖,大自然恐怖啊。」

  林雲不解地問:「它又不能被激發呈球狀閃電,有什麼恐怖的?在我看來它是世界上最無害的東西了。」

  丁儀又歎息了一聲,轉身走開了,他的背影似乎留下了一句潛台詞:你等著瞧吧。

  很快,基地觀測組在距飛艇現在的位置三百多公里處有定位了一個宏原子核。飛艇立刻啟程,三個多小時後在河北衡水上空捕獲了第二個宏原子核。緊接著附近又有三個宏原子核被定位,最遠的一個在四百多公里外,最近的一個只有一百多公里。但現在的問題使飛艇上只配備了兩個電磁線圈,現在每個線圈上已經吸附了一根弦,林雲出了個主意,想在一個線圈上同時吸附兩根弦,這樣就騰出了一個線圈用於捕獲新的弦。

  「你在胡說什麼!」丁儀厲聲喝道,把林雲和飛行員嚇了一跳。丁儀接著指指已經吸附有弦的兩根線圈,「我再說一遍,這兩個線圈之間的距離決不能小於5米!聽到了嗎?!」

  林雲若有所思地看了丁儀幾秒鐘說:「關於宏原子核,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們……比如,你一直不肯對我講墓碑上留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事關重大,我本打算直接同上級談的。」丁儀躲避著林雲的目光說。

  「你不相信我?」

  「是的,不相信。」丁儀終於下定了決心,正視著林雲說,「我可以相信許大校或基地的其他人,但不相信你!我另一個不能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在這一點上我們很相像,我們都可能用宏原子核幹出不計後果的事,雖然原因不同:我是出於對宇宙的強烈的好奇;而你呢?是出於對武器的迷戀和已經遭受到的失敗。」

  「又談到武器,」林雲迷惑地搖搖頭,「這些無限細的軟軟的弦,穿過我們的身體事都毫無感覺,又不能被外部能量激發成高能態的東西,與武器有什麼關係呢……你現在不向我交底,已經影響到工作了。」

  「其實,照你的知識水平,仔細想想就會想到的。」

  「我想不明白,比如,把兩根弦放在一起有什麼可怕之處?」

  「它們會纏繞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

  「想想我們世界的兩個原子核纏繞在一起會怎麼樣?」

  丁儀知道這層薄紙已經捅破了,他仔細觀察著林雲,希望從她臉上看到恐懼和震驚,開始似乎又射陽的跡象,但很快被一種興奮代替了,那是一種孩子發現新玩具似的興奮。

  「核聚變!」

  丁儀默默地點點頭。

  「會釋放很大能量嗎?」

  「當然。球狀閃電的能量釋放,相當於宏世界的化學反應,而對於同樣的粒子量,核聚變的能量至少是化學反應能量的十萬倍。」

  「宏聚變——是這麼叫的吧,它釋放的能量是否與球狀閃電一樣,都是與我們世界實現量子共振。」

  林雲轉身依次細看著那兩根被吸附著的弦:「這太奇妙了,原來需十億度高溫才能實現的核聚變,現在將兩根細弦輕輕纏在一起就能實現了!」

  「倒是也沒那麼容易,我堅持保持兩根弦之間的距離只是出於萬無一失的謹慎,其實你就是真把兩根弦合在一起,它們也不會纏繞,兩根弦之間的電斥力會阻止它們最終接觸。」丁儀伸手撫摸著一根舞蹈中的弦,雖然他的手什麼也感覺不到,「弦的結合也需要一定的相對速度來克服斥力,你剛才問到那墓碑上那句話的含義,現應該明白了。」

  「引起F的速度為426.831米/秒……這麼說,F時Fusion?」

  「是的,兩根弦必須以那個相對速度相撞才能發生纏繞,也就是聚變。」

  林雲的工程大腦開始飛速運轉起來:「從弦帶的正電量來看,用兩台長一些的電磁加速導軌,將每根弦加速到每秒二百多米並不太難。」

  「不要向這方面想,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想出一個安全高效地存貯弦的方法。」

  「我們應該開始建立那兩條加速導軌……」

  「我說過別向那方面想!」

  「我只是說我們應該做好準備,要不當上級作出宏聚變實驗的決定時,我們就來不及了……」林雲說著,突然惱怒起來,在狹窄的艙裡來回急走,「你這人是怎麼回事?變得這麼神經質,這麼鼠目寸光,同剛來那會兒相比,簡直是兩個人!」

