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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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靈寶大成

    田逍當年有二境修為,虎娃曾出手幫他調治身體中留下的暗傷,他一輩子都留在村中勞作,年近百歲無疾而終。薇薇只是一個普通的柔弱女子,嫁給靈寶尤其是搬到巴都城後,過的當然都是舒適日子,卻在三年前病故,年紀剛到四旬,不算長壽但在這個年代也不算夭壽。

    其實靈寶亦有二十多年未回白溪村了,他的樣子也變了不少,若不做自我介紹,村中恐已沒什麼人能一眼認出他來。此刻聽虎娃提及往事,當年在此地操練村民斬殺流寇,大勝之後又娶了薇薇的經歷,恍如昨日。

    虎娃又說道:「靈寶,你到樹頂上去看看今日之白溪村,不知有何感觸?」

    靈寶飛身上了樹冠,默默放眼四望,忽如福至心靈,就站在枝葉間朝樹下的師尊跪拜,然後就在樹冠中端坐,進入了定境。豬三閒納悶道:「大師兄這是怎麼了?」

    虎娃:「他已堪入夢生之境,你我不必打擾。為師也只能順勢點化,能否突破大成修為,就看他的機緣了。」

    靈寶是虎娃的座下大弟子,此次虎娃召眾傳人相聚,靈寶卻發現自己的修為不足一提,黃鶴這位上古仙家就不說了,人家畢竟是帶著修為投師的,可是連小妖嘰咕竟然都突破了大成修為,而他已困在五境九轉圓滿多年,卻遲遲不得更進一步。

    靈寶是巴國的鎮國大將軍,位高權重,可是在同門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麼呢?感覺不僅既尷尬又黯然,同時還有些心焦。虎娃當然清楚弟子的心思,也明白靈寶越這麼想越是難以堪破,反而會形成心障,所以才把他叫到白溪村待了半年,今日又來點化一番。

    像這種事情,師尊也沒有辦法保證弟子一定能突破大成修為,只能隨緣點化。

    靈寶也年近五旬了,他的根基不錯,如今精氣神仍在巔峰狀態,但若再過幾年遲遲不得堪破大成修為,恐也很難再有機緣了,不是人人都有山爺或水婆婆那等好運。但虎娃也著急不得,在這水漫巴原多年之後,才找到了最好的機會。

    豬三閒望著樹冠,不無羨慕道:「師尊有手段點化他人堪入夢生之境嗎?」

    虎娃點頭道:「只要修為已至五境九轉圓滿,我總有手段讓其堪入夢生之境,但這未必是好事。若機緣未至、心境未破,恐沉迷於夢生之境永不得脫。」

    豬三閒:「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還是自行堪入吧,就不必師尊幫忙了。」他的修為境界和靈寶一樣,如今也是五境九轉圓滿。

    虎娃微微一笑:「靈寶也是自行堪入夢生之境的,他方才忽有所觸,隨即入定閉關,為師且留在這裡為他護法。……三閒,你在這裡也有大半年了,有沒有回山膏族的村寨看看?」

    豬三閒:「我和靈寶大師兄不同,這些年有空經常回村寨的,最近大部分時間也住在村寨裡。山膏族的村寨雖不受洪水影響,但這些年持續多雨潮濕,我那些族人也時常生病,我還給他們治病呢。」

    說到這裡,豬三閒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事,一拍腦門道:「若大師兄一時半會沒有堪破大成修為,師尊還得在這裡待一陣子,我能不能帶個人來見您?這也是那小崽子的福氣!」

    虎娃:「小崽子?好啊,你現在就把他帶來吧。」

    豬三閒聞言便縱身跳到了牆外,身形在月光下化為一陣黑風出了村子,越過白溪後,應是前往深山中的山膏族村寨了。不到一個時辰,豬三閒就回來了,手中還抱著個孩子。這孩子長得肥頭大耳,又黑又胖,乍看就像一隻小豬崽。

    孩子當然不是真的豬崽,而是個山膏族人的幼兒。豬三閒的修為不錯,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將孩子一路抱得很穩,還以法力小心護持,使之不為夜晚的涼風所驚。小崽子還在熟睡中呢,下意識地吮著右手的大拇指。

    虎娃笑道:「這是你兒子嗎,他叫什麼名字?」

    豬三閒呵呵笑道:「師尊的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他是我兒子!這小崽子剛出生時太瘦弱,我都怕養不活,現在看還算壯實,名叫豬八兩。」

    虎娃:「難怪你經常回村寨呢,巴原上那麼多美女,你都看不上嗎?」

    豬三閒:「我從小在山膏族村寨中長大,族人們皆認為肥頭******才是美,更重要的是能生孩子呀!」豬三閒是妖族出身,妖族並非妖修,他們其實也是人,祖先為化境妖王,還保留了祖先原身的原的特徵,但無法與外族通婚繁衍後代。

    虎娃打趣道:「非得肥頭******才更美嗎?」

    豬三閒訕訕道:「那倒未必。」

    虎娃點了點頭,指著睡夢中的小豬八兩,意味深長道:「嗯,你兒子將來就未必會這麼認為。」

    豬三閒:「今日他能讓師尊您看一眼,也是他的福氣。將來他若修行有成,也請師尊再賜福緣。」

    虎娃:「你想要我賜他什麼福緣?」

    豬三閒:「師尊能不能賜他一件神器?我記得當年與師尊第一次見面,就被師尊用一根神器長棍狠狠抽了一頓,印象深刻,很是羨慕啊。」

    虎娃又笑道:「好,我答應你。將來他若修行有成,憑今日之緣,我將專門為他打造一件神器。」說著話,伸手摸了摸豬八兩的腦門。而豬八兩用拱了拱虎娃的手心,好像很舒服的樣子。

    豬三閒又將孩子送回了村寨再返回,這大半夜的,往深山裡來回跑了兩趟,倒也是臉不紅、氣不喘、來去如風。到了天明時分,當朝陽照在樹冠上時,靈寶終於睜開眼睛飄然落地,其生機神氣彷彿與昨夜已有不同,卻形容不清區別在哪裡,兩鬢也添了幾許霜絲。

    靈寶什麼話都沒說,只默默向虎娃俯身下拜。虎娃笑道:「你入定境多年,終得堪破,恭喜你突破大成修為。」

    豬三閒也在一旁道:「恭喜大師兄!」

    ……

    崇伯鯀在太行山上望水。如今的洪水,已不是從遠方的西荒高原滾滾而下,但持續的多雨,各地每年都會有山洪爆發。山洪是就近從高處湧下來的,總會威脅到那些已遷移到高處而居的民眾,築堤屯田應對山洪,也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

    太行山上的只是崇伯鯀的九具形神分身之一,他的原身則在東祝城外的羽山上,遠望著汪洋。江河西來,最終皆東入汪洋,卻因為這場大洪水改變了地形地貌,很多平原低窪地帶將留下永久的湖澤,偏偏天時多雨,那些遷居到高處的民眾亦不得安寧。

    潮濕多雨的天氣帶來的不僅是洪災,在冬季會讓體弱者受寒染病,在夏季更容易導致瘟疫流行。萬民承受了多年的苦難,多年治水無功的崇伯鯀也承受了天下民怨。

    崇伯鯀當初在巴原上一抬手便有萬人喪命,內情卻不為人知;但是近九年來,因為洪水的原故,直接或間接喪生的人不可計數,這些人以及他們的親眷心中又怎能沒有怨憤。

    九年之期將至,崇伯鯀知道將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遠望汪洋的神情不僅有幾分落寞與無奈。一陣清風吹來,崇伯鯀不禁微微一怔。只見東方的汪洋邊出現了一道人影,初時恍惚似銀絲亂閃,待清風拂面時,來者已經到了身前。

    看此人形容是名童子,身著銀絲羽衣,垂著一雙大袖,手中竟提著一張長弓。那張弓如果豎起來,幾乎比他的身子都高了。崇伯鯀當然認識此物,那曾是伯羿手中威震天下的神弓,他卻不認識這個莫名現身的人。

    崇伯鯀行了一禮道:「仙童何來?」

    來者答道:「我叫句芒。」

    這完全是答非所問嘛,崇伯鯀又問道:「您手中的神弓何來?」

    句芒答道:「順手拿來。」

    伯羿的神弓如今收藏在帝都平陽,這東西也能順手拿到?崇伯鯀卻嘆道:「無敵之威,在於伯羿其人,而不是這張弓。……仙童既來此,是找鯀有事嗎?」

    句芒:「我看你方才的神情,是不是想上天啊?」

    這兩人之間的問答交談,簡直是太跳躍了,旁人恐怕都聽不懂,也不知包含了怎樣的仙家神意。崇伯鯀答道:「我是有事想向天帝請教,可是息壤神珠未尋回,我去不得崑崙仙界;欲去九重天仙界往見太昊,亦未得指引。其實就算我能去,恐也去不了。」

    真仙下界後再回無邊玄妙方廣,天地亦會將他在人間留下的一切相還。崇伯鯀承受天下萬民之怨,若此時飛昇,那還不得神魂消散啊?就算神魂不盡散也會受到重創,散失的是他一世修行的諸多見知。

    句芒:「崇伯大人有何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崇伯鯀:「我之心事,天下萬民皆以為自知,卻不知我另有所思,正想向仙童請教。」

    ……

    仙童句芒再度現身於人間,從帝都平陽「順」走了伯羿神弓,又到羽山與崇伯鯀見了一面,也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一個月後,虎娃騎著一頭青牛也來到了羽山。羽山在東祝城外,而東祝城據虎娃的封地彭城並不遠,但虎娃來的地方可不近。

    虎娃將青牛散放到山腳下,自己步行登上了這座並不高的山峰,向崇伯鯀行禮道:「原來您在這裡,此地可望見汪洋,卻不受洪水所擾。」

    崇伯鯀還了一禮道:「虎君是奉天子之命而來嗎?」

    這個稱呼挺有趣,虎娃既是奉仙國君,又是彭鏗氏部族的伯君,崇伯鯀稱他一聲虎君倒也恰如其分。虎娃搖頭道:「天子之命與我無關,來者應另有其人。今日是想向崇伯鯀大人致謝,也找您有兩件事。」

    崇伯鯀:「何事?」

    虎娃:「當日在奉仙國君的冊封儀式上,射出那一箭的人,我已找到,就是伯羿的傳人逢蒙,特來告知一聲。另外,我還想請崇伯大人幫個忙。」

    崇伯鯀:「不知鯀還能幫虎君什麼忙?」

    虎娃:「試藥!」他取出了一枚新煉成的九轉紫金丹交給了崇伯鯀。這味神丹初現世間,還沒有誰服用過,連虎娃自己都沒有,說是試藥也未嘗不可。

    崇伯鯀持九轉紫金丹在手,默然片刻又長嘆道:「我非因意外而毀仙身、神魂未散尚可重凝。多謝虎君好意,這枚神丹於他人或有大用,卻於我無用。」

    虎娃:「我只想請崇伯大人幫忙試藥。」

    崇伯鯀轉念一想,又點頭道:「好的,我就幫這個忙。一月前曾有一位仙童名句芒來找過我,我也曾向他求教心事。他教了我一個法子,而虎君今日來此,這個辦法就更好用了。」

    虎娃:「哦,你見到了仙童句芒?您有何心事,他又教了您什麼法子?」

    崇伯鯀:「天子之使已至,我先服用神丹吧,否則恐來不及。人間還有何事,鯀將一併交待。」

    虎娃:「那你就先服用神丹吧,我且為你護法。」

    ……

    崇伯鯀收回了在各地治水的仙家形神分化之身。各地民眾可不知其中區別,只以為崇伯鯀本人這些年來一直就在他們身邊。而崇伯鯀走時亦有交待,治水九年之期將至,他將回覆天子之命。各地民眾皆以為崇伯鯀去了帝都,卻不知他在羽山。

    祿終仍是獨臂,乘雲輦到達羽山後,將雲輦以及兩頭蛟龍都遠遠地打發走,獨自步行登上山頂,只見崇伯鯀閉目端坐,氣息玄奧難測,而虎娃就站在不遠處。

    祿終沒有驚動崇伯鯀,只以神念對虎娃道:「奉仙君倒先來了,崇伯大人在做什麼?」

    虎娃:「我新煉成了一味仙家之九轉紫金丹,請崇伯大人幫忙試藥。」

    祿終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這是兩回事。」也不知他的語意何指。

    兩人就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天後崇伯鯀終於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朝虎娃道:「此神丹果然玄妙,可輔助真仙修煉種種神通,並有重塑仙身之奇效。但虎君亦應知,仙家形即是神、身即是心,形散則神滅、心消則身亡。

    除非是應對天刑中傷形之威等特殊情況,否則此神丹的護身之功對真仙亦無用,更大的用處是在於輔助修煉。而其物用太過難得,非大福緣不可受之。第一個服神丹者是我,而我旋即身滅,不知後人得知會有何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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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為所欲為

    隨著話音,另有仙家神意向虎娃詳細介紹了服用九轉紫金丹的種種體會,這是對此丹靈效最真切的介紹。

    一旁的祿終插話道:「修行就是修行,一味神丹豈能盡解!後人感慨,那是後人之事,已與崇伯大人無關。倒是虎君這個稱呼有趣,奉仙君當年在巴原,還有個名號叫虎煞呢!」

    崇伯鯀向祿終行了一禮道:「祝融氏大人,您是奉天子之命而來嗎?」

    祿終已將重辰部伯君之位傳給了昆吾,但祝融氏是從炎帝年間傳承至今的尊號,不因伯君的身份而改變,如此尊稱倒也恰當。祿終回了一禮道:「我確是奉帝命而來,此命推脫不得。當年之事,我亦牽涉其中。」

    當年帝江撞開天幕,引發一場滔天禍患,就是因與祿終決鬥而起。此事雖怪不得祿終,但祿終當時也在場,他和崇伯鯀都是與之有牽連的人。

    崇伯鯀:「天子有何命?」

    祿終苦笑道:「九年之期已至,當年之言可在?」

    崇伯鯀:「鯀有言在先,願粉身碎骨,天下皆知。人間萬眾因洪水蒙難,而我亦在人間,最終未免此禍。」

    祿終:「崇伯鯀大人或可飛昇而去,與人間再無關係。」

    崇伯鯀:「治水無功,卻飛昇而去,難道我是個笑話嗎?世間凡夫總妄想,修行有成可為所欲為,而仙家的確為所欲為,凡夫卻不知何為所欲為。」

    祿終不說話了。崇伯鯀又問道:「這恐是帝堯最後一次下達天子之令了,不知重華大人又說了什麼?」

    祿終:「重華將命三苗為治水之臣。」

    崇伯鯀微微一怔:「這是要讓三苗氏滅族啊!」

    祿終:「崇伯當著天子與眾朝臣之面立下九年之約,就是三苗氏跳得最歡,分明有借勢逼迫之意。如今任命他為治水之臣,也是死得其所。」

    崇伯鯀:「重華這是要幫我出一口氣嗎?其人所行,每件事都是一舉多得,誅我於羽山,可平息天下民怨,來日再誅三苗,更可消除中華隱患、震懾各部聽命。他還說了什麼?」

    祿終:「重華還私下對我說,三苗遲早會讓天下各部皆明白知崇伯大人治水之功。」這話說得有意思,各部萬民皆認為崇伯鯀九年治水無功。重華再把三苗換上去試試,等大家回過味來,就知道崇伯鯀的好了。」

    虎娃突然插話道:「崇伯當年留在人間,不知所求為何?」若說成仙,崇伯鯀早就是真仙了,但崇伯鯀的願望可不僅是成就真仙,他並沒有留在軒轅天帝所開闢的崑崙仙界,而是回到人間為夏後氏伯君,必然另有所求。

