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5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5
016、涂山氏之女

    就算目力超凡、在暗處亦能視物,通常也只能看清形狀,卻很難分辨色彩。可是當伯禹看見這少女時,竟感覺幽暗的夜幕也變得那麼明媚,這不僅是眼睛看見的,也是心神中的印象。

    漫天星光在這一瞬彷彿化為流輝飄落,只為映襯她的形容,似給其披上了一襲若夢若幻的白紗。她的下巴微尖、臉頰還有些許嬰兒肥,若玉琢般精緻小巧的鼻尖,鼻樑很直,容顏形容不出的嬌美。

    尤其是哪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都是那麼明澈,讓人莫名聯想到月光下靜謐的清潭。可是迎向她的目光時,似能感受到某種神秘的吸引力,好似心神都會融化其中。

    ……

    洞庭仙宮中,玄源也不禁開口讚道:「好媚的女子,真乃人間美色,就連伯禹都觀而失神。」

    虎娃道:「在守備嚴密之地的中樞,大半夜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人,任誰都會吃一驚的。待看清她的形容,無意中感其神氣生機,有些發怔也難免。……但此人並未施展魅惑神通,也沒有任何敵意與惡意,只是出現的有些奇怪,且看看她想幹什麼。」

    白天各部首領議事的經過,虎娃已知,通過伯禹隨身佩戴的神器玉環。這是一種仙家手段,虎娃沒興趣也不會隨時窺探伯禹的**之事,但遇到有必要瞭解事情或伯禹受到意外驚擾時,虎娃的本尊仙身自然就會有所感應,可通過那神器玉環察知情況。

    當年崇伯鯀將那神器玉環交給虎娃隨身攜帶,也是這般玄妙。

    今天發生的事情很重要,虎娃也在暗中觀察伯禹究竟會怎樣應對。直至伯禹派出巫知、然後獨自憂思時,虎娃才沒有繼續窺觀。後來伯禹獨自登上了山頂,因那女子突然現身而吃了一驚。這是個意外狀況,虎娃也有感應,隨即通過神器玉環又「看」見了山頂上的情景。

    不僅他看見了,坐在亭閣中虛指畫圓,前方半空中便浮現出那山頂上的景象,與身邊的玄源一起觀看。其實兩人之間交流以神念即可,但借助這等手段更有意思。

    若是四千數百年後的後世之人看見這一幕,會納悶這兩人是坐在仙宮裡看電視嗎?屏幕可夠大的,簡直比電影院裡的巨幕還大,而且展現的還是全息立體景象。

    ……

    見伯禹一時失神,那少女有些羞澀,又微微低頭道:「大人為何這樣看著小女子,難道我臉上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伯禹微微一怔,也感覺就這樣盯著人家姑娘家有些失禮,亦低頭行禮道:「靜夜無人,姑娘突然至此,禹頗感錯愕,故此有些失禮,請見諒!……請問你是何人?又怎會知道淮澤妖孽之事?」

    待回過神來,伯禹也意識到那姑娘方才話中的關鍵,竟問他是否在為淮澤妖孽憂心?她用的稱呼可不是淮神,而直接就稱妖孽,顯然知曉更多的內情。

    少女放下手中之物,盈盈欠身回禮道:「我乃涂山氏之女,乳名青丘,大人叫我阿青即可。……您欲問淮澤妖孽之事,請坐下慢慢說吧。」

    這大半夜的,在空曠無人的山頂上面對涂山氏之女,這裡就在涂山部的領地中,周邊山下的高手很多呀,看似靜悄,其實不少人都能察覺山頂上動靜,伯禹也覺得有些不自在。而青丘一句話就讓他坐下了,因為說的就是伯禹此刻最關心的問題。

    原先兩人都站在山頂上,若是有人眼力特別好,在遠處山腳下或能望見他們朦朧的身形。此刻找了片平坦避風的地方,背靠山石坐好,從山下便無法直接看見了,而這座山中只有他們兩人。

    青丘不知又從何處取了一張氈毯,就鋪在兩人之間的地上,然後打開了那帶把器物的蓋子。此物竟然是一個精巧的食盒,中間有好幾層屜,姑娘素手如玉,又取出了幾碟菜,是一葷三素、兩熱兩涼。

    熱的葷菜是一尾燴魚,旁邊一盤熱的素菜是菽豆拌以調料,另外兩盤涼菜都是此地的特產,雖然簡單,做的卻精緻。青丘擺好菜道:「大人為治水之事日夜操勞,今日又召各部首領商討,忙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吧?」

    伯禹還真沒吃飯!他一大早就召集各部首領議事,人多嘴雜諸事繁多,一直商量到日落時分,然後他又返回居住所和巫知等人私下議事。而涂山部特意派來伺候食宿的眾僕從,都知道伯禹大人心情不好又有要事處理,未得吩咐皆不敢前來打擾。

    其實伯禹想要吃東西,吩咐一聲就可以了,但他根本沒這個心情,也就忘了。他身邊的高人不少,真仙、瑞獸皆有,可偏偏都是些在凡人日常生活細節上粗枝大葉的老爺們,居然都沒想起這茬。

    伯禹本沒有心情吃東西,可是見到這位青丘姑娘後,她的眼神話音,包括那無形的氣息,都令人感覺身心舒適,莫名暗生與之親近的嚮往之慾,胸中鬱壘不知何時已被一股溫柔之意悄然化解,突然間就有了食慾。

    伯禹接過青丘遞過來的一副牙箸道:「這些都是阿青姑娘特意為我準備的?多謝費心了!也替我多謝涂山氏大人!」言下之意,他顯然認為青丘是涂山部君首涂山氏大人派暗自琢磨,涂山氏有什麼事自己不來,卻大半夜把女兒給派過來了,這究竟是何用意?

    青丘卻輕輕搖首道:「大人誤會了,今夜來此,並非是父君的吩咐,而是小女子自己的意思。」

    ……

    在山腳下的營地裡,丙赤吸著鼻子,以神念對丁赤道:「那青丘姑娘做的菜,好好吃的樣子!」

    丁赤回道:「你又沒吃著,怎知味道?」

    丙赤:「我能聞得著啊,都要流口水了。」

    丁赤:「我看你就是饞的!鼻子幾乎能趕得上山水君了。」

    丙赤:「我的鼻子本就比山水君更靈。」

    丁赤:「那是你的修為更高,不是鼻子更靈。若是山水君也有你這等修為,你和他再比比試試!」

    丙赤:「我和山水君比這個幹嘛?……嗯,聞之有欲,身心皆萌。」

    丁赤:「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是什麼人做的!……咦,不對呀,看你這垂涎欲滴的樣子,究竟說的是菜,還是那做菜的姑娘?」

    這兩條妖龍所謂的「聞」,當然不是像平常人那樣直接用鼻子去聞,包括山水君盤瓠在內,他們的嗅覺已隨著修為已化為一種神通感應,能感應到的不僅是普通的氣息,也包括無形的神氣以及難言的生機律動。

    人和人之間都是有互相感應的,有事就是是生機律動之間的某種玄妙呼應,普通人往往意識不到也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很微妙,往往包含在彼此的莫名印象中。比如某些人一見面就覺得彼此很親切,對方給他的感覺莫名就很舒服;而還有一些人,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很不對付。

    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生機律動,彼此之間也有微妙難言的感應,就會形成這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它可能是雙向的,是兩個人之間特有的感覺,也可能是單向的,是某個人給很多人留下的感覺。

    比如就有那麼一種人,會讓身邊的大部分人看見他、與他打交道時,皆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甚至不自覺中就會受其染化。

    對於普通人而言,這些都是無意中的感應,但對於另外一些人就不同了。比如修為強大的瑞獸,若刻意展開神氣、釋放威壓,會讓山野禽獸皆敬畏蜇伏。又比如當年的孟盈丘宗主命煞,媚骨天成,就算她不刻意施展魅惑神通,形神中也帶著難言的嬌媚與誘惑氣息,別說男人,就連女人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可以看得出來,山頂上的那位青丘姑娘,並沒有施展什麼魅惑手段、企圖去控制或迷惑伯禹,她就是那麼自然地坐在那裡,便給伯禹心生親近與憐惜之感。若不談這些微妙難言的感覺,她也的確很美。

    丙赤又說道:「伯禹大人真是豔福不淺啊!方才青丘姑娘拿出那張毯子鋪在地上,我還以為她要……結果是擺出了幾盤菜,請伯禹大人品嚐。」

    丁赤:「你以為她要幹什麼,行野趣之事嗎?你真是個沒品的傢伙!星空下靈丘頂上,與美人對坐而品美味,這才是妙趣啊,然後嘛……更能得其樂!」

    丙赤:「丁老九,你懂得還挺多呀!早已突破九境修為,又被鎖了四百多年,你還是一腔凡心嗎?」

    丁赤:「八丙,你別說我呀,我說的是伯禹大人。……這種事情,我們還要繼續窺觀嗎?」

    丙赤:「我們有保護伯禹大人的責任,要不再看一會兒?」

    丁赤:「你還不如說再聞一會兒呢!難道你還擔心那涂山氏之女會是刺客嗎?就算她真是刺客,又想怎樣行刺伯禹大人呢?是在菜裡下毒,還是用牙箸為凶器,還是乾脆用自己的身子……」

    丙赤:「讓伯禹大人沉溺溫柔,而忘治水之事。若有人不想伯禹大人治水成功,這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丁赤嗤笑道:「還妙計呢,你這腦子長到天際去了吧!周邊各部中,涂山部是除了彭鏗部之外最迫切希望治水成功的,對大人的支持也最為堅定。要不然伯禹大人幹嘛要在這裡議事,還住在了這裡。」

    這兩條妖龍在跟隨伯禹治水的一路上,就化為兩匹棗紅馬拉著那輛白香木車,平常交流說話也只用神念,除了不需要專門派馬伕喂草料,看上去並無任何異狀。像相柳、防風氏那等高人,當然能看出這兩匹馬的底細,但沿途各地大部分人皆不知情。

    丙赤和丁赤就這樣跟隨在伯禹身邊,也便於暗中保護。在伯禹每日宿營和休息時,丙赤和丁赤也會在暗中警戒。青丘出現在山腰往山頂走去時,丙赤和丁赤也嚇了一跳,這姑娘怎麼莫名就上了山?

    待青丘在伯禹面前做了自我介紹,這兩條妖龍才松了一口氣,她既是涂山氏之女,想必是涂山部的守衛從另一個方向放上山的,走到山腰位置才被他們發現。其實就算沒有丙赤和丁赤貼身護衛,誰想行刺伯禹也幾乎不可能得手。

    伯禹是倉頡先生的弟子,自有倉頡所賜的神符護身。就算來不及祭用神符,伯禹還隨身帶著崇伯鯀所留的神器玉環呢,那玉環經過虎娃的重新祭煉,留有虎娃的分化形神手段。除非行刺者比虎娃更高明,否則神器玉環會擋下突發而至的各種危險。

    兩匹棗紅馬收回神識不再窺觀,這時敖廣卻走進院子道:「伯禹大人哪去了?」

    丙赤與丁赤趕緊同聲道:「大人上山了,有私密要事處置,你千萬不要去打擾,亦不能窺觀。」

    敖廣似有些不滿道:「大人派那兩妖瑞跟隨巫知先生,去查探淮澤妖孽情況,卻不派我去我!善吒雖有手段,但不擅水戰,至於善察,更是不會打架,假如真的碰到妖孽動手,我怕他們會吃虧呀。」

    丁赤:「善吒、善察不是妖瑞,是祥瑞!有巫知真仙在,不會有問題的,敖廣道友就放心去休息吧。」

    敖廣回屋了,丙赤又對丁赤嘀咕道:「伯禹大人隨身帶著神器玉環,就算遇意外也能保無虞,此刻不需要我等護衛。但是你說,奉仙君會不會也在暗中窺觀?」

    丁赤趕緊搖頭道:「你可別亂說話!說不定會被彭鏗氏大人聽見的,便知曉我們在背後議他。」

    ……

    那山丘頂上,伯禹提箸將青丘親手所做的幾盤菜都品嚐了一番,只覺口齒生津,不禁連連稱讚。青丘又取出一個細口玉瓶和兩個玉杯道:「有菜怎可無飲,此飲非酒,卻清芬醇美、勝酒之妙。」

    她手持玉瓶斟上一杯妙飲,微微欠身放在了伯禹面前。伯禹端杯微微一愣道:「地乳精華?竟是此等珍惜之物!」

    青丘笑道:「伯禹大人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但這並非地乳精華原漿,而是此地特產。你我所在之山名涂山,涂山部興於此,便以涂山為名。與之隔水相望之地,大人此刻也能望見輪廓,那裡有座山名為荊山。

    荊山中有美玉,這玉瓶、玉杯便是荊山玉所制。在荊山地脈深處,有地乳源頭,地乳精華化散入泉流而出,名為白乳泉。這杯中妙飲,便是白乳泉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6
017、淮神

    地乳精華能滋養生機、補益元氣,其靈效與琅玕相類,雖不如琅玕果這等將生機菁華凝煉得那般精純的不死神藥,但其靈效卻更容易被吸收煉化。普通人就算不懂行功煉化之道,服之亦有效果,而一般人就算把琅玕果吞下去也沒用。

    它堪稱天地間的奇物,虎娃曾在步金山小世界中得到過此物。步金山在上古時名為參衛丘,步金山小世界亦稱參衛丘洞天,為飛荒等六位上古仙家祖師打造。虎娃如今方知,那六位仙家祖師開闢洞天時,恐怕有一多半的精力都用在了打造地脈靈樞上。

    那誕生地乳精華的洞窟,包括洞窟所在的那一整座山,應該原先就在那裡。幾位仙家祖師應是先發現了誕生地乳精華之處,然後就選擇在那個地方鑿建仙家小世界。比如虎娃與玄源開闢的洞庭仙宮,就是以上古時的武落鐘離山為根基。

    地乳精華是天地造化奇物,能誕生它的地方,都是山川靈樞匯聚之地,有時從表面上是很難看出來的。這種地方一旦地脈靈樞被破壞,地乳精華也就會消失。

    在涂山部的領地中、離涂山不遠之處卻有這麼一座不算高的荊山,荊山下的地脈深處,竟有誕生地乳精華的源頭。地乳精華珍稀,每年能誕生的數量也不過數杯,承接與存放之器應用美玉製成,且用玉質法器才最穩妥,否則其靈效很快就會散逸天地間。