  「嘿嘿嘿……」丁儀發出一陣怪笑,「少校,我不過是盡我那點兒可憐的責任罷了,你真以為我在乎什麼?我不在乎,沒有物理學家真的在乎過什麼,比如上個世紀初那些人,把釋放原子能量的公式和方法給了工程師和軍人,然後又為廣島和長崎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傷心模樣,多麼虛偽。其實,我告訴你吧,他們早就想看那些了,早就想看那些被他們發現的力量是如何表演的,這就是由他們,或者說我們的本性決定的,我與他們的區別是我不虛偽,我也真想看那兩根有奇點構成的弦纏到一起後所發生的事,我還在乎別的什麼?笑話!」

  丁儀說著,也來回走起來,他們兩人的走動使飛艇搖晃起來,飛行員好奇地扭過頭來看他們吵架。

  「那我們回去見導軌吧。」林雲低著頭嘟囔著說,一時像洩光了氣,顯然丁儀的哪句話傷害了她。很快,丁儀找到了答案,在飛回基地的途中,林雲同丁儀一起坐在兩根舞蹈的弦之間,輕聲問:「除了宇宙的奧妙,你真的誰都不在乎?」

  「啊,我……」丁儀一時語塞,「我只是說我不在乎宏聚變實驗的後果。」

  特別領導組

  在首次成功捕獲宏原子核後,基地向上級遞交了一份研究報告,立刻是已經被遺忘的球狀閃電項目重新被重視起來。

  基地很快接到的是遷移命令,從北京遠郊遷移西北某地。首先遷移的是那些已被捕獲的宏原子核,這時它們的數量已達到二十五個。將它們放在首都附近,無疑是十分危險的。

  基地的遷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捕獲宏原子核(現在都被稱為弦)的工作一直沒有中斷,當基地的遷移最後完成時,已經捕獲和存貯了近三百根弦。它們大多是氫原子核,看來宏宇宙與我們的宇宙一樣,像氫元素之類的輕元素的丰度最高。但丁儀堅決反對將它們定義為「宏氫核」、「宏氦核」之類的,因為現在已經知道,宏世界的元素體系與我們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個我們完全陌生的元素週期表,宏世界的元素與我們的世界是根本不能一一對應的。這些以捕獲的弦存貯在西北戈壁上一大片匆匆建成的簡易庫房中,它們都被吸附在電磁線圈陣列上,每兩個線圈的間距至少在8米以上,且每個弦周圍還設置了隔斷磁場,以確保它們之間的安全隔離。這些庫房遠遠看去像一大片暖棚,所以基地對外的稱呼索性就定為「抗旱固沙植物研究基地」。

  對於基地遷移的原因,上級很明確地說明是出於安全考慮,但基地所在的位置卻明確地暗示著另一種可能。

  這裡就是這個國家第一課核彈爆炸的地方,那在爆炸中扭曲的鐵塔殘餘,還有那塊似乎是為了望去而立的小小的紀念碑,就在基地旁邊。走不遠的路,就能到達當年為核武器攝制的目標去,那裡有為觀察核爆效應而建造的建築和橋樑,還有大量作為實驗目標的廢舊裝甲車輛,蓋革計數儀在那裡已不再辟啪作響,核爆的殘留放射性隨著歲月消失殆盡,據說這些廢棄物的相當一部分已被附近農牧民運走當廢鐵賣了。

  在北京召開了一次關於弦問題的重要會議,與會者中有包括副總理在內的級別很高的領導人,林雲的父親主持會議,他從緊張的戰爭指揮中抽出一天時間來開這個會,也說明了弦問題的重要性。

  在聽完丁儀和其他幾位參加弦研究的物理學家長達兩個小時的技術報告後,林將軍說:「剛才的報告很嚴謹也很全面,下面請丁教授盡量用非專業的語言為我們澄清幾個關鍵問題。」

  丁儀說:「我們對宏世界物理規律的認識還很膚淺,對弦的研究更是剛剛開始,有些問題只能給出一個很模糊甚至不確定的答案,希望各位首長理解。」

  林將軍點點頭:「首先,當兩個輕原子弦一臨界速度相撞時,我們有多大把握確定它們會發生核聚變?據我所知,在我們的世界,一般只有氫的兩種同位素和氦3才能發生聚變反應。」

