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7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4
047、多助

    虎娃問道:「我飛天而來時,望見巴都城周邊各城廓軍民,皆撤到了巴都城外的原野。附近雖有彭山、丈人山、眉山等高處可躲避洪水,但山中卻安置不了這麼多人長期生存,師兄屆時又想怎麼辦?」

    少務:「師弟啊,為兄正想請你幫忙呢。既有仙家高人可在大江上游化出一條山脈,那麼聚集萬民之力,更得師弟等眾高人之助,也能在巴原上築造出一道長堤。」

    少務當場以手摶土,堵在了沙盤上眉山與丈人山之間的山坳缺口處,如此一來,彭山、丈人山、眉山這三條山脈蜿蜒相連,在沙盤上圈成了一個澡盆狀,而巴都城便坐落在這個「澡盆」的中央。

    彭山與丈人山、眉山與彭山之間的隘口地勢皆較高,洪水漫不過來,此前唯一的缺口就是少務摶土為堤所堵的那個地方,這是他對著沙盤苦思整夜後所想出來的對策。

    巴原周邊各城廓的民眾,可以就近遷移到高處,但原巴室國所在,大多是人煙繁茂的平原地帶,沒有那麼多山脈高地。要遷移的民眾又實在太多了,大規模遠徙恐怕來不及,就算時間來得及,也沒有那麼多地方好安置。

    於是少務反其道而行之,將他們都遷移到巴都城外的原野上。

    少務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桶水,緩緩倒在了沙盤上,模擬洪水到來後最終的地貌。巴國轄境將被淹沒約十分之一的土地,受災的總人口接近三分之一。但是將那個山脈隘口堵住後,巴都城周圍被群山環繞的原野卻不會被淹。

    巴國先君鹽兆選擇在這裡建立都城,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片原野就是巴原土地最肥沃、物產最豐富之處,而且巴都城中的廩倉以及各村寨中的存糧也是最豐足的。

    少務已讓倉正大人進行了簡單的測算,假如將能開墾的地帶都開墾,在田地裡都換種雖然不那麼可口、但產量卻足夠高的農作物,勉強可供近三分之一的受災人口吃飽。

    少務在沙盤上填的只是一小塊泥土,但實際上那條山脈間的缺口有四十餘里,要在三個月內築成一道長堤,還要足夠高、足夠寬、足夠堅固,這放在平時是不可想像的浩大工程。可如今是非常時期,不干也得幹了,只能盡全力去完成它。

    少務計畫將巴都城周邊六座平原城廓的民眾都遷到這裡,他們已經陸續出發了。青壯勞力集中在一起,就連守衛國都的精銳野戰軍陣都派出去,少務請求虎娃的幫助,由他出面來主持這項大工程。

    虎娃並未推辭,點頭道:「師兄放心,我一定盡力,並將彭山道場中的修士全部叫來相助。派往各地城廓的高人若有返回巴都城者,我也會請他們幫忙。師兄將都城一帶的所有軍陣,還有能組織起的壯丁,暫且都交給我來指揮。」

    像這種要求,假如換一種情況、換一個人,國君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都城守備軍陣,還有國中最精銳的機動野戰軍陣,能夠徵集到的所有壯丁,甚至包括少務的親衛儀仗隊伍,全部都交給虎娃了,少務身邊連侍衛都沒剩下多少。

    但這位巴君很乾脆地就點頭了,而且當眾拜謝虎娃。

    盤瓠看了虎娃一眼道:「師兄,我感覺你現在的狀況並非最佳,雖未受傷卻很虛弱,有些事情就不要勉強,居中指揮調派即可,我們會全力相助的。」

    玄源也說道:「夫君這段時間就不要再親自施法,凡事還有我呢。」

    虎娃趕到巴都城後,的確已接近力竭,雖然身為真仙手段高明,但真論神通法力,此刻他還趕不上玄源呢,確實需要好好涵養一段時日。但是事態緊急,也只有他來指揮築堤工程,才是令所有人最放心、也是最有效率的,要不然就得少務親自去了。

    可是少務身為巴君要坐鎮都城,還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置。築堤可不僅僅是築堤,工具和物資的調派,後方源源不斷的糧食補給,還有不斷到達的勞力繼續派遣,這些都需要少務居中協調。雖身在王宮中,也可以想見,如今的巴國各地,已是一片恐慌和混亂。

    少務看上去還很鎮定,但想必內心深處已感覺焦頭爛額了吧,可是他又不能表現出任何慌亂,否則臣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築堤堵山缺,使得巴原中央還留有一片不被洪水淹沒的盆地原野,這簡直就是神來之舉,可事情並不是像想像的那麼簡單。

    巴都城外有一條河,名巴水。巴水發源於眉山中,向下斜穿這片平原,從眉山與丈人山之間的隘口處流出,最終匯入大江。少務欲築的長堤必須將巴水截斷,假如形成內澇怎麼辦?虎娃推演一番,最終又想了另一個辦法。

    根據地勢,在這條河流的上游高處,以*力崩開一座山峰,將河道一分為二,那條新的河道將沿眉山的一處山坳流到平原之外、眉山山脈的另一側。

    在河道分叉處應派專人值守,因這條河流也是巴都盆地的灌溉水源,水小時就向盆地中多分流一些,水大時就向盆地中少分流一些,這樣既能保證田地灌溉又不至於形成內澇。

    這個工程雖不像是築堤的規模那麼大,但也足夠艱難,商議之後,最終決定由盤瓠和長齡先生負責,虎娃將請彭山道場中的眾修士相助,將來還可召太乙值守。

    商議好諸般事務,虎娃就要在玄源的陪同下去指揮築堤了,少務又問道:「師弟,據你所知,這番水患究竟要持續多久?」

    虎娃苦笑道:「我亦難以斷言,但聽聞崇伯鯀大人被天子帝堯任命為中華治水之臣,約定治水以九年為期,師兄就做此準備吧。」

    這麼久!巴國群臣盡皆變色。然而虎娃有很多話還沒說呢,崇伯鯀約定治水之期是九年,是因他知道天時恐怕將持續多雨近十年,針對的也是大河流域的情況,而且他清楚在天子以及帝都群臣面前,也不可能再說出更長的時間了。

    但巴原的情況與大河流域完全不同。少務想在平原中央造一個「澡盆」抵禦洪水、安置民眾,但整個巴原的地形,就像一個巨大的澡盆。上游洪水漫來,受巫雲山脈所阻,東海會變得越來越大,水將沿著大江的各條支流向上倒灌。

    就算多雨的天時結束了,上游的洪水也不再湧下,巴原上大水退去的速度也會很慢,甚至有些地方的地勢會永久改變,要想恢復如初,至少要做十幾二十年的準備吧,這甚至已經是一代人的時間了。

    虎娃之所以不明言這些,只巴原民眾將受的苦難已經夠深重了,總要給他們更多的希望,不要在此刻就喪失信心與勇氣。

    ……

    兩個月後,眉山與丈人山之間,一條長達四十餘里的堤壩已初具規模。現在還不好預計洪水到來時的衝擊力究竟有多大,為了務求無失,這項工程可不僅僅是在平地上壘土,先往地下開挖一條溝渠,填塊石為基骨,再壘以夯土。

    少務將附近六個城廓的民眾撤到了巴都周圍的平原上,抽其中青壯築堤,這是巴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徵召民夫舉造工事。國都守備軍陣、巴國機動野戰軍陣,甚至包括國君的親衛儀仗都派過來了,日夜不停趕工。

    這條長堤是伯勞設計的,根據地勢的不同,頂端高五至九丈不等,基座寬度是堤高的兩至三倍。若沒有虎娃等一眾高人以大神通法力相助,就算少務緊急動用了這麼多人力物力,也絕不可能在三個月內完成。

    還好有虎娃、有玄源、更有陸續趕來相助的一眾高人。不少高人持金杖紅節飛赴各地,傳達君令並督促民眾遷移後,返回了巴都,聽聞奉仙君主持造堤,也紛紛趕來相助。眾高人除了施法造堤之外,更重要的是使用種種神通加固堤壩。

    虎娃身為真仙亦無保留,傳授了眾人他所悟的各種神通法術,其中最重要的一門秘法,當年在百川城之會上他曾施展過,而如今已推演得更加完善高明,就是那摶土造船的神通。

    別看這門神通理論上只要四境修為便可施展,但在這種場合是最有效的,而且有虎娃傳授並講解其妙,對眾大成修士亦很有啟發。

    兩個月後,巴君少務也來到大堤上巡視,沒有攜帶國君儀仗,只有區區幾名親衛隨行。他與虎娃並肩走在這道長堤上,兩側正在幹活的民夫紛紛下拜行禮,巴君連連擺手,示意眾人不必拘禮。少務就是來看看工程進展的,就連眾高人也沒有驚動。

    虎娃手指遠方道:「四十二里長堤已現,只是還需要加高、加寬、加固,按照這個進度,再過一個月應可達到要求。」

    少務:「盤瓠師弟那邊,巴水上游分流改道已完工。師弟可知崇伯鯀大人那邊的動靜,他究竟能以息壤神珠阻住洪水多久?師弟能否再去問問,為兄也好心中有數。」

    虎娃雖沒有公開宣揚崇伯鯀之名,此事卻沒有向少務隱瞞。虎娃搖頭道:「催動息壤神珠化山脈堵住洪水,須以大神通施法,此刻不便去打擾崇伯鯀大人。但他既然說了三個月,我們就按三個月時間準備。洪水自下界城與攏江城一帶湧至巴都,至少還有十餘天,時間應該是夠了,就看其他各地的情況了。」

    少務:「如今我已得到各地陸續回報,大體已佈置妥當,有些部族儘管可能不情不願,但也聽從君令行事。……師弟啊,為兄何德何能,竟能得眾高人傾力相助,這多虧了你呀!」

    虎娃淡淡道:「今日場面,就是師兄之德、師兄之能,能有你這樣一位巴君,亦是巴原萬民之幸。」

    少務卻嘆息道:「如此之盛況,不知後人能否重現?師弟,你應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可不是這場災禍。」

    虎娃實話實說道:「後世之巴原,或亂或治,或更強盛,但時移世遷,難再有你這樣一位巴君,亦再難有這等場面。世事雖總有似曾相識,後人總承襲前人,但每一代人皆有自己的機緣功業,亦有難再重複之事。」

    假如今天坐在巴君寶座上的不是少務,而是鄭股、相窮、帛讓,哪怕是樊翀,恐怕也沒有這等場面。少務如今在巴原上的威望以及號召力,其實已遠遠超過了他的祖先鹽兆。

    千百年後的巴原,可能還會經歷戰亂分裂,還會有人再度一統,也會比今日更加強盛,但是國君的威望卻很難再超過少務了,這是特殊的功業機緣所造就。

    別的不說,世外高人齊聚效力,就連真仙都下界全力幫忙,而且沒有一個人對巴君提出任何要求。須知此番幫忙出力的這些高人,身為國君平日也是指揮不動的,甚至連找都找不著。面對災禍他們可能會救助親近族人,但不會大老遠都跑巴都來聽從巴君調遣。

    這是少務的面子大嗎?還真是!還有人可能是沖虎娃的面子來的,但這本身也是少務的機緣,後世之巴君哪怕就少務的子孫,恐也很難再有祖先這樣的造化了,但他們可擁有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精彩。

    ……

    就在少務於堤壩上長嘆時,原帛室國境內的威據城中,城主大人已被當場拍成了肉泥。羊寒靈面若寒霜,將金杖紅節置於城主座位前的案上,開口問道:「何人對威據城各部族居地、人口分佈、各條道路等情況最熟?」

    眾官員及府役渾身冷汗,倉師大人戰戰兢兢地答道:「應是府丞考聊。」

    見其餘眾人皆沒有異議,羊寒靈又問道:「考聊何在?」

    有一位瘦弱的短鬚男子硬著頭皮上前道:「小的就是考聊。」

    羊寒靈看著他道:「站穩了,大堂之上,腿別發抖!我問你,城主何罪?」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4
048、無解

    人都已經被羊寒靈拍死了,現在才想起來問罪。考聊卻不得不答道:「君使大人持金杖紅節而來,一個半月前就到了威據城,城主卻拖延未決,以至於各部民眾尚未統一遷移。大家各自收拾財貨,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城主應當治罪。」

    羊寒靈點了點頭道:「說的不錯,如今非常時期,我持金杖紅節代巴君視事,既然你最熟悉威據城情況,那我便命你暫代城主。一月之內若能完成君令,你則可正式繼任城主,若不能,則與原城主一般下場。」

    府丞是眾府役的頭領,也相當於城主府的管家,是官非吏,乃巴國官制中最低一級的官員,通常享一爵。而城主至少享五爵,有的城主還享七爵,羊寒靈這麼做,已經不能用破格擢升來形容了,簡直就是直接送這位考聊上天啊,但非常時期就得有人行非常之事。

    原帛室國境內不少城廓,受洪水影響相對而言不是太嚴重,只有濱城等少數城廓會被淹沒全境。威據城因為地勢相對較高,受災人數隻佔到全境總人口的一小半,遷移起來相對也比較方便。

    羊寒靈受少務所托,前往周邊三座城廓傳達君令,並督促當地官員和各部族首領組織遷移之事。她第一個到的就是威據城,一個半月前就來了。

    待到她從另外兩座城廓中辦完事情再回來,威據城這邊居然還沒有開始統一遷移,各部族首領紛紛收拾財貨自行向高處轉移,流言四起,情況十分混亂。

    其實威據城自建立以來,從未遭受過大規模的洪水威脅,城主也沒太當回事,另一方面,他對羊寒靈的命令多少是有所牴觸。這位城主與原眾獸山宗主琮余有點親戚關係,出身於同一個部族。當年琮余和伏夔接連身亡,如今羊寒靈卻成了眾獸山宗主。

    羊寒靈的命令,是將大部分受災民眾遷移到眾獸山一帶。威據城境內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轉移安置災民,城主難免會在心中暗想,將民眾都遷移到眾獸山周邊,難道羊寒靈是想通過此舉控制這些部族、擴大自己的勢力?