    崇伯鯀嘆道:「我未成仙時為何人,成仙后亦是何人,當初亦有執掌人皇印之心,而欲執掌人皇印也未必是私心。修行有重重艱險,天地不因我而獨私,時焉、命也!」

    祿終:「若無這場洪水,崇伯大人可能已為天子。而近日,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崇伯鯀:「祝融氏大人方才有句話說錯了,就算重華讓三苗找死,治水之功亦不在我。我確有一事要託付二位,若二位辦不到,天下恐就無人能辦到了。」他取出一枚玉環,遞到了虎娃手中。

    這枚玉環虎娃曾經拿過,就是崇伯鯀當年給他的信物,曾在吳回面前出示,當時附有崇伯鯀的一道仙家形神分身。如今虎娃已成仙,修為境界則比當初高得多,而且崇伯鯀連同仙家神魂烙印一起傳給了他。

    入手後仔細感應,此器中留有崇伯鯀的真仙烙印,它又經過了專門的祭煉,相當於一枚玉箴,記錄了崇伯鯀這一世的經歷,解讀之若感同身受。對後人而言,若得到這枚玉環,就相當於擁有了崇伯鯀這一世的見知,其中最重要的不僅是修行感悟,還有他記錄的天下各處山川地勢以及水情。

    虎娃喟嘆道:「有此器在世,可謂崇伯不死,我將傳於治水之人。」

    崇伯鯀又看著祿終道:「我有一子,名禹,將為夏後氏君首,請祝融氏大人為證!」

    ……

    堯為帝末年,重華攝政,派祿終誅崇伯鯀於羽山,具體經過卻無外人知曉。因為只有祿終一人去了羽山,連儀仗隨從都沒帶,而像這種事情,派再多人去也沒用。

    鯀治水九年無功,各部損失慘重,民怨沸騰直如滔滔洪水,誅崇伯鯀也是為了安撫天下民心。在天下眾君的請求下,帝堯終於正式禪位於重華。有虞氏伯君重華成為新一代中華天子,號帝舜。

    重華是平民出身,素行簡樸,更因為水患仍在,繼天子位並沒有大肆鋪張,一切典禮從簡,只遵守了最起碼的禮儀。在薄城完全建成後,這幾年,重華又為天子於城中修建了一座行宮,但帝堯從未來過,如今便成了重華的皇宮。

    天子朝堂在薄城,薄城正式更名為蒲阪,這也意味著中華遷都了。但重華並沒有正式宣佈遷都,暫時仍以平陽為帝都,因為帝堯尚在。重華為示恭謙,帝都中的皇宮仍為帝堯居所,一切用度仍按天子制,而他暫以蒲阪為陪都,就居住在行宮裡。

    重華此舉受到了各部稱頌,在蒲阪城中主政也確實更加方便。這裡就是重華經營多年的地盤,而且天下眾君來此問事也習慣了。

    重華登上天子大位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命三苗為治水之臣,卻發生了意外的波折。三苗氏大人當時不在朝堂,接到命令後竟不就任,反而在領地中派使者上書,表示自認德才不足、難當此大任,請天子另擇賢才。

    天子不允,三次派使下令,三苗則堅決不從命。天子大怒,召天下各部共伐三苗!

    開什麼玩笑?重華當了天子後所下的第一道命令,而且是這麼重要的決策,三苗身為朝中重臣竟公然抗命,若不嚴懲,天子權威何在,重華乾脆也退位得了。

    三苗氏大人當然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個差事接不得。原先逼迫崇伯鯀立下九年之約時,他蹦得最歡,如今刀子卻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崇伯鯀倒下了,上位的卻是重華,而重華翻起臉來則一點都不含糊!

    三苗氏大人原先也想錯了,他以為自己只要找到藉口推辭,在洪水未退的情況下,重華也不敢將他怎樣。結果重華竟立時召天下各部共伐三苗,處事之果決可謂雷厲風行,並宣稱若三苗之禍不除、洪水之患難平。

    更可氣的是,很多民眾居然還真信了這套說法!

    若說民眾無知,但連虎娃都認可此說。原因很簡單,治水須萬眾一心,三苗氏身為朝中重臣,連天子任命他為治水之臣都要抗命,那麼治水成功更是妄談,首先召集天下各部滅了三苗再說!

    三苗也急了,在領地中舉兵,企圖依託地利掙扎,還派人聯絡丹朱部與夏後部,欲結為盟友一同反叛。在三苗看來,重華攝政時派祿終誅殺了崇伯鯀,崇伯鯀所率領的夏後部應該不滿,說不定能拉攏過來。

    結果夏後部不僅拒絕了三苗,而且還派兵與各部一起伐之。至於丹朱部的態度則比較曖昧,並沒有徵兵支援三苗,也沒有興兵攻伐三苗,彷彿處於中立觀望中。

    在洪水未退的情況下,各部也很難抽出大軍遠伐三苗,軍資耗費以及後勤保障都存在很大的困難。重華所表明的是一種立場,天下各部不論出力多少,同樣是表明了這種立場。而且三苗部的領地易守難攻,並不好一舉獲勝。

    重華也沒打算一舉就滅了三苗,就是讓三苗處在受各部共伐中,讓他得不到支援,也失去了道義。重華還宣佈,三苗之地,誰攻下來就算誰的,其普通部眾若歸降攻伐者,則不會被降罪追究。

    虎娃在中華所屬的彭鏗氏部族,也派出了軍隊討伐三苗,人數不多,只有一支軍陣,後勤輜重皆依賴於協同進軍的重辰部。就連遠在巴原的少務,也像征性地派人代表巴國與山水國送來一批兵甲軍械,以聲援天子討伐三苗事。

    洪水未退,重華未興大戰,戰事只是小規模零零星星地持續,有點像蠶食桑葉,雖然不能一口咬死三苗,但是咬下來一口算一口。三苗部的防線一點點地後撤,堅持了兩年多後終於徹底崩潰。其所屬部眾幾乎盡數歸降,三苗氏大人親衛的保護下逃入了丹朱的領地。

    各部軍隊匯合,直接追殺入丹朱的領地,將三苗擒獲。天子重華下令,將三苗氏君首押至蒲阪當眾斬殺,而三苗氏本部族人流放至隴西以西的三危之地,處置方式等同當年的共工、歡兜兩部。

    在這三年時間內,天下治水之臣是誰?重華並沒有再任命一位像崇伯鯀那樣的治水之臣,而是同時派出了九名使者,既巡視各部安撫民眾,同時也分領各地治水之事。共伐三苗的戰事,也成功轉移了民眾的注意力,不僅化解了中華內部的矛盾,而且震懾了天下各部。

    三苗伏誅,萬民拍手稱快,使重華的地位進一步得到了鞏固。三年過去了,各地水患未去,低窪處仍是澤國,但天時漸漸不再多雨,高處的山洪亦不再暴發,似乎也應驗了重華當初之言。

    鯀殛羽山三年後,虎娃又一次來到薄山之巔,站在當初那塊巨岩之上,星空下光華飛舞,隱然是一件件神器的虛影。不知過了多久,光華忽然散去,虎娃轉身道:「天子為何深夜獨至?」

    重華來了,再見面時他已是中華天子,卻沒有親衛隨行,大半夜一個人至此。他向虎娃行了一禮,還是當初的禮節;虎娃還了一禮,是修士之間的拱手。

    重華道:「星夜忽有感應,知是奉仙君相召,怎會不來。」

    虎娃:「我應該恭喜你,平生大願得償,歷千辛萬苦、終登天子寶座。」

    重華苦笑道:「奉仙君乃仙人,此地亦並非朝堂,就不必談身份了。若說拜賀天子登座,當初奉仙國與彭鏗部皆已遣使拜賀,不知奉仙君今日又為何事而來?」

    虎娃遙望著帝都平陽方向,緩緩道:「鯀殛於羽山,堯困守平陽,而萬民讚頌天子您斬除四凶還天下太平,才德猶勝先堯。中華天子自己也是這麼看得嗎?」

    所謂四凶,是民間流傳近來的說法,亦不知是誰總結,指的是共工氏之子帝江、縉雲氏之子歡兜、少昊氏之子三苗、顓頊氏之子鯀。據稱此四者為中華大患,帝堯知而不能去,待重華主政,才將之一一剷除,得到天下各部的擁戴與讚頌。

    重華嘆了口氣道:「想當初在江岸夜談,我對奉仙君並無保留,您早已知我之志。天下承平日久,有禍患而不能除,天子亦力不從心。這場大洪水乃是中華危急存亡考驗,但也未嘗不是除弊革新之機緣。

    我不敢說功業能勝先帝堯,但後人總有超越前人之處,或為前人所不能為,或為前人所未能為。所謂四凶,只是民間附會,崇伯鯀大人實蒙受冤聲,不當與另三者並論。」

    虎娃又問道:「鯀殛於羽山,你是竊喜還是遺憾?」

    重華的神情有些尷尬,但還是實話實說道:「雖說是帝堯之命,其實也是我的決定,若不如此做,如何平撫天下各部萬民之心?這也是崇伯之時運,非我所能左右,他非不能預見有今日之事,若當初不願為,就不會有此結局。至斯時,唯覺遺憾!」

    虎娃點了點頭:「是的,若崇伯、本人不為所欲為,的確沒人能將他怎樣。無敵如伯羿尚且隕落,修行艱險又何況崇伯。可我還想是問,你究竟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

    重華答道:「天子之心!」

    虎娃反問道:「為何不說是帝君之心呢?」

    重華:「帝君之心重在權謀,納天下為己,與天子之心有別。我當年既為有虞氏伯君、顓頊帝后人,自知才幹亦有願景,更明天下之勢。私心即是公心,以天下為心,便是天子之心。」

    虎娃:「天地無私於萬物,聖人無私於百姓,重華天子真有此等心境嗎?」

    重華:「我亦是凡人,只盡力而為。」

    虎娃在夜色中看著重華的眼睛,重華亦與之對視,目光並無游移。過了好半天,虎娃才開口道:「眼下將有一事,考你天子之心。夏後氏終於推舉了一位新的君首,其人乃是鯀之子,名禹,將請求天子冊封。不知天子能否任命他為中華治水之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1 16:33
079、伯禹入世

    這番話中包含著神念,令重華愕然半晌,深吸一口氣道:「既是夏後氏部族推舉的新君,理當冊封伯君,單奉仙君這是要舉薦禹為中華治水之臣嗎?」

    虎娃:「此地並非朝堂,我只是與故人夜談,並非與天子議政,談不上舉薦,只是先來問你一句可願如此?明日朝堂上,祿終大人自會攜禹而來,將會當眾舉薦。」

    剛才那道神念包含了很多信息,涉及到諸多隱秘。虎娃先判斷了天下水情,雖然多雨之年已漸漸結束,可是平原地帶的湖澤並不會消失,各部萬民要麼被動適應,要麼就得主動改造天下山川地貌。

    重華為天子後,誅四凶、聚萬民,使改造天下山川地勢有了成功的可能,但是還缺一個率領各部民眾去完成這個任務的人,祿終將要在朝堂上舉薦禹。虎娃告訴重華,禹不僅是鯀之子,而且也繼承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民間所傳的四凶,其實有很大區別。共工、歡兜、三苗皆滅族遠徙,但崇伯鯀只是一人殛於羽山,夏後氏部族並沒有受到牽連。天子也根本沒有理由降罪於崇伯鯀的部族,所以禹還可以成為中華伯君、接受這樣的任命。

    改造天下山川地勢,此事艱辛無比,但治水之臣處境已與當初的崇伯鯀不同。它總能見到成效,無論最終是否完全成功,做了多少,當地民眾就能看見多少、切身感受到處境的改善。

    在承受長達十多年的苦難之後,有一個人站了出來,引領民眾讓大家真的看到了希望,自然可以收穫萬民擁戴之心。其實重華未必一定要任命禹,他隨便派一個能幹的人去,同樣能有這種效果。

    為了鞏固天子權威,重華還可以保持現狀,不專門任命一位治水之臣,輪流派出多名使者到各地去做這件事,不使萬民之讚頌盡歸一人。但重華若真懷著一顆天子之心,那麼就應該接受這個舉薦,這能使天下萬民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好的方式脫離苦難。

    但是別忘了禹和重華有殺父之仇,假如重華接受了這個舉薦、任命了伯禹,實際上就是在栽培其人成為受各部擁戴的下一位天子了。

    崇伯鯀當年無論做了多少,都不能阻擋天下民怨如洪水滔滔,因為人們的處境正在變得越來越艱難,大家看不到治水之功。而如今天時已變,只要禹不犯錯,並能如鯀那般身體力行,所有人都會將他視為希望,他也將建立前所未有的功業。

    重華的神情已恢復了平靜,緩緩道:「禹之功業便是重華之功業,若祿終大人親自舉薦,重華又怎會不答應?就不知各部君對此怎麼看了。」

    虎娃:「任命治水之臣,並非是舉薦天子,不必各部君共推。你任命三苗之時,問過天下眾君了嗎?況且折騰了這三年,眾人早已念起了崇伯的好,只是不好公然明言。受水患日久,各部君與民眾如今皆想要的,只是能為他們帶來最好結果之人。」

    重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其實我早已明白!」

    虎娃又意味深長道:「那麼天子可知自己的結果?」

    重華笑了,似是有些無奈的苦笑:「難道我還能成仙嗎?既求天子之道,當有天子之心。崇伯鯀為其所為欲為,我今日亦如是。」

    我難道還能成仙嗎?虎娃記得,少務也曾出過同樣的感慨!假如真是任命了禹為天下治水之臣,那麼重華將來的結果會是怎樣,或許正如今日之帝堯,他也應該有所預見。

    但重華一世所求,就是要做受萬眾讚頌的中華天子,虎娃今日來問他的,也就是這句話。虎娃最後又說道:「萬民讚頌天子誅四凶之功德,你既能誅四凶,為何當年瞽叟與象無恙,而今丹朱亦無恙?」

    瞽叟和象所做過的事情就不說了,此番三苗叛亂,事敗後最後逃入了丹朱的領地、被丹朱所收留。各部大軍追殺三苗,最終是夏後氏的將軍當著丹朱的面將三苗擒獲,若嚴格追究,丹朱也算是三苗的同謀。然而重華卻放過了丹朱,不僅沒有懲處,甚至什麼話都沒說。

    想當年就在這薄山之巔的巨岩上,虎娃親口告訴丹朱,重華不會威脅到他的安全,如今果然一語成真。

    重華向虎娃行了一禮道:「重華慚愧,先有帝君之心,方可懷天子之心。」

    虎娃:「天子這話倒是實誠。」

    翌日,已多年未曾露面的祿終來到蒲阪城,參見了天子朝會,他還帶著夏後氏部族新推舉的新君禹。眾人此前從未聽說過崇伯鯀有此子,但崇伯鯀的足跡遍佈天下,若在哪裡留下了一個兒子不為人知,倒也不無可能。只是禹怎能那麼順利地成為夏後氏部族的君呢?

    民間有傳言,鯀臨終前立禹為繼承人,並托祿終為證。以崇伯鯀在本部族中的威望,只要確認是他的遺命,族中眾長老以及各分支領就不會反對。但關鍵是禹的身份如何確認?而且人是祿終帶去的,祿終可是當年斬殺崇伯鯀的天使。

    據說祿終將禹帶到夏後氏部族時,眾長老竟然連問都沒問,立即就上前跪拜,並將各分支部族的領都召集而來,當場便奉禹為君。

    這又是怎麼事呢?待眾人在朝堂上見到禹時,一切疑問便隨即解了。很多人紛紛主動上前行禮,宛如對待當年的崇伯鯀,還有不少人激動得熱淚盈眶。須知崇伯鯀在各部君中的威望仍在,見到禹就像見到了當年的鯀。

    禹和鯀長得實在太像了,像到什麼程度?就是一模一樣,只是形容年輕些而已。不僅是形容相貌,禹的神情語氣、顧盼之姿都酷似其父,宛如崇伯復生。就連天子寶座上的重華見到禹都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重華昨夜已見過了虎娃,他是除了虎娃與祿終之外,世上第三個知曉內情的人。虎娃昨夜找到重華,並不是通風報信,更不是逼宮,就是跟重華打聲招呼,讓他今天見到禹的時候好心中有數,並問重華願不願意任命禹為治水之臣?