    荊山深處的地乳精華源頭處恰有一道天然泉流經過,地乳精華持續隨泉流流湧出地面,相當於被自然地稀釋了。荊山下又恰好多美玉,所以泉水湧出地表後還能保持靈效不失,呈乳白色,被稱為白乳泉。

    乳白色的泉水湧出地面不久,就會變得完全清澈,被當地人視為神異,但其實是地乳精華的靈效已漸漸散逸消失,這個過程不超過一柱香的時間。

    當地傳說,飲白乳泉之水可延年益壽。但真正的靈飲,只在泉水剛剛湧出泉眼之時,普通人若將泉水打回去之後再飲用,地乳精華之效幾乎已散盡。這樣的泉水倒也不能說完全無效,說不定還真能治病,但更多的是人們自己情志加身的效果。

    青丘姑娘今夜拿出的卻是靈效最佳的白乳泉,剛出泉眼就被美玉所制的專門法器收存,倒在玉杯中仍呈白乳狀。這倒不是說靈飲渾濁,若有人能「看」得清楚,會發現水中有無數細微的光毫閃爍。假如這些光毫散去,白乳泉就會變成普通的清泉。

    普通人亦可服用地乳精華,但若不知煉化之道,其靈效大部分是浪費了。而這白乳泉經過天然的泉流的稀釋,卻是恰到好處,飲之甚至無需刻意煉化。靈效最佳的白乳泉不是酒,但服之比美酒更醉人。

    伯禹低頭看著玉杯中的泉水,其中有無數細微的毫光閃爍,將之緩緩飲下,有醉人的幽香沁透形神。也不知這是白乳泉的香味還是夜風中的芬芳,抑或是青丘的氣息。

    ……

    洞庭仙宮中,虎娃訝道:「白乳泉?世間竟有這樣的妙飲!」

    玄源掩口笑道:「虎娃,你這是羨慕伯禹嗎?」

    虎娃搖頭:「我哪用得著羨慕他,只是驚訝而已。」

    玄源一招手,面前案上憑空出現了一個精美的瓊玉杯。她又取出一隻玉壺將玉杯斟滿,杯中就是地乳精華,持杯遞給虎娃道:「夫君請用!」

    ……

    涂山上,青丘向伯禹介紹了那所謂的淮神來歷。

    今日自稱淮神者,名叫無支祁,很可能是一位水族妖修。為什麼只說是很可能呢,因為極少有人見過它的真面目、更不清楚其底細來歷,就連青丘姑娘也無法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無支祁神通廣大,在淮澤深處建立了洞府,其麾下聚集了眾多水妖。

    無支祁不知從何而來,甚至在幾年前都沒人聽說過這位「淮神」。他應在很早之前就是居於水中修煉的妖物,或許也曾像沇裡那樣悄悄享用人們供奉給淮神的祭品,卻不為人知。

    這場大洪水,使各地湖澤成片,通過各條支流,淮水甚至能與大江與大河流域相連。洪水導致了淮澤的出現,也給了無支祁自稱「淮神」、興風作浪的機會,趁機收服各條水系中的妖類,使之成為「淮神」的屬下。

    崇伯鯀當年治水,主要精力是讓遷移到高處的民眾能站穩腳跟得以生息,暫時還顧不上水中的事情,所以不知無支祁也屬正常。

    無支祁可能在大洪水到來之後,便已自稱淮神、聚集水妖了,在淮澤中已經營勢力多年,但他若只在水中折騰,人們也注意不到更是管不著。等到這位「淮神」真正冒出來興風作浪之時,恰恰就在崇伯鯀殞落之後。

    也許是無支祁自以為氣候已成、勢力足夠強大,以當今形勢,也沒人能把它怎麼樣了。青丘並沒有憑空猜測什麼,她只是介紹自己所知的情況,伯禹據此能推斷出大致的經過。

    伯禹也發現自己對無支祁之事並非毫無察覺,只是這些年天下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有些情況就算注意到也不會去多想。但經青丘姑娘一提醒,伯禹也意識到了其中的關聯。

    比如崇伯鯀殞落後,淮澤一帶髮生過很多怪事。比如明明晴空萬里,卻突然風浪大作,將岸上的人和牲畜都捲進去了。岸邊上民眾難免會猜疑是淮神發怒,於是趕緊準備牲畜血食祭奉淮神,然後便風平浪靜。

    現在想來,那時出現的怪異風浪很可能就是無支祁或他手下的水妖搞出來的。起初可能是無意所為,卻因此享受到民眾的祭品供奉,這也是給水中妖類提了一個醒,從無意變成了有意試探。它們不時捲起風浪上岸,從而得到更多的祭品血食。

    凡是勤加祭奉淮神的部族,其近岸之地,就不會遭受大的風浪襲擊。但另一方面,這也導致其他各部民眾遠離淮澤、不敢再靠近水邊。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淮神」現世了,他自稱名叫無支祁,告訴岸邊幾支大部君首,應按要求祭奉他。

    崇伯鯀殞落後,淮澤中曾有怪異風浪,伯禹或多或少聽說過,但有水妖無支祁自稱淮神,命岸上各部君首祭奉的事情,伯禹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聞。

    無支祁並沒有理會那些小部族,它只是給鄰淮澤的幾個大部族首領「託夢」,不僅要求這些部族祭奉,還要求他們聽從自己的命令。只要聽他的話,就不會受風浪襲擾、妖物殘害,但若不聽,當然就不會有好下場。

    水患已久,淮澤周邊各部族的總人口相比全盛時只剩下三分之二,所居住的土地也只有洪水前的一半,大家的日子當然不好過。但也有少數幾個部族因地理位置較好,趁機吸納了遷移來的人口和各種資源,逐漸發展壯大。

    彭鏗部比當年更顯繁盛,也是因為領地中居住的人口多了,而城主羋連又治理得相當不錯。相柳部在原共工大部的領地中獨霸一方,是因為他們的勢力原本就最強,而那片地域又被大水與外界分隔,使相柳部趁機坐大。

    淮澤的情況比較特殊,周邊有大大小小幾十個部族,伯禹白天就召集了五十多位首領以及首領代表,並沒有哪個部族有絕對的強勢地位。所以無支祁選擇的,只是相對最為強大的那幾個部族,然後通過他們去控制淮澤周邊的所有部族。

    這幾位大部君首聽命於淮神之後,又導致了形勢的進一步變化。其他小部族從此便無法在水邊安居,別說是打魚了,就算在靠近淮澤的地方引水灌溉、開墾田地,都會經常被水中突然湧起的風浪襲擊,若是眾人避走不及,往往就會喪命。而同樣緊鄰淮澤而居的幾個大部族卻平安無事。

    於是就有不少人紛紛投靠這幾支大部,成為其附屬勢力甚至直接被其吞併。至於其他不願意被這幾支大部吞併的部族,只得漸漸遠離了淮澤岸邊,他們本就是為躲避洪水而遷移到高處的,如今還要再躲得更遠,處境當然更加艱難。

    這些事都是那淮神在暗中操控的。此妖狡詐且很有手段,並不直接出面,而是通過幾個大部族控制了淮澤周邊的形勢,使其都成為自己的勢力範圍。

    那幾支大部族雖然不得不聽命於淮神,但是他們也得到了好處,勢力越來越大,還趁機佔據了緊鄰淮澤的大片地盤,所以對淮神就更加言聽計從。

    那幾位伯君甚至還自鳴得意,因為其他的小部族首領想聽命於淮神都沒機會呢,淮神並沒有選擇別人而選擇了他們。到後來,他們甚至以淮神在岸上的代言人自居。

    無支祁的手段隱蔽,普通民眾根本就沒有機會直接接觸到所謂的淮神。假如不是青丘姑娘今夜說破內情,就連伯禹也難知究竟。聽到這裡,伯禹又問道:「阿青姑娘,你怎會知道的這般清楚,就如親眼所見?」

    青丘答道:「因為這就是我親歷之事。當初無支祁分別給五位伯君託夢,便是涂山部、鴻蒙部、商章部、兜戶部、犁婁部的君首。涂山氏大人在我勸說下拒絕了淮神的要求,而其他四位伯君都答應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6
018、九尾靈狐

    涂山氏是緊鄰淮澤而居最大的部族,但實力並沒有壓倒性優勢。打個比方,它在當地並非是防風氏那樣的巨人,而只是相當於普通人中個子最高的一個。無支祁挑選的部族共有五個,他四個都選擇屈從於淮神,可偏偏最大的涂山部卻拒絕了。

    無支祁並沒有選擇彭鏗部,更沒有去招惹彭鏗部,原因不詳但也很好猜測。一來是因為彭鏗部的領地離淮澤較遠,已經處於淮水下游未受洪水影響的地區;二來是因為彭鏗部的後台厲害,想必那位淮神亦心中有數。故而羋連並不清楚此事。

    伯禹皺眉道:「當初僅僅是因為淮神託夢,那幾位伯君便為無支祁效命?這也太過兒戲了吧!」

    青丘解釋道:「因其夢神異,而其事靈驗!無支祁當年託夢給幾位伯君,聲稱在某時,某地將會受風浪席捲,結果都一一應驗。

    第一處地方在這五部領地之外,當時眾位伯君不信,亦未提前警戒相關部族,結果當地傷亡慘重。後來幾處地方都在這幾支部族領地之內,伯君皆警告各自族人提前撤離,這才避過大禍。」

    伯禹冷哼道:「能不應驗如神嗎,都是那無支祁干的,幾位伯君又怎能不明白?」

    青丘:「明白又如何?他們怕了,違背無支祁之意識將損失,聽命於無支祁還能嘗到甜頭,當然做出了選擇。」

    伯禹:「那四大部族實力也不小,為何不聯合起來對抗水妖?卻自甘墮落,以中華伯君的身份聽命於妖孽,難道他們族中就沒有高手坐鎮嗎?」

    青丘也一直忍不住冷笑道:「大人還真是問著了,這四大部中皆有高人,雖隱居清修不問世事,但部族遇危難之時仍會出手。但是當年坐鎮族中的高手連同部族傳承神器,皆不知所蹤。直至今日,誰也沒有他們的消息,更是沒有人再提起,想必只有那幾位伯君才清楚是怎麼回事。」

    伯禹皺眉道:「還有這麼回事!是不是伯羿大人當年殞落之後,那四大部中隱居清修的高手與傳承神器便再無消息了?」

    青丘答道:「是的。」

    伯禹已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鴻蒙部、商章部、兜戶部、犁婁部當年都參與了行刺伯羿之事,族中坐鎮的高手都沒命回來,部族傳承的神器也都失落了,此事卻又不好聲張。他又追問問道:「崇伯殞落至今已有六年,這四部今日情形又如何?」

    青丘:「因效命於淮神,這四部勢力日益擴張,不僅吞併了數支小部族、佔據淮澤岸邊的大片土地,還吸引其他部族歸附,已是大人您所見。

    但大人所不知的是,他們已將部族祖祠改為祭奉淮神之地,起初幾年只是每月供奉牛羊牲畜等血食。了去年,淮神下令,竟讓他們挑選生機完足之童男童女供奉,每月一對,至今已有數十人,而那四部伯君皆照做了!」

    伯禹勃然怒道:「當擒而殺之!」

    ……

    洞庭仙宮中,虎娃也面無表情道:「當擒而殺之。」他的話音中不帶什麼煙火氣,似乎也聽不出來怒意,彷彿只是在描述一種事實和道理。

    玄源:「夫君先想殺誰?」

    虎娃:「不是我想殺誰,而是有人該殺。伯禹欲解決淮澤水妖,先更要解決人間禍患,非處置那幾位伯君不可!只是殺人要殺個明白。……至於那淮神無支祁,恐不是伯禹能對付的。」

    玄源:「難道伯禹身邊的高手還不夠嗎?」

    虎娃:「伯禹身邊修為最高者,乃是巫知、丙赤與丁赤,恰恰這三位並不會主動出手搏殺。餘下的善吒、敖廣、雲起、善察等人,恐難對付眾多水妖。」

    巫知雖是真仙,但恰恰因此不會願意主動捲入人間爭鬥。他既已成就真仙,歷天刑時早已將人間一切相還,在仙界永享逍遙長生。這種人是誰也不欠的,可能也只欠軒轅天帝的情面。

    軒轅天帝以尋找玄珠的名義派他下界,他跟在伯禹身邊只是指點,既不能指望也沒有道理要求巫知與強大的妖邪動手搏殺。就連伯禹請求巫知幫忙查探水妖情況,都是以尋找玄珠的名義。

    至於丙赤與丁赤這兩條九境妖龍,之所以跟隨伯禹,也是為了還當年崇伯鯀的情。因為五百年刑期未滿,崇伯鯀就提前放它們自由。這兩條妖龍便決定,在剩下的數十年中,跟隨伯禹並保護他的安全。

    丙赤和丁赤化為棗紅馬拉車,是它們自願所為,其身份並不是伯禹的僕從。伯禹若遇到危險,他們會出手保護,但除此之外的人間爭鬥乃至生死搏殺,這兩條妖龍恐是無意參與。

    當初正是因為參與了炎黃之爭,他們被軒轅拿下鎖了四百多年,如今若再捲入人間爭鬥,又被人抓起來鎖住怎麼辦?這就是它們的心境以及想法。

    別人也許看不明白,但虎娃怎會不清楚情況,巫知、丙赤和丁赤修為雖高,卻不會為伯禹主動出手對付誰,只會在伯禹遭遇凶險時提供保護。

    玄源又問道:「敖廣他們幾個也對付不了嗎?你並未見過那淮神,怎知其人手段?」

    虎娃:「看這位青丘姑娘便知。她的修為絕不簡單,否則涂山部拒絕了無支祁的要求,為何還能自保至今?可是就算青丘手段高超,也只能讓涂山部在岸上勉強自保,對水中妖物卻無可奈何,如今還要向伯禹大人求助。」

    玄源:「哦,這位青丘姑娘並未展示絲毫神通法力,夫君怎麼看出她不簡單了?」

    虎娃反問道:「阿源,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玄源:「我當然知道這位姑娘絕非凡人,可並未看出底細。」