    但羊寒靈執行的是少務的命令,少務做決定時還和這位眾獸山宗主協商過。雖然可以將民眾遷到別處,但會與別的部族的居住地發生重疊,協調安排的難度更大。而眾獸山是宗門道場所在,周邊有大片平緩的谷地此前沒有人敢佔據,更適合安置災民。

    城主大人不敢公然違抗君令,也派人通知到各部族村寨了,但卻沒有派人督促執行,很多部族首領行事拖沓,心想反正大水不會立刻到來,就算來了也未必如所說的那般誇張,首先都是組織人將族中貴重財貨轉移到自以為安全的地點,而正式的統一遷移還沒開始。

    羊寒靈回來一看是這個場面,也沒管城主私下裡是怎麼想的,直接就把人給拍死了,然後問大家誰最瞭解城廓情況,又當場任命了府丞考聊暫代城主。

    考聊雙膝一軟,立即跪下道:「君使大人,小的願為主君分憂!」

    羊寒靈冷冷道:「你願不願意為主君分憂,我管不著,只需要你好好去辦這件事。辦得好,將來你就繼續當城主;辦不好,你自己知道下場。」

    考聊叩首道:「本城主願盡全力!但是我臨危受命、威望不足,恐各部族首領不服,也恐調派指使不動眾人城廓官員與軍陣將士……」

    羊寒靈打斷他道:「你已是城主,這些就是你的事。你可以告訴那些需要遷移的各部族首領,若在一月之內,各部民眾沒有按照君令遷移到指定地點,他們也就不用再活著了。

    至於城廓官員以及守備軍陣,有敢違令、拖延、甚至滋事者,等同此例。生靈皆有一死,就看他們想怎麼死了。」

    威據城不是下界城,羊寒靈也不是虎娃,每個人的做法都不同。羊寒靈是妖修出身,本來就不是人,她才不會在乎那麼多呢,只是持金杖紅節受人所托來辦事而已,城主說殺也就殺了,再殺幾位族長也無所謂。

    類似的事情,在巴原各地多多少少也都有發生,什麼樣的人都有,也就什麼樣的情況都有,無須一一細述了。

    ……

    就在羊寒靈於威據城中拍死城主的時候,巴原西端下界城的雲端中,有一人滿面怒意地現出了身形,張弓凝箭遙遙對準了崇伯鯀,正是伯羿。

    崇伯鯀知道伯羿來了,身形端坐不動,連眼睛都沒睜開,只以神念道:「伯羿大人為何有殺意?」

    伯羿怒道:「你身為治水之臣,分化形神出現在各地,萬民皆以為你親自率領民眾治水,卻不知你一直就躲在這裡。你能瞞得過天下民眾,但怎能瞞得過中華天子,告訴我,你在這裡幹什麼?」

    崇伯鯀:「洪水到來之前,這兩月應做的事情,就是指揮民眾遷移到安全之地,我並未失職。至於仙界的事情,沒必要在人間宣揚,但我想伯羿大人也不會打聽不到。至於我在這裡做什麼,你也都看見了,難道還不清楚嗎?」

    伯羿:「我已知你去崑崙仙界盜走了天帝玄珠,卻沒想到你將天帝玄珠用在了此處。天子任命你為治水之臣,你不顧中華重地,反倒只救偏遠巴原?」

    崇伯鯀畢竟是帝堯之臣,而中華帝國最重要的基業在中原,就算巴原如今也是中華的屬國,但中華之地若有九,巴原只居其一。崇伯鯀這般做法,很多人當然不會理解。

    崇伯鯀在神念中嘆息道:「洪水先至巴原,後至中原,而且這枚息壤神珠,是奉仙君拿起來的,否則我無法取走。我接過息壤神珠時,便已答應了奉仙君的要求。」

    聽聞了仙界之事的內情,伯羿倒也不好提出什麼反對意見,只得又說道:「如今巴原已經做足了諸般準備,而大水將湧至中原。你能否收了息壤神珠,暫置於大河上游?」

    既然崇伯鯀已經先救了巴原,伯羿提醒他應該換個地方了,洪水已沿大河湧下,接下來就連伯羿部族的所在地都要被沖毀了。崇伯鯀終於睜開眼睛,搖頭道:「我雖能放置息壤神珠至此,如今卻是收不起來了。就連我的本尊仙身也動不了,只能分化形神行事。」

    神念中包含的內容很複雜,還介紹了息壤神珠的神通妙用。崇伯鯀只是初步祭煉了這件天帝神器,並未完全掌控,將它祭出去化為山脈倒是可以。但息壤神珠已化為山脈之後,再將它收起來就難了。

    這比祭出去所需的神通法力不知要大多少倍,崇伯鯀修為雖高,卻也是辦不到的。息壤神珠化為山脈堵住洪水,已與巴原上的山川地脈相連,這是此神器的神通妙用。這條山脈堵住洪水還需要崇伯鯀持續施法,假如崇伯鯀的法力一收,山脈立刻就會崩頹。

    這個情況和原先預計的不太一樣,因為崇伯鯀此前也沒有用過息壤神珠。而虎娃也不太清楚這個狀況,他以前同樣沒有見用過息壤神珠,更沒有像崇伯鯀那樣親手祭煉過。

    伯羿:「若我此刻將你一箭射殺,又會怎樣?」

    崇伯鯀很平靜地說道:「山崩而川決,你也拿不到息壤神珠,就算僥倖尋得,亦不知祭煉之法。況且你若這麼做了,還想讓奉仙君告訴你怎樣使用息壤神珠嗎?」

    假如崇伯鯀一死,息壤神珠就會失去控制,山脈瞬間消失重新化為一枚小小的圓珠。這圓珠可不是崇伯鯀收起的,而是失去了控制,會隨著滔天浪潮不知被衝往何處。那麼大的洪水漫過巴原,上哪兒去找一枚裹挾在浪流與泥沙中的小小珠子?

    息壤神珠中軒轅天帝所留的仙家神魂烙印已被抹去,崇伯鯀一死,其暫時的祭煉也會失效,此物想感應都感應不著。就算萬一中的僥倖,伯羿能將這珠子給找回來,知曉如何祭煉它的人也只有虎娃。但若伯羿幹了這種事,虎娃還能幫他嗎?

    伯羿收起了神弓,嘆了口氣道:「看你將來怎生交待!」

    崇伯鯀反問道:「難道我這不是在治水嗎?滔天災禍與我有關,我深感痛憾,但亦知無論怎麼做,也不可能讓天下人滿意。……伯羿大人受天子所托,巡視監察天下各部,不知差事辦得如何?」

    崇伯鯀是中華治水之臣,但治水不可能他一個人的事情。天子帝堯所下的命令,其實和少務在巴原所下的君令差不多,不僅要遷移受災的民眾,更要動員天下各部族守望相助。這也是受天子冊封時,各部所簽定的盟約中規定的義務。

    但中華帝國的情況比巴國要複雜得多,少務只需直接發佈政令讓各城廓去執行,可是在中華帝國,卻牽涉到各大部、各屬國之間的協調。比如將平原上的民眾遷走,很可能就要安置到別的屬國領地或部族封地中,會有各種衝突於扯皮,協商起來既耗神又耗時。

    各部族、各城廓的錢糧調派、民夫徵集,也都需要協調,朝堂中已任命賢能之臣重華專門負責此事,崇伯鯀則是指揮民眾在第一線防洪治水的。但怎能保證帝都平陽發出的政令,能在各大部、各屬國中得到順利地執行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雜念,特別是那些將不會遭受水患的部族,想法可能會更多。巴原上曾出現的各種狀況,在中華之地只會更多、更複雜、更難解決。

    這時就需要一個到哪裡都能鎮得住場面的人,巡視天下各部、督促他們嚴格執行帝都平陽的命令,也是讓他們履行受天子冊封的各部在盟約中應承擔的義務。

    伯羿答道:「天下承平日久,滔天災禍突如其來,確實隱患多多。我來找你之前,已斬殺了大大小小二十餘位君首,各部總算皆能執行盟約。但如今大河下游一帶,各部族仍顯混亂,遷移不如預想般順暢,且爭執不斷……崇伯大人,中華之地也需要更多的時間。」

    崇伯鯀:「伯羿大人最近巡視的,主要是洪水後方須配合協調的眾部族,而我正在指揮將受洪水侵襲的各部民眾遷移。你說的這些情況,難道我心裡就沒數嗎?」

    伯羿:「崇伯大人既心中有數,有何計可解之?」

    崇伯鯀:「暫無解!伯羿大人憑手中神弓,或可無敵天下,卻不可能盡解天下諸事。我無解,你無解,重華無解,天子亦無解,唯洪水解之。或洪水到來後,世人自解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4
049、伯羿截流

    崇伯鯀的意思,就算伯羿將天下各部君首都殺光了,該存在的問題還是會存在,那樣一來,伯羿在天下各部眼中反倒成了比洪水更大的禍害。比如崇伯鯀和虎娃在下界城,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但仍有五十多人葬身洪水,這是他們自己的責任。

    類似的事情,也必然會在中華之地發生。那些不願意及時遷移的民眾,或者因為各種扯皮的事情延誤了時日的部族,當洪水到來時,自會承擔後果。

    至於那些不會被洪水侵襲的部族,不願出人、出力、出糧救助其他受災的各部,且不說這是各部盟約中所規定的「遇災禍當共助」的義務,他們也要考慮到另外兩個問題。

    當洪水真正到來時,他們就會知道,面對這樣的滔天災禍,沒有哪個部族能夠獨善其身,只有天下協力方能渡過難關。而且洪水雖大,但也遲早會過去,在這樣的時候是儘量遵守盟約以示恩交好,還是從此與其他各部結仇?

    當洪水退去之後,這些部族又將如何自處,難道想等待天下各部共伐嗎?而且人世間的災禍可不僅僅只有這一場洪水,誰都難免遭遇難測之事,屆時又有誰去助他?

    這就是「唯洪水可解、或世人自解之」的意思。伯羿聞言卻仍然搖頭道:「僅僅兩個月時間,實在太倉促了,很多事情都沒有準備好。既然巴原可用天帝玄珠堵住洪水,給下游爭取更多的時間,中原亦可照此辦理。」

    崇伯鯀苦笑道:「息壤神珠在此地已化為山脈,我亦無法將之收起,而洪水將至中原。」

    伯羿:「我來到巴原,剛剛發現了一件新奇事。奉仙君率巴**民在巴都城外山脈缺口間趕造了一道長堤,使巴都周邊的盆地不被洪水所淹。這給了我啟發,就算沒有息壤神珠,亦不等於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崇伯鯀微微變色道:「你意欲何為?」

    伯羿:「細想大河地勢,唯有一處可阻洪水,那就是崩開大隴山。如此至少可保下游中原腹地今年秋收前無恙,亦可爭取更多的時間,諸事可安排得更從容。」

    崇伯鯀:「切不可如此!」

    伯羿居然想崩開大隴山阻塞大河河道,如此確實能擋一時之洪水,但崇伯鯀卻認為這麼做後果可能更嚴重。下游肯及時遷移各部已經遷移了,假如知道還有更多的時間甚至能拖延到秋收後,難道還要他們再回到各城廓村寨嗎?

    動員民眾組織一次放棄家園的大規模遷徙,各種有形與無形的資源消耗,其實遠遠超過了一次秋熟。但若不讓他們暫時返回家園,比如收麥子、帶走更多的東西,誰又能擋得住呢?

    至於那些尚走在半路上,或者尚未及時遷移的人,他們更有理由繼續拖延了,這對遷移民眾的整體計畫反倒更不利。洪水終究是要來的,如果說兩個月時間還沒有及時完成遷移,那麼再給更多的時間意義其實也不大。

    而另一方面,大隴山以西也有民眾,如果山崩堵河道形成堰塞湖,他們恐怕來不及繼續向高處遷移了。

    伯羿斷然道:「事急從權,應知輕重取捨!」他顯然不認同崇伯鯀的觀點,認為能爭取更多的時間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比如多收一季莊稼、在高處建造好新的房屋。更重要的是,他可巡視天下各部,監督那些君首都完成帝命。

    崇伯鯀有些急了,厲聲道:「我為天子任命的治水之臣,未得我之命,伯羿大人不得擅做主張!」

    伯羿:「你為治水之臣,治水之計當從你出,可是你如今無計,難道還要阻止別人另想辦法嗎?況且你本人困在此地,又怎能阻得住我!正因你是治水之臣,我才特意先與你打聲招呼,有些事,崇伯大人要趕緊去做了……」隨著話音,伯羿已從雲端上消失不見。

    假如伯羿下定決心要幹什麼事情,就算崇伯鯀的仙身本尊沒有被困此處,恐怕也攔不住啊。

    ……

    大河沿西荒高原盤旋而下,穿過了兩條山脈間的隘口,北側是賀蘭山、南側是大隴山。中原腹地在其東便,那裡也是中華帝國最重要的基業所在,土地肥沃人煙繁華,村寨與城廓密佈,如今是一片混亂與恐慌景象。

    而在其西邊也有一些部族分佈,其中最重要的兩支大勢力,分別金烏國與歡兜大部。金烏國也是中華屬國,其國人自稱祖先為傳說中的靈禽金烏,他們是數百年前從東邊遷移過來的。

    金烏國人的祖先是不是真的金烏很難說,但他們所崇拜的圖騰確實就是金烏,國中也祭奉金烏,受天子冊封成為中華屬國後,也同祭中華國祭之神。當地還有一個傳說,其祖先在遷移至此時得到了一隻金烏的指點與幫助,因此才建立了金烏國。

    歡兜是一個大部族,亦是少昊部的一支後裔,周邊還有很多小部族依附,其君首歡兜氏大人如今在天子朝中為臣,深受帝堯器重。歡兜大部的領地橫跨了大隴山兩側,在大河北岸亦有一片;而金烏國的疆域,則在大河北岸的賀蘭山西側。

    洪水到來,此地首當其衝,所以崇伯鯀也非常重視,專門有兩具形神分身,分別來到了歡兜大部與金烏國,首先指揮民眾遷移。如今這兩方正在扯皮呢。

    因為金烏國的地勢較高,受洪水影響的國境只是一小部分,所以崇伯鯀讓黃河北岸的歡兜部民眾都暫時遷到金烏國。而歡兜部勢大,加之其君首歡兜大人又在朝中受天子帝堯器重,所以族中眾首領平日行事難免囂張,金烏國民眾自覺常受其欺壓。

    恰恰遇到了這件事情,金烏君就不太情願配合,有些便於開墾與安置的平緩坡地,不想劃給歡兜部的災民暫居,而讓他們遷移到賀蘭山中相對險惡的地帶,更不願意提供其他人力、物力的協助,而讓歡兜部自行組織災民安置事務。

    金烏君這麼做也有藉口,比如金烏國受災雖不嚴重,但也需要組織一小部分民眾遷移並安置,就顧不上幫助歡兜部了。

    偏偏歡兜部的各支首領平日行事又是囂張慣了,對金烏國如今的做法頗有不滿,又提出了種種要求。有些要求按天下各部盟約可能是合理的,也有些要求比較過分。崇伯鯀就在這裡呢,一具分身組織民眾遷移並暫時安置,另一具分身則在金烏國協調兩方的關係。

    崇伯鯀的命令,不論兩方之間有何爭執,首先第一步都必須及時完成災民遷移任務,接下來有什麼扯皮事情,放到以後再說。崇伯鯀很有威望,壓住了可能出現的各種衝突,總算順利地將民眾都暫時遷移到了安全地帶,接下來就該商量怎麼協調安置了。

    這一帶洪水雖來得最快,但也退得最早,洪峰過境之後也就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受災的那些村寨與田園恐將全部被沖毀,真正將長期遭殃的其實是下游的中原腹地。

    就在這一天,在金烏國王宮中正在協調各種事務的崇伯鯀卻突然變色,立刻對身邊的官員道:「火速通知金烏君,命國中所有民眾就近向高處轉移,越高越好,速度越快越好,要在最短時間內趕至賀蘭山高處!」

    身邊的下屬驚訝道:「崇伯大人,不是說我們這裡不會被洪水淹沒,所有民眾已遷移到安全地帶了嗎?」

    崇伯鯀:「大河南岸山峰將崩,會阻住洪水下行,這一帶的災情比我原先預計的要嚴重得多,所有人應火速轉移。」

    崇伯鯀還有一具形神分身,正在大河南岸指揮歡兜部民眾建立臨時營地呢,此刻也突然下令道:「立刻離開營地向高處轉移,走得越高越好,要盡最快的速度,什麼東西都不要帶!」

    ……

    伯羿現身於大江上空雲端,他已經在這裡站了一天一夜,手中神弓張開,弦上原本無箭,此刻卻憑空凝成了一支金色的長箭。

    神箭所指的前方,是一隻傳說中天地所化生的靈禽金烏。這只金烏此刻顯現出人形,金紅色的長袍如火焰般在空中飄飛,感其神氣赫然已有九境地仙修為。

    這只金烏憤然道:「伯羿,你想幹什麼?」

    伯羿面無表情道:「金烏老祖,請你讓開!我不想殺你,只想崩塌你身後那座山峰。」

    金烏老祖勃然大怒,頭髮上連火光都冒出來了,高喝道:「伯羿,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毀我洞府、害我子民,居然還要我讓開!」