    其實重華願不願意,是身為天子在朝堂上所做的決定,並不關虎娃的事情。當初受崇伯鯀所托,虎娃和祿終各有其事。虎娃拿了崇伯鯀的信物那枚玉環,並負責將玉環中所寄託的一切交給禹,讓禹知道他自己是什麼人,並繼承崇伯鯀的一世見知。虎娃已經完成了任務。

    至於讓禹成為夏後氏部族的君,再接受冊封成為中華伯君,然後像鯀當年那樣擔任中華治水之臣,這些都是祿終的事情。假如重華不願,該怎麼讓天子點頭答應,那也都由祿終去操心。

    今日的蒲阪城中,住著天下各部君派來的代表,就算君在領地中有事不能親至,也會派人常駐此地,一是及時傳達朝堂上的消息,二是也參與聽政。有資格位列朝堂的,都是正式受冊封的各位伯君,他們所派的全權代表也可旁聽朝議。

    比如巴君少務,就特意派了大俊之子驍陽常駐蒲阪,而驍陽同時代表了巴國、山水國與奉仙國。一人代表三個屬國,這是絕無僅有的情況。既然少務這麼做了,山水國和奉仙國也樂得省事。少務也是為了向天下各部顯示這三國之間非同一般的關係,就連奉仙國和山水國的朝貢諸事,少務也都順手幫著一起辦了。

    眾朝臣、眾君以及眾君的代表見到禹皆既驚訝又感慨,但是他們見到祿終時,卻紛紛露出敬畏之色,就連行禮拜見都無意中後退幾步離得很遠,卻沒有人敢不向祿終行禮。若論身份,祿終早已不再是重辰部的伯君,眾人皆是敬畏其威名,真沒想到祿終還會現身朝堂。

    近年有一個消息從平陽傳出,伯羿留下的神弓竟然失竊了!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偷走伯羿的神弓,而且沒有驚動任何人?這個消息不知真假,沒有人公開談論,但眾君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在私下裡得到了確認。

    拿走伯羿神弓的嫌疑人最終被確定為兩個,不是虎娃就是祿終,這兩人都是大家惹不起的。虎娃雖不以威名著稱,但他卻是伯羿隕落時唯一的見證人,很可能掌握了冷指控很多部族的證據,也有可能得到了伯羿的遺言託付。

    而祿終的嫌疑比虎娃更大,想當年的中華四大戰神,如今僅存祿終。別看祿終斷了一條右臂,那可是個狠角色,據說還練成了當年蚩尤的神弓通。祿終拿走伯羿的神弓想幹什麼,會不會又成為另一個伯羿?誰看著他心裡都有點怕呀!

    祿終拜見天子,口稱身體殘疾難全禮數。重華很大度地免了祿終的禮數,並命人賜座,和顏悅色地問他為何不在部族中休養,反而不辭勞苦千里迢迢趕到了蒲阪城?祿終則正色宣言,當年受崇伯鯀所托,三年後護送其子禹歸部族擔任君,並在朝堂上舉薦禹為治水之臣。

    祿終說完這番話,以侯岡為,很多人都站出來附議,皆出讚頌之言,這些人大多是顓頊帝的後人。

    若不是虎娃昨夜已經交了底,重華突然遭遇這個狀況可能還有所猶豫,此刻只能感慨崇伯有後,當場下令冊封其為中華伯君,正式確認了禹的爵位和身份。

    眾人皆稱禹為伯禹,而非夏後氏大人,從稱呼上也能看出禹的與眾不同之處。他從初次現身時起,其影響力就已越了所出身的部族,並不僅是以某個部族的君而揚名,就連重華都下意識地這麼稱呼他。

    重華又問禹:「孤若任你為治水之臣、繼崇伯之志,你有何治水良策?」

    祿終一揮手,有一件東西從他空蕩蕩的右袖中飛了出來,落地後是一個三丈方圓的大型沙盤,上面戰士的就是中華所屬各部的山川地勢。

    伯禹向天子以及朝中眾臣一一行禮,然後走到那沙盤前,取出一支長棍指點示意,講解他的治水之策。這支長棍是崇伯鯀打造的神器,看似鐵質,兩端皆鑲有一道金箍,可隨心意變化長短大小,非有神力不可持之。

    眾人看不出伯禹的修為如何,感其氣息宛如常人,難道他是天生神力嗎?就算是天生神力,也不可能自如操控一件神器,可是伯禹偏偏做到了,看來是另有仙家玄妙傳承,非他人所能解。

    伯禹的治水方略大體是駐堤壩疏濬河道、引水東流,使低窪處的湖澤變為沃野良田。他不僅是講解大略,就連各地改造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將耗費的資源與時間都說得非常清楚。

    朝堂眾人連連點頭,恨不能早日完成此事,更希望伯禹能從他們的部族之地開始治水。伯禹的話還沒說完,大家便紛紛開口請求天子任伯禹為治水之臣,都不需要祿終再多說話了。

    重華擺手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伯禹大人將治水方略演示完整。」

    伯禹從上午一直講到了晚上,期間重華還特意命人將飯菜送到了朝堂上,大家一起吃了頓飯稍事休息,又接著聽伯禹介紹治水方略,天黑後也沒有散朝,在大殿中點亮了燈火。

    當伯禹介紹到最後,天子與眾臣皆微微變了顏色。伯禹的治水方略當然是圍繞江河流域的治理展開,最重要的工程有兩個。

    在大河流域,既然地形地貌已生改變,伯禹則建議在賀蘭山打開一個缺口,引大河改道北行,再配合各地其他的治水方案,既能灌溉大片的良田,又能引走低窪處的湖澤積水。這得到了沿途各部族的一致支持。

    可是針對大江流域的治理,伯禹卻有驚人之語。他竟然建議劈開烏雲山脈,引巴原東海之水下行!

    當場就有人指出,且不說能否劈開巫雲山,若是劈山不慎引崩塌,則會導致水漫巴原;就算此舉成功,大河下游各部也將遭受一場浩劫,其災害之烈遠勝今日之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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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求賜炎帝令

    面對眾多質疑,伯禹卻以神器鐵棒指著沙盤上的雲夢巨澤道:「若劈開巫雲山脈,水從巴原而下,入雲夢巨澤流勢變緩,無數泥沙將在此淤積,待水退之後可成沃野千里。如今之計,則需提前遷移各部族民眾,如當年之事。

    當年各部民眾遷移到高處,遲遲看不到恢復家園之望;而今日再遷,將來可得沃野良田,無非再忍受數年。」

    話雖這麼說,但是很多君首及君首代表卻不敢相信,尤其是大江下游的各部,他們本就已經遷到了高處,深知這種大規模遷徙的代價慘重,如今居然還要再來一次,都覺得難以承受。甚至有人認為,伯禹這麼做是為了保巴原,卻損害了下游各部的利益,朝堂上一度起了爭執。

    一看這個局面,有人就趁機建議,先治理大河流域再說,大江流域的事情且放著。重華卻擺手道:「伯禹大人,我願任你為中華治水之臣。但治水之事應從巴原起,若能成功,再談其餘。」

    伯禹拜謝道:「臣願領命!治水便從巴原始,若不能成功,禹亦無顏再登朝堂。」

    這時很多人都看向了祿終,因為按照伯禹的治水之策,要付出最大代價的就是重辰部。祿終則當場表態道:「我贊同伯禹大人的治水之策,重辰部將全力配合。此乃長治久安之舉,立大功業留與後人。誰若反對,便是與我祿終為敵!」

    代表巴原三國常駐浦阪的驍陽震驚不已,按慣例若有要事,驍陽應派人趕回巴原稟報,而他自己不得擅自離開浦阪城。但此事實在太過重大,派別人驍陽不放心,打算親自回去,而在回去之前,他還想私下拜訪伯禹一番,將事情詳細問清楚。

    散朝回府後,驍陽還沒來得及出門呢,突然有客來訪。見到來人,驍陽大喜過望,趕緊下拜道:「叔父大人,您居然也在浦阪,是為伯禹治水之事而來嗎?」

    虎娃點頭道:「正是為此事而來,特意和你打聲招呼。」

    驍陽:「叔父大人來得正好,我正準備親自回巴都一趟呢!」

    虎娃:「我將護送伯禹大人去巴都,你就不必著急回去了,且安心待在浦阪關注朝堂吧。」

    驍陽關切地追問道:「看來叔父大人早知此事,但伯禹大人真能劈開巫雲山脈嗎,這不會出什麼意外嗎?就算真有把握,下游諸部除了重辰之外,真能答應嗎?」

    虎娃答道:「治水,非伯禹一人之事,乃天下人之事。治水之臣,集眾人之智,定治水之策,領天下人行之。至於能否成功,只看人事能否應天地萬物之道。」

    ……

    赤望丘秘境,定坐中的玄源長長的睫毛微動,似乎從一場大夢中將要醒來。不遠處的虎娃站了起來,悄然走到了玄源身前,玄源恰在此時睜開了眼睛,兩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玄源坐在琅玕樹下的白石上,正好與站著的虎娃一般高。

    虎娃柔聲道:「阿源,恭喜你堪破生死輪迴境、突破了九境修為。」

    玄源看著虎娃的眼睛,面色發紅似是不勝羞怯,卻沒有將視線移開。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對視了很久,玄源才弱聲道:「你早已堪破了生死輪迴境,有些事我沒有告訴你,你卻早已知曉,對不對?」

    虎娃:「所以我才會接受天子冊封,成為奉仙國君。」說著話他上前一步,伸手將玄源攬在懷裡,從那塊白石上抱了下來……

    次日,夫妻二人走出了秘境,站在赤望丘第七峰上空的雲端中俯瞰奉仙國、遙望巴原。虎娃已將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轉告了玄源,玄源此番閉關,持續多年的多雨天時已過,但因地形地貌的改變,天下各地水患仍在。

    崇伯鯀當年立下九年之約,已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粉身碎骨,而鯀之子禹又成為了中華治水之臣。

    玄源靠在虎娃懷中道:「你的弟子黃鶴一夢千年,再睜眼時已非當初的人間,此等心境我如今亦有感觸。……劈開巫雲山脈,引東海之水下行,夫君真有把握嗎?」

    虎娃:「我一人當然無此把握,就看伯禹怎麼做了。」

    玄源又提醒道:「崇伯鯀盜走了息壤神珠,卻將之遺落人間。如今他已不在,將此神器歸還給軒轅天帝的責任,就要落到夫君你的身上了。」

    虎娃苦笑道:「畢竟是天帝神器,若是軒轅天帝不願,當初誰能將玄珠盜走?如今玄珠已失,軒轅天帝便有藉口派人下界尋回,只是不知會派來什麼人,用什麼辦法來找玄珠?伯禹既繼承了崇伯鯀的一切,這就是他的責任,軒轅天帝將派人來助伯禹尋玄珠。」

    玄源:「尋玄珠是名,助伯禹方是實,只是不知軒轅天帝的使者何時會下界?」

    虎娃:「等伯禹將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崑崙仙界就該有真仙下界了。」說到這裡突然又想起一事,抓住玄源的手道,「阿源,我們且再回秘境幾天吧。」

    玄源臉色一紅道:「我們不是剛從秘境裡出來嗎?……眼下這麼多事情,應該先趕往巴都。」

    虎娃:「我的本尊在此,已派分化形神之身去了巴都,再過個十天半月,就在神民丘下等著他們便是,眼下我們還有事要辦。」

    兩人又返回了赤望丘秘境,虎娃取出一枚神丹道:「這就是仙人之九轉紫金丹,我一爐煉成了六枚,已有人試過其靈效,的確如此前所預想。你既有九境地仙修為,那就服用一枚吧,此丹可助你修行,將來可更從容地應對天地大劫。」

    玄源納悶道:「你從哪裡得到的藥引?」

    虎娃嘆息道:「那是恆娥的眼淚……」

    九轉紫金丹的丹方有很多種,若是以不死神藥煉丹,可成仙人之九轉紫金丹;若是以世間凡藥煉丹,可成凡人之九轉紫金丹。但若想煉成此丹給他人服用,且煉丹者本身不必有地仙以上修為,就必須有特殊的藥引。

    若是凡人之九轉紫金丹,可用千年靈血為藥引,虎娃已經試過了,每爐只成丹一枚。可是無論凡人之神丹還是仙人之神丹,每一枚都是神器。沒有九境修為者怎麼能煉成神器呢?這本身就是個悖論,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就在於藥引!

    計蒙留下的那團無形精氣,帶著真仙殞落前特殊的誓願,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就連神農與太昊也沒有想到,九轉紫金丹真正的藥引竟然是仙人淚!須知仙人幾乎是不會流淚的,若是幻化出的淚水也根本沒用,必須是真正的仙家形神灑落的眼淚。

    虎娃以五種不死神藥煉丹,以恆娥在隴西平原上空灑落的淚水為引,一爐成丹六枚。崇伯鯀以身試藥,靈效確實如虎娃先前所預期。如今神釜岡中的各種靈植奇藥尚有,但是虎娃偶爾得到的仙人淚卻不多了,僅僅還夠再成丹一爐。

    虎娃取出一枚仙人之九轉紫金丹遞給玄源,玄源亦是感慨良久,突然問道:「夫君手中還有幾枚神丹?」

    虎娃:「以黃鶴的千年靈血為引,煉成的凡人神丹有一枚;以恆娥的眼淚為引,一爐成丹六枚,崇伯鯀用去一枚,我手中尚餘五枚。」

    玄源:「千辛萬苦煉成的神丹,既知其效,你自己竟然沒有服用?」

    虎娃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我給忘了,本想著和你一起服用的。」

    玄源:「那我就與夫君一起服丹吧。……神丹還有三枚,應獻給神農、太昊與九天玄女。」

    虎娃:「那是當然,只是神農與太昊二位天帝,其實真正想要的是丹方。」

    丹方就是仙家見知。天帝是一方世界之主,在帝鄉神土中可造化萬物,只要是在自己開闢的世界中,想煉什麼神丹煉不成呢?但是話又說回來,那樣的神丹也只是仙界的神丹,根本沒有辦法帶到人間來,也只在那一方世界中才有其靈效。而像仙人淚這樣的藥引,就算在帝鄉神土中恐怕也是很難得到。

    ……

    半個月後,虎娃和玄源來到神民丘下。黃鶴、太乙、嘰咕、沇裡都已拜見了玄源,其中黃鶴和沇裡是第一次見到玄源,此刻都在兩人身後侍立,沇裡手中還牽著那頭青牛。巴君少務與虎娃、玄源夫婦並肩而立,正緊鎖眉頭遠望著雲霧繚繞的神山。

    丙赤和丁赤這兩條九境妖龍,在崇伯鯀殞落後一度不知去向,此刻亦化為人形出現在神民丘腳下,他們居然成了伯禹身邊的護法侍者。

    這兩名護法侍者與沇裡等人站在一起,神色也頗有些不安,因為伯禹一個人獨自登上了神民丘。禹是凡人,卻能將崇伯鯀留下的那支神器鐵棒操控自如,不得不說自有其福緣,但這神民丘壁立如削,絕不是凡人可輕易登臨的。

    少務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不動用神通法力,就這麼步步攀登,伯禹大人能進得了炎帝仙宮嗎?」