    虎娃:「莫急,再接著看吧。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會不會對伯禹坦誠身份,而伯禹又會如何處置那四位伯君、淮澤水妖又將怎樣興風作浪?」

    玄源又說道:「夫君這次打算親自動手了?我記得你已經很久沒有與人動手了!」

    虎娃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回憶道:「我不好殺人,世上很多該死之輩也不必我去殺。自從當年在神釜岡小世界斬殺計蒙之後,我的確已經很久沒有與人動手鬥法了。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出手,修為豈僅在鬥法搏殺?仙家之修行,恰恰最不在於此!」

    ……

    涂山頂上,已經聽青丘講述了半天的伯禹,終於問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阿青姑娘,涂山氏當初拒絕聽從淮神之命,迄今已有六年,為何至今仍安然無恙,難道那淮神沒有來找事嗎?」

    青丘目光微寒道:「怎麼沒有!大人向山下看看,以這涂山為界,靠近淮澤這一片並無田地,亦無部民出沒;而人煙房舍,都在涂山的另一測。這就是因為無支祁及其麾下水妖,幾度進犯、捲風浪上岸,涂山氏不得不下令,部民哪怕在晴日無風之時,部眾也不得靠近水邊兩里之內。」

    伯禹有些意外道:「我看這一帶地勢不算太高,若那些水妖真的神通廣大,攜風浪上岸恐不止只能進犯兩里之地吧?這區區一座涂山,兩側皆是低地,一旁還有河流,又怎能阻擋水妖進犯?」

    青丘憤憤道:「淮神並非為涂山所阻,而是被我所阻。」

    伯禹詫異道:「姑娘究竟是何人,為何能擋得住水妖?」

    青丘低首:「小女子非人,至於是何來歷,大人可知涂山氏之圖?」

    伯禹驚訝道:「九尾!」

    所謂涂山氏之圖,就是這個部族的圖騰標誌。比如炎帝各支舊部的圖騰,大多都是帶角牛首之形,因為炎帝本部當年以牛為圖騰。而涂山氏的圖騰很特殊,似火焰、似飛絮、似飄帶,其實是揚起的九條尾巴。

    青丘起身,又在伯禹面前下拜道:「我就是守護涂山氏的九尾靈狐,方才並未向大人明言!」

    伯禹趕緊跪直身體,向起伸手攙扶道:「那你為何自稱涂山氏之女,又稱涂山氏大人為父君?」

    青丘低語道:「涂山氏之圖為九尾,是因為我的祖先之故。我的母親當年曾守護這個部族,她有九境修為、建洞府於此,而涂山部便興於此地。可惜她終究仙道未成而殞落,那時我年紀尚幼、無力自保,母親將我託付給涂山氏大人照顧。

    我初能幻化之時,便以人形在涂山部中出沒,涂山氏大人為掩飾我的身份,便對外人宣稱我是其之女,這也是在保護我。我曾得涂山氏的照顧撫養,自稱涂山氏之女亦無不可,但部眾皆不知我身份,今日還是第一次對人明言。」

    伯禹目瞪口呆道:「這些年,原來是阿青姑娘為涂山氏擋住了水妖進犯。」

    青丘:「也不是我,這涂山中有祖先開闢的仙家洞府,並留有守護禁陣。初時無支祁興風浪上岸,我坐鎮洞府中開啟仙家禁制阻擋,那些水妖不知底細,亦不敢貿然進犯。可是這兩年來,那淮神日漸勢大、其人神通也越來越強,麾下水妖越聚越多,行事愈加放肆。

    自去年始,淮澤有幾次進犯試探,雖被我開啟洞府禁制所阻,但其風浪之勢越來越強,而洞府禁制則越來越弱,漸漸經不起相持消耗。起初時我並未露面,後來有一次洞府禁制難以阻攔,我不得不在涂山上親自現形出手,卻被那無支祁所見。

    他當時收兵而去,又派麾下水妖為使者,化為人形上岸找到涂山氏大人,宣稱欲娶我為妻,並讓涂山部以涂山、荊山為禮。若是從它之命、與之結親,則淮澤水妖與涂山部相安無事,否則便要水漫涂山。

    無支祁給定了半年之期,如今時間已過六個月。阿青修為法力有限,憑祖先所留洞府禁制已難阻住水妖,更難庇護涂山部民眾。今日幸有伯禹大人為治水來此,所以趁夜拜見,請求大人能垂憐相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7
019、來勢洶洶

    洞庭仙宮中,玄源問道:「虎娃,你注意到了嗎?」

    虎娃:「我當然注意到了。這位阿青姑娘說的是實話,其母應是九尾靈狐,阿青應該是其母與凡人的子嗣,卻繼承了九尾靈狐的原身,而涂山氏的圖騰也的確與九尾靈狐有關。若我看得不錯,她的修為應在化境之上……」

    玄源擺手打斷他道:「我說的可不是這些。你有沒有注意到伯禹大人的手?他一直扶著阿青姑娘的胳膊沒有鬆開呢!」

    虎娃不禁莞爾,原來兩人注意到的不是同一回事。阿青下拜行禮、伯禹伸手相扶,若是尋常禮節,他伸手虛扶一下,阿青順勢直起身子即可。可是阿青並沒有起身,於是伯禹就一直這麼扶著,等於是握住人家的手臂了。

    兩人中間放著氈毯,身體皆前傾離得很近,卻一直在這樣說話,感覺卻好像沒有什麼不自然。至少他們自己沒有意識到,反正山頂上也沒別人,這麼說也不對……有虎娃和玄源在洞庭仙宮中旁觀呢。

    虎娃笑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伯禹若不將她扶住,阿青這姿勢豈不是趴到菜湯裡去了?」

    玄源反問道:「你已看出這位青丘姑娘至少有化境修為,就算伯禹不扶她,她還能摔倒嗎?她並沒有順勢起身,伯禹也沒有把手鬆開。」

    虎娃:「兩人的話還沒說完呢,他們自己也沒意識到……不對呀,這位青丘姑娘雖是九尾靈狐出身,但並沒有施展任何魅惑神通。」

    玄源似是提醒道:「虎娃,我有對你施展過魅惑神通嗎?」

    虎娃很肯定地答道:「有啊,當然有!」

    玄源的臉突然紅了,低下頭聲音也低若蚊吟:「那是後來……與你印證欲樂雙修之道!……想當年,你我初遇時,我有過嗎?」

    虎娃的神情也有些扭捏:「那倒沒有。」

    玄源:「那你看出什麼了嗎?」

    虎娃突然站起身來,變色道:「我看見了!」

    ……

    不僅是虎娃變色,涂山腳下,中華治水之臣、司徒大人的營地中,那兩匹棗紅馬也勃然變色,發出一聲長吟化為兩條赤色蛟龍飛上了天空。凡人看不見蛟龍的身形,只見兩道長虹劃破了夜色,盤旋間護住了涂山頂端。

    伯禹正半扶半握著阿青的手臂道:「姑娘且起身,我身為中華治水之臣,不必姑娘開口求助,這些就是我分內之事……」剛說到這裡,他的臉色也變了,站起來順勢抓住阿青的手臂一轉身,退後一步邁過地上的氈毯,將青丘護在了自己身後。

    阿青其實比伯禹更早察覺變故,但她沒想到伯禹第一反應竟是如此,不禁微微一愣神,右臂已被伯禹的左手抓住背到後面,身子也差點靠在了伯禹的後背上。她趕緊站穩身形,伸左手一掐訣,涂山中忽然升起了九道光幕。

    這九道光幕如長虹、如飄帶、如飛龍,更像九條巨大的尾巴在舞動,不僅護住了涂山,更在涂山兩側形成了一道保護涂山部領地的屏障。

    丙赤、丁赤已飛到了突然,而營地中還有一道身影越過涂山向著淮澤撲去。敖廣已祭出夔角大喝道:「爾等妖孽,居然還敢上門找死!」

    敖廣自己就是水族妖修,卻罵別人妖孽,而且對方也是水族妖修,未免顯得滑稽,但此時此刻誰都沒有心情笑。只見遠方平靜的淮澤水面中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浪湧,如一垛移動的牆向岸上湧來,帶著萬馬奔騰之聲越湧越高,到達岸邊時浪頭已超過百丈。

    敖廣已化為一條蛟龍,在黑暗中鱗甲上的金光不顯,祭出的夔角化為一首烏光狠狠的斬在浪牆上。敖廣全力一斬竟然沒有劈開浪湧,只發出雷鳴船的回音,浪頭向後稍退隨即捲得更高,水中傳來一片怪喝之聲。

    敖廣一聲怪叫,飛在空中的身形竟似受到無形巨力的撞擊,翻著跟頭向回倒飛而回,砸向了那九尾光幕。光幕一分把他讓了進來,敖廣已化為人形砸進了凃山的半山腰,激起一片碎石煙塵,顯然是吃了個悶虧。

    敖廣衝出去了,又被撞回來了,但丙赤、丁赤沒有,它們只護住了山頂上伯禹所在的位置。那浪牆已上岸,朵朵浪頭升騰,眼看就撲向了那九尾光幕。就在這時,懸在伯禹腰間的玉環中突然飛出一道光華,飛到涂山外竟化為一隻擎天巨掌,朝著那堵浪牆狠狠拍了過去。

    彷彿沒有聲音,假如有人在遠處,只能感受到耳膜中似有一股壓力,然後便什麼都聽不見了,伴隨一陣意識迷糊,等回過神來,只見淮澤岸邊已風平浪靜,假如不是低窪處還留有大片水漬,甚至會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敖廣從碎石堆裡爬起來,吐出一口血沫子,朝著遠方的淮澤呸了一聲道:「好囂張的妖怪,仗著人多算什麼本事,有種別跑啊!」

    山頂上伯禹的聲音傳來道:「敖廣,你的傷勢怎樣?」

    敖廣悶悶道:「沒什麼大礙,一點硬傷而已,非是他們比我厲害,只是我沒有衝開法陣。」

    山頂上的伯禹將青丘護在身後,另一隻手已取出神珍鐵棒,但沒有輪得著他動手。淮澤湧來的巨浪連九尾光幕都沒碰著,就算衝破了九尾光幕,還有丙赤、丁赤護住山頂呢。

    青丘在其身後道:「伯禹大人,您剛才施展的是何等神通?」

    伯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背著一隻手抓著人家姑娘的手臂呢,而且握得有些緊,趕緊鬆手轉身,解下腰間玉環道:「這是我父崇伯所留,殞落前交給了巴原奉仙君彭鏗氏大人,虎君又將此物傳給了我。你見到的是虎娃留於此神器中的仙家手段。……方才山中升起的九道光幕,就是此地的洞府禁制?」

    青丘:「此處有地仙洞府,禁制乃先人所留,幾經消耗已日漸薄弱,卻不得彌補恢復。此番淮澤水妖來勢洶洶,青丘恐難以阻擋,幸虧有伯禹大人。」

    伯禹:「方才就是那淮神無支祁施展的神通嗎?」

    青丘卻搖頭道:「無支祁並未親至,方才來的是他的麾下妖王叉尾,率領眾多水妖結陣捲浪上岸。」

    伯禹驚訝道:「來得還不是正主?你對淮澤水妖的情況,還瞭解多少?」

    青丘:「方才正準備向大人細述,不料水妖便已攻來。無支祁麾下的水妖究竟有多少,我亦不知究竟,號稱十萬浪將。雖然不可能有十萬這麼誇張,但數百上千應該是有的,且其中至少有三位妖王,分別名叫刀頭、讒草、叉尾。

    讒草最為狡詐,據說是無支祁的軍師,無支祁的很多陰謀詭計都出自於他。叉尾最為凶悍,常率水妖興風作浪;刀頭最為殘忍、害生靈最多,也是無支祁的死士。至於其麾下還有沒有更多的妖王,我便不知情了。」

    今夜來襲者就是叉尾,他還帶了數百水妖,在淮澤中佈成大陣卷巨浪上岸。敖廣剛剛突破化境不久,而叉尾是指揮數百水妖一起佈陣,敖廣沖上去當然吃了個大虧。

    今夜來襲的水妖具體有多少?因為它們結陣隱藏在浪湧中,在場誰都沒有看清楚。這時淮澤中有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道:「半年之期已到,你這小狐狸精還不從了我家大王,居然還勾搭上崇伯之子。自以為找到了靠山嗎?淮神是不會放過你的!」

    伯禹的臉色很不好看,當他在轉身望向青丘的時候,神情卻溫和了很多,語氣中也帶著憐惜之意:「阿青姑娘,你不必擔憂,我既為治水而來,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平此禍患。」

    阿青抬手似師想掩住伯禹的嘴:「切莫說這種話,當年崇伯大人也曾說過,可後來……」

    伯禹打斷她道:「可後來有我,我繼承崇伯之志。……這些年多虧你了,若不然涂山部早已遭難,我亦要多謝姑娘。其實以你的修為,就算不敵,也可以避走的。」

    青丘:「大人您會因妖孽橫行而放棄治水嗎?」

    伯禹:「當然不會,這是禹之責,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今日無支祁未至,我便先從斬除它的爪牙開始。」

    青丘:「叉尾妖王已退回淮澤深處。與這些水妖相鬥最難辦的就是,若是上岸鬥法不力,它們便會退入水中。」

    伯禹:「治水便從治世起,先斬其在岸上的爪牙,就是那四位中華伯君。」

    ……

    洞庭仙宮中,虎娃的臉色也很好看,他之所以動用了留在神器玉環中的手段,就是已看出那九色光幕擋不住湧上岸的大浪。

    那九色光幕應該是涂山洞府的禁制,為青丘的祖先所留。類似的禁制,虎娃也曾在炎帝仙外見過。禁制之力是會被消耗的,彌補恢需要時間。可能在這幾年中,涂山部遭遇了多次水妖襲擊,禁制之力已越來越弱。

    偏偏青丘要護住不僅是一座涂山,而是要擋住湧上岸來的大浪,否則那海嘯般的浪湧就會繞過涂山衝進山後的涂山部領地中,這樣對洞府禁制的消耗更大。看來她當年對涂山部有承諾,亦不願放棄祖先的洞府,否則確如伯禹所言,她可自行遠避的。

    仙家分化形神之道玄妙非常,虎娃留在神器玉環中的手段,並不是如他本人般的分化形神之身,而是借助分化形神之道留下的真仙烙印,並且附有神通法力。在緊急時刻,神器玉環相當於可自行發動的秘寶,但不會損壞神器,消耗的只是虎娃曾斬出的修為法力。