  「首長,宏世界與我們世界的物質元素是很難類比的,由於宏原子核特有的弦狀結構,使它們之間的融合變得很容易,所以宏原子間的聚變反應比我們的原子要容易得多。而宏粒子的運行速度普遍比我們世界的粒子慢許多個數量級,這樣,從宏世界的角度看,每秒四百多米的撞擊速度已經相當於我們世界的臨界速度了。所以,達到臨界速度的相撞肯定會引發核聚變。」

  「很好,下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宏聚變能量的大小和作用範圍。」

  「首長,正是這個問題在理論上變數很多,難以確定,所以這也是我們最擔憂的。」

  「那我們就是這給出一個比較保險的上限,比如1500萬到2000萬噸TNT當量。」

  丁儀笑著搖搖頭:「首長,肯定沒有那麼大的。」

  「為保險起見我們就按這個考慮吧,這相當於人類進行過的最大的熱核爆炸的當量,上世紀中葉,美國在海上、前蘇聯在陸地都進行過這樣當量的核試驗,它在摧毀半徑大約為五十公里,完全在控制範圍之內,那麼你們的憂慮何在呢?」

  「首長,我想您忽略了一點,宏粒子的能量釋放具有高度選擇性。傳統的核聚變,其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發生作用,大氣、岩石、土壤等等,都能夠使其能量迅速衰減,所以傳統核聚變雖然能量巨大,但作用範圍是有限的。但宏聚變不同,它釋放的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發生作用,除了這類物質之外,其他物質對宏聚變的能量是完全透明的,如果這種特定物質的量很小,那麼宏聚變的能量衰減就很小,可以作用到很大的範圍。舉個例子:兩千萬噸級的能量,如果釋放目標沒有選擇性,只是將五十公里半徑的區域化為焦土,但如果這能量只與頭髮發生作用,那麼足以將全世界的人都燒成光頭。」

  這是一個有趣的比喻,但沒有人笑,會場的氣氛嚴肅而壓抑。

  「那麼現在,你們是否能夠確定某個弦的特定能量釋放目標是什麼?」

  「可以的。我們早就發現微波經過宏電子後,被條製成一種複雜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如同它們的指紋一樣。具有相同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也具有相同的頻譜。從理論上講,這種方法對弦也適用。」

  「可是在最初取得某一類宏電子的頻譜時是要經過能量釋放試驗的,你們現在主觀地認為與宏電子具有相同頻譜的弦也具有相同的能量釋放目標,有理論根據嗎?」

  「有的,我們能證明這一點。」

  「那麼,在已經捕獲到的三百多個弦中,都有哪些能量釋放目標呢?」

  「各類都有,其中最危險的是以有機生命為釋放目標的,一旦發生巨變,其殺傷力難以想像。」

  「最後一個問題:有以電子芯片為釋放目標的弦嗎?」

  「與宏電子一樣,這種弦很稀少,目前只收集到三個。」

  「好的,謝謝。」林將軍結束了詢問,會場上沉默下來。

  「我想,情況已經介紹得很清楚了,請領導小組以外的同志退場吧。」一直沒有發言的副總理說。

  在千里之外的球狀閃電研究基地中,宏聚變試驗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弦加速導軌已經建好,它們各有十多米長,很像兩座小型的鐵路橋,在保密代號中它也確實被稱做「1號橋」和「2號橋」。兩根弦將分別在兩座「橋」中被電磁場加速至250米/秒,然後在一點相撞發生宏原子核聚變。

  本次計劃試驗的弦類型是最具有實戰意義的那種:以電子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弦。目前這種弦只收集到三根。

  目標去的設置是最大的工作量。基地開始從國外進口大量的電子垃圾,主要是廢棄的電腦主板和電路卡,這是在戰時的經濟封鎖中極少數可以進口的東西,通過第三方,甚至可以從敵國大量買進這類垃圾。加上從國內的收集,最後得到的電子垃圾竟達八萬噸,在戈壁上堆成了幾座怪異的小山。這些帶有巨量芯片的板卡被設置成以聚變點為圓心的三個目標圈,最裡面一圈的半徑為10公里,最外圈的半徑達一百公里,包括了戈壁邊緣的兩個小縣城。在這一地區,用黃色小旗做的標誌星羅棋布,每面小旗下都固定著一個裝著幾塊板卡的黑色密封袋。