    雲端上還有五個人站在周圍,其中兩人來自金烏國、乃國中大祭,另外三人來自歡兜部。他們皆有大成修為,憑藉飛天神器至此,見伯羿的威勢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喊道:「伯羿大人,您萬萬不可亂來!」

    伯羿緩緩道:「我已經等了一天一夜,感覺有些手酸,不是不想再等下去,而是已無時間,爾等且向西看。」

    從雲端上西望,滔天洪水正從遠方奔湧而來,彎彎曲曲的大河河道已完全被吞沒,左右皆望不見邊際。就在眾人扭頭之際,伯羿不再說話,突然射出了手中的神箭。別看那金烏老祖滿臉怒意擋在前面,此刻卻急忙化為原身,嗖的飛向高空不見。

    伯羿所在的地方,是大河河道最窄處,兩側皆是山脈,尤其是大河南岸的山勢陡峭如斧削,一座巨峰高聳入雲。那隻金烏的洞府就在山峰中,他號稱金烏老祖,便是歷代金烏國人所祭奉的那位神靈,此內情如今只有金烏國君以及國中的兩位大祭知曉。

    伯羿一箭射在巨峰陡峭的山腰上,發出轟然巨響,碎石四濺橫飛,捲起的煙塵就如漫天的雲層般飄蕩而開。

    不僅金烏老祖閃了,周圍的五名修士也急速飛退,緊接著又聽轟然如驚雷震響,不知是山外崩頹的連鎖反應,還是伯羿又接連射出了多箭,隨後只見那巨大的山峰崩頹倒塌。

    在洪水到來之際,大河的河道被堵住了。伯羿對崇伯鯀說過,哪怕沒有息壤神珠,他也可以設法堵住洪水、給下游爭取更多的時間,就像巴原軍民築長堤,他則直接崩開大隴山。

    縱觀大河流域的地勢,這是唯一合適的截流地點,並不是說把河道堵住就可以了,大河南北的兩條山脈恰好構成了一道天然的長堤。洪水在這裡受阻,咆哮著兩南北兩側漫去,卻分別被大隴山與賀蘭山截住,水位越抬越高,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

    金烏老祖憤恨的聲音從高空傳來:「伯羿,你給我等著!此仇不報,我誓不為金烏!」

    伯羿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雲端調轉了神弓的指向,應是朝著金烏老祖藏身所在,金烏老祖隨即便沒聲了,估計已經趕緊離開了。伯羿連這種事情都敢幹,當然連他也敢殺,剛才金烏老祖如果沒有及時躲開,伯羿的就已經連他一起射了。

    伯羿這麼做,如他所言,為大河下游民眾至少爭取了半年的時間,可是有一個嚴重的後果,那就是賀蘭山與大隴山以西的地帶,那些原本不會被洪水淹沒的地方,如今卻迅速被大水淹沒了。

    金烏國大部分國境被淹沒,歡兜部在賀蘭山與大隴山西側的領地也全部被淹沒,受到波及的還有另外幾個部族,其中也包括伯羿自己的部族。但這一帶相對於中原腹地,畢竟人口要少得多。

    伯羿部族的領地與歡兜部相鄰,主要在大隴山東側,但也有一小部分村寨分佈在大隴山以西,那裡地勢較高原本並不會被淹,此番也被洪水吞沒,最終有二百餘人喪生。

    崇伯鯀知道伯羿要幹什麼,也及時通知了民眾再次緊急轉移,但傳達命令需要時間,民眾執行命令更需要時間,這一切都顯得太倉促了。只要伯羿決定這麼做了,什麼時候動手並不取決於他,只取決於洪水什麼時候到來。

    伯羿當然也通知了自己的部族,但那二百餘人是沒能及時轉移到安全地帶的。山路難行,而且他們原先自以為不必遷移,並沒有做好準備。至於金烏國、歡兜部等地民眾,因未能及時逃命而喪生於洪水的,總計近兩千人。

    這個代價很大,但是換一個角度看,假如就讓洪水這麼衝下去,中原腹地的損失將遠超此刻的十倍。

    其實崇伯鯀以息壤神珠在巴原上堵洪水,假如未能及時遷移下界城與攏江城的民眾,喪生者恐怕也會達到三千人。崇伯鯀的兩具形神分身,緊急指揮民眾逃命,他自己走在最後面,這兩具形神分身也折損於洪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5
050、會盟天下

    出了這麼大的事,天下各部震動,天子朝堂震動。一個月後,天下各部首領齊聚帝都平陽,在天子帝堯的召集下共商治水大計。這是近二十年來,晚年時已有些倦政的帝堯第一次下了這麼強硬的命令,緊急召集了天下各部與各屬國的伯君與國君。

    天子巡視各部,史上曾有,比如顓頊帝就曾遍巡天下,但是將各部首領齊刷刷同時都召集到帝都,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這是重華大人的提議,而天子帝堯不這麼做好像也不行了,在這種非常時刻,必須要展示天子的權威,才能控制住天下局勢。

    伯羿射崩大隴山,給了大隴山以東的各部至少半年的時間,他們不僅可以完成今年秋收,還可以從容的遷移到安全地帶,並加緊建造各片安置營地的房屋,尋找合適的地方新開闢田園,以度過未來幾年的災荒。

    受天子冊封、正式簽訂盟約的中華各部伯君與各屬國國君共有百餘位,幾乎全到場了,未能親臨的只有三人,就是少務、盤瓠與虎娃。這三位國君沒來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們實在是走不開,但巴國、山水國、奉仙國也不算缺席,今日亦有代表到場。

    西嶺大人率使團奉少務之命,從巴原出發穿過崇伯鯀所開闢的那條道路,不僅代表巴國也代表山水國和奉仙國向天子朝貢,恰好到達帝都尚未返回,得到消息後,就代表這三個屬國參加了這次史無前例的會盟。

    西嶺在這次朝會上的地位不低,座位也靠前排,但他只是旁觀議事,並沒有開口發表任何意見。

    少務等三位國君忙得脫不開身,難道天下其他各部君首就能脫開身嗎?還真能,而且不來也得來!

    巴原的情況太特殊,大水將肆虐江河流域,而巴國獨擋一面,如今相當於是堵住了大江上游的洪水,少務等三位國君有理由不到場,這也得到了天子帝堯的恩准,他們同時還派來了代表。

    伯羿已給大河下各部爭取了半年的時間,天子下嚴令召集,各君首事情再忙,也沒有理由推脫。假如推辭路程太遠,帝都可以派雲輦去接。赤龍雲輦雖被崇伯鯀毀了,但青龍雲輦還在呢,由高手駕馭,一次可以順道接走好幾位。

    假如青龍雲輦也忙不過來,那就派伯羿大人去「請」吧,那樣恐怕沒有請不到的,只是結果會不會是被伯羿從雲端直接丟進平陽城,那就難說了。別忘了前段時間,伯羿大人已經斬殺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君首。

    這並不意味著今日到場的君首就少了二十多位,君首是一個位置,有的是人願意坐上去,如今各部早有繼任者。

    中華之大,治下總共有多少個部族很難說,但絕對不止百餘個。有資格被召集到這裡的,都是受正式冊封、已締結盟約的伯君或屬君。侯岡來了,原九黎的五位大巫公也來了。祿終並沒有到場,來的是他的長子昆吾,祿終早在與帝江決鬥之前就已將伯君之位傳給了昆吾。

    簡單介紹一番中華帝國的治理方式,天子與各部定盟共治天下,偏遠之地另有眾屬國。轄境內有很多城廓,城廓中任命了各級官員,但這些官員基本上都由當地大部族子弟擔任。各部族首領俗稱君首,受天子正式冊封定立盟約之後方可稱伯君。

    千年之後,諸侯有公、侯、伯、子、男等區分,但如今尚不是這種制度,受冊封的部族君首皆稱伯君。伯君亦有一至五等,類似於巴國的爵位。伯君出身於什麼部族,就決定了其等級,比如侯岡氏是三等,而相鄰的濟丘氏是五等。

    這種等級通常是世襲的,比如侯岡之後的下一位伯君,仍是三等。還有一種情況通常不能世襲,比如侯岡因為國立有大功,受冊封時被特意擢升為二等伯君,這是屬於他個人的地位,待其子孫繼位,則仍然是三等伯君。

    此時的伯君,也和後世的諸侯概念也有所區別,相當於天下各部共認的大部族的首領。而依附於各大部族的分支小部族,其首領自稱族長或亦自稱君首,卻不是中華伯君。初代伯君須經天子冊封、定立盟約由天下各部共認,但繼位者未必一定要有這個過程。

    比如吳回就明確傳位給了祿終,而祿終也明確傳位給了昆吾,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中華天子還是天下各部,按慣例自然默認祿終與昆吾先後繼承了伯君之位。而九黎五位大巫公算是初代伯君,必須有正式的冊封儀式;少務、盤瓠、虎娃三人,亦是初代屬國之君。

    至於侯岡的情況則比較特殊,因為他畢竟「失蹤」了十五年,君首之位虛懸以待,傳承缺乏清晰地銜接,所以有必要再次正式冊封確認,也算是向各部宣告他的回歸。

    天下各大勢力的首領皆至,沒有親自到場的也派來了代表,卻獨獨缺了一位,便是共工大部的伯君。帝江已死,且在決鬥前並沒有指定繼承人。帝江可能早就預料,若他能在決鬥中獲勝,則沒必要提前指定繼承人;若他在決鬥中落敗,就算指定了恐怕也沒用。

    就是在這次的天子朝會上,正式決定與宣佈了共工大部已不存在。共工,這個從炎帝朝時期就留下的傳承,無論是部族還是官職、尊號,終於徹底成為歷史。重華原先的預計,只要帝江一死,共工大部必然陷入內部分裂,不復為患,不料結果比他預想的更徹底。

    如果說「共工」的歷史還留下了什麼痕跡,如今也只在巴原上。巴國的很多制度,如今還帶有炎帝時代殘存的影子。比如很多有才能的奇人異士,願意在關鍵時刻為城廓出力,則享受城廓的供奉,他們被稱為城廓共工,甚至還可被尊為國之共工。

    這次天下眾君齊聚的朝會,沒有在大殿中舉行,因再加上帝都中官員,人實在有點坐不開,於是就設在了大殿前的皇宮庭院裡。所宣佈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處罰帝江以及共工氏一族,得到了天下各部的一致擁護。

    對共工部的處罰,其實早在三個月前便決定並已執行了,如今只是正式的公開宣佈與確認。罪魁禍首帝江已死,但其族人卻躲不過懲處,至少不能再享受高高在上的尊貴地位。

    共工大部統御的領地中有七、八萬人,再加上周邊依附的小部族,總人丁有十多萬人,他們當然不可能都受到處罰。直接受到懲處的只有帝江的本部本族,他們原先大多都是中華貴族,受牽連者總計約有一千餘人。

    想懲處控制了這麼大勢力的一千餘人並不容易,好在重華派去的使者得到了周邊各部,尤其是重辰大部、五支黎民大部、縉雲大部的支持。帝江身亡後,共工部的眾首領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更失去了召集全體族人反抗的大義名份。

    這件事是由重華負責的,重華為示天子仁德,從一開始就宣佈獲罪者只是共工氏本部的一千餘人,而與其他眾部民無關。共工大部隨即就分裂了,各分支勢力紛紛自立,原先的很多小部族也趁機擺脫了依附關係。

    共工氏「撤封」之後,這些自立的分支部族該怎麼對待,也需要商議,很多事情要等洪水過後再說。如今還不清楚大河流域將來的狀況,原共工大部的很多地方,也有可能是要被洪水淹沒,但因為巴原的變數,目前還不好以預計詳情。

    共工氏所統轄的原有部民,有的自立,有的也依附了周邊的其他大部。比如器黎部就趁機將勢力範圍延伸到了大江以北,重辰部當然也有收穫。而獲益最大的,或者說吃相最難看的,應是三苗大人為君首的縉雲部。

    縉雲部的領地處於江淮之間,南部與重辰、共工接壤,其北部地域也會受到大河流域的洪水影響,需要遷移安置一部分民眾,結果三苗就趁機把人遷到原共工部的地盤了。不僅如此,原依附於共工部的很多小部族,又改換門庭趁機依附了縉雲部。

    照說從地域關係上,重辰部應該得的好處更多才是,但別忘了重辰與共工本是世仇啊,就算沒有了共工氏,共工部原有的很多部民也不願意依附重辰氏。縉雲氏與共工氏同屬於炎帝后裔,從感情上則更好接受一些。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事情。重華大人在這次大型朝會上宣佈,獲罪的一千餘名原共工氏族人,將被「流徙」到北方的幽地。

    但重華也很仁慈滴給了他們一個免罪的機會。原共工部的貴族中,不少人擅長工事尤其是治水,若是願為治水出力,洪水退後則可免罰;若立有大功,甚至還能重新得到天子封賞。這是共工氏在將來唯一的翻身機會,就看這條鯗能不能翻得過來了。

    至於這些人該怎麼為治水出力,那就不是長話大人的事情了,由崇伯鯀大人指揮調派。直到現在,很多人還對將面臨的災禍估計不足。洪水誰沒見過?但想像不到這番洪水竟會如此浩大並持續多年。由崇伯鯀指揮調派、投入到治水第一線,不小心送命則太正常了。

    處置共工氏,是這場天下眾君會盟的第一件事,懲罰罪魁禍首以正視聽。重華代表天子剛剛宣告完畢,不料卻傳來了痛哭之聲。有兩人離開了座位,向著天子帝堯下拜行禮並痛哭流涕,分別是歡兜大人與金烏君。

    這次帝堯會盟天下各部,天下眾君事先幾乎都通知到了,唯一沒有通知的就是金烏君。因為金烏國已名存實亡,都不知道上哪裡去找金烏君。金烏君是被金烏老祖帶到帝都平陽的,金烏老祖本人並沒有現身,只是讓金烏君能參加這次會盟,主要目的當然是控訴伯羿。

    至於歡兜的部族領地,有一半在大隴山以東,因伯羿崩開大隴山而暫時保全,但大隴山的以西的領地全部被淹沒,不少未及轉移的民眾喪生,其中就有歡兜的兩個兄弟和一個兒子。

    滅國之仇、殺子之恨,哪能放過?金烏君和歡兜大人當著天下眾君的面,聲淚俱下地控訴伯羿如何凶殘、如何濫殺無辜,讓那些本不該送命的人送命。他們請求天子嚴懲伯羿,應將他當眾斬殺以謝罪天下。

    伯羿就在場呢,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卻一言不發,也沒有作任何辯解。伯羿為何會那麼做、又導致了怎樣的後果,在場眾人皆心知肚明。以伯羿的脾氣,事情只要做下了就會認,他也不會刻意為自己去辯解什麼。

    金烏君和歡兜大人控訴了半天,卻發現場面竟是有些詭異的沉默,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說話,更沒有人開口附和。

    有一件事大家都很清楚,就算此前對伯羿心中有怨,但此時此地絕對開不了口。儘管歡兜部與金烏國損失慘重,但天下其他各部都等於直接受到了伯羿的恩惠,誰能在這個場合去控訴自己的恩人、要求天子治罪伯羿?