    原本虎娃是通過神器玉環窺觀涂山一帶的動靜,這玉環一發動,他和玄源面前的光影便被打碎消失了。雖擊退了來犯的水妖,但對方來的並不是無支祁這位正主,只是淮神麾下的一位妖王帶著眾多妖兵。

    虎娃眯起眼睛道:「阿源,我親去淮澤一趟。」

    玄源:「我與你同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11 18:17
020、餘威

    相柳部,伯君府的秘室中,相柳正與一人議事。他開口問道:「考世先生,伯禹已至淮澤,那無支祁怎麼說?」

    被稱為考世先生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後生,感其修為應是五境。一位五境修士也算是高人了,但在相柳面前還是不夠看的。此人年紀輕輕,不僅在相柳面前能有座位,還被這位伯君稱為「先生」,可見其來歷與身份皆不簡單。

    假如虎娃在這裡,看見考世可能會感覺似曾相識。虎娃其實並不認識考世,實際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就是一種玄妙難言的仙家感應。

    考世欠身答道:「我和無支祁見了一面,具體事情都是與刀頭妖王商談。那無支祁十分狂傲,如今已控制鴻蒙氏、商章氏、兜戶氏、犁婁氏這四大部,而淮澤一帶還有很多小部族依附於這四大部。他定會阻止伯禹治淮澤之水,甚至還想趁機除掉伯禹。」

    相柳冷笑道:「他太狂了!伯禹若是那麼好除掉的,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伯禹不是一個人,治水是大義所在、萬民所望,他身後有眾多高人相助。無支祁已控制淮澤周邊的部族,應知見好就收,若是還想除掉伯禹,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退而言之,就算他真把伯禹殺了又有何用?中華天子必會再任命一位治水之臣,且不可能和無支祁之間再有妥協。我的意思,你究竟有沒有對無支祁說清楚?」

    考世趕緊答道:「我已將大人的建議轉告無支祁,他與麾下幾位妖王都很贊同,而且對大人您十分感激與佩服。但那無支祁說了,先要給伯禹一點厲害看看,不然就這麼輕易言和,伯禹與中華天子也不會痛快答應他的要求。」

    相柳皺眉道:「動手當然有必要,這就是我的計畫,不知他想怎樣動手?」

    考世:「據那刀頭妖王說,先要將伯禹給打服了、打敗了、打怕了,再提出條件,屆時淮澤周邊各部請命支持,伯禹和中華天子也不得不答應。但若一動手就能滅掉伯禹,則說明此人根本不足慮,也沒必要再擔心其餘。」

    相柳:「無支祁簡直比防風氏還要狂妄!」

    考世卻輕輕搖頭道:「此二人情況完全不同。防風氏雖狂傲,也只是獨霸百越之地不服中華教化,但他畢竟是天子冊封的中華伯君,曾為治水立功,如今亦在率領百越各地部眾治水。他只要做得不算過分,就不太好找藉口去對付他,甚至沒人願意去招惹他。

    但那無支祁是什麼人?不過是趁洪水而興風作浪的妖孽,別說治水有功,他本身就是水患之一,而且殘害部民甚重。只是他如今的想法對大人您的圖謀有利,因此才可合作。」

    相柳沉吟道:「無支祁的打算也未嘗沒有道理,確實需要讓伯禹看到他的厲害,才會讓步談判。如今他最大的優勢,就是佔據了淮澤水系,又有周邊部族支持,進可攻、退可守,能令伯禹無可奈何,但也不能一味只知興風作浪。」

    考世:「大人高見!且讓那無支祁領水妖與伯禹相鬥,他再厲害也只能佔據淮澤,而伯禹也應知無支祁難以收拾。屆時大人您率軍北上,以協助治水的名義介入調停,正可達到目的。」

    若說大部君首中有誰最不想看見伯禹治水成功,當然首推相柳。伯禹治大江之水,相柳不好阻止,而且那對相柳部也有好處,但是相柳絕不希望看見伯禹治淮澤成功。只要淮澤仍在,原共工大部之地便仍與外界分隔,仍是他獨霸一方最有利的條件。

    所以在伯禹前往淮澤之時,相柳也派考世暗中聯絡無支祁,送去一個制定好的計畫。無支祁與伯禹之間必有一戰,等到雙方僵持難下時,他再出面「相助」,而最終的目的是保留淮澤。這些計策幾乎都是他身邊的這位考世先生出的,但考世並不居功,言語之間反而都在誇讚相柳大人高明。

    這相柳也不長長記性,他用的還是與當初共工氏帝江一樣的計謀。當初帝江挑唆重辰部與九黎大戰,然後又以調停的名義率大軍壓境,結果又如何呢?相柳部雖強,卻強不過當年的共工大部;相柳本人雖強,亦強不過當年的帝江。而如今天下形勢已變,他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考世又說道:「軍陣正在集結,戰船亦打造完畢,就等淮澤消息。若伯禹拿無支祁無可奈何,那麼再過幾天,大人您就可以率軍出發了。」

    就在這時,忽有屬下來報祝融氏祿終大人來訪。相柳吃了一驚道:「他來幹什麼?竟如此突然,天都沒亮呢!」

    考世皺眉道:「想必是已察覺大人您這邊在打造戰船、集結軍陣,祿終已猜到您的打算,是特意來拖住大人的。」

    相柳冷哼道:「他的膽子倒不小!還以為是當年四大戰神震懾各部之時嗎?獨臂殘軀,還能有幾分威風,難道我會怕他?他深入我相柳部之地,若真敢翻臉,豈不是和找死一般?」

    考世趕緊提醒道:「大人當然不怕那祿終。但他公開而來,以拜訪的名義,大人卻不好翻臉啊。不論他還剩下幾分神通,終究不可小看,真動手的話,大人當然能勝,可是萬一動靜鬧大了,或者最終沒留下此人,對相柳部也不是好事。」

    這番話說得已經很委婉了。祿終修成了蚩尤神功,就算殘缺一臂不復當年全盛之威,也絕不是好對付的。相柳雖自信滿滿,也不一定就能勝過祿終,就算能勝過祿終,真動了手也不一定就能把祿終留下。

    更須顧慮的是,祿終是以拜訪做客的名義來的,相柳有什麼理由與人翻臉動手?那樣的話就是公然挑釁重辰部,且失了大義名分,甚至會遭到天下各部的共同譴責和討伐。

    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但這裡可是相柳部最核心的地盤,假如相柳與祿終這樣的高人真的放手相鬥,毀掉一座城廓也是輕而易舉。無論誰勝誰負,倒大黴的都是相柳部,在那種情況下,相柳還能去管別的閒事?

    相柳沉著臉問屬下道:「祿終是一個人來的?」

    屬下道:「他的確是孤身一人至此,未帶任何隨從,此刻城廓尚未到開門之時,他就已經站在了城外。」

    考世又分析道:「如今重辰本部以及其所屬部眾,皆投入精壯勞力開挖溝渠、疏濬水道,又要開墾田地、興建村寨田莊,自家的事情還忙不過來,確實也抽不出更多的人。更別提從重辰部到達這裡,如今還受多處水澤阻礙。祿終想管閒事,也只能一個人來。

    他想進城,根本用不著走城門,更不會被人發現。特意在城門未開之前便在那裡等著,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來了,而且是以拜訪大人您的名義……」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一個聲音傳來:「重辰部祿終來訪,久聞相柳大人修為高超,特來盤桓數日、切磋修煉感悟。又聞相柳部治水有成,還想在此觀摩數月,為重辰部治水參鑑。」

    祿終人還在城外呢,聲音就傳到了伯君府中,而且滿城民眾都聽見了。正是天快亮的時候,他這一開口,城內城外所有的公雞都打鳴了,很多民眾都被驚醒,然後起床。這下倒好,誰都知道祿終來了,他不僅要拜訪相柳大人,還要在相柳部參觀數月,眼下之意就是暫時不打算走了。

    祿終並不知相柳的計畫,但見相柳部在如今形勢下不盡全力治水,反而打造了戰船在集結軍陣,當然也能猜到相柳必然有所圖謀。祿終來此的目的,就是要讓相柳不敢妄動的,他就是要在相柳部的地盤上待著,諒相柳也不敢跟他翻臉動手。

    祿終當年提出與帝江決鬥之時,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更不會怕了一個相柳。若說他一人就能對付整個相柳部,那當然言過其實,但在別人家的地盤上打架,動靜越大,也意味著相柳部被砸得越爛,除非是白痴才會跟他動手呢,更何況相柳也找不到翻臉的藉口。

    祿終不僅是來震懾相柳的,也是來拖住相柳的。只要祿終還待在相柳部,相柳怎會帶著族中精銳離開,卻留祿終他的部族領地中晃悠?如果相柳心底坦蕩也許不在乎,若其心懷不軌則肯定不敢。

    考世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祿終的膽色,此人代表了當年中華四大戰神的餘威啊。就算相柳嘴上說不怕,可是心中不可能不忌憚。祿終來了,就代表相柳走不了了,部族中集結精銳軍陣也無法再派出去了。

    這來的還只是獨臂祿終呢,假如是伯羿來了,心裡有鬼的相柳,恐怕已在琢磨該怎麼逃命了吧?

    相柳面色陰沉道:「他既然這樣公開拜訪,相柳部也不可失了禮數,趕緊開城門迎接,讓他沒有找茬的藉口……考世先生,你立刻趕往淮澤一趟,告訴無支祁,此前的計畫有變,我恐不能及時趕到。」

    考世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無支祁上次就說了,他多謝大人您的指點與幫助,但他身為淮神自能搞定淮澤之事,就無須大人您幫忙了。……既然如此,讓那無支祁吃點苦頭也好。」

    無支祁比相柳以為的還要狂妄,其實沒給考世這位小小的五境修士什麼面子,僅僅只是見了他一面,便打發刀頭妖王負責接待。考世獻的計策是好的,刀頭妖王也表示可以考慮,但說就不需要相柳部再插手了。

    這些話很不給面子,所以考世方才並沒有直說,正在琢磨如何委婉地告訴相柳。不料祿終突然來了,這下相柳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

    祿終未必清楚相柳欲勾結無支祁的圖謀,但他就是要震懾相柳,讓相柳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跟輕舉妄動。而淮澤那邊的無支祁竟真的搶先動手了,在伯禹召集各部族首領商議治水的當夜,便派麾下水妖進犯涂山,這分明就是想殺伯禹一個措手不及。

    伯禹事先還真沒有想到,實際上他是見到青丘姑娘後,才知曉所謂淮神無支祁的底細,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水妖就已經殺到了!

    巫知、善吒、善察都被派出去了,敖廣吃了個悶虧。但刀頭妖王和他麾下的眾妖兵、妖將,都被虎娃暗留在神器玉環中的手段,一巴掌拍回了淮澤。

    伯禹走下涂山時,天色剛剛濛濛亮。昨夜夜間水妖來襲,也沒見山那邊的涂山部民眾有什麼動靜,想必是青丘早已叮囑過涂山氏大人,而涂山氏大人也叮囑了麾下部眾,可見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青丘將一根用柔軟的絨毛編成的帶子遞給伯禹道:「大人,天亮了,我也該回族中了。此地族人並不知我身份,只道我是涂山氏之女,大人也不必挑明。若有事,則可通過此物喚我。」

    伯禹伸手欲接,青丘卻親手將此物戴在了他的腕上,然後閃身消失不見,只留下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

    伯禹的營地就在涂山腳下,是個非常寬敞精緻的院落,原是涂山氏伯君的莊園。涂山氏大人將他安置在這裡,看來不僅僅是因為禮數。就在這一上午,靠近這一帶的涂山部民眾都開始向陸地上的更高處遷移,甚至遠離了淮澤三十里外。

    這顯然是涂山氏大人下的命令,應該是青丘告訴了他什麼,這一帶很可能會成為與水妖鬥法的戰場,提前撤走民眾以免受到波及。附近的民眾遷走了,但涂山部派到營地中聽命於伯禹的僕從護衛,卻仍留在這裡。

    伯禹回到營地,卻沒有再找人打聽什麼情況,因為青丘姑娘的介紹已經足夠詳細了,普通部眾絕不會瞭解更多。他在等待巫知等人返回,心中隱約有些不安,若早知昨夜會見到青丘,他就不會派人出去了,巫知等人也很難打探出更清楚的內情。

    還沒到中午,巫知和兩頭瑞獸回來了。一見到他們,伯禹就很驚訝地快步上前道:「巫知先生,您和善吒怎麼都受傷了?」

    敖廣同時怪叫道:「你們不在,昨夜有水妖來襲,我大意受傷,沒想到善吒你也受傷了?……嗯,巫知前輩,是什麼人能傷得了您?」

    善吒受傷了,敖廣能感覺出來的。可是巫知身為真仙,受再重的傷,表面看去是安然無恙,伯禹只是本能地察覺其神色不對,所以才會驚訝發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11 18:17
021、巫明

    巫知還真受傷了,滿面愧色道:「別提了!昨夜我們發現淮澤中確實有水妖聚集,大澤深處有仙府,不少島嶼上亦建有很多妖修洞府……不料突然殺出一位神通廣大的妖類,此妖應就是號稱淮神的無支祁,率麾下群妖結陣設伏,打了我等一個措手不及……」

    巫知昨天帶著兩頭瑞獸,先在淮澤岸邊各部居住之地轉了一圈,暗中探聽各種情況。結果發現,有四個部族竟然將祖祠改成了供奉淮神之地,有人在祭奉一位自稱淮神、名叫無支祁的妖類。然後他們又跑到淮澤上空,想探明水中空間有妖類詳情。

    這時就要用到善吒的天賦神通了,巫知將善吒帶來也就是這個目的。但他們對淮澤水妖瞭解不多,從兩岸部族那裡臨時探聽來到情況,當然不可能有青丘姑娘所知的那麼詳細,所以大意了。

    他們貼近水面、飛得比較低,善吒也沒把水中妖類太當回事,以目中神光四處亂掃。在一些島嶼上有不少妖修建造的洞府,水底也有洞府,但洞府中的妖修卻不知去了何處。善吒還大大咧咧地在空中笑道:「這些妖物察覺我等威勢,居然都嚇跑了!」