  在最後一次工作會議中,丁儀說:「我只提醒一點:在宏聚變發生點附近,有以能量密度極大,能量已不存在目標選擇性,在聚變點周圍200米半徑內,一切都會被燒燬,所以加速導軌只是一次性的,試驗人員至少要與聚變點保持兩千米以上的安全距離,且注意身上不要攜帶電子設備。」

  大家等著,但丁儀沒有再說話。

  「就這些?」許大校問。

  「該說的話我都在該說的地方向該聽的人說了。」丁儀面無表情地說。

  「真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事情嗎?」林雲問。

  「到目前為止,對與宏聚變,我還沒有發現什麼事情是我們能預測的。」

  「不過是兩個原子核的巨變,雖然是大原子核,但也僅僅是兩個,我們世界的微聚變,一顆氫彈也有幾噸重的,物質量遠遠大於這兩根弦。」

  丁儀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不知是表示自己不清楚,還是對林雲的幼稚無可奈何。

  第二天,本地衛戍區一個營的兵力開到,,加強了基地的警戒,這讓人們興奮起來,因為這是試驗即將開始的跡象。

  「即使聚變的能量只摧毀了第一目標圈的芯片,我們也得到了一件不可防禦的武器,想一想,一支艦隊如何防禦10公里外的一次爆炸呢?而這次爆炸將使艦隊的所有電子系統癱瘓!」林雲興奮地說。

  基地的人們都處於這樣一種心態之中,上次的失敗使他們失去一次創造歷史的機會,現在這種機會再次來到他們面前,而且更加真實。

  這天直到深夜,林雲還在同幾名工程師對「橋」作最後調試。為了避開空中偵察,兩個「橋」被放置在一個大小如一座體育館的大篷裡,試驗中,這座大篷將首先被聚變的能量摧毀。丁儀將林雲叫了出來,他們在戈壁的寒風中慢慢走著。

  「林雲,離開基地。」丁儀突然打破沉默說。

  「你再說什麼?!」

  「我讓你離開基地,你可以申請調動,或請假,總之要馬上離開,必要時請你父親幫忙。」

  「你瘋了嗎?」

  「你留下才是瘋了!」

  「你有什麼話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有話,只有感覺。」

  「你就不想向我的感覺?這時我怎麼能離開。」

  黑暗中,林雲聽到丁儀一聲長歎:「在上星期,我在弦問題會議上對國家盡到了責任;現在,我對你也盡到了責任。」他兩手對著夜空用力一揮,彷彿徹底拋開了什麼,「好了,既然你不走,就讓我們做好準備,一起欣賞奇觀吧,你做夢都想像不到的奇觀!」

  遠處,在月光下廣闊的戈壁灘上,在那一片白色的簡易庫房裡,三百多根弦無聲而永恆舞蹈著。

  第二天上午,基地接到上級通知,一個特別領導組將在今天抵達,並全面接管基地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後,人們激動萬分,這是宏聚變試驗即將進行的最明確無誤的信號。

  當天下午,特別領導組乘兩架直升機抵達。組長是一位少將,名叫杜玉倫,他戴著眼鏡,一派儒雅風度,是一名學者型將領。基地負責人和球狀閃電項目組的全體成員在降落點迎接特別領導組,當許大校介紹到林雲時,丁儀注意到將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林雲向他敬禮時,許大校分明聽到她叫了一聲:「老師。」杜將軍只是冷冷地點了一下頭,就立刻轉向了下一個人。

  在去基地辦公樓的路上,丁儀聽到了杜將軍和許大校的對話。

  「首長好像認識林少校?」許大校問。

  「哦,我曾是她的博士生導師。」

  「是這樣。」許大校說,沒有進一步問下去。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將軍和林雲之間不自然的關係,但杜玉倫並沒有轉移話題。