    金烏君與歡兜開口,眾人都可以理解,但若他人附和,恐會遭到天下人恥笑。金烏君與歡兜大人你一言我一語終於說得差不多了,最後只跪在那裡抹眼淚,請求天子帝堯做主。

    帝堯終於開口道:「天下眾君在此,為共治洪水而來。如今金烏國與歡兜部損失慘重,卻為天下各部贏得了更多的時間。待洪水退去之後,各部皆應盡力補償金烏國與歡兜部。」

    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又接著道:「金烏國多有蒙難之民,但還有很多國人及時逃到了高處,更慶幸金烏君仍在。待洪水退去之後,中華各部皆將力助金烏君復國。金烏君,如此處置,你是否願意?」

    在天下各部君首眼中,帝堯雖然有年高倦政之嫌,但這位天子絕不昏聵,很多問題就算難以解決,心中也並不是沒數。此番當眾開口,先把伯羿的罪責給繞過去了,最後的措辭也非常有講究,問金烏君是否「願意」,而非是否「滿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6
051、不爭自得

    天子這麼問,金烏君能說不願意嘛?眼下就算把伯羿殺了,也改變不了他身為滅國之君的處境,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來能順利復國。

    金烏君當即叩首道:「當然願意!多謝天子、多謝天下眾君,望諸位莫忘今日之諾!……可是請問天子,伯羿之舉,又當何判?」語氣無意間已緩和了很多。

    縉雲部君首三苗大人開口道:「事急從權,伯羿大人崩塌大隴山,雖有近兩千人無辜喪命,但他若沒那麼做,中原之地的損失將無可計數。此舉有大功於國、有恩於天下各部,天子若因此降罪論刑,恐有不當。」

    歡兜大人卻不依不饒道:「伯羿此舉是奉何人之命?隴西民眾為何事先不知?今日雖看似有功於國,但若總是憑手中神弓這般肆意妄為,誰又敢保證,來日不會成為國中大患?」

    這句話說得太誅心了,到場的二十多個部族,剛剛被伯羿殺了君首啊,雖不能因此指控伯羿,但到場的人,誰不擔心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們附議歡兜、請求處罰伯羿,又實在不太好開口,說實話,更不太敢開口。

    帝堯又問道:「崇伯大人,你為中華治水之臣,治水之計由你而出,對此又如何解釋呢?」

    崇伯鯀今天也到場了,來的是分化形神之身,他的本尊仙身還在巴原上空呢。崇伯鯀離座答道:「伯羿大人倒並非有意濫殺無辜,只是事出倉促,我得知他的決定時,只剩下兩日時間,未能及時率領全部民眾轉移。我確知此事,卻未能阻止。」

    崇伯鯀說出這番話來,儘管不是替伯羿擔了所有責任,也算是幫他擔了一小半。崇伯鯀並沒有說出全部的內情,他不僅是確知此事、未能阻止,而是已告訴伯羿不要那麼做,但伯羿根本沒聽他的。

    崇伯鯀若說自己事先毫不知情,的確可以撇乾淨責任,但那不是實話;他若說伯羿是「抗命行事」,那麼在這種場合,伯羿恐怕就要承擔罪責了,等於是崇伯鯀這位治水之臣的控訴。所以崇伯鯀主動分擔了一部分責任,只說自己知情卻未能阻止。

    歡兜當即就道:「崇伯大人亦有責!」

    伯羿終於冷冷開口道:「我做的事,我自承擔,與崇伯大人無關!」

    帝堯嘆了口氣道:「崇伯大人的功過,且看治水之績吧。……至於伯羿大人是否當受責罰、又當受何等責罰,眾君是怎麼看的?」

    帝堯將問題推給了天下眾君,眾人面面相覷皆不好率先說話。最終還是重辰部君首昆吾開口道:「伯羿大人之舉,當受罰處以示警勸,但在朝堂相議,尚不及定罪論刑。此非伯羿大人執意濫殺無辜,只是為了救助中原萬民。

    若說私仇,他與金烏國以及歡兜部確結私仇!但天子若因此降罪,當洪水來臨之時,誰人又敢臨機決斷?在座的天下眾君,多應感謝伯羿大人,又怎能開口議其罪?我認為天子不應降罪論刑,但也應施以懲處警戒其人。」

    帝堯:「那麼依重辰氏大人之言,孤又應該如何懲處伯羿大人呢?」

    昆吾:「在天子與天下眾君面前,昆吾不敢妄言,此事因治水而起,天子召集眾君共商。而在朝中聯絡天下各部、居中協調者為重華大人,不妨聽重華大人如何說。」

    天子以及眾君都看向了重華,重華不得不開口道:「眾人忌憚伯羿大人以手中神弓,若其肆意行事,將來或造成大禍。既要懲處,請天子不妨就暫且收回先帝所賜神弓,罰伯羿大人歸族思過。」

    各部眾君,皆紛紛開口道:「願附重華大人之議!」

    伯羿手中的神弓,乃是帝堯之父、天子帝俊所賜,伯羿後來也成了帝俊的女婿。帝堯之所以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伯羿,當然是為了籠絡這位中華第一戰神,這是一樁最典型的政治聯姻。

    如今將先帝所賜的神弓收回,就是對伯羿的處罰,雖然沒有什麼實質的懲處,但其象徵意義非常重要。多年以來,神弓已成了伯羿的象徵,代表了他的無敵神威與所作所為,收回神弓,便表明了天子的某種態度。如此一來,誰也不能說天子未罰伯羿。

    對於天下眾君而言,其實沒有了神弓的伯羿仍然還是伯羿,誰又能惹得起呢?但重華大人的第二個提議卻說到了大家心坎裡。在座的某些伯君,假如換一個場合私下裡單獨面對伯羿,估計腿肚子都得抽筋。

    伯羿也太嚇人了,短短時間內,已經斬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君首,簡直比洪水還可怕!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災,其實眾君多少都有難處,執行天子之命與各部盟約,不論君首情不情願,至少也要得到屬下部眾的理解和支持,情況很複雜。假如伯羿繼續代表天子巡視並監察天下各部,很多人晚上都會睡不好覺的。

    朝堂上不好對伯羿論罪處刑,重華大人所提議的處罰,在大家看來就是最恰當的。天子帝堯卻微微皺眉道:「孤可暫且收回先帝所賜之神弓,但若命伯羿大人歸族思過,誰又能巡視天下、監察各部呢?」

    重華又說道:「臣薦丹朱!」

    在場很多人也紛紛開口道:「臣亦薦丹朱!」這些人大多是從屬於少昊後裔一系的勢力,其中嗓門最大的就是剛才哭的最慘的歡兜。

    當年南巡後丹朱的威望大增,但自從南方之亂後,丹朱又威望大損,還好重華擔任天使平息了紛爭,算是將局勢有所挽回。如今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可讓天子重新啟用丹朱。

    巡視天下、監察各部,講究恩威並施,其中可有太多人情手段,這也是結交天下各部並取得其支持的大好時機。帝堯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點頭道:「那就從眾君所請,任用丹朱,並賜其青龍雲輦。」

    說到這裡,帝堯又扭頭看著伯羿道:「伯羿大人,如此處置,你是否滿意?

    伯羿的表情沒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當即走上前去,躬身取出神弓置於天子案前道:「先帝所賜神弓在此,請天子收回。既然天子與眾君商議已定,羿這便歸族。」

    帝堯語氣溫和道:「神弓只是暫且收回,有資格執掌此神弓者,將來也依然是伯羿大人。此番歸鄉不僅是為了讓你思過,你身為君首,也能更好滴率領族人與天下眾君協力治水。」

    伯羿:「羿明白,這便告辭!」說完轉身就走,甚至都不再等此番朝會結束。

    已半天沒說話的金烏君卻顫聲開口道:「因伯羿而死的眾多部民,如今親眷猶在,若找伯羿大人欲私仇,天子認為該還是不該?」

    眾君一片無聲。伯羿崩開大隴山,導致很多無辜者喪命,但他們的很多親人還活著,比如朝堂上的歡兜大人就與伯羿有殺子之仇。帝堯其實沒法回答,既是私仇,就不好放到朝會上去說,而且就算要處置,也只能就事論事,但這樣的事還沒有發生呢。

    伯羿本人及時開口給天子解了圍,他已經快走出去了,此刻扭頭道:「為親族報私仇,有什麼應不應該的?天子亦不能事先阻止。我殺的人,我結的仇,金烏君若想報仇,就跟我來吧!」說完轉身邁步出了王宮。

    金烏君可沒敢跟出去,他壯著膽子當眾問出了那番話,已經渾身冷汗、腿都軟了。就他這小身板,現在跟出去找伯羿報私仇,不是等著被捏死嘛!

    其實在天子帝堯承諾天下各部將盡力助他復國之後,金烏君已經不想再多嘴了,可是有些話又非說出來不可,是金烏老祖事先一再叮囑的。

    朝會上方才商議的是如何處置共工氏,重華大人剛剛宣佈完處罰決定,歡兜大人與金烏君就跑出來控訴伯羿。伯羿走後,大家還要繼續議事,不能僅僅只處罰那一千餘名共工氏本部族人,原共工部領地裡的七、八萬部民,也得妥當安排。

    重華大人提議,再冊封三位伯君。這三位伯君,都是原共工部民中新出現的自立勢力首領,他們所控制的部民以及佔據的地盤都是最多最大的,須及時妥善安撫。

    如今這三支勢力首領都急於確定自己的地位,有求於中華天子,是冊封並劃分其新領地的最佳時機。況且如今洪水將至,原共工部的這麼多部民,也可提供大量人力、物力幫助治水。這一切,都需要有人去負責指揮實施。

    重華大人在朝會上公開提出此事時,有關的各方勢力私下裡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包括三位首領各自的地盤以及所屬的部民,基本上都已經確定了大致的範圍。

    天子冊封伯君,同時也要劃分出其部族領地,按中華禮法,這在通常情況下是不能改動的。想佔據受正式冊封的領地之外的地盤和其他利益,就得想別的辦法。

    比如縉雲部的部族領地是明確的,沒有重大理由輕易不得更改,更改也必須得到中華天子和天下各部的確認。所以三苗想侵佔原共工部領地上的好處也得用別的手段,比如以私人名義出低價買下土地和奴僕,更間接的方式,是讓一些小的部族依附於縉雲大部。

    但不論怎麼做,共工部撤封之後留下的利益,是任何另一個部族單獨吃不下的,中華天子也不能留下權力以及治理的真空,所以需要再冊封幾位伯君,並劃明其部族領地。

    共工大部分崩為多支勢力,這三位首領想趁亂而起,確立受天下各部公認的伯君身份,當然要得到盟友的支持。其中一位是縉雲部在暗中支持的,另一位黎民五大部共同支持的,還有一位是重華大人親自扶植的。

    重辰部倒也想扶植一位,可惜他們原先與共工部勢同水火,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這件事已經在朝堂上公開提出,其實也就差不多可以決定了,不料重辰氏大人昆吾又站起來另有提議。他向天子舉薦另一人為伯君,並把地盤都劃好了。

    在座的西嶺大人吃了一驚,因為昆吾舉薦的竟是虎娃!再看眾人的神色,包括重華、侯岡在內皆驚訝莫名,看來大家事前對此議皆不知情。

    昆吾提議,在原共工部與重辰部相鄰的一片超過百里方圓之地,應成為一個新的部族領地,並冊封虎娃為其伯君。至於原因,他則說了好幾條。

    首先在帝子丹朱南巡時,奉仙君揭穿「蠱神」之謀,就已為國立了大功。其次在重華大人為南方戰亂衝突公斷時,奉仙君到場幫助各部查明了真相,再次為國立功。

    最後還有一個理由。想當初共工部謀僚計蒙,為挑起重辰與黎民的衝突,屠戮了奔流村一族。而奔流村一族則是奉仙君的奴僕,共工部理應認罪賠償。如今共工大部撤封,那麼就可將其原領地劃分出一塊,冊封給奉仙君。

    但奉仙君虎娃的身份特殊,他已是一位屬國之君,其統御的國境離得很遠,莫名再跑到原共工之地擁有一塊伯君領地,未免有些不符常理。而昆吾早就料到這一點可能會被人提出質疑,自己就先把這個情況說出來了,並指出這並非沒有先例。

    虎娃如今已是奉仙國國君,但他在巴國仍享有彭山封地與彭鏗氏封號。此番奉仙君率巴*民防治洪水,在很多場合仍然是以彭鏗氏大人的身份。巴君都能做到的事情,中華天子有何不能為呢?不妨也照此特例辦理。

    重辰氏大人昆吾鄭重宣稱:奉仙君虎娃數度有大功於中華、而共工部又應補償他,理當得此封賜。

    那片領地中原本生活著幾個小部族,他們因為地域的關係無法依附於縉雲部,同時也不想依附於新自立的三位君首。經過重辰部的「溝通」與「勸說」後,已答應成為彭鏗氏大人的部民、尊奉仙君虎娃為其君首。

    至於重辰部是怎麼勸說的、那些小部族又是怎麼答應的,昆吾當然沒有細說,他只是宣佈了已有這件事,然後請求天子冊封虎娃,並由天下眾君公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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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清泠仙容

    西嶺大人在心中直嘆氣啊,昆吾的提議實在太出人意料了,弄得大家就算想反對都不好說什麼,因為昆吾把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這種情況很微妙。就像方才金烏君與歡兜大人控訴伯羿,眾人可以不開口幫伯羿說話,但也不能開口指責伯羿。而此刻昆吾舉薦虎娃為新伯君,大家可以不開口支持,但也絕對不好開口反對。

    昆吾不提此事也就罷了,既然已經提了,誰開口反對就是平白無故得罪奉仙君。得罪奉仙君便等於得罪了巴君與山水君,也差不多是得罪了大江上游的全體巴原的民眾。

    別忘了現在是非常時期,奉仙君正率領巴原軍民堵擋大江洪水呢,萬一不高興了,提前把洪水放下來,誰又能承受得了?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誰也不想讓它發生啊。

    況且冊封虎娃又不損害大家的利益,重辰部這邊已經把事情全部搞定了。昆吾現在的意見也很重要,他不僅代表了重辰大部,更代表了並未露面的祿終,這位也是不好得罪的主。

    重辰大部將來也有民眾可能受到洪水的侵襲,昆吾同時也表態,就打算將這些民眾遷徙安置到虎娃的新封地中。這也是為了應對洪水,則更加讓人難以反駁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重華大人率先開口表示贊同,侯岡大人也開口贊同,緊接著黎民五大部的伯君附議,就連崇伯鯀大人和丹朱大人都表示贊同了。天子帝堯也就首肯了,在場其他人既沒有表示反對,便相當於默認了。

    於是在共工氏撤封之後,其原領地中又將冊封四位新伯君,各劃明其部族領地。因為洪水事急,正式的冊封儀式要等到洪水退後才會舉行,如今這幾位君首要率領民眾並配合天下各部,齊心協力共同防治洪水。

    雖暫時不會舉行冊封儀式,但虎娃的封號定下了。照說中華天子可以給虎娃封一個新的氏號,但參照巴原的特例處置,乾脆就省點事情,仍封其為彭鏗氏。

    天子朝堂上倒是商量決定了,可還有一個問題,虎娃本人得答應啊!虎娃雖沒有到場,但奉仙國也有代表在,就是巴原來的西嶺大人。

    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西嶺當然不可能代表虎娃拒絕,趕緊起身代奉仙君謝過天子,並表示回去後將立即稟報奉仙。西嶺歸座後心中仍是連連嘆氣,這嘆氣並非惋惜,而是不服不行!