    巫知卻感覺有些不對勁,正想提醒善吒離水面遠些,緊接著發現了水中有仙家禁制。淮澤有多深?洪水之後情況並不清楚,但他們看到的這一片地方,幾乎是深不見底,應該是水妖挖出來的,甚至是以仙家神通所開闢,並有仙家法陣籠罩,顯然隱藏著一個龐大的洞府。

    有人能打造這樣一處地界,至少也有九境地仙修為,而且是在洪水到來後短短的十幾年時間內完成,其神通法力深不可測。若不破除仙家洞府禁制,善吒的目中神光也看不清楚其中情況,但他隨即又發現了在這座仙家洞府周圍,還有幾處隱秘的法陣,其中埋伏了大量妖修。

    善吒發現不對時,巫知也發現了,他們趕緊帶著善察向高空遁走。還好他們反應快,但還是中了埋伏。有一位神通廣大的妖類沖上雲端直撲巫知,顯然是蓄勢已久,竟將巫知的形神當場撕碎。

    若巫知不是真仙,這一下就殞落了。還好仙身並非凡人的血肉之軀,巫知重新凝聚形神與這妖類相鬥,倉促間卻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與此同時,淮澤深處巨浪湧起,數百水妖欲結陣合圍困殺巫知等三人。這些水妖顯然早就做好了準備,滔天巨浪只在這一帶湧起,動靜卻傳不到遠處。巫知被偷襲時便已受了傷,眼看難敵,拼著再受傷,也要衝開即將合圍的法陣帶著兩頭瑞獸遁走。

    善吒強衝硬撞在突圍時也受傷了,反倒是修為最低、所擅神通在這種場合沒什麼用處的小獬豸善察,被兩位同伴保護得很好,最終絲毫無損。

    別說巫知成就真仙后在下界,其實他當黏在人間未成仙時便不喜歡與人動手鬥法,他好像也不擅長打架。但對於真仙而言,對什麼事情擅不擅長很難說,真到了鬥法之時,巫知向來是很少吃虧的。

    因為巫知擅學擅知,只要蒐集、瞭解情況並研究一番,便總能找出對方的各種破綻加以利用,是個很難纏的對手。雖鬥法很少吃虧,但他與人相爭,往往不需要動手打架,便已通過別的手段解決問題了。

    可是這一次,巫知卻吃了大虧,他的見識雖淵博,在今夜之前卻從未聽說過無支祁,對此妖毫無瞭解。而對方好像知道他們會到淮澤中查探,早就布好了埋伏等在那裡。

    事發倉促,巫知還沒動手便已經中了暗算,還好他也不白給,一眼就看出了眾水妖發動的法陣在將合圍未合圍時的破綻,拼著受傷更重,在第一時間便對形勢做出了判斷,毫不猶豫地帶著兩頭瑞獸衝出了陷阱。

    假如換一個人,恐怕不可能這麼容易脫身,鬥法過程也只有短短眨眼的功夫。這位真仙哪怕是在人間面對妖類,逃跑也是干淨利索。以神念介紹了事情經過,巫知又開口道:「出手偷襲我的妖類,想必就是自稱淮神的無支祁。」

    善吒也說道:「我看見了!那是一隻水猴子,金目雪牙、鬣毛利爪,凶悍異常。」

    「水猴子」是善吒的形容之辭,其實連巫知也沒有見過那樣的妖類,生活在水中長得卻像一隻大馬猴。而後世民間多有水猴子的傳說,但幾乎沒人見過那是什麼東西,民間傳說的源頭恐多少也與淮神無支祁有關。

    善察又弱弱地說道:「我們中埋伏了,淮澤水妖早就知道伯禹大人會來,甚至對伯禹大人的行程都很清楚,也料到了今夜會有人去淮澤中查探,應有人暗中通風報信。而且與淮神勾結者,不僅是那四位伯君……」

    遭遇襲擊鬥法突圍時,根本就沒有輪得到善察出手,但他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查探到這麼多的情況,也算是沒白去了。

    巫知恨恨道:「商章氏、鴻蒙氏、兜戶氏、犁婁氏這四部伯君,只是受無支祁的驅使,說是與無支祁勾結,他們還不夠資格。若有人暗通消息並為無支祁出謀劃策,我估計很有可能就是相柳,伯禹大人不可不防。」

    敖廣問道:「相柳不待在自己的地盤上抓緊時間治水,為何要插手此事?」

    巫知:「他當然是不希望伯禹大人治淮澤成功,那樣他便可盤踞原共工之地,趁機蠶食周邊部族、獨霸一方,亦坐享大人治大江之成果……但這些只是我的推斷。」

    善吒心有餘悸道:「那無支祁好生厲害,昨夜幸虧有巫知前輩,否則我們就無法脫身了。」

    巫知慚愧道:「終究只是一眾水妖,雖早已布下合圍大陣,但發動之時還有破綻,被我抓住機會遁走。除那無支祁之外,陣中還有幾個厲害角色,但其餘水妖並無飛天之能,所以只能在淮澤上方捲起風浪,卻無法帶起大陣飛上高空,否則我們也是很難脫身的。」

    巫知這個說法有點太誇張了。幾百人的大陣,從淮澤深處升起到水面上空,想在瞬間發動,還讓巫知這種真仙都找不到破綻,別說是烏合妖眾,就算是同一宗門的修士,都是絕不可能做到的。無支祁能做到那個程度,已經是極致了。

    除非突破化境修為,否則水妖的大半神通都在水中。淮澤水妖中倒有幾個厲害角色,但絕大部分水妖不可能有飛天之能,他們可以布下大陣將風浪捲得很高,卻不可能真正飛到天上去結陣。

    伯禹道:「淮澤水妖昨夜是有備而來,設陷阱伏擊你等的同時,又分出一隊所謂的浪將進犯涂山……」他介紹了昨夜涂山中發生的事情,提到了自己遇見了青丘姑娘,而青丘詳細介紹了淮澤水妖的底細以及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巫知嘆道:「無支祁這麼做不僅是示威,也想趁勢將我等擊潰甚至拿下,若是不成,也算是一番試探。……我昨夜打探到的情況,原來伯禹大人已經知曉,若那位青丘姑娘不說,有些內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清楚。」

    伯禹:「正想向巫知先生請教,如何鎮壓那淮澤水妖?」

    巫知的神色更慚愧了,擺手道:「我只能向大人介紹情況,卻不如那位青丘姑娘瞭解更多。那些水妖若上岸太遠,倒也可以抵擋;但若在深水之中,卻難以對付。如今局面或可據岸相持,但若入水收妖,我亦無策……」

    巫知很罕見地沒有再長篇大論,話說了一半居然就停了。這時院中忽有個聲音道:「巫知,你可是說夠了嗎?」

    巫知驚訝地抬頭道:「巫明,你怎麼來了?」

    小獬豸已經衝出屋子道:「子丘,你怎麼也來了?」

    只見院裡不知何時已站著兩個人,當中是一位中年男子,身著青袍,額頭寬廣,一雙濃密的劍眉,神目如電。侯岡的弟子、皋陶的助手子丘,則很恭謹地在此人身側侍立。

    伯禹已率眾人迎了出去。那位名叫巫明的中年男子朝巫知道:「是軒轅天帝派我下界前來接替你,於人間繼續尋找玄珠。」然後拱手道,「伯禹大人,我來自崑崙仙界,號巫明,當年在人間時修行時名離朱。」

    聲音中帶著仙家神念,有一番詳細的解釋。巫知跟隨在伯禹的時間也不短了,軒轅天帝派他下界尋找玄珠遲遲未果,所以又派了一位真仙巫明下界來接替他。巫明來得可真是時候,恰逢巫知受傷,正可讓他回到仙界去養傷。

    既然是以尋找玄珠的名義,當然不能隨便就派一位真仙下界。巫知擅知,而巫明擅見,在仙家神識所及的範圍內,其目光能看破一切阻隔,可見極遠、極近、極大、極微。當年在人間未成仙時,巫明便能明察秋毫,這是他最擅長的修為手段。

    如此說來,巫明的眼神豈不是比善吒能看破一切虛妄的目中神光還要厲害?那倒未必!巫明隨隨便便的一眼,未必能趕得上瑞獸諸犍的天賦神通。但是別忘了,那只是他隨隨便便的一眼,而善吒施展天賦神通,須開啟額中神目並大耗神氣法力。

    巫知趕緊道:「天帝這是責罰我辦事不力嗎?」

    巫明笑道:「天帝並沒有責罰你的意思,只是讓我來問你說夠了沒有?」

    巫知的神情似有些恍惚,片刻之後眼神一亮,又似忽有所悟,向巫明行禮道:「天帝當年告訴我,知而慎言、知而不言、知其所不知、知其所未言……萬事萬物,總有無盡之未知,所知便在所行之中,而天地無言。」

    巫明仍然笑道:「天帝在崑崙仙界中罰你禁言,你可知其用意?他還讓我問你過沒過足癮?」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巫知還有這麼一段歷史呢。在崑崙仙界中,軒轅天帝讓他修煉閉口神通,不僅不能開口說話,而且連神念都發不出去。巫知想不修都不行,因為崑崙仙界是軒轅天帝的形神所化,天帝讓他開不了口,他就真的開不了口。

    這可把巫知給憋壞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下界尋找玄珠,就是過癮來了。待此事巫明發問,巫知放答道:「過癮了,已經過足癮了!……不知天帝還有何問?」

    巫明:「當然是問你是否找到玄珠?」

    巫知:「巫知慚愧,未曾尋得。」

    巫明:「為何未曾找到?」

    巫知:「我不知玄珠在何處,天下亦無人知。玄珠乃指世人所未證、證亦不可述,從所知所述中求,又如何尋得?」

    巫明點了點頭:「天帝讓我轉告你,若已明白,此番返回仙界後,便不必再修閉口神通了。」

    仙家做事就是乾脆,巫知向巫明介紹了這段時間的經歷,隨即便告辭而去。伯禹等眾人對巫知很是感謝,尤其是小獬豸善察很有幾分不捨,除了伯禹之外,就屬他得到巫知的指點最多。待眾人行禮起身時,巫知和巫明都已消失不見。

    巫知應該是返回崑崙仙界養傷去了,而巫明則和當初的巫知一樣,雖看不見他在哪裡,但想必就跟隨在伯禹身邊。他們都是奉軒轅天帝之命、以尋找玄珠的名義下界的,無意插手更多的事情。其實昨夜巫知查探淮澤水妖遭遇伏擊,就已經是個意外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意外是意外,但對於巫知來說,所謂意外就是超出其所知,否則不會有什麼意外。

    子丘跟隨眾人又走進廳中。中華天子欲派人詢問治水進展、皋陶便舉薦了子丘。子丘原本來得沒這麼快,他需從淮水上游的南山或下游的東祝城一帶繞過淮澤,走很遠的路才能抵達。但是剛一出蒲阪城他就遇到了巫明,是巫明順便把他帶來的。

    眾人在廳中坐下,善吒的視線卻似穿過屋頂向著虛空拱手道:「巫明前輩,您方才自稱名叫離朱。而據我所知,這是一味不死神藥的名字呀?」

    巫明不知從何處以神念回道:「我幼時曾誤服一枚離珠,被路過的軒轅天帝相救,卻因禍得福,得明察秋毫之目,故在人間修行時名離朱。我亦是妖修出身,但原身並非諸犍。」

    離珠這味不死神藥,可不是普通人能隨便亂吃的東西,弄不好會神智錯亂甚至會送命的。當然了,普通人幾乎不可能得到離珠,也根本走不到離珠樹下將其摘下來。

    巫明還是一頭小獸時,居然能誤打誤摘得離珠,這真是天大的機緣,但對他而言也是天大的凶險。軒轅天帝恰好路過救了他,還真是仙家緣法,巫明就是從那時起開啟靈智、踏上修煉之道,如今已是一位真仙。

    巫明是仙家稱號,與當時的封號、氏號以及後世的法號、道號、尊號相類,而離朱則這位仙家在人間時的名字。已離去的另一位仙家巫知,說那麼多,卻恰恰忘記告訴眾人自己的名字,只留下了一個稱號巫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11 18:18
022、收入囚籠

    子丘是來詢問治水進展的,而伯禹治水恰好遇到了狀況,便向他詳細介紹了一番最近發生的事。子丘變色道:「面對淮澤水妖,就連下界真仙亦無良策,伯禹大人打算怎麼辦?」

    伯禹神情嚴肅道:「淮澤水妖,便是水患之一,斬除其患便是治水須為。治水亦是治世,乃各部民眾之事,妖孽在水中,但治水須從岸上起,先除各部自身之患。」

    子丘:「大人要先拿下那四位伯君嗎?但若處置不當,水妖尚未除、各部先內亂,那就更不好辦了。」

    伯禹:「人言似風,紛雜四傳;人心若水,萬流歸宗。拿下這四位伯君,便是整頓民心之亂、民風之失,斷妖孽為禍根基。幸虧善察在此,而子丘先生你也來了,那麼三天之後,就要辛苦你幫個忙了。」

    三天之後,伯禹要召集各部族首領再度議事,並打算當眾處置四位伯君。恰好子丘來了,就由他來當眾查問,另有國中斷獄神獸鎮場。眾人商量了很長時間,伯禹也是子丘的師叔,交代了不少事情,子丘一一領會。

    這邊商量得差不多了,伯禹又問敖廣與善吒道:「二位高士,不知你們的傷勢如何?」

    敖廣擺手道:「沒什麼關係,不耽誤與人動手鬥法,更可入水擒妖。」

    善吒反問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大人是不是想派我們將那四位伯君擒來?」

    伯禹:「正有此意,根據昨日察知的情況,不知那四位伯君是何等修為?」

    善吒:「凡夫而已,無甚修為,能手到擒來。」

    伯禹:「他們身邊可有高手護衛?」

    善吒:「確有護衛,但在我眼中也算不得什麼高手,出手時甚至能讓他們察覺不到。」

    這時伯禹又起身朝著空中抱拳道:「巫明先生,能否勞您辛苦一趟,看看玄珠是否遺落在那四部之中?若是發現那四位伯君身邊有高手潛伏,善吒與敖廣難以得手,不必您出手相助,只需順便提醒一聲即可。」