  「我曾極力阻止她獲得博士學位。」杜將軍朝遠遠落在後面的林雲偏了一下頭說。

  「為什麼?林少校在專業上是十分出色的。」

  「要說專業,從我所帶過的所有學生來講,她是最出色的,得承認,她在技術有一種無人能及的靈性。但在我們這個研究領域,我把一個人的道德放在與其才華同等的位置上。」

  許大校顯然有些吃驚:「哦……是的,林雲個性太強一些,也很任性……」

  「不不,」將軍擺擺手,「這與個性無關,我認為,一個把武器當毒品的人,是不適合從事武器研究的,特別不適合從事尖端核心概念武器的研究。」

  「許大校,你大概聽說過液體地雷事件吧。」

  「是的,總部紀委向我打過招呼……怎麼,調查有結論了?」

  將軍點點頭:「就是她把那種東西同時轉讓給智波衝突雙方的,性質極其惡劣,她將要為此負責的。」

  許大校神色黯然地又看了林雲一眼,她正在後面和幾個年輕的技術軍官一起專心地討論著什麼。

  「林雲將被隔離審查,從現在起,嚴禁他接觸與弦研究有關的一切資料和設備。我要特別說明,這是林峰將軍的意思,他比我們更瞭解自己的女兒。」

  「可……她是基地的技術核心人物,離了他,眼前的宏聚變試驗是無法進行的。」

  杜將軍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大校一樣,沒有再說話。

  會議一開始,基地的人們就發現氣氛不對。杜將軍的一番話讓大家震驚:「許大校,你的工作是怎麼做的?你參加了弦問題會議,應該瞭解上級的意圖,應該知道從來就不存在進行宏聚變試驗的計劃,更沒有做出過這樣的決定!之所以命令你們進行試驗的準備工作,只是一種預防萬一的措施。」

  許大校歎口氣說:「首長,我把這些反覆向基地的同志們強調過,可……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那是因為你縱容基地中的某種危險的思想傾向,誤導了他們!」

  會議室裡出現了微微的騷動。

  「下面我宣佈上級的命令:」杜將軍扶了扶眼鏡說,「一,立刻停止宏聚變試驗的一切準備工作,封存所有試驗設備;二,同時停止對宏原子核的一切試驗性研究,停止與宏原子核有關的任何試驗項目,對宏原子核的研究應嚴格限制在純理論範圍;三、將已經收集並存貯的宏原子核中的大部分重新釋放回大氣層中,只留下其中的十分之一供以後的研究使用;四、特別領導組將接管基地的全部設施,除少量留守人員外,球狀閃電項目組的全體人員立刻撤離基地,回京待命。」

  會議是陷入一片死寂,但這冰窟般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林雲的聲音打破了。

  「老師,這是為什麼?」

  「我現在不是你的老師!同時,作為一名基層技術軍官,這次會議你只有旁聽的權利。」說這話時,杜將軍沒有看著林雲。

  「可我有一個軍人的職責,在如此嚴峻的戰局面前,僅僅因為那些虛無縹緲的危險,我們就要放棄一次勝利的機會?」

  「林雲,你最大的淺薄和幼稚之處就在於,認為靠某一件新武器就能贏得戰爭。在想想你自己的作為,還有資格奢談職責嗎?」杜將軍直視著林雲說,然後環視了一下會場,「同志們,戰局確實嚴峻,但在為戰爭負責的同時,我們更應該為整個人類文明負責。」

  「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崇高?」林雲頭一樣,充滿挑釁的問。

  「林雲!」許大校厲聲說,「不許這樣和首長說話!」

  杜將軍揮揮手勸止許大校,然後轉向林雲說:「我是在執行一項崇高的命令,這個命令是那些比你更理智、更有道德、更負責任的人做出的,這些人中包括你的父親。」

  林雲沒再說話,她的胸脯急劇起伏著,眼眶中充盈著晶瑩的淚,目光卻如火一般熾熱。

  「好了,許大校,立刻安排交接工作吧。但我聲明,基地的交接工作組中不包括林雲少校,她已經被調離球狀閃電項目組,會後立刻乘直升機離開基地。」杜將軍說,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雲一眼,「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

  林雲緩緩坐下了,過了一會兒再看時,丁儀驚奇地發現她好像換了一個人,她心中的狂瀾似乎在瞬間消失了,神色平靜如水。在會議的後半段,她一直沉默著。

  後面的會議由持續了約一個小時,主要討論基地交接的細節,當散會時,林雲逆著離去的人群走上前來,對杜將軍說:「老師,叫個人跟著我吧。」

  「去哪兒?」杜將軍不解地問。

  「到聚變點去,我走前要拿些私人用品。」林雲平靜地說。

  「是啊,這些天,為了調試,她一直吃住在『橋』那裡。」許大校說。

  「你跟她去。」杜將軍對身邊的一位中校說。

  林雲敬了禮後轉身走去,消失在外面大戈壁上如血的殘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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