    虎娃的人脈與影響力,如今早已不侷限於巴原一隅了,昆吾居然在天下眾君會盟時有這樣的提議,而朝中最有權勢與威望的幾位重臣,崇伯鯀、丹朱、重華都表示贊同,就連黎民五大部的伯君也一致附議。

    虎娃人都沒到場,卻莫名其妙將被冊封為中華伯君,而且還得到了一大片封地。很多人爭而未得的好處,虎娃什麼都不爭就得到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西嶺同時也不得不佩服今日並未露面的祿終,這位仙家高人真是好算計!昆吾說的話肯定不僅是自己的意思,定然得到了祿終的授意。祿終用這種手段,名正言順地取得了在共工氏撤封后更大的利益,同時還交好了虎娃、間接交好了整個巴原。

    虎娃身為奉仙君,連奉仙國王宮都沒待過幾天,遠在江淮之間有了這樣一塊封地,估計本人也不會親自跑來打理伯君事務。各部族領地是明確的,重辰大部也不好直接吞併原共工部的地盤,卻使用了這樣間接的手段。

    虎娃成為中華伯君後,這片部族領地,其實不就是等於被重辰大部所控制嗎?那片地方不錯,值得下一番氣力開墾經營,重辰部可將災民遷到這邊來安置,虎娃也不可能會反對,重辰部是一舉數得。

    虎娃曾在巴國為官,當然也經歷過朝堂爭鬥之事,他早就遠離了。不料如今卻以缺席的身份,無意中捲入了中華天子朝堂中的明爭暗鬥。

    處置共工氏、象徵性的處罰伯羿,這是場盟會的序曲而已,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面。好不容易把天下眾君都請來了,就是為了當面商議抗洪治水大事,省得以後再扯皮。若此前哪些部族之間還有什麼爭執,就當著天下眾君的面扯清楚,由天子公斷。

    在重華大人的強烈建議下,天子帝堯召集天下眾君舉行的這場盟會,商議了各部協力防洪治水的諸般事宜,持續了三天。最後天下眾君共同盟誓,算是端正了態度,也明確了彼此的責任和義務,這些就不必一一細述了。

    ……

    且說伯羿交出神弓離開了王宮,回到了帝都的府宅中。他長年在朝中為官,除了奉帝命出去執行各種任務,平日並不在部族領地,自從娶了帝女恆娥之後,一直就住在帝都平陽。

    伯羿剛剛走進廳堂,就聽恆娥說道:「我已聽說皇宮中發生的事情,夫君這又是何必?不如與我一道飛昇,於瑤池仙界永享長生,也不必在朝堂上受那些凡夫俗子的閒氣。」

    站在堂中的恆娥,丹唇皓齒,明眸瑰靨,霧綃輕裾,雲髻約素未施粉黛,盡顯風姿綽態,美得甚至令人感覺不那麼真實,直嘆人間怎會有這樣的豔逸形容?但站在她面前,甚至無須以高人神識,誰都能莫名感覺到那無形的疏遠清泠氣息,彷彿其人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

    伯羿答道:「閒氣?這天下還有誰能給我閒氣,我連跟他們計較的心思都沒有。已許久未歸部族,洪水將至,我身為伯君也應該回去看看了。」

    恆娥:「聽夫君的語氣,哪怕已交出神弓,也是寧願留在人間歸族思過,卻不願與我去仙界永享長生嗎?」

    伯羿:「我何必去看瑤池金母的臉色?」

    恆娥不悅道:「父君怎可如此說,少昊天帝何嘗給過你臉色看?」

    伯羿:「我不願落竅於瑤池仙界,瑤池金母亦容不下我的修為心境,你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再說這些呢?我是不會容形神於任何一處帝鄉神土的。」

    恆娥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你不可能留在瑤池仙界,瑤池仙界中亦不需要一位自詡無敵之戰神,那裡只是永享長生的逍遙之地。……若有朝一日,我能開闢帝鄉神土,夫君願在彼處安身嗎?」

    恆娥竟說出了這樣的話,虎娃上次見到她時,只是以九境陽神化身拜訪,看不透恆娥的修為境界,只覺高深莫測。假如虎娃如今再見恆娥,恐怕更會有這樣的感覺,若論成就真仙之後的修為境界,甚至在伯羿之上。但這也只是修為境界更高,若論鬥法相搏,當今世間恐無人是伯羿的對手。

    伯羿答道:「若真有那一天,便以那帝鄉神土為府邸。」

    恆娥搖了搖頭道:「你的心神哪在區區府宅之中!……早有人勸過你,威震天下不如懷抱天下,而你如今卻弄得天下眾君畏懼。在天子朝堂上,明明是你有大恩於眾人,可是當金烏君與歡兜提出控訴時,可有幾人開口為你說話?」

    伯羿:「為我說話,我需要嗎?他們若胸中坦蕩,又何須懼我?娘子不知我從皇宮中歸家的場景嗎?那些心懷忐忑的君首畏我,而沿途民眾皆望道而拜……」

    這倒是實話,伯羿做的事如今已傳開了,不論各部君首怎麼想,但大隴山以西的各部民眾無不感激,簡直將他視若神明。若是伯羿在天子朝堂上因此受懲處之事再傳開,估計天下萬民都會同情他的,只是伯羿這種人根本不需要同情。

    恆娥又說道:「夫君此番歸族思過,須多加小心。金烏君既在朝堂上說了那樣的話,可能就會有人對你不利。……就算你天下無敵,但在世間便為世人,總有窮時。」

    伯羿淡淡道:「你是說有人想尋我報私仇之事?那就來唄,我又何曾在意!……聽娘子的語氣,是不打算隨我一同歸族嗎?」

    恆娥:「當初奉兄長之命帝堯之命嫁給你時,兄長就告訴我,你是人間無敵之英雄,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我。這話說的倒是不錯,可是府中卻不需要誰英雄無敵。我也答應過兄長帝堯,只要你在朝中,我便相守;你在人間,我便不去。

    我成就真仙在你之前,仍留在平陽。而你成就真仙之後,曾與我同至瑤池仙界,卻去而復返,我也隨你返回了人間。但我嫁你時就居平陽城中,至於你的部族之地,我從未去過,你的部族之人,我一概不識。你知我性情,不願涉俗地應對那些俗人。」

    伯羿:「我的部族民眾,在你眼中只是俗地俗人?」

    恆娥:「天下眾君,在你眼中皆是凡夫俗子,難道你的部族民眾就不是了嗎?夫君願歸族便自歸族,你在人間,我便仍在人間。」

    恆娥是帝俊幼女,就在帝都平陽長大,被稱為世間最美的女子,又兼修為高超,凡夫俗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更懶得理會俗事,性情甚為清冷。

    她答應過帝堯,只要伯羿還在人間,她便在人間相守。但伯羿要回到自己的部族,遠方的大隴山東麓卻不是恆娥願意居之地,其實除了仙界,又有哪裡入得了恆娥的眼呢。

    她自認嫁的只是伯羿,而不是伯羿的部族,更不想和偏遠部族中的那些部眾打什麼交道,所以仍留在帝都平陽。

    ……

    天下眾君在會盟之後紛紛返回各自的部族,雖然伯羿多給了大家至少半年時間,但仍然顯得非常緊迫,有太多的事務都需要他們親自去處置。有一位伯君卻是例外,昆吾並沒有返回重辰部,而是與西嶺一起去往巴原。

    別人都走不開,但重辰部中自有祿終主持大局。而且昆吾在天子朝會上來了那麼一出,給虎娃弄了個中華伯君的封號以及領地,怎麼也得親自去跟虎娃說一聲。領地中的很多事務,也得與虎娃商量,就算虎娃不會去管,重辰部想怎麼做,按道理也要先得到虎娃的同意。

    假如跟隨使團隊伍一起走,那就太慢了,牛車裝載著從中華之地購入的各種物產,還有中華天子的諸多賞賜、各部君首贈送的禮物,至少要半年才能返回,而那時弄不好早就水漫各地了。

    在昆吾的指點下,西嶺命使團改變了原定的路線,寧願奪走一些路也要繞行高處,通過崇伯鯀的部族領地穿過蠻荒進入巴原。若那時洪水已至,使團所攜的各種物資就暫時存放在迎天城,聽候巴君的調派。使團人員以及車輛,就地徵用成為官方商隊。

    當大水漫入巴原時,當初崇伯鯀與少務共同開闢的這條道路,就顯得格外重要,它成了巴原上的普通民眾能與外界交流往來的唯一通道。

    路的入口處新建了一座迎仙城,樊翀任城主,還破例任命了兩位副城主,就是善吒與哈洽。而巴原上的其他城廓,是沒有副城主這個職位的。善吒與哈洽這兩位妖王,主要任務就是指揮守備軍陣巡視與駐守道路各處的驛站,並及時率人維護道路以使其保持暢通。

    不論是城廓建築,還是城外的田園以及道路上的各座驛站,目前仍在持續修建之中。儘管巴原各地都調集人力、物力防洪治水,但迎仙城的建造卻絲毫沒有耽誤。

    這座城廓建造得太是時候了,其郊野正在開墾田園,能夠遷居安置大批民眾,將來這裡還會成為與中華之地進行通商往來的重鎮。儘管前段時間虎娃率軍民在巴原中央築造長堤、各方高人陸續相助,但樊翀、善吒、哈洽這三位高人卻沒被調走。

    西嶺安排好了使團歸程諸事,屆時他們自與樊翀城主交接,而西嶺本人卻沒有跟使團走在一起,因為那樣速度太慢了,他是被昆吾帶著飛回巴原的。

    六境修為就可以借助神器飛天,但想帶著另一個人在天上飛,通常至少需要化境修為,這比僅是自己飛耗力十倍不止。不僅要有本事把人帶上天,還得在雲端持續施法將人給保護好。

    昆吾修為高超,名聲卻不以此而顯,因為他的父親祿終名氣實在太大了,只要昆吾的本事沒有超過祿終,別人就難以關注到他的修為如何。西嶺如今卻領教了,別說昆吾帶著他這樣一位修士飛天而行,就算換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昆吾也將顯得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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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不三不四

    昆吾聽說了西嶺是山爺的弟子,又打聽明白了山爺和虎娃的關係,這一路上都在跟西嶺套近乎呢,自稱與虎娃以兄弟論交。

    這倒也不是說瞎話,當初祿終派長子昆吾與六子羋連,陪同虎娃一起送天使重華出境,這兩兄弟平日就與虎娃以兄弟相稱,而如今重辰部更是給虎娃送上了那樣一份「大禮」。

    途中落下雲端,短暫停留休息了三次,西嶺終於在最短時間內回到了巴都城。沿途在雲端所見,民眾繁忙如蟻,而眉山與丈人山之間的那道長堤已築成。

    眾高人在巴原各地皆有親族,就算本人沒有子嗣,也要照顧弟子傳人,所以並沒有在巴都城久留,紛紛告辭而去。就連玄源也前往宜郎城和濱城,率赤望丘眾弟子協助當地白額氏族人遷移,因為那兩座城廓在將來是一定會被洪水淹沒的。

    虎娃在巴都城又多留了幾天,召集彭山眾修,命他們在洪水到來時協助民眾守護長堤,同時也參與巴都盆地的新田園開墾。往日在普通民眾眼中,這些人都是難得一見的世外清修高人,此刻做的事情卻與民夫無異。

    但虎娃的話說得清楚,他們這些年來在彭山道場修煉,又在**中得到虎娃的指引,此番如果拒絕出山,虎娃也不勉強,但將來就不可以繼續留他們在彭山道場了。

    這是虎娃私人的要求,而少務在巴國全境也下了類似的命令,召集各城廓共工和國工效力。那些城廓共工尤其是各位國工,平日高高在上地位尊崇,肯不肯為城廓出力、在何時因何事出力,全憑心情,還需要各地官員客客氣氣地去請,幾乎沒有人會去勉強他們做什麼。

    但少務這一次就是下令強徵,山野高人他管不著,但是各城廓共工與眾國工大人,多年來既然享受了巴國的供奉,這個時候就必須出力!並宣稱若有人以種種藉口推拒,則小心彭鏗氏大人的鎮國神劍!

    少務曾利用虎娃的威望做過不少事情,但幾乎都是間接的也不需要說出口,這是第一次直接抬出虎娃的名頭來嚇唬人了。少務這麼做,虎娃也默許了,甚至還私下裡告訴少務,若有事找不到他本人,可調派善吒妖王來專門當這個惡人。

    安排好這些事,虎娃也準備離開巴都城了,恰好昆吾帶著西嶺到了。假如他們再晚來一天,也許在巴都城就見不到虎娃了。

    少務就算再繁忙,昆吾重辰大部伯君的身份可不能忽視,為示國君禮數,少務專程召集群臣設宴款待。聽聞虎娃又成為了中華伯君,封號居然和巴原上一樣也是彭鏗氏,而且還得了一大片領地,眾人皆恭祝彭鏗氏大人!

    虎娃聞訊是哭笑不得,問昆吾為何不事先打聲招呼,莫名送了他這麼大的好處?昆吾只是笑著說,事情有些急,當時又找不到虎娃,所以就先這麼辦了,兄弟之間不必客氣云云。至於伯君領地中的各項事務,虎娃便托祿終與昆吾全權處置,還多謝其煩勞操心。

    既然西嶺大人已在天子朝堂上代表他拜謝了帝堯的封賜,虎娃當然也沒必要再矯情拒絕,就接受了這片部族領地和中華伯君的身份。

    領地是部族民眾所居之地,伯君本人在其中還應有一塊私人封地,理論上要由天子於冊封時劃定。但帝堯哪知道該給虎娃怎麼劃,還得伯君自己上報天子。昆吾就問虎娃,伯君的私人封地劃在哪裡、要多大?虎娃也不知道啊,就讓昆吾看著辦吧。

    昆吾接著又問道:「三弟,你的領地中還有一座城廓,規模稍狹可擴建一番,你既然是新受封之伯君,可以重新給它起一個名字,然後任命一位城主。雖說任命城主是天子之事,但只要是你舉薦,按慣例天子也不會反對,不知你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虎娃哪有什麼人選?那裡的民眾雖名義上都已成為他的部民,可他現在一個都不認識啊,更不能隨便找一個不熟悉情況的人去任城主,只得反問道:「不知昆吾兄能否舉薦一位賢才?」

    昆吾:「你看六弟羋連是否合適?羋連自幼跟隨父君身邊,如今修為雖稍弱了些,但也曾協助父君處置過不少部族事務,讓他去當一任城主也是歷練。接下來這段時間,重辰部打算遷移一批部民到你的領地中暫時安置,並協助修造城廓開墾田園,若羋連為城主,諸事倒也方便。」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虎娃當即笑著點頭道:「那好,我就舉薦羋連為城主。」

    昆吾亦笑道:「三弟請放心,都是自家兄弟,若六弟任城主,定會盡心盡力。」

    少務見昆吾三弟、六弟的叫得很順溜,便很好奇地追問了幾句。昆吾則順勢說道:「我與虎娃情同兄弟,亦當與巴君以兄弟論交。」這話說得好親熱,連奉仙君、彭鏗氏大人這些尊號都免了,只呼虎娃之名。

    若不論修為年紀,只論是否有眼色、會做人、精通朝堂官場世故,少務絕對算得上是昆吾的老前輩了,當即就放下手中的酒杯長嘆道:「想當初我未任巴君之時,武夫丘上五兄弟結義,如今我與瀚雄、虎娃、盤瓠仍在,只嘆長兄大俊。

    我與重辰君一見如故,莫名邊想起了長兄大俊,倍感親切,今後亦將待重辰君如兄長!」說完這番話,少務起身行了一禮,然後又把在座的瀚雄叫了起來,亦呼昆吾為兄。

    見昆吾既與虎娃稱兄道弟,少務也順桿爬,提起了當年的五兄弟結義以及長兄大俊的往事,並稱視昆吾如大俊,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大家互相敬酒,賓主盡歡,少務也與昆吾兄弟相稱。在這種場合,虎娃當然也不會不給面子,為了配合少務,將在場的弟子靈寶、豬三閒叫上前來,依次給昆吾敬酒,並口稱師伯下拜行禮。