    虎娃:「伯禹大人沒必要進入炎帝仙宮,他只要登上峰頂、見到瑤姬姑娘即可。」

    少務苦笑道:「這比進入炎帝仙宮可要難太多了。」

    虎娃問道:「若是換做崇伯鯀大人,師兄還會為此擔憂嗎?」

    少務:「那倒不會。」

    虎娃:「師兄既不為鯀擔憂,就不必為禹擔憂。」言下之意,只要是鯀能做到的事情,禹就一定能做到。

    登上神民丘峰頂,有時確實比進入炎帝仙宮難多了。因為在尋常情況下,瑤姬完全可以打開炎帝仙宮,主動指引伯禹進去。今日瑤姬沒病有開啟炎帝仙宮,卻開啟了神民丘中的大陣。哪怕是真仙下界至此,若不先破了此陣,想上神民丘,也得如凡人般一步步的登臨。

    伯禹以神珍鐵,也就是那根神器鐵棒為杖,攀登了七天七夜,終於來到了神民丘的峰頂,看到了朝霞中俏立的瑤姬。他趕緊上前行禮道:「中華治水之臣禹,拜見瑤姬仙子!」

    瑤姬轉過身來道:「你果然和崇伯長得一模一樣!聽說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伯禹:「求賜炎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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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炎黃子孫

    伯禹為何要登上神民丘拜見瑤姬,並求取炎帝令?這與中華南部大江中下游區域各部的形勢有關。在浦阪朝堂上,就有不少人對伯禹劈開巫雲山脈的治水之策提出了反對意見,甚至連代表巴原三國的驍陽大人也對此充滿疑慮。

    天子重華最終任命伯禹為治水之臣,但前提條件是成功完成此事。倒也不能說重華是有意刁難伯禹,儘管有不少大臣建議先治理大河流域的水患,大江流域的事情暫且放到以後再說。

    但重華身為天子卻很清楚,若要集合天下各部之力治水,非得先解決南方大江流域各部族的問題不可。否則天下危矣,他這個天子也絕坐不安穩,行事須防患於未然。

    想當年末代炎帝榆罔歸降黃帝軒轅,軒轅又擊敗了反叛自立的蚩尤,成為天下各部的共主。歷代黃帝對於炎帝舊部勢力採用的手段大多都是和稀泥、摻沙子,也就是儘量招撫、分化、融合,並將一部分好惹事的部族遷移到邊遠地帶。

    在顓頊帝為天子時,曾巡視天下娶了各部的女子,用通婚和遷居雜處的手段,促進了部族大融合,中華各部形勢一直都是趨於穩定的。但到了帝堯末年時,隨著中華帝國的擴張,所轄的人口和疆域都遠遠過了當初,形勢又生了很大的變化,各種隱患逐漸顯現。

    炎黃部族之間的衝突,從歷史上看,總體呈消弭的趨勢,有些部族已經完全融合入中華聯盟之中,比如四岳部。可是在局部地區,很多衝突又有重現出現甚至加劇的趨勢,比如南方九黎舊部的隱患。而重辰部與共工部世代水火不容,也可視做這種衝突的延續。

    重華是個解決問題的人,而且是受了伯羿的餘蔭。蠱神被除、妖邪斬盡,解決了九黎舊部的隱患,重辰部與九黎一場大戰之後,重華趁機招撫九黎舊部分化為五個大部,並瓦解了共工部、重新冊封了三位伯君。

    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不僅改變了地形地貌,也改變了天下各部的形勢。假如不是這場大洪水,重華的治國之策也許會很平穩地完成過渡;但話又說來,若沒有這場大洪水,他也很難取代崇伯鯀登上天子大位。

    長達十餘年的災難,中華聯盟的總體國力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退,這是任何人的意志都扭轉不了的。在衰退的過程中,便會暴露很多原本不會出現的問題與衝突。帝堯執政末年力不從心,也是因為時運不濟,重華執政初期同樣是這種處境。

    大洪水造就了很複雜的局面。區域間各部族的融合與聯繫變得更加緊密了,因為人們必須要協作對抗天災。但從整個中華版圖來看,不同區域的部族之間,聯繫與交流卻被極大地削弱了。因為被大水分隔,別的不說,僅僅是交通往來就變得極為不便。

    有很多部族損失慘重,由於人口的遷移和局部協作,又有若干部族的勢力急擴張。比如原共工部被一分為三,可是因為大洪水的影響,其中有兩支部族都向另一支部族領地中遷移,最後這支越來越壯大的部族就是原屬共工之臣的相柳部。

    在大江以南,不僅只有九黎五大部。九黎原先有九大部,除奔黎部融合入重辰部之外,吳黎、水黎、花黎如今皆已無名,他們在遷徙的過程中逐漸消失了,而殘餘的部眾遷移到了百越之地。

    百越之地是大江入海口以南的廣袤蠻荒,位置十分偏遠,原先生活的那一帶都是蠻荒野民。這一批黎民殘部到達百越後,與百越之族通婚,融合當地的部族繁衍至今,其中最重要的部族是防風氏。

    在這場大洪水中很多部族受災,百越之民協作治水,防風氏部族趁勢崛起,成為當地部落聯盟的領。

    帝堯當年曾打算冊封防風氏君為中華伯君,但防風氏君卻拒絕了,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帝堯也沒有去追究,同樣是沒有必要。百越之地在當時來看實在太偏遠了,遠在於共工部隔江相望的東南一帶,不僅氣候濕熱癘瘴叢生,又有大江為天塹,與中原很難生什麼關係。

    待到重華為天子時,又派使冊封防風氏君為中華伯君,防風氏這一次卻接受了冊封,因為形勢已變。防風氏在崇伯鯀的形神分身相助之下,聯合百越各部治水,趁勢崛起成為了這一區域各部落聯盟的領。

    在這種情況下,防風氏也需要接受天子冊封,由天下各部確認其已取得的地位與勢力範圍。但這種冊封也只是名義上的,由於洪水的阻隔,防風氏不可能調集人力物力渡過大江的與別的地方生聯繫,只是在百越之地展壯大。

    大江中下游如今的形勢很特殊,蠱黎、飛黎、木黎、器黎、山黎、相柳、防風這些重要的大部族皆是炎帝舊部勢力。而重辰部君雖是顓頊後人,但也繼承了炎帝時代祝融氏的尊號,更微妙的是,天下皆知祿終練成了蚩尤神功。

    天子的統治中心在中原一帶,由於大洪水的分隔,對南方大江流域的控制力度是越來越弱。經歷多年災難,民眾心中的怨意當然也是越積越多,很多人不服天子之治,甚至認為大洪水是天子失德所導致,這種情況在南方的炎帝舊部中最為嚴重。

    重華當政前後,乾脆利索地粉碎了歡兜與三苗這兩個對朝政影響很大的勢力,鞏固了在中原之地的統治,但對南方各部的形勢掌控也感到力不從心。非是重華無能,而是時運如此,國力的衰退催生和暴露另外很多問題,只要水患一日不去,就很難根本解決,甚至會日漸加劇。

    而重華想做的,就是力挽狂瀾之天子。他成為天子後極力保全帝堯的一世賢名美譽,何嘗不也是表露了自己內心中的追求,他要成就越帝堯的賢德業。

    所以他任命伯禹為治水之臣,先就要解決南方大江流域問題。否則先治理大河流域,卻放任大江流域的形勢糜爛,會催生炎帝舊部的更多不滿,甚至會導致中華分裂。假如真是那樣,重華不僅不能留下萬世賢名,亦有悖他這一生所求。

    中華各部的問題,不僅有炎黃融合的大趨勢重新反覆、聯盟有被洪水撕裂的危機;在各個部族的內部,同樣也有上層貴族與底層民眾之間越來越尖銳的衝突。如果各部君得不到所屬部眾的擁戴,對於天子而言也是很危險的趨勢。

    承受苦難者,絕大部分都是各部底層民眾,他們將心中的怨氣也指向了部族高層。以君為代表的各部高層可能確實做得不夠好,但在如今的形勢下,很多事情的確也很無奈。伯羿在隴西平原遭遇刺殺,就同時反應了這兩種衝突趨勢。

    有三十多個大大小小的部族都捲入刺殺的伯羿的事件中,這是在破壞帝堯挽局面的企圖,使中華各部之間的分化趨勢進一步擴大。

    伯羿在各部君眼中是一柄懸於頭上的利刃,可是在各部普通民眾眼中,伯羿卻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甚至是挽救他們的恩人。

    就拿原九黎五大部來說,各部君都有點怕伯羿,但其部眾大多都是尊崇伯羿的。就算有君參與了刺殺伯羿之事,恐怕也不敢讓自己的部眾知道。而另一方面,五位君都是尊崇天子重華的,但部眾的心思就未必了。

    重華要想成就一世賢德功業,就必須化解這場危機,收服各部之民心、完成炎黃舊部的徹底融合。於立力挽狂瀾之功,須有力挽狂瀾之人,如今最適合的人也只有伯禹。而伯禹又何嘗不清楚形勢,他要治理大江流域的水患,就必須得到炎帝舊部的一致配合。

    伯禹如今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說服大江下游各炎帝舊部,讓他們再度遷徙。可是各部民眾間已有一種聲音,天子任伯禹為治水之臣,而伯禹提出那樣的治水之策,就是要不利於原炎帝舊部,他們不願意主動配合天子之命。

    各部君表面上領命,與部民萬眾真正願意從命,實際執行的效果可是天差萬別。伯禹將給大江下游帶來的,是一場更大的洪水。

    遷移是民眾自己的事情,若是君領命之後,很多部眾卻沒有撤出危險地帶,一旦造成了慘重的傷亡,承受責任的可不僅是伯禹,各炎帝舊部甚至有可能聯合起來反叛。在如今的形勢下,伯禹僅憑中華治水之臣的身份或可命令各部君,卻無法真正號召各部萬民。

    萬般無奈之時,伯禹想起了一件事。盧張大人曾在巴國的朝堂上見瑤姬出示過一件東西,就是當初炎帝號令各部的信物。又在虎娃的指點下,伯禹來到炎帝仙宮求取炎帝令,而瑤姬則讓他自己登上神民丘。

    待伯禹說明來意,瑤姬微微一皺眉頭道:「如今已不是炎帝當朝,你拿著炎帝令,企圖去號令炎帝舊部,所行與當年姜尤又有何區別?」

    姜尤就是蚩尤,當年蚩尤並沒有得到炎帝令,但他率領自己的部族反叛軒轅黃帝,並一度自立為炎帝。如今伯禹身為黃帝之臣,卻拿著炎帝的信物去號令原炎帝的舊部,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分明有謀逆之嫌!

    伯禹解釋道:「非是號令,而是招撫。如今大江兩岸有流言,說中華天子命禹治水,將不利於炎帝舊部,更有人托炎帝舊部之名,企圖鼓動民眾抗命。我持此令在手,不為號令各部君,只為招撫各地民眾、肯聽我解釋治水之策,使流言不攻自破。」

    瑤姬看著他,意味深長道:「伯禹大人倒是真有膽色。」

    伯禹坦然答道:「炎黃皆為少典之子,應相扶而處不分彼此,黃帝之臣持炎帝令招撫民心,與各部共商治水之策,有何不可?」

    瑤姬神色很複雜地點頭道:「伯禹大人若能成功,此令再無所用,就不必還給我了。」

    這話什麼意思?伯禹方才已流露他的志向,借治水完成炎帝部族的徹底融合。如果他真能夠成功,那麼這枚炎帝令牌就沒什麼實際用處了。這本是一件在特殊情況下可能會挑起中華各部分裂衝突的東西,但也能揮彌合裂隙的作用,就看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去使用它。

    若徹底撫平了炎黃舊部之間的裂隙,真正做到了相扶而處不分彼此,那麼炎帝令也僅僅只是一件歷史遺物而已。聽瑤姬的意思,並不僅是將炎帝令借給伯禹,而是直接送給他了。

    伯禹下拜道:「炎黃子孫,皆應謝瑤姬仙子。」

    瑤姬卻搖頭道:「他們該謝的人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若治水能成,治世亦能成,炎黃子孫皆應謝您伯禹大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15 23:14
001、只有我知道的世界

    無邊玄妙方廣,倉頡從定坐中站起身來,環顧著這一方世界。這裡是他的世界,萬事萬物皆是他的靈台所造化,包含著他所領悟的大道紋理,還可以不停地自行演化下去。但若是所悟有偏、所造互悖,這個世界也會走向崩潰。

    倉頡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天帝成就果然如此!與傳承有關、與發願有關,亦與國祭有關。」

    倉頡的修為早已到達真仙極致,他已久不在人間露面,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原來是在無邊玄妙方廣中造化山河世界。但他所造化出的這一方世界,並非帝鄉神土,他本人亦未成就天帝,差的就是那麼一步而已。

    若談修為境界,今日之倉頡相比列位天帝當初開闢帝鄉神土之前,已經不差了;若談仙家見知,倉頡觀萬事萬物之紋理至今,更是不弱於列位天帝當年。那麼這一步究竟差在哪裡呢?既是不能亦是不願。

    倉頡所造化的是怎樣一方世界?若用後世的語言形容,這既是一個「只屬於我的世界」,也是一個「只有我知道的世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每個人心相的顯現。修行到這一步,便是真仙修為之極致。

    修行並非憑空,必有其根基發端。而這方世界的根基發端,就是為凡人時的心相顯現。每個人內心中都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希望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什麼樣的,而自己又在這個世界中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後世或可稱之為理想,或可稱之為妄境,或是世界觀也罷,含義皆有些類似,但也並非全然得其要詣。

    我是什麼人?這是誰都曾有過的念頭,這裡的「人」未必一定指的是人類。我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這也是誰都曾思考過的問題。那麼接下來呢,我要在這個世界中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進而是我希望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經歷這樣的靈智開啟過程,人才稱其為人,這世上方會有一個真正的「我」。

    可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會逐漸從清明走向混沌,隨世事而遷行遷思,看似勞力憂心,卻已失去了這種最初的心境,內心中的那個世界日漸模糊,被眼前的紛繁事物所掩埋。這在後世修家口中,亦被稱為明鏡蒙塵。

    凡夫者談修行者甚眾,或口若懸河頭頭是道,然而修行之發端便在於此心境不失,並重歸清明透徹。什麼是修為?若未求證便難體會。比如到了倉頡這等修為境界,便可無中生有、造化出他心目中的世界,此等神通又稱真仙物化之境。

    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這個世界不再是理想或妄想,置身其中真實無虛,就是每個人想看見的世界,這是何等大神通成就!照說修為至此應該就是極致了,人還需要再追求什麼呢?

    真仙已證長生,又得開闢只屬於我的世界,能修到這一步已是至難。有太多仙家根本求證不得,若有幸求證,那便無所謂修為更有精進了。

    世界就是真實的世界,它能夠存在的前提,是天地間的大道規則自洽,不會與自我相悖,否則便會崩潰,真仙亦將身死道消。

    倉頡走到這一步之後便自然明白,再邁出一步便將突破關障,求證前所未有之境界。很多真仙若修為至此便無精進願心,但倉頡卻有此願心。在倉頡看來,若僅僅是造化一方「只屬於我的世界」及「只有我知道的世界」,夢生之境中皆可得,又何須真仙極致成就?

    凡人突破大成修為,須堪破夢生之境,這就是將來修至真仙極致之境可造化世界的根基。這兩者之間看似修為天差地遠,但每一步的根基早已打下,這便是修行。

    列位天帝想當初開闢帝鄉神土之前,定然也求證這一境界了。而倉頡當年踏過建木九枝之時,修為境界已至,如今不過是神通法力更深,便做了一番印證嘗試,正式開闢了只屬於自己的一方世界。

    這方世界與帝鄉神土又有何區別?它是只屬於倉頡的,除了倉頡這個主體之外的任何客體都進不來,宛若一個人的身心只屬於他自己。倉頡在這個世界中豈不是無比孤獨?這只是凡人的想法,事實並非如此,人在妄境中又何曾孤獨?