    巫明的聲音傳來道:「伯禹大人放心,我這就去那四部中看看能否發現玄珠。若是看到有什麼高手潛伏,或是那四位伯君難以被二位道友擒下,自會提醒一聲。」

    善吒與敖廣領命而去,伯禹又派人將雲起和伯益叫來。雲起和伯益這幾天在涂山部君首那邊,雲起負責指揮、教授部眾打造各種器械、工具用以治水,而伯益則是代表伯禹統計各部情況,並負責傳令聯絡,暫時和被召集來的各部族首領待在一起。

    伯禹讓伯益傳令,三日後再召集各部族首領議事,而且這一次,要通知能趕來的各部族老都儘量趕至。用後世的話來說,這是一次「擴大會議」,在這次會議上,要商定治水之事,不能繼續扯皮推諉,商量定了就該落實方案、正式行動了。

    無論伯禹怎麼做,淮澤水妖就在那裡,且不說如何收拾水妖,若是各部民眾什麼都不做,那是絕對不可能治水成功的。

    伯禹又托雲起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情,趕製四座法器囚籠,並提出了具體的要求。雲起一聽就明白了,點頭道:「大人是要用來囚禁那四位伯君嗎?雲起明日即可完成,不說堅固難破,但倉促間想直接破開牢籠救人卻不可能。」

    雲起去打造囚籠了,這時忽聽風雨之聲。風雨並非來自淮澤,而是另一個方向的遠方,及到近處漸漸消散,應龍從天而降走進廳中,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應龍曾對伯禹說過,若有事可隨時召喚,伯禹今天就把他給召來了。

    論對敵鬥法,應龍倒是很有經驗的一位真仙,當年就曾參加過困殺蚩尤之戰。但此刻卻看不出他有絲毫的修為法力,將氣息收斂得非常好,若非如此,此地也該風雨大作了。應龍向眾人點首還禮,隨即便閃身消失不見。

    應龍並不露面,這樣才能將氣息收斂得更好,有必要時伯禹自會喚他現身。而等巫明回來後,這兩位真仙還可以敘敘舊,他們也曾是故識。

    ……

    三天後,聚會的地點是離涂山不遠的一處村寨中。原先生活此村寨族人已撤離,就在村寨中央的廣場上放好墊子,大家席地而坐。除了五十多位各部族首領,今日還來了近三百位各村寨的族老,其中有不少人是涂山部特意派車從遠處接來的。

    這麼多人,也只能在露天集會了。廣場的南側拉了圍幕,圍幕前專設了高座,伯禹當然坐在正中最高的位置,助手伯益坐在他的身側。在伯禹下方的廣場空地中央,卻另設了一張長案,案後坐著從蒲阪城趕來的子丘,而案旁有一頭頂生獨角的瑞獸。

    天地所化生的瑞獸靈禽,往往只存在於傳說中,普通民眾根本就不會認識,但這一頭瑞獸卻是例外。威鎮天下的中華斷獄神獸啊,幾乎誰都聽說過它的樣子,一眼就能認出這是皋陶大人身邊的獬豸。

    公正嚴明的司士大人皋陶如今尚在蒲阪城,瑞獸獬豸卻來了,案後坐的是他的學生兼助手子丘。看這個架勢,今日是要當眾問案了,卻不知是要審訊什麼人?

    伯禹坐在高處一言未發,面色凝重、不怒自威。其實伯禹治水至今,從來都不講究什麼官威排場,一直是赤足步行。可是他畢竟是中華治水之臣、朝中的司徒大人,在今日這種場合,必須要講究禮法威儀,否則一味素簡平易,也會使某些人失去敬畏之心。

    問案之事,還用不著伯禹親自出面,讓子丘負責即可。而善察顯露瑞獸原身往那裡一站,根本就不需要再派護衛維持秩序,在場眾人在落座之前紛紛先下拜行禮。獬豸的獨角向場中掃過,每個人都莫名有種從內到外被看透的感覺。

    獬豸掃視全場之後,便閉上眼睛趴在了那裡,好像是睡著了,眾人心有疑惑卻不敢吱聲,場面變得非常安靜。這時伯益站起身道:「伯禹大人為天下各部治水至此,獲悉淮澤中有妖孽名無支祁者,自稱淮神、興風作浪殘害各部民眾,為患已有六年之久。

    更有受天子冊封之中華伯君,不遵禮法、不守盟約,甘受那妖孽驅使,為其爪牙對內殘害族人、對外謀算鄰近各部,更是中華之禍患。伯禹大人今日已將這幾位伯君拿下,交由天子所派使者子丘大人當眾問審,並由中華斷獄神獸驗其狀。」

    隨著話音,商章部、鴻蒙部、兜戶部、犁婁部的四位君首被人壓了上來,在空地中央跪倒,神情皆驚恐萬狀。他們是三天前莫名其妙在睡夢中被抓走的,當時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連身邊的護衛都沒察覺動靜。

    他們落在善吒和敖廣這兩傢伙手裡,還能有什麼好下場?若不是伯禹特意叮囑過不得傷人,估計早就被弄個半死了。但善吒和敖廣也沒客氣,雖不直接傷人,卻通過種種手段威嚇一番,這四位伯君嚇得差點沒尿褲子,將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

    私下審訊是一回事,但要想正式處置他們,必須當眾公斷,這也是中華各部的傳統。

    一見到這個場面,眾人就有些亂了,紛紛交頭接耳,議論之聲四起。上次伯禹大人召集各部族首領議事,無果而散,今天再把大家召集來,甚至連各村寨族老都請來了,應該就是商議出一個結論來。各部首領無人缺席,恰恰就是這四位未到,沒想到是被伯禹大人抓起來了。

    伯益方才的話沒有兜半點圈子,直接提到了無支祁之名,並給其行止定了性就是為禍的妖孽。在場眾人其實都沒親眼見過無支祁,大部分人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或多或少皆知淮神之事。

    生活在淮水岸邊的部族村寨,自古皆祭淮神,這只是一種民俗。可是這場大洪水之後,「淮神」真的冒出來了,據說若不恭謹祭奉他就會招至災禍。又有傳言說,只有商章、鴻蒙、兜戶、犁婁這四大部才才被淮神認可,有資格代表萬民祭奉,而其他部族想「勾搭」上淮神都沒機會。

    而事實果如傳言,其他的部族民眾在水邊總會遭受風浪襲擊,不僅損失慘重還死了不少人,只有商章、鴻蒙、兜戶、犁婁加上涂山這五大部無恙。涂山部雖然沒有遭受損失,但也將部眾都撤到了涂山後側,平日不再靠近淮澤岸邊,只有另外那四大部未受不利影響。

    在這種情況下,很多小部族便開始依附於商章、鴻蒙等四部,甚至逐漸被其吞併,這四大部亦趁機佔據了淮澤岸邊的大片土地。

    剩下的其他各部族只能儘量遠離水邊,他們對此情況是既害怕又無奈,對商章等四大部的態度是既羨慕又嫉恨,但是又沒法說什麼,誰叫這四部走運、得到了淮神的青睞呢?

    今天伯益大人一開口,兩句話就將內情抖了個底掉。看來伯禹大人已查明那所謂淮神的底細,而且根本不害怕妖邪,就是要當眾處置此事。在場眾人有些沒反應過來,紛紛開口相互詢問議論,說什麼話的都有。

    這時獬豸突然睜開了眼睛,一聲冷哼在眾人的腦海中響起,場面瞬間又變得安靜了。待瑞獸閉上眼睛又重新趴好,坐在案後的子丘問道:「四位伯君,你等剛才可聽清了伯益大人的指控?」

    這幾人紛紛開口道:「伯禹大人、伯益大人、子丘大人……事出有因,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是為了保護部民……」

    善吒聲如震雷般喝道:「住口!現在是子丘大人問案,只是問你等聽沒聽清楚方才伯益大人的話,並未要你等辯解為何要那麼做。你等只需回答大人之問,問什麼就答什麼,少說廢話,最終會給機會讓你們自辯的。」

    四位伯君只得答道:「聽清楚了。」

    子丘又問道:「你等將部族祖祠已改為祭奉淮神之地,可有此事?」

    四位伯君低頭道:「有。」

    此言一出,周圍又是一片嘩然,隨即傳來各種喝罵之聲。將祭奉祖先的地方改為祭奉淮神,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四位伯君雖然這麼做了,但秘而不宣,部族內部也只有少數參與此事的高層知曉,普通部眾亦不知情。

    難怪這四部這幾年祭祖時搞得神神秘秘,普通部眾都沒有資格進入祖祠,只能在空地上拜祭,平日還有護衛看守祖祠,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四大部得到淮神的青睞,平日在水邊舉行各種儀式祭奉淮神,這些都是公開的,但此事卻是個秘密。

    這次獬豸沒睜眼理會了,任由周圍喝罵聲四起,到最後還是子丘舉手示意眾人住口,現場才重新恢復了安靜。子丘又以手指空地旁的大樹,樹幹上削平了一塊,烙刻的正是《五教》、《五刑》與《九德》之典,緩緩開口道

    「我等臨世之初,皆赤身柔弱、一無所有。立祠祭祖,乃是感激先人賜生、賜養、賜成之功德,不僅賜我等之身體髮膚,亦留今日所享用的一切。不忘身從何來、不忘德之所教、不忘何以立世,此為孝。

    那水妖無支祁,興風作浪殘害萬民,挾洪水迫世人祭奉,有何功德於各部?別說不配被奉為淮神享祭,而你等竟然連祖祠都改祭妖邪!伯君應有六德,請問爾等居何德?不配為伯君、不配為貴士、亦不配為人子!」

    四位伯君跪在那裡皆低首無言,子丘又問道:「你等不僅率部眾祭淮神,自去年始,另有秘祭儀式,每月挑選一對生機完足、體魄康健之童男童女獻於淮神。四部輪流秘祭,至今已殘害二十四人,可有此事?」

    四位伯君一聽這話,皆軟倒在地顫聲道:「大人饒命!容稟詳情……」

    他們並未直接回答有或者沒有。獬豸突然睜開眼睛站起身,口吐人言道:「有!」

    這下場面可炸了,很多人都蹦了起來,指著四位伯君厲聲喝罵,假如不是要注意行止,估計大小石塊都已經砸過過了。活祭風俗自古有之,甚至到如今在偏遠部族中還有保留;再比如開戰之前,斬殺擒獲的戰俘以祭旗仍很常見。

    但自顓頊帝時,中華天子就已經明令各部,禁止在祭禮上使用活人祭祀。況且這四位伯君並不是公開設祭,而是私下裡秘設典儀,並用本部族人偷偷地活祭,這可是犯了大忌了!

    這些年來因水患肆虐,很多人流離失所,因各種原因死傷夭折的部民亦不少,其中少了二十四個小孩,只要手段做得隱蔽,也不會引起人們的特別關注。但這樣的事情做了卻絕不能說,若被公開挑明,誰都不可容忍。

    子丘問案,幾乎沒什麼廢話,而且只問了兩件事情,讓四位伯君回答有或者沒有。這兩個問題清楚之後,無論那四位伯君再怎麼辯解,罪行都已經坐實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該如何處置了。子丘站起來轉身行禮道:「伯禹大人,這四位戴罪伯君,當如何處置?」

    伯禹冷冷道:「且收入囚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11 18:18
023、子不語

    伯禹沒有當場殺人。按照中華禮法,這四人的身份都是伯君,就算伯君犯了死罪,其他人也不可以擅自處刑,按慣例應該押至帝都,由各部君首與朝中群臣共議,然後由天子下令處罰。

    只有中華天子才有權下令斬殺一位伯君。而在大多數情況下,天子也不會輕易殺一位伯君,通常的做法是削其爵位、將其囚禁,然後再決定是否撤封其部或者再換一位君首。往往只有犯了謀逆叛亂之類的大罪,天子才會直接下令斬殺伯君。

    中華各部這些年,其中已有不少伯君身亡了,震動最大的便是帝江、歡兜、崇伯鯀以及三苗,皆事出有因。伯羿當年更是直接斬殺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君首,其中有十幾位正式受冊封的伯君,而根本沒有按慣例將他們押至帝都由天子下令處罰。

    這麼做多少是違反中華禮法的,這也是伯羿被天下各部君首忌憚的原因。

    但當年天子帝堯並未責罰伯羿,因為當時情況特殊,洪水即將到來,各部君首都應配合受災地區民眾遷移之事。若是伯羿將他們都抓到帝都,由眾君首和朝中群臣公議,然後再做出處罰決定傳達各部,時間上根本來不及。所以伯羿當機立斷,殺了也就殺了。

    但伯禹今日卻不能像當年伯羿那麼做,他並未當場斬殺四位中華伯君,而是按禮法將其收監。至於怎麼收監,此刻卻是由伯禹說了算,便是將他們關入囚籠。囚籠早就由雲起打造好了,此刻圍幕拉開,四個大籠子就立在伯禹身後。

    四位伯君都被關了進去,但今天的事情還沒有完,伯禹又朝子丘點了點頭。子丘轉身重新坐好,舉手示意眾人安靜,又以凝重而舒緩的語氣開口道:「今日懲治這四位伯君,亦是整頓淮澤各部民心之亂。他們的罪行已明,但可有人知,其罪源於何處?在座眾君首,若是與他們易地而處,當初又該如何自擇?」

    這才是今天這場公開問審的重點。對那四位伯君而言,方才查清楚的兩項重罪,就足以拿他們下獄受罰了。可是處罰這四位伯君的目的又是什麼,就算把他們全給殺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們所犯重罪已坐實,無論怎樣如何自辯都無法脫罪了。其實那四位伯君會怎麼為自己辯解,在場眾人都能想到。無非是迫不得已、為了保護族人云雲。可是為何宣稱保護族人,卻又犯下了大逆不道、殘害族人之罪?

    換而言之,假如他們就是甘受妖邪驅使、奉無支祁為淮神,但並沒有改祖祠為祭淮神之地,也沒有私下裡偷偷用族人活祭,那麼今天這個案子又該怎麼審呢?或者說無支祁選擇的並不是這四部君首,而是在場其他的部族首領,回溯到當初,這些人又該怎麼辦呢?