    靈寶和豬三閒這一聲師伯也不是白叫的。昆吾身為尊長,當即送了見面禮物,以他的身份,出手的當然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大師兄靈寶都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應該讓師父把師弟藤金、師妹藤花、還有彭山中太乙的弟子小金鈴等人都帶來。

    藉著酒意,少務追問起方才在虎娃的新領地中任命城主之事,昆吾又介紹了不在場的羋連,少務順勢亦稱羋連為六弟。這個排行還真有點意思,當初五兄弟結義,如今少務視昆吾若長兄大俊,那麼再加一個羋連進來,他恰好是老六了。

    可這麼論的話,虎娃又算老幾?當初武夫丘上五兄弟,虎娃排行第四,而昆吾先前又叫他三弟……但這種問題就沒必要強究了,大家開心就好。

    昆吾送給靈寶與豬三閒的禮物,都是他的私人物品,而隨身的另一件空間神器裡,專門裝著各種農具、工具和糧食。這些糧食可不是給人吃的,粒粒飽滿,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各種農作物種子,連同那些農具、工具一起都是送給巴國的禮物。

    這些東西在平日都不是貴重之物,但在這種時候,就顯得太重要了!昆吾來此顯然是在刻意交好巴君,但無論其目的如何,也是用足了心思,誠意滿滿。當禮物呈上之後,再看少務的神色已無半點酒意,離席而起向昆吾行禮拜謝。

    昆吾亦離席扶住少務道:「巴君不必謝我,我此來是代表重辰部,亦代表大江下游各部多謝巴君!」

    昆吾在天下眾君會盟後不回部族卻來到了巴原,當然不僅是為了見虎娃、告訴他受天子封賜之事,那只是一個藉口。

    昆吾要感謝上游的巴原以及巴君少務。洪水席捲巴原之後,就會經東海順大江洩入雲夢巨澤。若雲夢巨澤氾濫,將會淹沒岸邊的大片土地,重辰部、黎民五大部包括原先的共工大部民眾都會受災。上游的巴原堵住了洪水,就是給大江下游的民眾爭取了時間。

    祿終已詳細考察了大江流域的山川地勢,並做了一番推演,情況和大河流域有若不同。大河流域的洪水從西荒高原下來,只要經過了大隴山,湧入中原後幾乎就是一馬平川。但在大江上游,還有巴原這片地域廣闊的天然盆地為緩衝。

    就算沒有崇伯鯀以息壤神珠憑空造出一座高湖,巴原本身也相當於一個巨大的蓄水池。洪水湧入東海,東海水位上漲,但烏雲山脈間的坳口狹窄,能及時下洩的水量畢竟是有限的,大水不會一下子都衝到下游去。

    就算洪水到了下游,雲夢巨澤水系大片的湖澤濕地,也會起到重要的緩衝作用,洪水不會像大河流域那樣氾濫奔騰,對周邊高地是逐步地層層淹沒。所以橫向比較,大江下游的災情理論上遠沒有大河下游那麼嚴重,處境最艱難的其實將是巴原。

    仙家能看到很久遠之後的事態演變,祿終心裡明白,虎娃心裡也明白,他們卻不好直接把這些話全說出來,只能儘量提醒與幫助少務做好長期應對艱難局面的準備。昆吾來此當然還另有目的,而且也是其父祿終特意叮囑的。

    說大江下游的災情沒那麼嚴重,只是相較大河下游而言,但其仍然是一場前所未遇的大災禍,祿終當然也希望來得越晚越好,或者災情的演進的過程越溫和越好。洪水是急漲還是緩漲,所導致災情差別會很大,但這一切都取決於上游的巴原。

    祿終當然想掌握儘量詳細的情況,可惜就算身有九境巔峰修為,如今也無法做出準確的預計。

    崇伯鯀究竟能在上游為巴原堵洪水多久,大江的水情又會以怎樣的方式變化?這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祿終當然不好直接去找崇伯鯀,開口要求他一定要堵洪水多長時間,並在此期間將多大的流量緩緩放到下游去,只能派兒子昆吾來,通過間接的方式打探並設法提出請求。

    少務多少也明白了昆吾的意思,只得私下對他道:「我亦不知崇伯大人能堵住洪水多久,西海湧來大水已被息壤神珠所阻,但大江與東海水位亦在緩緩上漲,今年仍然會有洪水。崇伯大人曾告訴虎娃師弟,他會給下游至少半年時間,但要我們儘量在三個月內完成遷移。」

    因為天時有異,哪怕帝江沒有撞破天幕帶來滔天災禍,江河流域仍會持續多年都會出現洪水。

    息壤神珠所化的山脈並沒有完全截斷大江,還留了一個坳口洩洪,那高湖的水位目前已經到達了極致,再往上漲便會漫過西界山較低的隘口,息壤神珠已不可能再堵更多的水了。所以大江下游仍會出現季節性的洪水,而且比往年的洪水規模都要大一些。

    崑崙基本已心中有數,沒有留下來繼續打擾少務,次日便和虎娃一起離開了巴都。虎娃問他是否要返回重辰部?昆吾卻搖頭道:「父君命我在天子盟會後趕到巴原,先問清巴原的情況,若是時間不急就暫且跟隨在你身邊,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知三弟將往何處去?」

    昆吾居然不急著回去,這段時間要跟著虎娃,他隨身還帶著祝融氏的傳承神器火靈旛,以他的神通修為,若有事的確能幫不少忙。

    虎娃卻問道:「你送給我那弟子豬三閒的禮物,那味丹藥很是珍貴,其靈效亦十分神妙,連我都很感興趣!是昆吾兄親手鍊制的嗎?」

    昆吾送給靈寶的是法器,雖然珍貴,但再虎娃眼中倒也沒什麼特別出奇之處;而他送給豬三閒的是一瓶丹藥,卻令虎娃很有些吃驚。

    輔助修行的丹藥,當然不能隨意服用,針對不同的情況有很多特殊的講究,必須對其靈效非常瞭解才行。在酒宴上,虎娃當然不好當場詳細詢問,回頭才去問的豬三閒。而昆吾送東西的時候,已將此丹藥的靈效以神念告訴了豬三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7
054、黃鶴

    這味靈丹理論上的藥效十分奇特,假如普通人服用,會引起肌肉麻痺收縮、關節強直僵硬、全身臟器都有可能病變衰竭,若不及時化解可能就會要了命。服用此丹要運轉相應的法力化開藥性才能免受其害。

    它最簡單的藥效就是能強壯筋骨,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強健,簡直能練成銅皮鐵骨啊。而且這是一種神通秘法,能夠將筋骨、腑臟、神氣、法力聚合一體,爐鼎會變得極為強悍。

    修士追求這些干什麼?自古以來戰亂綿綿,世上的刀兵人禍極多,修行歲月漫長,而人們所處的環境總是難免動盪,首先要善護己身。

    借助此種靈丹修煉,表面上可以看不出任何異狀,人的身體彷彿就似煉成了一件法寶,就算不用法器,與人鬥法也相當強悍。

    此靈丹對於妖修來說更有大用,特別是那些化為人形修煉的妖物,不僅能增強妖物的天賦神通,還可將原身的強悍賦予變化後的人形。

    化為人形的妖修就算沒有法器,通常也有一件本命法寶,就是原身神氣所假合的妖丹。妖物服用此靈丹最佳的方法,不是將藥力化入經絡之中,而是以妖丹吸收融合。

    對於修成吞形之法的修士而言,此丹也另有妙處。

    見虎娃很感興趣,昆吾解釋道:「此丹最初是我父祿終創製,主要是為輔助他修煉蚩尤神功所用。但修煉蚩尤神功異常艱險,並不適合絕大部分修士。丹方傳到我手中後,我又經過了一番改進嘗試,煉成了這味靈藥,我看比較適合你的弟子豬三閒。

    我感覺此丹方仍可繼續改進完善,而考其玄理,應更適合於輔助妖物修煉。既然三弟對它感興趣,就將我父最初創製的丹方、還有我改進後的丹方,都傳於你便是。」

    昆吾將這張仍可繼續改進的丹方傳給了虎娃,此丹方後來經過再度完善,在後世被稱為陸吾神侖丹。傳說此丹為某地山神「陸吾」所煉製,其實這位山神是因為煉製此丹而得名,所謂「陸」指的就是祿終,後世亦有典籍寫「祿終」為「陸終」,而「吾」指的就是昆吾。

    後世又稱失火為「祝融之災」或「回祿之災」,「回」指的就是吳回,而「祿」指的也是祿終,吳回與祿終都曾享有祝融氏的尊號。這些都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重辰部也得到了軒轅天帝大器訣的傳承,昆吾既擅煉器也擅煉藥,他曾打造了昆吾劍,如今又在父親創製的丹方基礎上,煉製了這樣一味靈丹。

    虎娃笑道:「豬三閒並非妖修,他只是出身妖族之人,而我還有幾位弟子倒是真正的妖修,先替他們謝謝你了。」

    昆吾擺手道:「客氣什麼,你的弟子就是我的晚輩!若有需,可以再來找我要。」

    虎娃:「既得丹方,我可以親手鍊制,就不必再煩勞兄長了。」

    昆吾:「論修為手段三弟皆比我高明,你想親自練練手也好,若所需靈材難尋,可再我幫忙。……三弟啊,你還沒告訴我,接下來打算去何處呢。」

    虎娃:「看見這味靈丹,倒令我想起了一事,若不是因為這場滔天災禍,早就該去辦了。眼下先去一趟見鶴城,找一隻古時黃鶴……」

    虎娃告訴了昆吾有關九轉紫金丹之事,涉及到仙界以及古時天帝的秘聞,昆吾聽得是一愣一愣的。虎娃也將九黎紫金丹的丹方傳給了昆吾,但目前的丹方,至少要有九境修為才能嘗試著煉製,昆吾自己也是煉不成的。

    聽說虎娃得到了太昊天帝的指引,欲求千年靈血為藥引去試煉新丹方,昆吾也動了心思道:「假如這新丹方能試製成功,三弟煉成了九轉紫金丹,不知是否用於治我父君之傷?」

    祿終在與帝江決鬥時受了傷,表面上看只是失去了右臂,對於一位九境高人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假以時日就能重新長出來,無非是耗費神通法力而已。但昆吾知道父親的傷勢很重,此情況對外秘而不宣,他卻沒有隱瞞虎娃。

    祿終修煉的是蚩尤神功,而蚩尤神功的要詣,便是將自身爐鼎打造為相當於一件活的神器,損失了威力強大的右臂,便是大損其修為,根本不是用尋常的方法能恢復的。他若僅僅僅重生一隻普通的手臂,便等於與其修煉的神功相衝突,因為蚩尤神功須是爐鼎形骸一體。

    但若想長回一隻與原先一樣的手臂,簡直太難了。蚩尤神功想練成已極為不易,蚩尤之前無人成功,蚩尤之後也只有祿終,受如此重創後再想恢復,簡直比當日練成還要難。既然九轉紫金丹有移換爐鼎的功效,昆吾便想到用它給為父親療傷。

    虎娃卻搖頭道:「這九轉紫金丹,對天下未至化境的修士,都有極大的輔助修煉效果,可使他們得到全新的完美爐鼎。對於九境修士而言,在特殊情況下甚至相當於又活了一世。可偏偏對你父祿終這種情況,用處卻不大。」

    九轉紫金丹正常的服用方式,當然不是像虎娃曾經做過的那樣。仙家高人誰也不會吃飽了撐的自尋死路,然後帶著見知記憶重塑爐鼎新生,從柔弱的嬰兒狀態重新開始修煉。它的靈效,將在服用後緩緩發揮,需要有一個過程,幫助人移換爐鼎,直至得到完美的全新身體。

    在這種情況下通常並不會自損修為,更不需要從頭開始修煉,因為這並不是托舍新生。恰恰是這種靈效,對祿終而言卻不適用。就算是全新的完美爐鼎,那也是普通的爐鼎啊,而祿終原先的形骸已相當於一件活的神器,假如真的那麼做了,便等於好不容易練成的神功盡毀。

    昆吾倒也不傻,方才閃念間的想法,只是關心則亂,聽虎娃一解釋也就明白了,不禁嘆了一口氣。

    兩人離開巴都城,前往了原相室國境內的見鶴城一帶,也就是當年虎娃跟隨倉頡先生的行遊之地。那裡山深林密、遠離村寨人煙,原在相君的畋獵園林中,生活著很多種野獸,但地勢也不可能太險惡。

    如今相室國已滅,巴原又遭洪水侵襲,在少務的安排中,很多受災民眾就要遷移到這片原宗室畋獵園林裡,建造房屋並伐木墾荒、開闢田園。上古黃鶴的洞府所在很偏僻,暫時沒有災民遷居到那裡,但將來可說不定。

    因為洪災要持續近十年,在巴原則會更久,這就意味著遷居來的災民要在這一帶生活很長時間,逐漸開墾田園,幾年之後說不定就會到達那古時洞府周圍。

    ……

    虎娃與昆吾來到了深山密林中,虎娃先未說那上古洞府在何處,昆吾查探了一圈,指著某個不起眼的小山包道:「那裡有兩塊巨石如門柱,我能察覺到禁制痕跡,想來洞府就在那後面。此地有一片遺蹟,像一座小型的村寨,但已廢棄多年,普通人很難察覺出痕跡了。

    那隻黃鶴如今不知是否還在,若還在,三弟打算怎麼叫醒他?我倒可以憑火靈旛費些時日強行破開禁制,但那樣做,在修士之間便等於結仇宣戰了。若他正在洞府內閉關,說不定還會受驚擾而受傷。

    上古年間他便已有地仙修為,絕不好惹,況且三弟尚有求於人,我們能不得罪最好還是不要得罪。」

    虎娃已經被他叫三弟叫習慣了,乾脆也改口叫他大哥了,沉吟道:「大哥能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我的神通法力損耗太劇,須暫且涵養恢復一段時間,煩勞大哥為我護法。」

    虎娃就在那古時廢墟中清理出一片地方定坐。他先前以竹杖化橋助災民遷移,祭出紫金葫蘆助崇伯鯀堵住洪水,接下來的三個月又率領軍民築造長堤,消耗神氣法力一直沒有得到完全恢復,必須好好歇一歇。

    面對一位沉眠了很多年的上古仙家,此刻貿然去驚醒對方,虎娃必須謹慎行事,儘管如今的神通法力相對於真仙修為而言尚弱,也要儘量先恢復到巔峰狀態。

    巴原已到了多雨季節,虎娃定坐後沒幾天就下雨了,而且大暴雨,山野中異常潮濕。這片古時遺蹟早已被苔蘚覆蓋,只有虎娃清理出的那片地方還比較乾爽。昆吾不想虎娃被大雨驚擾,祭出火靈旛懸於虎娃的上方,就像一頂懸空的大帳。

    一個月之後虎娃睜開了眼睛,朝昆吾拱手道:「辛苦大哥了!」

    昆吾收起火靈旛道:「你我之間何必客氣,我還想看三弟如何打開那禁制呢。」

    想用儘量溫和的方式喚醒那上古黃鶴,就不得破壞其洞府禁制,而要用別的方法打開它。但這洞府禁制是上古仙家所布,昆吾尚無九境修為,除非得到了那黃鶴傳承,否則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只有依仗火靈旛耗費時日強行破除。

    虎娃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暗嘆了一口氣,他若想打開這禁制,其實只要伸手一抹就行了。

    太昊天帝當初「借用」他的手去拿起息壤神珠,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虎娃一直感覺這只右手好像不是自己的。拿起息壤神珠後,虎娃察覺太昊封印在他右臂中的玄妙仙家法力並未耗盡,至少還可以再施展兩次類似的神通。