    倉頡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造化出萬事萬物,只按照自己的意願,前提是這個世界只要不崩潰就行。他所能造化出的不僅是萬物生靈,也包括人煙城廓,只要不超出仙家見知之外。比如倉頡喜歡什麼人、喜歡什麼樣的村寨,完全可以在這方世界中造化出來。

    倉頡也可以各種身份和面貌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裡,去經歷與感受他所希望的一切。

    但無論如何,這只是倉頡一個人的事情,他已經沒必要再回到人間了,因為他又創造了一個人間。很多所謂迷失在無邊玄妙方廣中的仙家,有的可能是真正地迷失,也有的就是可能屬於這種情況。

    帝鄉神土是自古地仙以不滅神魂飛昇登天、永享長生之所,儘管也是於無邊玄妙方廣中憑空造化出的一方世界,但其含義完全不同,所求證的修行也不一樣。帝鄉神土不僅可以指引地仙以不滅神魂飛昇,還可以容納諸位真仙到訪甚至長居。

    倉頡如今已清楚怎樣求證天帝成就,首先要在人間留下傳承,有傳承才能有指引,否則誰能在無邊玄妙方廣中找到帝鄉神土呢?其次竟與祭祀有關,須知列位天帝皆是中華國祭之神,但這裡的祭祀指的並不是一種形式,而是萬民之心祭。

    所謂心祭,就是人們心目中的願景,包含了對所謂仙界的想像與渴望,也反應在自古的傳說與神話中,人們為列位天帝描述了那樣的仙界。而成為國祭之神,是最容易獲得萬民之心祭的方式。民眾越淳樸,心祭便越虔誠,祭祀的形式莊嚴也促進了這一點。

    但中華國祭之神的地位,絕非憑空而得,更不是誰能夠勉強冊立的。列位天帝在世為人皇時都曾有大功德,也曾發下大誓願並將之完成。有大願圓滿,方能造化出帝鄉神土,並隨著修為法力無盡延展。

    曾成就天帝者,在世皆為人皇,且是萬世傳頌之人皇。曾為人皇並不是成就天帝的保證,未曾為人皇,也並非不能成就天帝。但從實證的角度看,若非萬世傳頌的人皇,則幾乎不可能求證天帝。

    若非如此,怎能享萬民之心祭?若非如此,又怎能成大願於人間?況且治理與教化萬民、巡視天下各部,就是獲得開闢帝鄉神土見知的重要途徑。倉頡曾短暫執掌人皇印,用不到一年的時間領悟了這些,然後便辭天子位而去。

    若說人間大願圓滿,造字成書以教化萬民的倉頡,其成就已不亞於歷代天帝了,與歷代天帝相比,他所缺的就是留傳承指引並受萬民心祭。若倉頡真有此心,將來也不難做到,如今之「不能」只是暫且不能,但「不願」卻是真的。

    倉頡不願成為另一位天帝,並不是他藐視天帝成就,他對列位天帝都推崇萬分,甚至對少昊天帝仰慕不已,但他另有所求。話又說回來,他若成就了另一位天帝,還怎麼去追求一直仰慕的少昊呢?

    說是這種小心思導致所求不同,可能只是開玩笑,但多少也說明了仙家動念之後的心境。

    倉頡嘆息一聲,離開了自己的世界。是的,他離開了,但這方世界依舊存在,並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消失或毀滅。倉頡並非天帝,並沒有將自己的形神化為這方世界;但另一方面,這方世界也只是相對於他本人而存在,對於其他人而言,無所謂存不存在。

    假如倉頡要藏什麼東西,這方世界應是最保險的地方,別人誰都偷不走。勉強打個比方,它只存在於倉頡的意念中,而其他人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

    ……

    神民丘峰頂,伯禹已然下拜而謝。瑤姬也答應送他炎帝令,卻沒有立刻將東西拿出來,又取出一株紫石芝道:「若非你以凡人之身,一步步登上了神民丘,我今日也不會答應你的請求。伯禹大人欲取走炎帝令,請先服此藥,此藥名為居草。」

    伯禹微微一怔,這還要先吃藥嗎?難道是瑤姬對他的考驗或者是下了什麼禁制,如果他拿走炎帝令後所行不端,瑤姬可以通過這種手段約束他甚至取他的性命?心中這麼想著,卻很坦然的伸手接過了這株名為居草的奇藥。

    芝多是木質,然而這支紫石芝入手卻有彈性,輕輕將柄折斷,其內是如乳汁似的汁液。將此汁液飲下,渾身一陣舒爽,只覺幽香沁入形神。伯禹見到瑤姬時就聞到了這股幽香,似是這位仙子形神中的氣息。

    伯禹聞香舒爽,不禁感覺一陣恍惚,恢復清醒時又發現自己就站在山腳下,身後是虎娃與少務等人。剛才的經歷彷彿只是一場夢、他並未登上過神民丘,但手中拿的已不是居草,而是一面令牌。

    此令牌似以深褐色的木質雕成,上面刻著帶角的牛首之形,如今炎帝各舊部亦以此為圖騰,它正是炎帝當年號令各部的信物。

    虎娃在他身後開口道:「恭喜伯禹大人,已成功求得炎帝令!」

    ……

    三個月後,伯禹集合眾高手開始動手劈開巫雲山脈。所謂巫雲山脈,是一條山系,當然不止一道山脊,經過推演測算,最佳的方案是連劈三重山。下游的兩重山間已經劈出了如斧削般的峽口,最後也是驟是劈開緊鄰東海的水道。

    就聽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山脈自東而西被劈開,東海之水奔湧而下,卻引發了兩岸崖壁的崩塌,瞬間阻塞了水道。這不僅意味著劈山失敗,也意味著大江之水不得東流,東海的水位將持續上升、淹沒巴原上更多的低窪地帶,巴國有半數人口將受災。

    伯禹冷汗如雨下,突然就「醒」了過來,這才意識到剛才只是一場夢境。他還站在神民丘頂,手中拿著居草,而眼前的瑤姬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伯禹擦了擦冷汗道:「仙子,這是何等神通?」

    瑤姬:「這是你心相顯化的世界,方才見到的是劈山失敗的後果。」

    伯禹躬身道:「禹當慎之又慎。」

    ……

    伯禹走下神民丘,持炎帝令通知下游各部君首以及民眾遷移,三個月後,召集眾高人來到巫雲山中。劈山仍從下游開始,但避開了原先的水道,幾乎將山勢掏空,新造了一條水道逐漸延伸向東海,兩岸打造的異常堅固。

    當最後一道山梁被劈開,並沒有引發崩塌阻塞,反而導致了連鎖式的反應,洪水下行衝開的口子越來越大,雲夢澤中巨浪翻滾,大江之水呼嘯奔騰,淹沒了下游很多部族的領地、沖毀了幾乎所有的村寨。

    各部族民眾撤離的範圍遠遠不夠,他們也不可能無限制的遷移到很遠的地方,誰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水勢,大江兩岸生靈塗炭。巴原上的東海乾涸,大江之水急衝而下,不僅帶走了大量的泥沙,而且在巴原東部切出了一條巨大的峽谷。

    伯禹又是在一身冷汗中「醒」來,發現自己仍站在神民丘上、瑤姬的眼前,原來夢醒之後仍是一夢。瑤姬並沒有多說話,仍然擺手道:「你下山去吧!」

    伯禹不知這是居草的靈效還是瑤姬的神通,他甚至不知自己此刻是否仍處在大夢之中,但依然「又」一次走下神民丘,開始了他的治水之旅。此番劈開巫雲山脈非常成功,洪水並沒有導致上下游的災難,亦在雲夢巨澤以及大江兩岸造就了大片良田。

    但泥沙淤塞了下游很多條河道,需要組織人手疏濬,而新出現的沃野很多都是無主之地,宛如大河上游的隴西平原,引發了各部族之間的爭奪。洪水過後,炎帝舊部為了抗拒中原各部族的南遷,紛紛反叛,暴發了一場又一場局部衝突甚至是戰爭……

    伯禹已不知是多少次從「夢」中醒來,而「夢」醒之後仍舊是「夢」,若將他這麼多次的治水經歷全部加起來,時間累計有二十多年。

    當他在北方的淮水一帶,因疏濬河道、劃分田地而被鄰近的幾個部族包圍,又受到一夥水族妖邪的攻擊時,又一次在夢中醒來,看見的仍是站在面前的瑤姬。若是換一個人被折騰了這麼多次,恐怕早就崩潰了,但伯禹仍然很清醒。

    這一次他卻沒有轉身下山,而是下拜道:「多謝仙子點化!」

    瑤姬問道:「一次次粉身碎骨,你怕了嗎?」

    伯禹:「仙子能否告知,我這些年經歷的都是什麼?」

    瑤姬答道:「所謂治水之事,是你的心相所化,那就是你的世界。」

    伯禹:「我所願見的世界,並非次次治水不成。」

    瑤姬:「但你所知的世界如此,你所思所憂為何事?你所在的世界水患肆虐,你所願的世界治水已成,還要繼續經歷下去嗎?」

    伯禹搖頭道:「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據我所知而顯化,而天下之事非我所盡知,心境既得,終需實行。」

    瑤姬終於取出了炎帝令,遞給伯禹道:「我可以放心的將它送給你了,若是神農天帝仍在人間,亦願見你所行。」

    伯禹接過炎帝令,再拜下山。瑤姬在他身後突然又問道:「禹,你怎知此番已醒,而不是仍身在夢中?」

    伯禹已經有過太多次這樣的經歷了,夢醒之後仍是一夢,不斷地循環往復,怎知此刻就是真正的醒了呢?伯禹卻答道:「終須我行,又有何區別呢?」

    瑤姬點頭道:「你是真醒了,得崇伯之福緣,天生真人矣!」

    ……

    虎娃等人在山下足足等了一個多月,才見伯禹步履蹣跚走下了神民丘。少務迎上前去道:「伯禹大人,您怎去了這麼久,炎帝令拿到了嗎?」

    再看伯禹,衣衫襤褸、斷髮披拂,但神情氣質卻有一種難言的改變。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道:「此路難行,故耗時長久,所幸炎帝令已得。」

    伯禹的頭髮已經長得很長,下山時齊肩剪斷,再見虎娃與少務等人時,感覺恍如隔世。

    虎娃也問道:「伯禹大人,您的腿怎麼受傷了?」他一眼就看出伯禹受傷了,而且這不是在山路上普通的摔傷,似是被山川地氣所侵,成為一種很特殊的、難以祛除的傷勢,甚至已融入伯禹本人的形神之中。

    伯禹拄杖答道:「積年治水所致。」

    積年治水?伯禹並未隱瞞,訴說了自己登上神民丘的經歷,在場眾人盡皆動容。玄源感嘆道:「我在赤望丘秘境中閉關至今,想不到瑤姬妹妹也堪破了生死輪迴境。」

    至少要有九境地仙修為,才能借助居草靈效施展那樣的神通。禹是凡人,二十多年的經歷中,就算能保持神智的清醒,身體也不可能承受。但禹卻經歷了這一切,定然是瑤姬的法術護持。而另一方面,禹擁有幾乎最完美的身體爐鼎,下山時居然也帶著傷。

    這傷也許已不能稱之為傷,而是他形神的一部分,是治水經歷所留下的痕跡。虎娃悄然對玄源道:「莫說瑤姬已突破九境,這些年誰也不知炎帝仙宮之事,若說她已歷天刑成就真仙,我也是相信的。」

    玄源亦取出一物,放在在空中緩緩飛向伯禹道:「我這裡亦有一枚少昊令,為赤望丘宗主歷代傳承之物。如今巴原三國已受中華天子冊封,此令亦無所用,也送給伯禹大人吧。」

    如今中華各地因水患滋生的種種衝突,不僅有炎黃舊部之間的裂痕,在黃帝部族內部,也有顓頊後人派系勢力與少昊後人派系勢力之間的嫌隙。伯禹身為顓頊後人,治水時需號令天下各部,碰到少昊後人部族時也可能遭遇阻力。

    因此玄源將少昊令也送給了伯禹,這枚令牌在她手中已沒什麼用處了。就算到了伯禹手中,它也僅僅只有象徵意義,不可能以之號令各部君首,但卻可招撫各部民眾。

    伯禹大喜過望,收起少昊令拜謝玄源。禮畢剛剛起身,就聽半空中有一個聲音問道:「禹,你可願拜我為師?」

    虎娃轉身驚喜道:「倉頡先生,您終於肯露面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15 23:15
002、聖人

    倉頡已多年未曾現身人間。想當初句芒仙童指點旱魃去王屋山,引發天地異象等待倉頡來尋,不料等來的卻是虎娃。這也許是緣法,但另一方面或也說明,就連句芒也不知在哪裡能找到倉頡。

    侯岡部受災時倉頡沒有露面,天下各部皆受大災時倉頡仍然沒有露面,並非他不欲理會,而是他根本就不知情,正在無邊玄妙方廣中造化世界呢。倉頡回到人間後,才發現人間已經變了樣子,天下各部受苦難已久,當年中華四大戰神,也只剩下了獨臂的祿終。

    帝江因與祿終決鬥戰敗,含憤撞開天幕而亡。伯羿為各部君首所忌,一番大戰後殞落於隴西平原。崇伯鯀治水九年無功,依前約粉身碎骨。帝堯放勳禪天子位於重華,而鯀之子禹如今成為了中華治水之臣。倉頡瞭解到這麼多情況,隨即就找到了伯禹這裡。

    伯禹並不認識倉頡,但是見``小說`.``到倉頡本人之後,就似莫名喚醒了某段見知或回憶,知道了半空中突然出現的人是誰,立刻行禮道:「禹拜見史皇氏大人!」

    倉頡又問道:「你還稱我為史皇氏大人嗎?」。

    伯禹再拜道:「禹拜見師尊!」

    倉頡飄然而落,少務等人還在發怔,而虎娃已上前行禮道:「恭喜倉頡先生!」他恭喜倉頡什麼?當然是收了伯禹這名弟子。

    自古高人收徒,通常皆要暗中考查其品行心性。倉頡和伯禹這等人,前者絕不會輕易收徒,後者更不會輕易拜師。可是他們初次見面一問一答,伯禹便拜在了倉頡門下。虎娃也長出了一口氣,雖然事先沒有想到,但當此事真的發生時,又恰恰正是虎娃所願見。

    從某種意義上說,虎娃和祿終都算是伯禹之師,但這裡師者的含義,與正式的師傳關係是不同的,他們的角色更像是伯禹的護道人,而伯禹亦當以自古以來的高賢大德為師。

    虎娃的任務,是將崇伯鯀的一世見知都傳給伯禹,讓他繼承崇伯鯀之識;而祿終的任務,是推舉伯禹為中華治水之臣,令其繼承崇伯鯀之志。

    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彷彿是生而知之。比如有九境修為之地仙,因其在生死輪迴境中的經歷,更因仙家之推演神通,很多今生沒有見過的事物,彷彿見到了就能認識、就能理解。再有一種人,就像伯禹這般,有其天生的福緣。

    伯禹從沒有見過倉頡,可是見到了他便知道此人是誰,這來源於崇伯鯀的一世見知。虎娃與祿終都沒有教過伯禹修行,而禹這種人彷彿天生就在修行。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憑空擁有修為,而是隨著心境的明澈,每求證一步修為,便會擁有相應的見知。

    所謂生而知之,大抵如此,並不是一生下來便什麼都知道。伯禹還是需要有人來點化與指引,而瑤姬已點化了伯禹一番。若不談神通法力和天生的福緣,崇伯鯀走下神民丘時其實已堪破了大成心境,若他願意修行,從初境至大成則無關障。

    虎娃本以為伯禹的機緣在神民丘上,不料真正的機緣卻在神民丘下,倉頡先生突然來了。虎娃轉念一想,倉頡確實是伯禹最佳的指引者,因為伯禹要做的事是為中華治水,若精通論山川形勢、地理堪輿之道,誰又能比得過倉頡先生呢?