    在場眾人皆未答,不是心裡沒有想法,但是總感覺很難清楚的說出來,而且也不敢亂說話。又過一會兒,子丘似是自問自答道:「無支祁非因其功德而享祭,反因其暴行受奉,此大繆矣!司祭者,亦從其罪。」

    眾人皆露出恍然之色,紛紛點頭稱是。子丘一語道破關鍵,指出那四部伯君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再往後只能越錯越深,直至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

    所謂的神祇何來,它是人們自己創造的概念,代表了人們的美好的寄託與願望,沒有人的行為就無所謂「神」的出現,怎可以將美好的願望寄託於一個殘暴的水妖?淮神的概念也是人們自己創造的,那無支祁自稱淮神,難道就奉他為淮神嗎?

    且不談「淮神」存不存在、又應該是怎樣一種存在?但無支祁明明白白就是興風作浪、殘害部民的妖邪。人們祭奉他的原因,居然是受到其殘害,這就是錯誤的源頭。人們希望自己受到殘害嗎?當然不希望!可是有人偏偏去祭奉這樣的淮神,甚至用以殘害他人獲利。

    商章等四大部看似得到了利益,但這利益是無支祁給的嗎?當然不是,而是依仗無支祁的暴行殘害其他部族而得。而對於淮澤萬民來說,所受到的始終只是殘害。這麼做的人,其實是犯下了與無支祁一樣的罪行。

    見眾人紛紛點頭,子丘又說道:「國之大事,在祭在戎。聖人何以宣仁、何以設教、何以崇孝?在其功德而不在神位!」

    祭祀和軍事,都是國家大事。整頓軍備的重要性自不必言,而祭祀在某種意義上更加重要,它涉及到歷史繼承問題、政權以及政體的正義性與合法性。哪怕在數千年後,祭祀的表現形式雖然已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但內核是不變的。

    祭祀的重要性並不在於要以怎樣的規格,而在為何要祭祀、應當怎樣祭祀?通過什麼樣的祭祀活動,尊崇是何種行為規範以及社會準則?中華亦有國祭之神,便是太昊、神農、軒轅、少昊與高陽。

    在天子所主持的官方官祭中,這五位天帝的神位便是是按照這個順序依次排列,太昊天帝在最前,而軒轅天帝恰好居中。在神壇上的壁畫中,軒轅天帝的神位也在中間,而其他四位天帝則分列四個方位。

    正因享祭的位置,所以漸漸就有了一種說法;東方青帝太昊,居木德,木生火;南方炎帝神農,居火德,火生土;中央黃帝軒轅,居土德,土生金;西方白帝少昊,居金德,金生水;北方玄帝高陽,居水德。

    這代表了一種傳承關係,後世五行之說樸素的源頭,最早就是從祭祀而來,然後又像徵了世間萬事萬物的演化。但子丘今日說的並非五行,而是他們為何享祭?因為他們都開創了中華治世、有大功德於天下!

    在子丘看來,世人所祭,並不是那虛無縹緲的「神位」或「神性」,而是實實在在的功德聖行。他非常重視祭禮,所重視的就是祭禮所蘊含的教化內核。

    見眾人不語,子丘又說道:「不仁不孝,何以言祭?若祭功德聖行,又何言怪力亂神!世人所祭,乃世事所需。難道爾等所需者,不是伯禹大人治水之聖行,反是那妖邪殘害之禍?」

    子丘談世事時所說的「仁」,與虎娃談修行時所說的「仁」,是兩個概念。虎娃所說的仁更接近於「偏私」之意,天道恆常,不獨因誰而存;而子丘所說的仁更接近於「所需」之意,每個人需要或希望他人如何待自己,這便是「仁」的由來,進而演化成每個人該如何待人,首先是身邊的人,再推廣到天下的人。

    不仁不孝,何以言祭?不知如何對待身邊的人、亦不知如何對待給予自己一切的先人,不知如何解決世事真正所需,在子丘看來就不配談什麼祭祀,更不必宣稱自己信奉什麼。人從來不因為信奉什麼神而變得更高尚,高尚只在於德行修養,能實實在在的解決世事所需。

    子丘又接著說道:「伯禹大人領天下各部治水,便是功德聖行。殘害民眾之水妖,在伯禹大人面前,也配自稱淮神?請問爾等,當追隨於誰?」

    子丘今天不僅是來審問四位伯君的,更是來解決問題的,必須要把話說清楚,讓眾人都明白道理。有不少部族因淮神之故,甚至不願意隨伯禹為治水出力。無支祁做了什麼、伯禹又做了什麼,該追隨於誰、尊崇什麼樣的聖行,難道還不清楚嗎?

    子丘是侯岡的弟子、皋陶的學生兼助手,他對伯禹和無支祁的評價也是恰如其分。他告訴在長眾人,該受尊奉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所謂的神怪,而是真正的功德聖行。在後世,皋陶同時被法家和儒家尊為聖人,伯禹則同時被墨家和儒家尊為聖人,便源於此。

    無支祁興風作浪、殘害部民,不是應該祭奉的神靈,而是要斬除的禍患。人們面對這樣的強力威脅時,有時不得不無奈地屈從。但這並不代表要改變內心的正念,因為那不是人們所希望的,更不是人們所需求的。

    在後世,某些宗教或某種宗教中的某些教派,也會宣揚這樣一種帶有脅迫意味的思想,重點不在於「若信奉我能得好處」,而在於「若不信奉我必遭禍患」。

    要注意教義中微妙的區別,若僅僅是一種對行止的規勸,比如勸人莫作惡,若作惡會下地獄之類,倒不在此列。若僅僅只談信奉,宣稱不奉我便會受禍、奉我則既有得亦有德,在子丘看來便是賊德,與無支祁及那四位伯君同流。

    賊德之人、賊德之事,後世多見,而先賢早已言之。

    子丘今日之言,既是伯禹叮囑又是皋陶所教,代表了一種文明思想的啟蒙。上述的那樣的教派,後世在中華之地也多有散佈,但始終未成主流,概因中華文明以及文化傳統的源流在此,聖人啟蒙已久。

    子丘今日所言也代表了一種對待鬼神的態度,後世很多外來的思想、宗教、學說傳入中華時,人們看待以及改造、吸收它時,態度更接近於哲學而非神學。

    子丘的話說到這裡,眾人皆離座而拜道:「我等當追隨伯禹大人治水、必盡舉族之力!」

    子丘亦起身還禮,然後退到了伯禹身邊,換成伯益坐在了案前。伯益取出了一本羊皮製成書冊,又命人在空地上擺了一面沙盤,沙盤上顯示的是淮澤治水成功後的地形地貌。現在要談正事了,還是老套路,先分配治水成功後的收穫。

    伯禹有言在先,還是那兩個原則,首先是已遷徙的各部族自願遷回舊地,其次是按各部族治水時出力多少劃分利益。伯益還宣佈了另一件事,伯禹大人為了對抗淮澤水妖,要組建十陣軍隊,將來衡量為治水出力多少,這是最重要功勞。

    涂山氏大人起身道:「那些水妖神通廣大,據淮澤深處,尋常軍陣又如何能敵?」

    這也是在場其他人都想問的問題,抽調各部精銳及高手組建軍陣,也沒有辦法在淮澤中與水妖作戰。世人所謂的水戰,向來是乘坐戰船互相攻伐,對手也還是人。

    伯禹大人終於開口道:「面對妖邪之禍,若什麼都不做,那無支祁將永遠禍亂淮澤。組建十陣軍馬雖不能入水擒妖,卻可在岸上踞守、護佑各部民眾。水妖手段我已見識,雖可結陣興風浪撲上近岸,卻難以登上高陸。那些妖邪若離水上岸,大多神通難展,軍陣應可敵之。」

    伯禹的計畫,就是要各部先從能做的事情做起,不再信奉無支祁,組建軍陣在岸上防守,讓水妖難以深處內陸為禍,更不會再給它們任何好處。

    涂山氏大人當即表態道:「伯禹大人之言甚善,我涂山部願出四陣。」

    羋連亦起身道:「彭鏗部願出兩陣。」

    十陣軍馬轉眼就解決了六陣,剩下的也不必別人再認領了,商章部、鴻蒙部、兜戶部、犁婁部本就是當地勢力強大的部族,伯禹直接下令,讓他們各出一陣。這不是對這四部的處罰,而是給其部民一個戴罪立功以及向水妖報仇的機會。

    對這四個部族的處罰,當然不能只抓四位伯君,凡是參與罪行的部族高層,都要收監處置,拿下四位伯君之後,相關人等其實都已查問清楚。但參與那兩項大罪的畢竟只是少數高層,還有一些部族高層並未參與,甚至對君首的做法很不滿。

    伯禹今日當眾處置四位伯君,交將事情挑破之後,這四部民眾亦感震驚和慚愧。伯禹先將有罪的人都抓起來,再讓其部族另行推選一位君首,負責抽調精銳高手各組建一支軍陣。將來中華天子是否還要追加什麼處罰,就看其部民接下來的表現了。

    中華之地的軍陣建制與巴原不同,一支軍陣就是百人。在受洪水襲擾多年之後,抽調精銳組成百人軍陣,也只有實力保存相對完整的大部才能辦到。而涂山部一下子就出了四支軍陣,可謂族中精壯盡出了。

    ……

    雲端之上,虎娃微微點頭道:「這位涂山氏大人倒是見事清楚,治水之後,涂山部將成淮水一帶最強大的部族。」今天他和玄源也來了,卻只在雲端上暗中觀望。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涂山部近日既出力最多,將來得到的好處也是最多。至於商章等四部,伯禹今日雖然只抓了君首以及少數參與罪行的高層,並未再追加處罰,但原先依附於他們的小部族肯定不會再依附了,其勢力已經被瓦解了。

    不僅其勢力被瓦解,就算天子不追加降罪,恐也不能再冊封其君首為中華伯君了。隨著治水成功、各部族的實力恢復以及領地的擴張,涂山部將也吸納更多原屬於這四部的勢力。

    玄源亦點頭道:「涂山部將成為淮澤最強大的部族,亦將成為伯禹助力。先前重華只得任命伯禹為治水之臣,可是治水成與不成,卻決定將來中華形勢。」

    虎娃:「若真是那樣,也是伯禹該得的。」

    玄源又問道:「方才子丘之言,夫君另有何感?」

    虎娃答道:「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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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完美的下場

    組建十陣軍陣的任務已經分派下去,一千人的正規作戰部隊,還需要好幾倍的後勤人員支持配合,這就是其他各支小部族所領的任務了,也都當場分派完畢,並由伯益登記造冊。假如將來誰沒有盡力完成任務,便依冊處罰;等到治水成功之後,亦依冊獎賞。

    組建軍陣還需要時間,眼下也還沒有斬除淮澤水妖,但事情要從能做的做起。伯禹的計畫是明確的,組建軍陣的同時便開始治水,治水的第一步就在彭鏗部的領地中動手。

    彭鏗部的領地,橫跨了下游的淮水兩岸。淮水下游也有多處淤塞,伯禹的計畫是在彭城以及東祝城轄境內疏濬水道,將淤塞處挖開,更將河床加寬加深,引淮澤之水下洩汪洋。

    如此可以不直接在淮澤中擒妖,卻能削弱那些水妖為禍的根基。淮澤有很多地方水很深,其中央甚至還有深不可測的仙家洞府,直接掘下游水道也不可能將淮澤全部放干,但卻能將周邊一帶較淺處的水都引出去,使其面積大大縮小,也等於保護了周邊各部族。

    此工程由雲起指揮,打造各種器械率民夫挖掘水道。這是伯禹與羋連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三天後就開始動工。照說應該從更下游的淮水出海口一帶動工更佳,因為那裡遠離淮澤,可是伯禹偏偏決定在淮澤水口處先動工。

    浩瀚淮澤中,原先的水道已難辨蹤跡,淮水只剩了下游的這一段,伯禹就在這水口處的兩岸,各放了兩座囚籠,囚籠裡關著四位伯君。雲起指揮眾民夫使用各種器械疏濬水道,敖廣則施展神通在水中幫忙。

    伯禹站在南岸的一座小山丘上,周邊並不見其他隨從,只有兩匹棗紅馬拉的白香木車停在山腰。下方岸邊的雲起以神念對敖廣道:「想當初你直接衝開了長江水道,如今為何不能衝開區區淮水下游水道?」

    敖廣沒好氣地答道:「衝開長江水道,遠非我一人之力,乃是借東海下行水勢。……伯禹大人如今只讓我在這水口處緩緩掘泥,看看那些水妖會有什麼反應?……真是奇怪,這些日子那無支祁怎麼毫無動靜?」

    正在這時,巫明的聲音傳來道:「爾等注意,水妖將至,還有兩炷香的時間!」

    ……

    伯禹第一次召集眾部族首領商議治水的當夜,不僅涂山被水妖突襲,就連查探妖修情況的巫知等三人也中了無支祁的埋伏。淮澤水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態度不可謂不囂張,但為何自那夜之後,直到現在都沒別的動靜呢?

    伯禹確實讓淮澤水妖打了個措手不及,深感無支祁難斗,但無支祁同樣也是吃驚不小啊。

    無支祁早就得到了相柳暗中送來的消息,做好了安排。他派叉尾妖王率三百水妖結陣進犯涂山,首先是想試探青丘憑藉涂山洞府禁制還有多少餘力?其次更重要的是,試探伯禹究竟會不會為涂山部出手?假如伯禹出手,其人又擁有多強的實力?

    叉尾妖王這邊的動作主要是試探,如能得手當然是更好,不能得手也能得到想要的情報。無支祁本人則聚集了水妖主力,花數日功夫布下了大陣埋伏,他知道伯禹定會派人查探淮澤情況,就是要將來者一舉拿下或者殲滅、讓伯禹知道他的厲害。

    結果這兩邊的行動都沒有達到目的。叉尾妖王並沒有試探出伯禹身邊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只是撞飛了一條化境蛟龍,然後就被一巴掌拍回淮澤了,還有不少小妖被震暈。而無支祁在淮澤深處精心布下的陷阱,發動之時居然連一個人都沒留住,讓對方全給跑了!

    無支祁雖親自出手重創了一名真仙,但並未試探出伯禹的底細,也不禁暗暗心驚,暫時並未輕舉妄動,在等待相柳的消息。考世先生倒是又悄然來到淮澤,卻告訴他,相柳大人以及相柳部的軍陣無法按原計畫抵達,原因是祿終「搗亂」。

    無支祁雖與相柳有勾結,也表示考世先生獻的計策可以考慮,但他並未打算真讓相柳插手。而相柳的計畫,是在無支祁與伯禹相持不下時,他再出面「調停」,但無支祁並不認為自己鬥不過伯禹。

    但此時聽說相柳又來不了了,無支祁仍然感到有些失望,他又托考世去打探伯禹那邊的詳細情報,此人究竟有什麼底氣敢與他這位淮神相鬥?