    雖然感覺這只右手有點彆扭,但虎娃也不想輕易浪費這兩次寶貴的機會。連息壤神珠都可以從崑崙仙界中「偷」走,打開這洞府禁制當然是輕而易舉,可是虎娃沒打算動用這種手段。

    他坐在那裡祭出了竹杖,遙對著那兩塊巨石之間凌空點畫,想當初倉頡先生也做過同樣的動作,虎娃以為他是在勾畫符文。如今成仙后再仔細回想,倉頡先生確實是在勾畫符文,但符文的含義卻很有意思,好像就是在破解這洞府禁制。

    虎娃自己並沒有費太大功夫研究,只是領悟了當年倉頡在這裡曾施展的妙法,倒把一旁的昆吾看得目瞪口呆。虎娃一邊施法一邊以神念介紹他與倉頡先生的結識經過,並講授了符文神通之妙,至於昆吾能領悟多少就算多少吧,總會有所收穫的。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虎娃突然以神念提醒昆吾道:「禁制已被我打開,若那人正在閉關,此刻應已有感應。」

    話音未落就聽一個聲音道:「已經多少年了?終於有人發現我了嗎?」

    這聲音很沉悶,似是從地底深處傳來,且並不是虎娃和昆吾所熟悉的語言。還好聲音中帶著仙家神念,以虎娃和昆吾的修為,只要聽見了自然也就能明白意思,倒不必介意對方說的究竟是什麼話了。

    如今巴原各地雖有各種不同的方言口音,但人們說的是同一種語言,而且與中華之地並無區別,這想必是鹽兆建立巴國後才流傳開的。但這只上古黃鶴隱寂,早在鹽兆入巴原之前,語言不通也很正常。

    虎娃亦開口道:「黃鶴先生,你還記得當年那隻白鶴嗎?他已飛昇帝鄉神土,我在九重天仙界見過他,是他告訴我你可能還在這裡。」

    簡單的一句話,含義含義卻複雜,比如什麼是帝鄉神土、什麼是九重天仙界,想要解釋清楚都頗不容易,而且虎娃使用的語言黃鶴也未必聽得懂。好在他開口時帶著仙家神意,也夠那黃鶴好好解讀一段時間了。

    虎娃清楚這種在人間解讀仙家神意狀態,好像就是那麼一愣神,其實時間也不短,過了好半天才聽那個聲音驚呼道:「什麼,那該死的白鶴還沒死,果然已有人能指引我了?……我簡直太聰明了!」

    隨著話音,前方兩塊巨石間出現了一道無形門戶,有一個人蹦了出來。看其形容是一位中年男子,身形有點胖,蹦出來的樣子有點像一隻鴨子在走路。他的長相也有點滑稽,窄鼻樑扁嘴唇,身子倒不是光著的,披了一件羽毛大氅,乍看就像一隻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5 10:38
055、白雲千載空悠悠

    其人眼睛不大,小眼珠圓溜溜的,站在那裡好奇地打量著虎娃和昆吾。昆吾趕緊躬身行禮道:「後世修家昆吾,拜見黃鶴前輩!」並以神念大概地介紹了一番自己的身份來歷,這些事想講清楚其實也挺複雜的。

    黃鶴看了看昆吾,又上下打量了虎娃半天,突然望向周圍,嘰嘰咕咕喊了一番話。虎娃亦行了一禮道:「黃鶴先生,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可是在問此地的人都哪去了?」方才黃鶴一著急,說話時並未用神念,但虎娃也能大概猜出他的意思。

    黃鶴愣了愣神,再開口時使用的已是與虎娃一樣的語言,只是發音有些怪異道:「人間已過去多少年了?」

    凡人難以測度仙家的神通,九境修為已可稱地仙,理論上擁有無盡之壽元,只要神通法力足夠,便可以盡情施展推演神通。虎娃剛才以仙家神意介紹了很多人間如今的情況,黃鶴此刻也學會了巴原及中華民眾所使用的語言。看似時間不長,但他可能已在定境中學了很久。

    虎娃答道:「我亦不知先生沉眠了多久,若按白鶴仙人最後一次見你時算起,迄今已有一千一百餘年。」

    黃鶴撓了撓後腦勺道:「我最後一次見他,是我陷入沉眠幾十年前,看來我這一覺至少已睡了一千年了。我當年吩咐身邊侍者,就在此地好生看守洞府,可他們都已不見。……該死的白鶴居然還活著,很好很好,不然如今人間我就誰都不認識了!」

    也不知黃鶴當年身邊的侍者有幾位、是人還是妖,他們在黃鶴陷入沉眠後就留在此地修行,並奉命看守洞府,其後人或傳人也一直在此繁衍生息到兩百年前。然後他們可能是遷移了,也可能是滅絕了,總之這裡終於被廢棄。

    如此說來,後世傳人看守洞府堅持了八百年之久,可惜沒有人再見到這位祖師,甚至有人可能都不清楚他們為何要歷代守於此地,只因黃鶴沉眠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虎娃答道:「黃鶴先生,你在人間恐已無當年故交,就連那位白鶴前輩,都早已飛昇帝鄉神土。」

    黃鶴喃喃道:「他還有消息就好。」

    昆吾終於鬆了一口氣,對方並沒有流露出敵意,反倒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一天呢,被喚醒之後,只是很迫切地想瞭解如今的人間情況。昆吾試探著問了一句:「前輩,沉睡千年一朝睜眼,是什麼感覺?」

    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將給黃鶴問傻了,他似是自言自語道:「沉睡千年?感覺就是昨天啊,一睜眼什麼都變了……」然後就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了,竟陷入了一種恍惚的定境,這一發愣就是很久。

    虎娃朝昆吾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打擾黃鶴,兩人就在這裡靜靜地等著。黃鶴此刻所陷入的狀態,恍恍惚惚,似悟非悟。他的心境就是一閉眼、再一睜眼,世事已千年。

    睡了一覺醒來,人間已是千年之後,整個世界都陌生了,所有熟悉的過往皆已不在,那麼過往中的那個「我」又在那裡,此刻的「我」又是誰?當年曾與黃鶴鬥法爭奪過洞府的白鶴,如今在黃鶴的感覺中卻彷彿成了最親近之人,因為那是他唯一還熟識的故交。

    假如連白鶴的消息都沒有了,他甚至會感覺自己或者整個世界皆虛幻不實。世事大夢彷彿,究竟昨日是夢幻,還是眼前為泡影?

    良久之後,黃鶴突然又一甩腦袋道:「我果然猜對了!」

    昆吾追問道:「前輩猜對什麼了?」

    黃鶴就像扇翅膀般一揮手:「無論人力鶴力,總有窮時,若眼下有一時無解之困,不妨待世事變遷,歲月終究會解決一切……我們且趴下慢慢說。」

    虎娃笑道:「別趴下,我們坐著說。」

    帶著神念的一番交談後,虎娃與昆吾才搞明白這黃鶴是怎麼回事。他當年主動陷入沉眠並不是為了修煉,而是為瞭解決一個他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何才能真正地超脫凡塵、永享長生?

    突破九境修為後,雖好似擁有了無盡之壽元,但黃鶴自己心裡也明白,如此並非真正的超脫,卻又不知該怎樣邁出下一步才是真正的前行之路。

    在突破九境修為、修成不滅神魂後,就會很自然地隱約感應到在人間前行已無路,想繼續求證更高境界的修為極為艱難,而且天地間有種令人恐懼的毀滅之意遲早會降臨。

    若無前人指引,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其實會覺得最終以不滅神魂再入輪迴、托舍新生,便像征著此世的解脫,並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長生。但是很顯然,眾地仙也會認為這種所謂的「長生之道」不太對勁。

    當年那隻白鶴爭奪洞府失敗後,遠去參衛丘結識了另外五位同伴,他們進行了另一番嘗試,企圖打造出一片仙界,便是如今的步金山小世界。而這只黃鶴則用了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睡覺!

    睡覺能解決人間一時無解之困嗎?還真能!那就是留待歲月去解決一切。黃鶴讓自己進入一種奇特的蜇伏狀態,收斂神氣什麼都不做,當初的修為是九境初轉,如今的修為還是九境初轉,神通法力也幾乎沒有精進。

    這一千年,世間就相當於根本沒有他,許是因為這個關係,那預感中的天地間毀滅之意並沒有降臨。當他一閉眼、再一睜眼時,問題確實解決了!已有不止一位天帝開闢了帝鄉神土,可指引他這樣的地仙飛昇;而且虎娃這位真仙就站在眼前,還以神意向他介紹了仙家修行之妙。

    昆吾聞言也愣了半天,這黃鶴說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啊,他想的這個法子真是太妙了,不服不行啊!但再仔細一琢磨,好像又有哪裡不對勁,於是昆吾又問道:「可是您怎麼知道,後世之人定能解決您的困惑,還一定能把您喚醒?」

    黃鶴一攤雙手:「我也不知道啊,當初只是想這樣試試,也沒想到一閉眼就是千年。但此刻看見了奉仙君,就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聰明不?」

    昆吾:「呃!說前輩聰明亦可,但好像更是偷懶。您有沒有想過,假如世間修士突破九境後,皆如您這般主動陷入沉眠,又有誰來探索前路,再將他們喚醒呢?」

    黃鶴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這個問題嘛,其實我也想過,但我又想到,世上什麼人都有,不可能都和我一樣。我解決不了的困惑,並不代表別人解決不了,後世總會有人解決的,我就一直沉眠到有人解決的那一天;假如世上無人能解,那我便永遠沉眠。」

    虎娃也很感興趣地追問道:「可是太昊天帝早已成就真仙,然後開闢了帝鄉神土,您那時仍然沒有醒來啊。假如我今日未至,您又要沉眠到什麼時候?」

    黃鶴解釋道:「要想使那天劫不至,這場大覺,可不是你想睡就能睡的,也得有本事睡得著才行,這是我思悟多年所創的獨門神通,若無人相喚,我這一睡就不會再醒。今日能見到奉仙君,便是我一世修行所證的機緣。」

    虎娃又問道:「方才恍惚之中,你想到了什麼?」

    黃鶴神情很認真地答道:「奉仙君說人間正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洪水,弄不好很多部族會因此滅絕。可是洪水遲早會過去,頂多數十年,到那時你再回頭看,問題便已解決。洪水在今日是滔天大禍,在將來卻說不定大利於人間。」

    虎娃暗嘆了一口氣,竟似隱約亦有所悟,但他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又說道:「黃鶴先生欲飛昇帝鄉神土嗎?我可傳你登天之徑的指引,只求你能幫我一個忙。」

    虎娃方才已在神念中說明了來意,他欲求千年靈血,並可用不死神藥幫助黃鶴恢復修為之損。黃鶴聞言向著虎娃行跪拜大禮,而這禮數也是新學的。虎娃起身欲扶,黃鶴卻說道:「奉仙君且受,我想拜您為師!」

    談了這麼久,昆吾已感覺這黃鶴的思路難用常理揣測,但此刻他還是吃了一驚,張大嘴好半天忘記合上。

    虎娃的樣子卻並不怎麼驚訝,只淡淡問道:「難道你不想如那白鶴一般,飛昇帝鄉神土嗎?」

    虎娃明白這黃鶴的想法。他一夢千年,對年歲的觀念已與常人完全不同,而論修為,如今仍是九境初轉。這傢伙,在陷入沉眠前所見過的修為最高者,就是那隻被他趕跑了的白鶴,而白鶴當時的修為還不如他呢。

    黃鶴之所以選擇陷入沉眠,就是希望在將來有人能夠指引他,如今終於等到了,不拜師才奇怪呢!想當初,太乙無論是在人間度過的歲月還是修為境界,都遠在虎娃之上,但亦求拜虎娃為師,情況雖有差別,但心境相類。

    黃鶴答道:「我已聞仙家修行之道,地仙拋卻凡蛻飛昇帝鄉神土,並非真正的超脫長生,修為也並無寸進,那只是天帝成就之妙。一場大夢避世千年,那天地大劫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這便是我所求證的答案,怎能不遵從其指引修行?」

    看來這一千年的大覺,倒也不完全是白睡的,千年之後,世人確實已解決了當初看似無解之困,但對於黃鶴而言,他該面對的一樣要去自己面對。

    當初神農天帝為何要嘗試煉製紫氣神丹?肯定不是給他自己用的,也不是給世間凡人用的,就是給那些飛昇帝鄉神土的地仙做的準備,萬一帝鄉神土有變,那些人就難存了。虎娃向黃鶴求千年靈血欲煉製九轉紫金丹,已將前後因由告知,黃鶴當然不會再走白鶴的老路。

    虎娃點了點頭道:「既又此悟,你就暫為我的記名弟子吧。」

    修行師徒傳承責任重大,黃鶴又是一位有九境初轉修為的上古仙家,越是這樣的弟子越是不能輕易收的。而且虎娃和黃鶴是第一次見面,此前對他並不瞭解,記名弟子的意思就是還需要考查,通常既考查其品行亦考查其資質,對黃鶴而言主要是觀其心境。

    黃鶴又叩拜道:「弟子拜見師尊!」

    虎娃一指昆吾道:「這是我的兄長,今後亦是你的師伯。」

    黃鶴當即又向昆吾下拜行禮道:「黃鶴拜見師伯!」

    昆吾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趕緊扶起黃鶴道:「不必多禮!……哎呀,這份見面禮,回頭一定好好給你補上。」

    昆吾頗有些手中無措,眼前可是一位上古仙家,剛才還叫了人家半天前輩,轉眼間自己竟成了人家的師伯,還接受了對方的跪拜大禮。靈寶和豬三閒拜見師伯的時候,昆吾可都是送了見面禮的,那麼現在給黃鶴的見面禮,怎麼也得比那兩人更好吧?

    昆吾雖身為重辰大部的伯君,出門時也不可能帶太多的寶貝,他不是虎娃,隨身能有那麼多神器,一「摸兜」覺得很尷尬,好像沒什麼能在黃鶴面前拿得出手的東西。

    虎娃笑道:「不知大哥還有沒有送給豬三閒的那味神丹?」

    昆吾其實想多了,認為送給黃鶴的見面禮怎麼也得比豬三閒更好,卻不知對黃鶴這樣的妖修而言,陸吾神侖丹就是最合適的。此刻趕緊點頭道:「有有有,我這裡還有兩瓶。這一瓶就送給黃鶴為見面禮;最後的一瓶,賢弟且拿著再賞賜其他弟子吧。」

    昆吾出手其實已經相當大方了,這味靈丹所需的各種材料非常難以收集,煉製也十分不易,他身上只有三瓶,一瓶已送給了豬三閒,此刻把另外兩瓶都拿出來了。每瓶有九枚,倒不是昆吾小氣不肯多送,用這種靈丹輔助修煉,累計最多只能用九枚,多服既無用更無益。

    黃鶴接過神丹,元神中也收到了昆吾介紹此靈丹之效的神念,亦是大吃一驚,他當年別說沒見過這種好東西,就連想都沒想到啊,趕緊再度拜謝師伯,又被昆吾手忙腳亂地拉起。

    黃鶴小心翼翼地收起靈丹,又問道:「此丹如此神效,不知何名?」

    從祿終到昆吾,都一直在嘗試創製與改進更完備的丹方,到現在還正式給它沒起名字呢。虎娃聞言笑道:「不妨就叫祿吾丹,大哥您看如何?」

    昆吾連連點頭道:「好,好名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0-11 12:38
056、昆吾丘

    虎娃方才其實一直在觀察黃鶴,特意點明昆吾為黃鶴的師伯,就是想看黃鶴會有什麼反應,是否有上古仙家的倨傲之心,輕視昆吾為後世之人且修為並不如他?