    倉頡笑呵呵地扶起伯禹道:「禹兒不必多禮,你今日已得炎帝令與少昊令,若為師未至,你下一步打算去何處啊?」不論師徒身份,帝堯、崇伯鯀、倉頡其實都是宗族平輩,倉頡執掌人皇印猶在帝堯之前,而且他和伯禹同為顓頊後人,稱呼伯禹一聲「禹兒」倒也恰如其分。

    伯禹:「稟師尊,我打算前往蒲阪,將欲行之事稟明天子,並向皋陶大人請教。」

    伯禹在神民丘上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治水」,深知以一人之力根本完不成這件事,就連招撫各部民眾真心配合都難做到。大江流域的治理計畫可不僅是劈開巫雲山脈這麼簡單,前後牽涉了太多的事情,伯禹如今已有一個詳細方案。

    他要將這個詳細方案稟明天子重華,由天子正式下令後才能實行。但僅有天子令是不夠的,怎麼能讓他的計畫真正得到有效執行,還要向賢德之人請教,最重要的人就是皋陶。

    皋陶是帝堯之臣,重華為天子後,更重用皋聊為司士大人。須知重華受禪為天子前在蒲阪城攝政時,所擔任的職位就是司士。他成為天子後又任命皋陶為新一任司士大人,皋聊隱然已被各部君首視為下一任天子的候選者。

    皋陶為司士,掌管天下刑訟之事,與巴國理正相當,但皋陶的職權範圍又遠遠超過了理正。他還監察百官行止、代表天子懲治不法官員與君首,為天下各部糾紛公斷。

    並不說司士的職位就代表了未來天子的候選,而是以皋陶的地位與威望,假如天子出了什麼意外狀況,各部君首新推舉的主政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了。崇伯鯀之後,在各部間威望最高、最受頌譽之人,便是皋陶。

    皋陶是一位聖人,在這一點上,當年的崇伯鯀比之都有所不如。

    後世有諸子百家,形容「聖人」之說各異,帝堯放勳、帝舜重華亦被尊為聖人。但在如今這個民智與語言都很樸素的時代,聖人的含義尚與後世的種種說法不同。

    它並不是指人們想當然所理解的神聖的人,也尚不是指聖明的帝王,亦不是指各家教派學說的祖師以及所推崇的古人,更強調「人」的含義。

    「聖」字為倉頡所創,皋陶是他的學生,得到傳承主要並非符文神通以及修行秘法,而就是聖人之修。聖人能聞道,通達天地正理;聖人能宣教,解說世事真義;聖人有德行,能率眾而垂範。它指的是一種知行完備、才德全盡的修養。

    所謂修養,並不是個別人所理解的那樣只是自己的事情,它必須由內而外,與世上的各種事物真正發生關係,才可稱知行完備。有些人在離開人間多年後,被後人尊為聖人,但在世之時就被稱為聖人的,便是皋陶,儘管此時所謂的聖人含義與後世略有不同。

    皋陶是倉頡的學生,所得的傳承是聖人之修,為何不是聖人之學?學從何來,前人有創後人方有學,先有聖人之修,後有聖人之學。且不談皋陶的個人修養,他都做了哪些事,為何在當時就被稱為聖人?

    首先要談中華天子冊封各部、治理天下時都做了哪些事,以什麼為依據?都要統一祭祀、頒布曆法、實行禮法,並制定各部公認的盟約。制定盟約的過程本就是中華禮法的一部分,如此也被視為推行教化,可是教化的形式與內容何來?

    所謂禮法,並不完全等同於後世的禮儀和法律的概念,但它同樣是一種行事的規則,違反這個規則就會受到指責或處罰。對什麼樣的行為施以什麼樣的處罰或評價,也屬於這種規則體系。人類社會文明的誕生源於此,沒有這種規則體系就不可能形成社會文明體系。

    走出蠻荒矇昧,人之所以為人,源頭在此,這也是個廣義的開啟靈智的過程。規則的作用絕不僅是約束人們的行為,更重要的是保證一種秩序,使文明社會體系能夠更好的存在與發展下去。

    規則須符合這種內在的無形規律,聖人亦稱之為道,此道為人道,否則它遲早也會被推翻與改變,而另一方面,規則的崩潰也意味著秩序的崩潰。它的出現是廣義上的靈智開啟後,世人的自覺過程,猶如從混沌走向清明。

    上古無書,先民結繩記事,太昊創八卦之符,可用於計數、喻事、問卜。所謂問卜,最早其實是應前事之驗、為後事之鑑。那麼禮法是怎麼來的呢,就是歷代人所自覺的行為以及社會規範總結,在太昊開創中華時,已形成了一套相對完整而樸素的體系。

    後世天子,不論是青帝、炎帝還黃帝世系,一直到帝堯時代,大體都遵循一種樸素的原則。比如出了什麼事情該怎麼處理,應召集各部君首共商,處理的依據往往來自於古代賢君被共同認可的處置經驗。

    比如在軒轅為天子時,曾出了什麼事情、軒轅是怎麼處置的,到了顓頊為天子時又出了類似的事情,那麼就遵循同樣的處置原則,或者以之為參考,根據實情稍加變化。那麼此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呢?那就由顓頊帝與各部君首共同商討出一個處置方法,這種處置方法又成了後世所參照的原則。

    顓頊帝處理了這樣的事情,到了後世帝堯為天子時又碰到了,就可參見顓頊帝的處置方式。而這種參照是否恰當,需要帝堯天子與各部君首共商。依前人之判例而斷,在朝之君首共決,日積月累,就形成了一套禮法體系。

    很多很多年後的後世,世間有一種「判據法」體系與「陪審團」制度,依稀與之類似。這其中的差別或許很大,背景亦天差地別,但世事總有似曾相識之處。

    禮法本身也是一種傳承積累,無書無典之時,或口口相傳,或神念心印相傳。神念心印是不可能推廣的,口口相傳難免有訛誤,甚至也不可能記述得完備真切。到了帝堯的年代,這種方式已經很難適應需要了,其弊端越來越明顯。

    倉頡造字為文,棄天子位後被尊為史皇氏,因為他還做了一時間,便是以文字為載體,記錄上古以來所能蒐集到各種史料,並將這些史料傳給了。

    皋陶便以文作書,為中華編九典。他整理、修訂自古以來的禮法規則,考「太昊之規」、「神農之衡」、「軒轅之繩」、「少昊之矩」、「顓頊之權」,根據天下所需,制定了正式、明確的禮法體系。須知皋陶作書與後世人寫書,完全是不一樣的,過程艱辛無比。

    後世皆謂皋陶作《獄典》、定《五刑》。實際上皋陶所作遠不止如此,他制定的是一整套社會運行規則以及完備的文明秩序體系,最為後人熟知的是以「五刑弼五教」。

    所謂《五教》是指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在幾千年後看來,這只不過是一種家族倫理的道德規範,但人之所以能進化到人類社會,這些恰是根本。經歷多少代人的思考和發現之後,皋陶做出了明確的成文總結,並將它制定為社會行為規範。

    所謂《五刑》不是僅指墨、劓、腓、宮、大辟這五種刑罰,真正的五刑指的是甲兵、斧鉞、刀鋸、鑽笮、鞭撲這五種制度。甲兵是討敵之制,斧鉞是治軍之法,刀鋸是罰罪之刑,鑽笮是刺罪之識,鞭撲是訓誡之懲。

    這已經上升為整個國家以及社會的行為準則,而人類社會以家庭為基本單位,刑令以道德規範為基準,這便是「以五刑弼五教」的含義。

    皋陶又作《九德》之典,所謂九德指得是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這是對天子以及社會各階層人士的道德要求,比如說「天子應有九德」,使天子考察臣民以及臣民評價天子的品行時,有了明確的評判標準。

    雖然對品行的評價標準自古有之,但皋陶做了明確的總結。天子便一定九德兼備嗎?當然不是!實際上絕大多數天子都是達不到這個要求的,但是有了評判標準,臣民以及後人也知天子失政、失德在何處。

    《五刑》、《五教》、《九德》之外,皋陶又作《五禮》,分別為吉禮、凶禮、賓禮、軍禮、嘉禮,涵蓋了從祭祀、結盟到飲食、男女等各種成文禮儀規範。

    天子如何治天下?當時是一個部族社會,地方的治理建立在宗族體系的,皋陶又作《五服》與《九族》之典。五服指的是天子所代表的中央與各部君首所代表的地方之間的關係,而九族確定了部族內部血緣關係以及利益、責任的劃分。

    皋陶的年紀其實比重華還大,在帝堯當朝時,他開始了這項工作,向列位有才德的長者請教,並走訪天下各部君首商議。重華為天子後,任命皋陶為司士,並命他盡快將九典全部編制完成,然後好以天子的名義頒行天下各部。

    皋陶作九典,並不僅是拿著倉頡傳給他的史料,在家中閉門編制。他想做什麼以及正在做什麼,大家早就知道,他為此已付出多年辛苦。其中的內容,皋陶與各部君首以及賢者甚至是普通民眾,早有各種商討,聽取各方意見、以期能解決實際問題。

    天下敬重皋陶,尊其為聖人。而後世各家學說常有教化爭端,但皆言「聖人傳教化」,而教化確從聖人來。

    伯禹回答倉頡之問,說他本打算去請教皋陶。倉頡點頭道:「看來就算為師未至,亦不必為禹兒你是否稱職、明智擔憂。既要先去蒲阪,那麼就與為師同行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15 23:15
003、口無遮攔

    仙家做事乾脆,倉頡說走便要走。虎娃卻招手道:「伯禹大人將來還要行遍天下治水,有坐駕則更方便。既然天子尚未賜雲輦,我這裡有一車相贈。」

    藤金、藤花將一輛白香木馬車牽了過來,虎娃又一指少務道:「此車當年為巴君所贈,以最上等的白香木打造、經修士法力祭煉,輕便堅固異常。我曾乘它行遍巴原,又以仙家法力打造成器,如今贈予伯禹大人,可當雲輦之用。」

    不論伯禹將來可能取得的成就如何,如今他還是一位白身貴族。他能成為夏侯氏的君首並被冊封中華伯君,只是崇伯鯀的遺澤。他被重華任命為中華治水之臣,也是有前提條件的,首先要成功實施在巴原的治水之策。

    可以說除了虎娃和祿終,如今的中華各部君首以及民眾對伯禹都很陌生。伯禹本人尚寸功未立更談不上有所作為,不可能有軒轅雲輦乘坐。再說了,崇伯鯀當年已經毀了一輛雲輦,伯禹沒得坐也是應該,而今日虎娃又送了他一輛車。

    還沒等伯禹推辭呢,丙赤、丁赤便上前躬身道:「我等願為伯禹大人挽車。」

    不僅車有了,駕車的妖龍也是現成的,伯禹行禮道:「那就多謝奉仙君了!」然後轉身朝倉頡道,「請師尊先上車。」

    虎娃又笑道:「夏侯氏大人不必客氣,其實我也想搭個便車,與您同去天子朝堂。」

    伯禹:「奉仙君太客氣了,這本就是您的車,想坐儘管坐。」

    虎娃也上了車,少務突然叫道:「等等,我也想搭個便車!……久居巴原,從未面謁中華天子,斯為憾事,如此良機豈可錯過。」

    少務自從出生以來,從未離開過巴原,他曾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巴原周邊的武夫丘、山水城與奉仙城。雖然對於絕大部分普通民眾而言,那樣的地方就是人間的盡頭了,但少務卻知道天下很大,他也想出去看看。

    在平常情況下,少務是絕對走不開的,他得坐鎮巴都處置國事,可如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治水更重要呢?伯禹治水就從巴原始,治巴原之水又要牽涉大江下游各部。

    別的部族或屬國的君首去朝堂上拜謁天子很正常,但是巴君親自去拜見天子卻不同尋常。巴國太大了,實力太強了,卻又處於近乎封閉的巴原,總會引人忌憚,而且前往蒲阪的路途途艱險遙遠,說不定會出什麼意外。

    少務本人的安危如今關乎整個巴原的國運,尤其已遭受了十餘年洪災的情況下,巴國還能維持穩定,也仰仗於少務這位國君的威望。假如少務出了意外狀況,換另一位國君肯定不能像他這樣掌控局面,所以少務更不可能輕易離開。

    可眼前的情況不同,到帝都朝堂上商討治水之事,瞭解天下各部最全面的情況,對少務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國事。難得有這輛「雲輦」乘坐,還和倉頡以及虎娃在一起,定能確保安全,出什麼樣的意外狀況都不怕,少務又怎能錯過,當機立斷就做出了決定。

    站在不遠處的禁衛將軍嚇了一跳啊,趕緊上前道:「主君事先並無交待,突然離國遠去,國事如何安排?而且您連一名侍從都不帶嗎?」

    少務擺手道:「奉仙君亦前往蒲阪,本君又與其為伴有何不可?……至於國中之事,暫由公子少廩監國、瀚雄大人輔政,你將此令傳回巴都。」

    看看這一車人,有倉頡、虎娃、丙赤、丁赤,還需要侍衛嗎?國君出行,當有禁衛儀仗,可是這一輛車能坐得下多少人,有少務一個位置就不錯了!虎娃也是孤身前往,少務怎麼可能還帶著隨從?巴君就差當場呵斥這位沒眼力的禁衛將軍了。

    少廩是少務的長子,在這個時代,貴族給孩子起名喜歡用祖先的名字,具備特殊的寓意。少廩之名就有追尊其祖父後廩之意。其實後廩這個名字,也同樣是在向祖先致敬,因為巴國曾有一位國君名廩。巴國還曾有一位國君名叫太務,後廩給兒子起名少務,也是這種含義。

    伯禹又躬身道:「能請巴君同車,是伯禹之幸,正可與天下眾君共商治水大事。」

    那時的車都不太大,還好這輛白香木馬車原是國君的坐駕,車中可以安置兩排座位,恰好能坐四個人還顯得很寬敞。伯禹請少務先上車,自己再登車,這輛車也就坐滿了,至於丙赤和丁赤則是拉車的。

    少務坐下後又對伯禹說道:「想當年,我們師兄弟三人亦曾陪你父君伯鯀大人同遊巴原、相交甚歡,只可惜今日山水君盤瓠未至。」

    伯禹道:「那真是遺憾,將來有機會,我定要去拜見山水君。」

    他的話音未落,車也沒動呢,就聽遠方有人喊道:「不好意思,二位師兄,我來晚了!有點事情耽誤。」

    少務起身道:「盤瓠師弟,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裡的事還重要?」說話間有一人從天而降,已落到了車前,正是山水君盤瓠。

    除了伯禹之外,其他的人盤瓠全認識,笑嘻嘻地上前一一行禮拜見,還很親熱地拍了拍丙赤與丁赤肩膀。伯禹下車與盤瓠見禮,盤瓠瞪大眼睛道:「若不是你的樣子年輕了些,我以為就是崇伯呢!……咦,你們都坐上車了,這是準備去哪啊?」

    虎娃和少務在神民丘下等了伯禹一個月,事先也派人通知了盤瓠,盤瓠卻有事未能來。但這條狗還真不禁念叨,少務剛剛提到他,他就趕到了。盤瓠身為國君也沒個正形,出門沒有儀仗衛隊,就是這麼一個人飛天而落,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少務下車答道:「伯禹大人已拜倉頡先生為師,要去天子朝堂商議治水之策,我與虎娃師兄打算同去。」

    盤瓠:「這樣啊?那我也去湊個熱鬧!」

    少務:「這可不是湊熱鬧的事情。」

    盤瓠:「開個玩笑嘛!我好歹也是受天子冊封的中華屬國之君,當初我們三個都是由崇伯鯀大人為天使冊封的,如今隨伯禹大人共商治水之策,也正好去天子朝堂去見識一番。……這輛車卻是坐不下了,我就跟著車一起飛吧。」

    倉頡坐在車上笑道:「盤瓠,你可飛不過這輛車!」

    經虎娃以仙家大神通打造的白香木馬車,又有丙赤、丁赤這兩條解除了束縛的九境妖龍牽引,已不亞於當年的軒轅雲輦。盤瓠有七境修為,可御神器飛天,但也是飛不過這輛車的。

    伯禹趕緊說道:「有座有座,當然有座!車上有還有最後一個座位,恰好就是為山水君留的。」

    盤瓠:「那怎麼好意思,我還是坐在御手的位置吧。」

    虎娃乘坐白香木馬車時可以不需要御手,但這輛車原先是少務的,車前還留了御手的位置,並排坐兩個人都行。伯禹和盤瓠推讓了半天,最終還是盤瓠坐在了車中,伯禹為御手。其實御手也就是做個樣子,丙赤和丁赤根本不需要誰來指揮和駕馭。

    兩條赤色妖龍拉著白香木馬車飛上雲端消失不見,玄源面帶微笑看著天際,似乎早已料到這個場面,而在場的其他人皆目瞪口呆。眾人原以為只是在此等候伯禹下山,不料倉頡先生突然現身收伯禹為徒,然後山水君盤瓠也趕來了,而且三位國君都陪同伯禹離開了巴原。

    只有那頭青牛朝著天空哞哞叫了幾聲,它眼見著兩條神龍拉車載著虎娃而去,可能是有些羨慕或者不甘吧,自家才是正經坐騎啊!

    師兄弟三人陪著尊長倉頡坐在車中,看伯禹在御手的位置上好像為他們駕車的樣子,盤瓠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道:「想當初我們師兄弟三人學藝已成,從武夫丘下山,就陪同長齡先生同車而行。如今車中尊長換成了倉頡先生,我記得當初就是少務師兄親自駕車。」

    少務忍住了才沒有戳穿盤瓠話中的破綻,那時候的盤瓠可不是坐在車上而是趴著,更談不上什麼學藝已成,它還是一條狗呢。

    別人沒搭茬,只有伯禹挺給面子地說道:「久聞巴君少務,為巴原有國以來最有成就的一位賢德之君,登位前後,皆事事恭謙。」

    少務:「不敢,伯禹大人過譽了!」

    盤瓠又說道:「當初少務師兄親自駕車拉著我們去巴都,到了巴都之後他便成了巴君。如今伯禹大人親自駕車拉著我們去帝都,將來恐怕也會成為中華天子呀!」

    一車人都閉嘴了,盤瓠狗嘴說話沒遮攔,別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茬。這種話都能亂講嗎?伯禹可不是其父崇伯鯀,除了出身背景之外,如今只是一個毫無作為的夏侯氏年輕君首而已。

    見大家都住口不言且神情有些古怪,盤瓠也覺得無趣,坐在車中看著天際的流雲飛捲,過了一會兒又沒話找話道:「這車真快呀,比我飛得快多了,我們很快就能蒲阪了吧?」

    虎娃終於開口道:「師弟稍安莫急,我們恐怕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到達蒲阪。」

    盤瓠納悶道:「為啥,蒲阪城沒那麼遠吧?」

    虎娃:「師弟忘了當年在龍馬城外的事嗎?我與你在那裡初見倉頡先生,還陪同倉頡先生行遊數月。當時先生身邊另有傳人侯岡,如今換成了弟子伯禹大人。」

    盤瓠的狗嘴雖無遮攔,但狗腦袋倒也不笨,隨即反應過來道:「哦,伯禹大人剛剛拜師,確實需要好生向師尊請教,然後再上朝堂。」

    倉頡先生也忍不住笑道:「山水君可比當年機靈多了!」他也沒有戳破盤瓠當年還是一條狗的情況,也算是為這位國君留了點面子。

    白香木「雲輦」雖飛得快、坐著也舒適,但眾人並沒有著急趕路,每天前行不遠便找一處山水靈秀之地方落下雲端。伯禹或坐在那裡向師尊請教,或陪著師尊在附近行遊聆聽指點。

    仙家修行不知歲月,也不知倉頡下一次現身人間又是什麼時候。伯禹已拜倉頡為師,倉頡總得找機會給弟子傳法,所以他才會與伯禹同行,幾人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

    倉頡門下得其正傳者共有三人,分別是皋陶、侯岡與伯禹。侯岡跟隨在倉頡身邊的時日其實並不長,得到的傳承主以符文神通為主,而且他是侯剛部的繼承人。倉頡將自己以文字整理記錄的上古史料交給了皋陶,皋陶得到傳承並非神通秘法為主。

    如今倉頡再教弟子伯禹時,則是包容萬類,兼顧了皋陶與侯岡所得的傳承。無論是講解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紋理、從而演化出符文神通,還是介紹上古各種史料、演化出聖人治世之道,都沒有迴避少務等三為國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15 23:15
004、人間煙火

    少務感慨此乃人生之大幸,是身為巴君多少年也不可想像的經歷與大收穫。虎娃對倉頡先生亦是敬佩不已,當年倉頡指點侯岡時,同樣也沒有迴避他和盤瓠,能聽懂多少算多少。

    倉頡所創、所傳,可不僅僅是神通秘法,正如他當初之願,凡人亦可如大成,造字為文以擬神念心印傳承。倉頡為伯禹講解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紋理,總結中華有史以來的各種得失,這些都是可以顯傳天下之學,包含了每個人對生活以及世界的態度與認知方法。

    有很多內容是少務能聽懂的,也有一些秘法傳承是少務聽不懂的,但不論理解了多少,都是少務的收穫,也是在場所有人的收穫。倉頡不僅是伯禹之師,亦是眾人之師。

    有很多人出自虎娃門下,他們的修行各不相同,倉頡門下亦如此。若說得倉頡正傳的三人,用後世的語言來形容,皋陶可說是倉頡的學生、侯岡可說是倉頡的傳人、伯禹可說是倉頡的弟子,聽上去差不多,但含義有微妙的區別。

    虎娃又師承於誰?其實自從他出生時始,在世上遇到的所有人和事,皆是其師,而對他影響最大的尊長有那麼幾位。

    首先是山爺,山爺並沒有教授虎娃修行秘法,卻指引他睜開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其次是山神理清水,理清水也沒有教虎娃任何修行秘法,卻介紹了的巴原各種情況,而且講解了層層修為境界之妙。虎娃離開蠻荒來到巴原時,帶著稚嫩童真,卻並不懵懂昏沉。

    後來他在武夫丘上拜劍煞為師,這是正式的宗門師徒傳承身份。但是劍煞同樣沒有直接教虎娃修行秘法,哪怕是武夫丘的劍術,虎娃也是出於自悟。但劍煞的行止卻教會了虎娃很多,他最後也將武夫丘秘法以心印傳給虎娃,為其修行所參照。

    而對虎娃影響最大的、指點最多的,還是倉頡先生。虎娃後來在彭山開*會,各路散修以及山中鳥獸皆可聽聞,這也是道之顯傳,不能不說是受到了倉頡的影響。虎娃並無意開宗立派成為哪一脈的宗主,其大願所求早已超越這之上。

    想當初,巴原民眾不識倉頡先生,就連眾修士也看不透他的修為境界,將其列為巴原七煞之一。須知那時候的倉頡,就已比七煞中的另外六煞高明太多了,倉煞之稱看似尊崇,於他而言卻相當於某種貶損。這是一個誤會,倉頡本人倒也從不在乎。

    世上有一種人或者說某種存在,當你自己的位置站得更高時,才更能發現他的高超,這就是虎娃一直以來對倉頡的感受。

    很多自身無行、無術、無知者,可能會有那麼一種觀點,覺得世間高人不過爾爾,只是比自己高明那麼一點點而已。假如自己運氣好點、再稍微努力些,便能與之並肩甚至將之超越,實際上這往往只是一種錯覺。

    比如虎娃在龍馬城外初遇倉頡時,以他當時的修為當然感覺倉頡深不可測,但也分辨不出倉頡和星煞之間誰的境界更高。待到虎娃的修為已經超越星煞時,他仍然分辨不出更在其上的白煞和倉頡的境界究竟誰更高。等到虎娃的修為已超越白煞之後,再見倉頡感覺仍是深不可測。

    導致這種感覺的原因無他,只是倉頡比當年的虎娃修為境界高出太多了,甚至已遠遠超出了他當時的想像與理解能力。人們對自己尚不能理解的事物,腦海中總會自然換一種他能理解的方式去認知。

    虎娃所遇的各位尊長中,以倉頡先生對他的影響最大,那麼虎娃究竟師承於誰?虎娃師法於道,而道法自然。

    通常情況下,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師尊傳授弟子太多東西,但倉頡自有仙家手段,伯禹也有其非凡福緣。倉頡教伯禹的認識萬事萬物的態度與方法,很多東西可以留下仙家心印,讓伯禹將來慢慢去解讀,那才是屬於伯禹自己的修行。

    一個月後,白香木「雲輦」落在中條山中,此處已離蒲阪不遠,只要再越過幾座山峰就,眾人又一次佈置營地。這一路走來,各種雜活幹得已經很熟了。

    除了不需要割草餵馬,砍柴生火、打水做飯、平整營地、搭建帳篷,偶爾打點獵物摘點野果野菜換換口味,這些活每天都要干。雖然虎娃等人連日不眠不休也無所謂,但少務和伯禹卻是需要休息和吃飯的。

    倉頡先生是尊長,這些事當然不能讓他去幹,都是三位國君以及伯禹這位中華伯君的任務,每日做得就是平常僕從雜役的事情。盤瓠見其他人砍柴打水都不動用神通法力,他也跟著就像凡人那樣躬力而為。

    虎娃早已是真仙,可以不像凡人那般吃飯睡覺,但既在人間行走,如此也是一種心境修持,否則他又何必在這裡呢?而伯禹一直在注意觀察少務,這位巴君平日在巴原上尊榮無以復加,如今還要自己天天去砍柴做飯,卻沒有半點怨煩神色。

    在他人看來,這也許體現了少務的修養,在倉頡等人面前極力表現出應有的恭謙。所謂恭謙並不只是一種表面上的態度,而是在不同的場合下,真正的身體力行。後來伯禹發現,少務的表現不僅因其修養或刻意恭謙,這位巴君的確是很開心。

    伯禹問道:「每日勞作辛苦,而巴君不厭其煩,何以得其樂?」

    少務笑著答道:「辛苦嗎?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當年可是武夫丘上的雜役弟子,這點事又算什麼!做這些可比做巴君輕鬆多了,這段時日,是我這些年過得最舒坦的。」

    這是由衷之言,可惜少務也只能這麼舒坦一陣子,終究還是要回去做他的賢明巴君,那才是他一世真正所求。這段時日,伯禹不僅跟隨在倉頡身邊接受教導,亦經常向少務請教。若說為人君治國之道,少務可以說是在場眾人中最有經驗的。

    這是路上的最後一次宿營停留了,明日他們就將到達蒲阪。午飯後,在帳篷旁的空地上,虎娃放出了一面巨大的沙盤。此沙盤曾出現在蒲阪朝堂中,上面展示的就是天下各部的山川地勢。

    倉頡指著沙盤對伯禹道:「這次我們前往蒲阪朝堂,可乘坐虎君所贈的白香木雲輦。但將來你率天下民眾治水時,卻要一步步腳踏實地。

    為師傳你符文神通,亦教你治世之道,你可知符文神通便蘊含治世、治水之功。它本就源自於萬事萬物紋理之悟,你為治水所留下的足跡,便是中華歷代治世之符!」

    倉頡之言,令虎娃也不禁有所悟。虎娃當初在神釜岡小世界中,以所走過的足跡佈陣,逼出了潛伏的計蒙並將之斬殺,這已是近乎九境極致的大神通手段。而倉頡所講,主旨並非是仙家神通手段,卻比任何一種仙家神通手段的格局都要宏大。

    伯禹將行遍天下各部的治水足跡,便是倉頡傳給弟子最重要的一道符文。

    次日黎明時分,白香木雲輦再度出發,不久後從雲端落到了蒲阪城外,倉頡已飄身而去不知所蹤。當今世上絕大部分人,早已不記得倉頡,除了個別親近之人,哪怕面對面也認不出來,甚至沒有聽說過他是誰,更不知其修為。

    倉頡已是古人,而虎娃是今人,但虎娃某些情況也和倉頡差不多。巴原上絕大部分民眾雖知虎娃修為高超,但根本就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修為,更不知他已成仙。

    丙赤、丁赤化身為兩匹棗紅馬,拉著白香木車來到蒲阪城東門。重華雖還沒有正式宣佈遷都,但蒲阪是天子朝堂所在,這裡已被人們視為帝都,車馬都要停下來接受檢查,人也要下車。

    伯禹停了車正準備下來,守城將軍與值守軍士卻主動上前向其行禮,然後列隊讓開了一條道路,示意他就這麼進城。這時倉頡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伯禹的耳中:「他們所敬者,是往日之崇伯,而你不是崇伯鯀。」

    也不知這是倉頡隱藏在雲端開口還是他留下的心印之聲。而伯禹本人也很清楚,自己並非崇伯鯀,哪怕能再成為另一個崇伯鯀,也是遠遠不夠的。

    眾人在蒲阪城中並無府邸,也沒去天子為各部君首特設的客館。照說虎娃等三位國君可以住到驍陽那裡,但此刻既與伯禹同行,他們進城後便一起去了皋陶大人的府邸。

    皋陶大人的府宅並不算華美,卻寬敞高大,自有一股威嚴氣勢。這裡曾是重華的司士大人府,也是重華攝政時的視事之所。重華為天子後,搬進了他曾為帝堯修建的行宮裡,便這座府宅又賜給了新任的司士大人皋陶。

    府宅的前半部分就是司士大人視事的官署,後面則是住所。皋陶已知伯禹進城的消息,特意來到府宅門前等候。

    此地既是重華曾經的攝政之所門前的大路當然很寬敞,來往閒雜人等卻很少。只有兩名階衛守門,大門前的長階上,卻趴著一頭瑞獸正懶洋洋曬太陽。

    此獸渾身長著濃密的黑毛,形體似羊,頸略彎曲似駝,體型則有一頭牛那麼大,腦門上長著一支獨角。獨角之獸虎娃見過很多,犀渠和金兕的角都長在鼻額上,而駮馬的角長在頂門上,倒與這頭瑞獸類似。

    此獸名為獬豸,為天地所化生之瑞獸,如今也被天下各部視為神獸。皋陶大人被傳揚天下的聲名,有一多半竟是因這頭瑞獸而來。獬豸天生神異、能辨忠奸,皋陶問案時斷是非曲直無有不驗,賢者敬之而奸者畏之。國中心懷叵測之徒,甚至不都敢從皋陶大人的府門前走過。

    虎娃早就聽說皋陶與獬豸的傳聞,今日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頭瑞獸,不禁也暗嘆此獸真是個異數。天地所化生的瑞獸虎娃也見過,就是善吒妖王。善吒當年是什麼脾氣,虎娃清楚得很,其因諸犍之身而狂傲。

    善吒平常不現真身,並非他不以真身自得,而是自認為凡夫俗子根本不配看見瑞獸真形。其實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大多有此心高氣傲的心態。而這頭獬豸倒好,就像家畜似的以原身趴在大門口曬太陽。

    但若真的把它當成普通的家畜那就大錯特錯了,它可是如今天下最有權威的斷獄神獸,很多人見到它連大氣都不敢喘。

    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有幸開始靈智後都有其特異的天賦神通,而這種天賦神通本身就蘊含了某種修行之道,比如諸犍的神目。獬豸能辯忠奸,也應是一種天賦神通,且妙處就在於它那支獨角,此獨角也是獬豸的感官。

    獬豸天生就能窺見人心、有通感之能,隨著它的成長若突破了化境修為,通過這支獨角,甚至能在神識所及的範圍內,察知大成修士暗中發送的神念,更別提在問案時能斷證言之真偽。