    有些心境,僅看黃鶴在虎娃面前的表現,是體會不出來的。黃鶴有求於虎娃,他欲在九境修為中繼續前行、直至迎來天地大劫成就真仙,當然想得到虎娃的指引,拜師並無偽飾之意。

    但像黃鶴這樣的弟子,心境是最難把握的,他是否真的尊重師徒傳承之道?假如有一天,他的修為已過了師尊,行止又會怎樣?這種問題不需要等到將來再去驗證,看他此刻的行止便可推演出結論。

    後人總有越前人之處,就算眼下弟子尚未越師尊的成就,但很可能已越了其他的尊長,在成就已不如自己的尊長面前,又會是怎樣的心境呢?這恰恰就是值得考察的,別看黃鶴叩拜虎娃很痛快,若要他向昆吾行禮卻很猶豫,便能說明某些問題。

    假如是那樣,這位記名弟子也就做不成真正的弟子了,虎娃不敢收也收不起,但此刻他對黃鶴的表現倒是很滿意。

    拜謝了師伯昆吾,黃鶴又向虎娃道:「這千年靈血,就是弟子獻給師尊之禮!」

    說著話雙手一捧,憑空凝聚了一滴本命精血,懸在上方鮮紅的液滴只有拇指肚大小,卻是修為法力所凝。再看黃鶴的氣息已迅衰弱下去,彷彿這一千年他並非是在沉眠,而是一直在做苦力活呢。

    虎娃攝過這滴精血道:「你也太心急了!」

    這黃鶴做事真的不能以常理測度,自以為想了個聰明的主意,眼一閉就沉眠千年,此刻拜虎娃為師,還沒等虎娃說什麼呢,轉眼已將本命精血獻上。

    虎娃知道他索要的千年靈血,乃是妖物千年修為法力所凝的精華,若獻出將大損其修為,但並沒有親眼見證過。此刻看見黃鶴的樣子,他便清楚假如換一種情況,想開口索取人家的千年靈血,對方非得跟他拚命不可!

    獻出千年靈血的黃鶴,狀態非常虛弱,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難以恢復,這於他而言就意味著莫大的殞落風險。虎娃本沒有打算就在此時此地取千年靈血,沒想到一不留神黃鶴已經獻了出來,想攔都來不及。

    虎娃拿出一小把五色神蓮的蓮子道:「你且將這不死神藥收好,以你的狀態,眼下還不適合在世間行走,為師會為你尋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你好生恢復,也會留下九境修行之指引,讓你在恢復時好生體悟。當修為完全恢復之後,說不定就有機緣突破九境二轉。」

    昆吾也提醒道:「黃鶴啊,你目前的狀態並不適宜服用祿吾丹,應待到損傷完全無礙後再說。……三弟,你打算讓黃鶴去哪裡療傷休養呢?」

    虎娃:「當然是仙家洞天結界中最為穩妥,而我恰好知道幾處。」

    虎娃所知的仙家洞天結界,有炎帝仙宮、赤望丘秘境、黑白丘洞府、神釜岡小世界、步金山小世界。

    赤望丘秘境和炎帝仙宮不適合外人進入,黑白丘洞府的規模又太侷促,神釜岡小世界涉及的隱秘又關係重大,虎娃本打算把黃鶴送到步金山小世界,也就是傳說中巴原九丘之一的古時參衛丘洞天。

    參衛丘洞天,就是名為飛荒的那隻白鶴與其他五位上古仙家所共同開闢,如今裡面還生活著三支妖族呢,與黃鶴多少有些緣法。

    昆吾卻說道:「提到仙家洞天,我倒是知曉一處,此番來巴原正欲尋訪,本打算陪三弟來找黃鶴之後,便請三弟也幫我一個忙。」

    虎娃:「哦?大哥要去找一處上古仙家洞天嗎,不知在什麼地方,想讓我幫什麼忙?」

    昆吾卻反問道:「賢弟,你可知我父君為何給我起名昆吾?」

    這虎娃上哪兒知道啊?一旁的黃鶴卻喘著氣叫道:「哎呀,我猜到了!師伯要找的地方就是昆吾丘吧?我知道在哪裡,難道那裡如今也沒人了嗎?」

    昆吾丘,亦是巴原九丘之一,據說為上古時祝融氏所打造的仙家洞天。重辰部就繼承了祝融傳承,昆吾隨身帶的火靈旛就是歷代祝融氏的信物,當然也知道上古隱秘的傳說。但不幸的是,後世的重辰部君只知有這麼一個地方,卻誰也沒有去過,更不知它的具體位置。

    據歷代口口相傳之秘,昆吾丘乃是最早的祝融氏大人修煉的仙境,位置在巴原東北的蠻荒群山中,其中不僅有無數仙家異寶,更有珍貴的上古仙家傳承。

    祝融氏的尊號傳承到吳回、祿終手中時,中間不知經歷了多少代、世間也不知有過多少戰亂紛爭,關於昆吾丘,留下的也只是傳說。只說它在巴原東北方向的蠻荒群山中,這個範圍可太大了,哪能輕易找得著。

    這次昆吾奉父命來到巴原,也想順道尋訪昆吾丘所在,父親給他起了這個名字,本身就有寄託傳承之意,昆吾當然比歷代祝融氏都更想找到昆吾丘,他也打算請虎娃幫忙。若論打架,如今的虎娃絕不是昆吾的對手,但論其他方面的不少手段,說不定虎娃更加高明。

    虎娃不僅已是真仙,而且熟悉巴原各地包括周邊蠻荒中的情況,更重要的是,虎娃曾經找到並打開了上古傳說中的參衛丘洞天。古人大多是相信運氣的,修士更相信福緣的,找虎娃幫忙,說不定也能現古時昆吾丘洞天所在。

    虎娃並不知昆吾丘在何處,不料昆吾剛一開口,黃鶴居然知道,這真是意外之喜!

    昆吾趕緊道:「那就煩勞你來引路,帶我與你師尊去一趟昆吾丘。若能打開那仙家洞天結界,你便留在那裡恢復修為,也替師伯掌管那片洞天。」

    虎娃也很感興趣地問道:「黃鶴,你是怎麼知道?仔細說來聽聽。」

    黃鶴知道昆吾丘的具體位置,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在就是他那個年代,傳聞有仙人在昆吾丘中修煉。至於那昆吾丘中是否有仙家洞天結界、那些「仙人」又是什麼來歷,黃鶴就不清楚了。

    黃鶴是一隻鶴妖,開啟靈智後也曾去過很多地方,按照人間修士的說法就是尋仙訪友吧,主要是想在懵懂中得到更高境界的傳承指引。他偶爾聽說了有那麼一座神山叫昆吾丘,丘中有仙人修煉,便也去尋訪。

    結果他並沒有拜入昆吾丘門下,卻被昆吾丘中的仙人給嚇跑了,甚至都沒敢露面打聲招呼。因為他遠遠地看見了昆吾丘中的修士騎著鶴在天上飛,他怕自己也被人家抓走當坐騎,然後就跑到了見鶴城一帶。此事在他心中留下的陰影不小,再後來就不敢到處亂跑了。

    昆吾聽聞始末,哭笑不得道:「原來你還有這段經歷,幸虧當年沒有被人抓走,否則今日也無緣拜入奉仙君門下了,而如今你倒不必再怕了。」

    黃鶴趕緊道:「不怕不怕,當然不再怕了,願為師尊的坐騎!」

    昆吾又笑道:「你還是好生調養吧,現在這樣子連飛都飛不起來。」黃鶴此刻很虛弱,連說話都帶大喘氣,別說施展飛天神通,就算化為原身估計也無法撲騰翅膀飛上天了。

    虎娃亦笑道:「我已有坐騎,就用不著你了。」

    修士所謂的坐騎,亦相當於護法使者,往往都因緣法而得,通常都是其本人親自點化的妖修,並不是隨便找一頭牲畜就可以。仙家高人並不一定有坐騎,虎娃也不太講究這些,但當初以化身陪侯岡歸鄉之時,他得了一頭坐騎青牛。

    其實在步金山小世界中,虎娃還留下了兩匹白馬。白馬原先是拉少務所賜,在虎娃的點化下也漸漸開啟了靈智,但修為尚淺未得變化,虎娃就把它們放在步金山小世界中修煉了。

    虎娃本人只坐過車並沒有騎過馬,他倒是騎過牛,還騎著青牛拜訪過涼花川。那青牛後來亦有開啟靈智之兆,虎娃便暫時把它留在了侯岡氏部族中,托侯岡與沇裡照拂。

    既然已知昆吾丘的具體位置,三人也不耽誤,立即飛天趕往。虎娃施法帶著黃鶴一起飛上雲端,命他好生端坐,在路上就可服用一枚蓮子潤化形神。

    如今巴原上並沒有關於昆吾丘的傳說,至少在鹽兆入巴原之後是沒有的,看來那上古仙家修行之地,傳承已斷絕很久了,不知洞天之中是否還有人在。這種情況也並非沒有可能,比如步金山小世界,就曾一度與外界完全隔絕。

    曾與黃鶴打過架的那隻白鶴,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飛荒,但黃鶴卻沒給自己起別的名字,他就叫黃鶴。虎娃倒也沒說什麼,因為他這位師尊也就叫虎娃呢。

    黃鶴指出的昆吾丘位置,居然就是原善吒妖王在蠻荒中所佔據的地盤,如今離崇伯鯀與少務合力開闢的那條道路很近。那麼這個地方就顯得很重要了,將來水漫巴原之時,那條路就是巴原與外界保持交流往來的唯一通道,若能掌控這片仙家洞天說不定有大用。

    昆吾聽說善吒妖王的原身是一隻瑞獸諸犍,當年又恰好在那一帶修煉,甚至猜疑善吒就是從昆吾丘中跑出來的。但善吒本人卻並未聽說過昆吾丘的傳說,更記不清楚自己來自何處。

    妖修開啟靈智之前皆很懵懂,哪怕天地所化生的瑞獸也不例外,與人一樣,剛出生後的那一段記憶通常是想不起來的,只有突破九境之後,過往的一切才會完全清晰。善吒尚未突破九境修為,他若是從昆吾丘洞天裡跑出來的,想不起來也正常。

    昆吾為何希望善吒是從昆吾丘洞天中跑出來的?因為那樣便意味著昆吾丘洞天並未完全與外界隔絕,只要找到地方,想進去的話便不難。昆吾並沒得到昆吾丘洞天的傳承,假如仙家洞天結界的門戶是完全關閉的,想找到並打開就難了。

    昆吾對此倒也不是毫無準備,他隨身帶著火靈旛。火靈旛乃是祝融氏歷代傳承信物,那上古仙家洞天若真是祝融氏之地,火靈旛說不定就是開啟門戶的樞鍵。他們在半路上稍微拐了一個彎,虎娃特意到迎天城把善吒妖王也帶上了。

    善吒的原身是天地化生的瑞獸諸犍,向來自視高人一等,後來被虎娃收拾了一頓,它失去玄牝珠又被丟到眾獸山磨了幾年心性,終於知道了收斂。虎娃便又把玄牝珠還給了他,還賜予他與哈洽一人一柄太極圖所化的神斧,讓他們助巴君少務開山築路迎接崇伯鯀。

    善吒身為瑞獸就算再自傲,在黃鶴面前也擺不起威風來,那畢竟是有九境修為的上古仙家啊。他黃鶴這樣的上古仙家也求求著拜入虎娃門下,對虎娃更是徹底地心服口服。

    聽眾人談及傳說中昆吾丘,善吒居然也知道那個地方。當然了,善吒並不知那裡就是昆吾丘,更不清楚其中有仙家洞天結界,只知那一帶有古時遺蹟。善吒還是一隻不能化形的小獸時,就是在那一帶長大的。

    所謂天地化生,其實說不清楚來歷。天地間的個種靈禽瑞獸,有的看似早已滅絕、只存在於傳說中,但在某些時候又會莫名出現於世上。它們隨著歲月成長,自然會漸漸開始靈智,彷彿天生就能修煉。

    這些瑞獸靈禽的天賦神通,就包含著合適它們修行的秘法,從混沌中逐漸走向清明,然後邁入修煉之道。但這並不意味著靈禽瑞獸就一定會變得很強大,他們幼時也很弱小,與世上其他的禽獸一樣,很容易因各種意外而夭亡。

    其他的各種禽獸都擁有龐大的族群,不僅能給幼體提供保護,而且不論幼體的夭折率有多高,以龐大的族群數量為基礎,總有幼體能存活下來並長成。但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不同,它們往往都是獨一份,沒有族群保護,所以夭亡率更要高得多。

    一隻天地所化生的瑞獸能長成,簡直就是個奇蹟。這奇蹟不屬於任何人,而屬於黃鶴所說的歲月,古往今來很多瑞獸靈禽可能在不為人知時就已夭亡,但總有少數的幸運兒長成。

    像善吒這樣的瑞獸,開啟靈智後,天生就會本能地修煉,甚至無需師傳亦可突破層層境界。但每一層境界的考驗是不可少的,修行的過程也充滿凶險與變數,也很可能會意外殞落,這種事情也往往不為人知。

    可是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其天賦神通就算再強大,依照本能的修煉其實也只到突破化境為止,因為化境之上,眾生族類無別。除非其另有所悟,否則便很難修為精進。

    善吒如今只憑天賦的修行之路已經到頭了,他也需要更高境界的指引。這頭驕傲的瑞獸,如今也明白了這個道理。

    虎娃這次把善吒叫來,不僅是因為善吒熟悉那一帶的情況,他也是在考察這位曾經桀驁不馴的妖王。虎娃當初收服善吒,是在鬥法中將其擊敗,並收去了其玄牝珠,這位妖王不得不服。而如今虎娃雖已成就真仙,但神通法力尚弱,若論動手鬥法,恐怕還真打不過善吒。

    以善吒的眼力,當然能現端倪,虎娃就想看看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妖王的態度會不會有所變化?善吒的脾氣或許依然桀驁不馴,但其心境已與以往不同,若說變化倒是有的,但令虎娃很滿意。

    既然善吒妖王知道那一帶有上古遺蹟,而且就是在遺蹟中長大的,接下來便由他領路。昆吾丘的位置,在巴原接連外界的那條道路中段的西側,直線距離大約只有十來裡。等虎娃到了地方之後,便打消了原先或可將之改造成驛站營地的想法,因為普通人根本到不了。

    從半空望去,眼前是一道深壑,對面的山峰岩壁陡峭如削,如台階狀層層堆疊而起,背靠著連綿的山脈。善吒現的上古遺蹟,就在那層層峭壁上,他剛剛開啟靈智後的百餘年時間,所佔據的洞府也在那裡。

    其實善吒佔據的洞府,就是古時修士的洞府遺蹟,依託山崖人工鑿建而成,內有岩室,外有庭院。到了善吒的年代,岩室外的庭院建築早已無存,他是住在岩室中的,而且起初並不清楚這是人工開鑿的。

    如今站在半空遠望,昆吾丘種這片遺蹟規模不小,還能夠辨認出的洞府遺蹟有百餘處,依山而建的樓閣房舍皆已無存,能看見的就是一排排的岩穴。

    這些上下錯落分佈的岩穴洞府之間並無道路相聯,山勢陡峭難攀,難怪當初黃鶴曾看見這裡的修士收服妖禽為坐騎,否則出入來往確實很不方便。再強盛的宗門,也不可能所有弟子皆能飛天。

    其實也並非所有弟子都能收服妖禽為坐騎,再仔細一查探,那陡峭的山崖間還垂著一條條索鏈,藏在叢生的藤蔓間非常難現。想必上古之時,此地很多修士就是攀援索鏈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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