    這頭獬豸是從哪兒來的呢?據說竟然是皋陶撿的!傳說皋陶年輕時有一日行至郊野,有一頭小獸主動跑來用爪子撥他的衣角。皋陶蹲下身以受撫其頸,小獸則伸出舌頭舔他的手,然後順著手臂爬到他的衣懷裡去了。

    皋陶就把這小獸帶回家了,也分辨不出它究竟是貓還是狗,漸漸養大後卻發現它越長越像一頭羊,再後來頂門中竟生出一支獨角、能口吐人言,竟是一隻瑞獸獬豸。於是民間便有人傳說「皋陶有德,獬豸來投」。

    這種說法也未嘗沒有道理,若是身心不正者怎可能得到獬豸這種瑞獸的主動親近?而皋陶是一位聖人。

    皋陶以神獸獬豸斷獄,公正嚴明,天下敬服,這是他揚名四方最重要的原因。虎娃卻對此很有感慨,其實皋陶之功德成就,豈僅在以瑞獸斷獄?可偏偏是此事令他得到了最大的影響力和知名度。

    這就像重華當初能名揚四方,是因其父瞽叟和其弟象屢次謀害他、而重華又如何對待他們的事蹟。但重華的聰慧才幹,又豈是體現在這些破事上,而天下百姓最喜歡談論又最喜歡傳頌的就是這些,因為它很有趣又足夠離奇。

    虎娃親眼看見這頭獬豸時,心中暗暗感慨。而獬豸看見馬車停在了府門前,也僅僅是抬了抬眼皮,沒發現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情況,來的也都是端正之人,它又繼續趴在那裡懶洋洋地曬太陽睡覺。

    皋陶大人已迎上前來行禮,伯禹等四人趕緊下車回禮問候,伯禹又給大家互相做了一番引薦。

    皋陶的年紀已有六旬,看五官形容,樣子卻在四旬左右,只是鬚髮略有些花白。他是倉頡的學生,伯禹應稱其為兄。虎娃等人既以倉頡為尊長,那麼就跟著伯禹一起稱呼皋陶為兄,因為皋陶的年紀比眾人都大些。

    皋陶將眾人迎進府門。獬豸本在旁邊趴著,盤瓠卻沒事找事,跑過去伸手摸它的獨角。看似已經睡著的獬豸卻一扭頭就躲開了,口吐人言道:「你這犬妖,幹嘛動手動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0 16:30
005、來得好快

    盤瓠嚇了一跳,向後蹦了半步道:「小獬豸,原來你會說人話呀!為何不以人形相見?」

    獬豸答道:「我向來以真形示人,誰像你呀,明明是條狗,卻總喜歡扮做人的樣子。」

    盤瓠不服氣道:「我這也是真形啊,心境之相如此,也是我的修為神通,不知者不識,能識者自知之。既口吐人言,又在人間行事,化人形乃是修行。」

    獬豸站起身來道:「我也沒說你這不是修行,但你幹嘛說我呀?以真形示人怎麼了,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反倒是你,化出原身來試試!……咦,小苗是誰?」

    盤瓠剛才在心裡嘀咕:「假如我無此修為,小苗也不能喜歡啊。」這話雖沒說出口,卻被獬豸「聽」見了,居然跟進了大門追問。

    盤瓠又嚇了一跳:「這你也能聽見?……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瑞獸,頭上長根角有什麼好拽的?」

    獬豸又問道:「善吒是誰,他把你怎麼樣了,你卻在這裡腹誹?」盤瓠方才想到了善吒,在心裡嘀咕了幾句,不料又被獬豸「聽」見了。

    虎娃是哭笑不得,這獬豸的脾氣和善吒不同,既不像善吒那麼狂傲,但也有身為瑞獸的自尊,就喜歡以原身真形示人。

    妖修化為人形修煉,確實很有好處,但也有很多妖修並非如此。尤其是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它們只在必要的情況下才化為人形,只是為了行事方便而已,但內心深處還是把自己當成了瑞獸靈禽,也不羨慕人的樣子。

    這種心態其實人也有,比如虎娃雖精通吞形之法,也不會沒事化為金兕或者山魈,在他的自我認知中就是現在這副樣子。

    這頭獬豸剛才懶洋洋地趴在那裡好似懶得搭理人,此刻卻追著盤瓠問個不休。少務略帶歉意地對皋陶解釋道:「我這位師弟,行事總有些頑皮,請司士大人見諒。」

    皋陶不以為意道:「山水君天真有趣,而我那頭獬豸平日也無聊得很,難得有人能與它聊得這麼開心……」

    自己一手養大的獬豸,皋陶當然清楚其脾氣,這頭瑞獸威名在外,任誰見了都覺得神秘與可畏,誰又會吃飽了撐的去撩撥它呢?難得碰到盤瓠這樣的傢伙。

    獬豸以真形示人,性情天真,毫無偽飾之意,但天下民眾所認為的那頭威嚴神獸,卻不是真正趴在司士大人府門前的那頭獬豸。以瑞獸的壽元,這獬豸還是頭小獸,正是天真活潑之時,可平時也沒人敢逗它玩啊,碰到盤瓠還真是意外之喜。

    皋陶話音未落,又聽盤瓠說道:「你這頭小獬豸,究竟是公是母啊?天地所化生的瑞獸怎麼了,難道就比別人長得漂亮嗎?真要有本事的話,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我就以原身跟你大戰一場!」

    獬豸叫道:「好啊好啊,我對這裡熟,我挑地方,你選時間,我們大戰一場,說話不算數就不是好狗!」

    盤瓠:「你本來就不是好狗。」

    獬豸:「我說的是你!我是好獬豸,你是好狗嗎……」

    連皋陶都閉嘴不說話了,其他人都儘量板著臉裝做沒聽見,山水君盤瓠定下「大戰」之約,趁機擺脫了瑞獸獬豸的糾纏,與眾人一起走進了廳堂。大家剛剛坐下,門外又有客人來訪,來者是侯岡。

    侯岡今日也在蒲阪城中,聽說消息特意趕來與故人相見,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特意帶著一名後生,名叫子丘。子丘身高八尺,健碩魁梧,走在侯岡身邊就像一名護衛武士,但他其實是侯岡的弟子,出身於濟丘氏部族。

    子丘久聞虎娃之名,曾行遊天下求學,也到過山水國欲向虎娃請教,侯岡還特意對虎娃打過招呼。但是子丘到達山水國的時候,並沒有見到虎娃。虎娃當時正在山河圖中修煉呢,後來又去了仙界。

    子丘在山水國沒有見到虎娃,後來到了蒲阪,又成了皋陶大人的學生。這些年皋陶編制九典,子丘是他最重要的助手。此人不僅學識淵博,而且精通射御,可謂文武雙全。仔細想想這也正常,若是沒有一身好功夫,怎麼可能遠遊至山水國還能安然而回?

    子丘上次在山水國沒有見到虎娃,今日在蒲阪城中彌補了遺憾,特意跟隨侯岡來拜見幾位尊長。行禮已畢,皋陶命坐,話還沒說上幾句,門外又有人來訪,今日的司士大人府上還真是熱鬧。

    這名訪客走到門前時,就連院中的瑞獸獬豸都被驚動了,瞪大雙眼扭動頭顱,那支獨角就朝著大門外的方向有流光閃爍。它並非發現了什麼奸邪之徒,而是來者的身份不凡,此時突然登門拜訪,也不知有何目的。

    司士大人府當然不能擅闖,階衛攔住來人欲問明來意,這時獬豸走到門前道:「讓他直接進來吧,其人身份,非你等所能知。」

    訪客是被獬豸迎進來的,皋陶等人聽見動靜已經走到廳外。只見來者形容清癯,年紀約在三旬左右,身上穿的袍子樣式古樸,不知以何種材質製成,竟看不到縫製的痕跡。

    虎娃率先開口道:「這位道友,您從何處下界至此?」他一眼就認出了來者是一位下界真仙。

    那人答道:「山人號巫知,來自崑崙仙界,有事找伯禹大人。」

    伯禹當即就反應過來道:「您是為息壤神珠而來嗎?……請到廳中坐下說話。」

    巫知一露面,便表明了下界真仙的身份,皋陶大人待客如常,一起請進了屋裡。虎娃先前就對玄源說過,軒轅天帝既讓崇伯鯀將息壤神珠拿走,就有理由派人下界,如今人果然來了。

    巫知也不繞彎子,坐下後直接開口提起了當年之事。崇伯鯀從崑崙仙境中取走了天帝玄珠,用完了卻沒歸還,軒轅天帝便派他下界尋找。可是這東西上哪去找,誰拿的誰負責,崇伯鯀已不在,他便來找伯禹。

    伯禹苦笑道:「我亦不知玄珠在何處,不知軒轅天帝可曾告訴您,應怎樣找到玄珠?」

    巫知搖頭道:「天帝未言,我也不知怎樣才能找到玄珠,所以才來找伯禹大人。」

    虎娃插話問道:「巫知道友,軒轅天帝既派您下界,不知您有何長?」

    巫知答道:「吾之修行,在於擅知,因此號巫知。」他不好開口自吹自擂,但仙家神意中自有解釋。巫知聰慧,擅解擅知,世上各種技藝以及知識,他幾乎是一學就會,成仙前就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所以軒轅天帝才會派他下界。

    虎娃笑道:「那麼巫知道友可研習天下山川地勢、風水流向,以推測玄珠可能遺失何處,跟隨在伯禹大人身邊是最好不過。」

    伯禹趕緊附和道:「玄珠失落,禹有其責,將行遍天下治水,定當留意尋找玄珠。」

    巫知點頭道:「天帝所托,不敢怠慢,伯禹既要為治水行遍天下各部,巫亦當隨行身側、時時留意玄珠下落。」言下之意好像是要監督伯禹尋找玄珠。

    廳中的少務等人神情多少都有些古怪,對視一番又皆帶著笑意。伯禹治水還沒出發呢,軒轅天帝在就派了一名真仙下界,說是監督伯禹尋找玄珠,但有這樣一位真仙在身邊,不僅能保障伯禹的安全,還能幫忙出不少主意。

    ……

    伯禹來的時間很巧,不僅正趕上軒轅天帝派巫知下界,而且恰逢皋陶編九典完成。次日朝堂上,天子重華召集眾臣與各部君首及其代表相會,命皋陶獻九典於朝堂,並向眾人解說其真義為何要編制這樣的國典,其內容依據了什麼,對天下各部有何意義,又應怎樣執行?

    子丘率幾名力士搬了一車簡書上殿,並由子丘當眾打開一卷卷簡書宣讀講解。這也是個力氣活啊,文弱之人根本做不了子丘這等「書生」。

    《九族》、《九德》、《五教》、《五刑》、《五禮》、《五服》、《祭典》、《獄典》、《盟典》……之要義,三言兩語可是講不完的。連番朝會,子丘共宣講了三天,天子與眾君若有所問,皆由皋陶親自作答,朝堂上眾人無不交口稱讚。

    皋陶制典成書,是前所未有之功。九典的內容並不是憑空拋給天下眾君,這麼多年來,皋陶考諸史料、訪問長者賢人,與各部君首甚至民眾商議,待到九典頒布之時,已是順理成章。

    若說如今還有什麼事情的重要性堪比治水,那便是皋陶制典了,所以伯禹也沒有打斷子丘的宣講,很耐心地等了三天。

    三天之後的朝會上,伯禹終於向群臣講介紹了他的詳細治水方案。天子重華道:「治水之策看似完備,但伯禹大人如何能保證各部遵行、中華有治?」

    伯禹答道:「臣此行本就打算向皋陶大人請教,恰逢皋陶大人為國作典功成,此乃天命所歸。天子將頒行九典於天下,那麼禹治水之時,便宣九典於各部,以之治世。」

    伯禹治的僅僅是水嗎?江河奔流、滄海桑田,本是自然之天道,若無人煙城廓、村寨田園,水根本就不需要去治,正因為有人類社會的出現,此事才會變得有必要。所以治水亦是治世,以人道合天道,借治水推行皋陶之典,便是治天下。

    重華點了點頭道:「伯禹大人將以何人為輔?」

    伯禹:「請天子派伯益為輔。」

    伯禹舉薦了一名助手伯益,這也是皋陶私下裡向他推薦的。傳說伯益有神異,精通鳥獸之言,而且擅驅禽獸聽命。這聽上去似是巴原宗門眾獸山擅長的秘法,實際上還是有所區別,伯益乃國中賢士,甚至被後世尊為畜牧之祖。

    豢養家禽家畜,自古有之,而伯益對此做了系統性的總結,教會人們如何更好地培飼與選育、使用各種禽獸。他傳授的技藝完全是民用化的,各部普通民眾皆可掌握。

    伯禹治水可以號令各部民眾,但城廓村寨之外山川野地眾多,他也不可能通知山野禽獸配合,所以需要伯益的協助。

    朝會之後,伯禹領天子命出發,他要穿過中原一帶的湖澤、渡過大河與淮水,首先到達相柳部。虎娃則與伯禹就在蒲阪城外告別,約定於巴原東海再見。伯禹渡大河登岸南行,卻沒有坐車,甚至連鞋都沒穿,就是赤著一雙腳步行。

    副手伯益隨行,巫知隱跡不現,丙赤和丁赤則拉著白香木馬車跟在後面,車中裝著行路所需,包括帳篷、乾糧等物。

    ……

    相柳原是共工之臣,共工部撤封后,部民分裂為大大小小的很多支勢力,後來天子帝堯又冊封了三位伯君,相柳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場大洪水,有的部族損失慘重、很多民眾遷移,相柳部卻趁勢坐大,吸納了很多勢力歸附,如今儼然已有取代當年共工部的勢頭。

    這一日,相柳召各支部族首領議事,就連同受中華冊封的另外兩位伯君,在相柳面前亦是畢恭畢敬。有屬下向眾首領匯報導:「伯禹已奉天子命南行,有飛天之輦卻不乘坐,竟赤腳步行。」

    相柳冷哼道:「崇伯鯀治水時亦常赤腳步行,他這是效仿其父以搏名望。……他在路上又做了些什麼?」

    屬下答道:「伯禹每至人煙聚集處,不論是何部族、是何城廓,必尋參天之木,將天子新近下令頒行的五教、五刑、九德之典烙刻其上,使民眾皆可見之,並教以讀誦。」

    相柳皺眉道:「他有這等心思,倒是投天子所好,難道忘了他與重華有殺父之仇嗎?……其人治水之策,是劈開巫雲山引巴原東海下行,人多言不利於我等之炎帝舊部。」

    一旁又有人說道:「伯禹此舉,對君上您未嘗不是好事。當年帝江大人欲一統大江兩岸各部,可惜未能功成。如今若真要劈開巫雲山,重辰部亦將受重創,恐無力再牽制我等。

    炎帝眾舊部遠徙南方,已群龍無首多年,幸有相柳大人出世,聲威更勝帝江當年。正可用此事引民意,以炎帝舊部之名詰難伯禹,亦是詰難中華天子。民心若動,無人聽伯禹之言,君上則可登高而呼,大勢成矣。」

    相柳展顏笑道:「我已有安排,各地族老將迎路詰問伯禹,他想走到這裡可不容易。及其來時,天子任命鯀之子治水、將不利諸炎帝舊部之言,當已傳遍四方。我等君首不好不奉天子之命,但民意沸騰,伯禹必有求於我等,正是可作為時。」

    話剛說到這裡,忽又有屬下來報伯禹已入相柳之地!

    相柳驚愕道:「他不是赤腳步行嗎?怎會來得這麼快!我安排各地族老以炎帝舊部之名,迎路詰問其治水之策,難道也沒有動靜嗎?」

    屬下低頭答道:「各地族老,至今仍多以炎帝舊民自居。伯禹出炎帝令,令眾人皆聽其詳述治水得失。如今眾族老亦隨伯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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