    無支祁這邊暫時沒動作,可是伯禹的動作卻很快。他立刻就整頓了淮澤周邊部族、將四位伯君收入囚籠、開始組建十陣軍隊並挖掘淮澤下游的出水口。

    整頓各部、禁絕對為禍妖孽的祭奉,這是斬斷了無支祁在岸上建立的勢力根基;而開挖淮澤下游的出水口,又在削損無支祁於水中的基業。無支祁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絕不能讓伯禹放手施為,於是召集眾水妖結陣,從淮澤深處殺向彭鏗部之地。

    這恰恰就是伯禹想要的結果,亦通過此舉試探無支祁的反應、引無支祁主動上岸相鬥。這邊開挖淮澤下游出水口暫時只是個幌子,就是想看無支祁能不能忍得住、會不會率水妖前來襲擾?

    但是水妖潛伏於淮澤中,什麼時候會來、來多少、是什麼陣仗,這些都是必須及時掌握的情報。而軒轅天帝新派下界的巫明,就是最佳的預警人選。

    這不是個別人的單打獨鬥,至少八百水妖集結佈陣,再從淮澤深處殺過來也需要時間。巫明離得老遠就發現了,他告訴岸上眾人,水妖大概在兩柱香之後抵達。這一帶的民夫迅速撤離,卻有兩支軍陣分別在淮水兩岸擺開,面對淮澤嚴陣以待。

    北岸軍陣由雲起率領,南岸的軍陣由羋連率領,軍陣前方各推出了三架特製的弩砲。這是雲起打造的大型軍械,專為獵殺高手而準備。想當年在巴原,已有大成修為的盤瓠也差點被這種弩砲所傷;而雲起所打造的弩砲,威力更勝當初樊室國的軍營之物。

    並不是雲起趕製不出更多的弩砲,而是難以找到那麼多高手來操控弩砲。每一架弩砲都需要至少三名四境以上的修士操控,每射出一支砲箭,主射手都會神氣大損,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只有大成或更高修為的修士才能單獨發箭,若連續發箭也會受內傷,射出的砲箭越多則傷得越重。

    而且打造這種特製的砲箭法器須用到珍貴的天材地寶,煉製起來頗不容易。也就是雲起親自動手再加上以前的存貨,如今才趕製出來三十支。每架弩砲才能分到五支砲箭,還不知能否都射出去呢。

    伯禹所要求的十陣軍隊還沒有全部組建完畢,但彭鏗部的所出的兩支軍陣卻是現成的,這幾日他們接受了雲起的佈陣訓練。這兩支軍陣不可能入水擒妖,但能在岸上佈防據守,而且特意退到了離淮澤較遠的高處。

    軍陣上方的半空,敖廣和善吒各持法寶而立,他們的任務就是掩護軍陣、避免被對方沖潰。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伯禹這邊就準備完畢了,軍陣戰士皆面色凝重如臨大敵,但敖廣和善吒卻戰意沸騰,顯得很是興奮。又過了不久,只見淮澤上有一條白線飛速湧來,隨著萬馬奔騰之音,白線越來越近,原來是一堵浪牆。

    無支祁能將烏合眾妖訓練得這麼好,在水中結陣法力融為一體,操控風浪襲擊,不得不說其手段很不簡單。淮澤出水口的兩邊岸上,壘有四個土台,土台上各放著一個囚籠,籠中關著的正是商章、鴻蒙、兜戶、犁婁四部伯君。

    方才忙碌的民夫都撤走了,這四個囚籠卻留了下來。子丘已啟程返回蒲阪,但他要繞很遠的路且此番是孤身前來,不可能將這些案犯給帶回去,所以暫時還收押在伯禹這裡。伯禹率眾疏濬水道,就把他們放在淮水兩側的淮澤岸邊,名為阻妖。

    在很多民眾看來,他們就是淮澤周邊各部祭奉無支祁的帶頭人、是無支祁最忠實的爪牙,無支祁總不能連他們都害吧?那麼就將這四個囚籠堵在岸邊得了!

    四位伯君在囚籠中見巨浪將至,皆驚駭欲絕,紛紛高呼道:「淮神救我!」

    站在後方山丘頂上的伯禹,聞言臉色微沉。這四位伯君在這種時候,喊的居然不是「伯禹大人饒命!」反而是向那無支祁求救,看來是仍不知死活啊!但伯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冷眼而觀。

    四具囚籠哪能擋住滔天巨浪?淮澤水妖也根本沒有救人的意思,那凝聚的著眾妖法力的巨浪瞬間就將囚籠拍得粉碎。四位伯君轉眼便化為一片血肉飛沫,死得是不能再死了,連骨頭渣都沒影了。

    伯禹沒有越權親自處決這四位伯君,但也沒有饒了他們。他讓雲起打造的法器囚籠,若是拿回去慢慢解除禁制,自可將人給弄出來,可是在倉促間強力破開,那就會連囚籠中的人一起粉碎。兩軍對陣,眾水妖哪有在囚籠前停下、慢慢解除禁制的功夫,巨浪毫不猶豫地就碾壓而過。

    伯禹素有仁厚之名,但豈是不會殺人,他給了這幾人一個最完美的死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11 18:19
025、龍爭

    巨浪絲毫不停,在水口處分成左右兩股,衝向了岸上的軍陣。忽聞嗡然之聲大起,巨浪似撞在一堵無形的牆撞上,浪頭向上空捲得很高,卻沒能越過屏障。此時巨浪距岸上軍陣還有百丈之遠,軍陣中的很多戰士卻站立不穩,有些人口中甚至已溢出鮮血,仍在極力堅持。

    伯禹這幾天表面上在疏濬水道、做出欲開挖淮水下游的樣子,但實際上主要精力都放在佈陣上。無支祁既能召集眾妖在水中結陣,伯禹當然也能在岸上佈下法陣。由雲起指揮眾高人合力,在淮水兩岸悄然布下了兩座防護大陣。

    雲起身為煉器宗師,當然精通陣法,而且他還得到過虎娃的指點,今日布下的大陣是從武夫丘劍陣演化而來。先將事先封存法力的各種陣器,做為消耗性的陣樞,又讓軍陣戰士持器站定陣眼位置,維持法陣運轉。

    當巨浪撲來時,眾人啟動大陣擋住了眾水妖一擊,隨即敖廣揮起夔角、善吒甩起如帶著無數鋼針般的長尾亦向浪湧中擊去,立時發動了反擊。如果任由水妖衝擊,雲起布下的兩座大陣肯定是擋不住的,已經有軍陣戰士被衝擊之力震傷了。

    彭鏗部派出的這兩支軍陣,抽掉的當然都是族中最精銳的青壯,但也不可能個個都是高手。隨著敖廣和善吒的反擊、扼制浪湧衝陣的勢頭,又聽嗖嗖破空之聲,六架弩砲同時發射。

    眾水妖都隱藏在巨浪中,結陣運轉法力一體,在這種法力波動混亂的戰場上,以大成修士的神識也判斷不出他們的位置,更無法直接看見那些水妖。但躲在雲端上的一位真仙並未參戰,就是巫明。巫明沒有直接動手卻也沒閒著,以神念指引那些操控弩砲的修士。

    在這種情況下,弩砲鎖定不了攻擊的對象,但他們只管按照巫明指示的方位射出去就行。六支砲箭飛入巨浪,隨即就被浪花吞沒,緊接著在水中突然炸裂,隱約傳出慘叫之聲。不能指望這些砲箭破了水妖大陣,但可短暫地撕開一線縫隙,射入陣中後就不知道哪個水妖倒霉了。

    每支軍陣前擺了三架弩砲,羋連和雲起分別親自操砲,接連射出三支砲箭。而他們身側各有另外兩架弩砲,每架弩砲旁各有五名彭鏗部的修士。三人操砲,另外兩人等候,第一箭射出後,射手撤出戰鬥,再換一人射出第二箭……射出三箭後,其實就沒法再射了。

    每具弩砲至少要有三名修士操控,此刻只剩了兩人。按照事先制定好的作戰計畫,這兩人要立刻到另一架弩砲旁匯合,這樣還可以繼續射出兩箭。但此刻就聽善吒喝道:「砲箭全交給我吧,雲起你上來!」

    雲起和善吒瞬間換了方位。雲起飛到半空,接連揮袖扔出一片片的東西,看樣子竟是青岡橡的葉子。這些葉子飛到巨浪後方,又傳來一陣陣的轟然炸裂聲。這些葉子是太乙送給雲起的天材地寶、出自其原身,都被雲起煉製成了符葉秘寶。

    雲起雖修為不俗,但遠不如善吒凶悍,好在他另有所長,此刻祭出了自己煉製的秘寶,也算暫時將水妖衝陣的勢頭給壓了下去。連射三支砲箭又飛向高空祭出九片符葉,還要運轉法力護住己方陣勢,雲起的臉色也有些發白,顯然消耗極大,也受了內傷。

    善吒已落到了陣前,控住了一架弩砲,再伸手一捲。六架弩砲每架配五支箭,各自都已經射出了三箭,除了對岸羋連身前的弩砲還留了兩支箭,其餘的十支此刻都到了善吒手裡。善吒睜開額中神目,神光直射而出,一支砲箭順著目中神光就射了出去。

    這種砲箭是可以鎖定對手的,只要在神識所及的範圍內,就可以變換軌跡讓對方難以躲避。可是方才眾人的神識都無法穿透大陣、鎖定某個水妖的位置,所以只能依靠巫明指引的方位射出,至於射出去的結果卻是控制不了。

    但善吒不同,在場也只有他可用目中神光直接看穿水妖大陣中的情景。這麼做原本極耗神氣法力,幸有巫明已指引的方位,善吒的目中神光便不必亂掃,只盯住他想射的水妖就行了。砲箭穿透巨浪而去,只聽對面傳來一聲怪喝,是刀頭妖王的聲音。

    善吒額中神目一閉一睜,又是一道神光順著這個方位掃出,另一支砲箭緊接著就射過去了。善吒沒管別人,就是盯著刀頭妖王射!他記仇啊,上次跟隨巫知中了埋伏,他突圍時就是被刀頭妖王所主持的水妖大陣所傷,今天非得把這筆賬算回來不可。

    刀頭妖王怪叫連連,一時卻無可奈何。他是這一側方向水妖大陣的主持者,並不能擅自離開,只能在陣中不停變換方位。可是善吒卻總是能鎖定他,而刀頭妖王只能挨打,卻無法直接還手,這也太欺負人了。

    善吒咬牙連射六箭,刀頭妖王皆硬生生擋住,口噴血沫已然身受重傷,終於被見勢不妙的纏草妖王替換到後方。

    刀頭妖王其實也不是不能發起反擊,但此刻是雙方結陣鬥法,每個人都是戰場整體的一環。刀頭妖王不能輕易避走,他指揮的水妖大陣又無法立刻撲到近前,所以才會這麼被動。善吒盯上了刀頭妖王連射砲箭,也為已感到法力難支的雲起爭取到喘息之機。

    岸上軍陣的位置令眾水妖感覺很難受,恰好離淮澤不遠不近,立足處不高不低。這裡是伯禹特意選定的戰場,在離開淮澤不遠的下游淮水之畔,兩岸各有一座山,軍陣就站在半山坡上。戰場空間不大,只夠展開兩支完整的軍陣,而伯禹手中恰恰也只有這些人。

    水妖數量雖眾,在這種戰場上卻很難發揮數量以及整體大陣的優勢,只得分成兩股分別撲向兩岸,以部分水妖為前鋒結陣興風作浪。

    淮澤水妖當然也可以不這麼打,比如直接撲上岸來。可是個別高手雖可上岸衝殺,但絕大部分水妖卻沒有那麼高的修為,只要上了岸離開風浪大陣,其神通法力就大打折扣。

    這時巨浪後方傳來一聲怪異的長嘯,捲向淮水兩岸的巨浪突然回撤。不是眾水妖決定撤退了,而是指揮作戰的無支祁也發覺這麼斗稍顯被動,他改換了方式收攏了力量,並且親自出手了。群妖退回淮澤,結大陣捲起巨大的漩渦,淮澤上空出現了壯觀的「龍吸水」景象。

    民間所謂的龍吸水,通常是龍捲風在寬闊的水面上帶起的水柱,而此刻卻是由法力帶動巨浪捲成飛天之束。這束水柱似直通天際,如龍、如虹、如鞭,帶著四散的卷雲和渾濁的泥沙碎石,向著岸上狠狠地抽去。

    這是無支祁親自出手,他命令群妖後撤入淮澤,也是欺負對方軍陣無法入水追擊,這捲起的水柱卻能轟擊岸上之敵。

    無支祁沒有理會雲起和善吒所在的北岸,只是集中力量向羋連和敖廣所在的南岸拍去。垂天水柱抽來,敖廣在半空發出怒吼已化為金色蛟龍。敖廣也是龍啊,無支祁竟然在淮澤上空弄出龍吸水的景象,這簡直就是羞辱他嘛!

    但這一擊實在太強了,敖廣也擋不住,他化身蛟龍或可勉強自保,但後面的法陣卻很可能會被破去,羋連和那一支軍陣也將被捲入巨浪。就在這時,空中又沖出一條背生羽翼的神龍,淮澤岸邊瞬間風雨大作。

    應龍終於出戰了,他等就是無支祁親自動手的這一刻,化出巨大原身揮起羽翼掃向了水柱,似鷹撲飛蛇、飛蛇纏鷹,風雨中帶著霹靂,眾人都看不清鬥法的情形了。

    分撲向兩岸的水妖大陣已經聚攏在一起退回淮澤,而伯禹麾下的兩支軍陣亦連連後撤,儘量避開鬥法波及的範圍。

    自當年參與圍斬蚩尤之戰後,應龍還從未這樣盡情地施展神通,他帶來的風雨太猛烈了。淮澤岸邊又捲起無數滔天巨浪,這可不是水妖在興風作浪,而是應龍施法所致,伴隨著雷霆暴雨,還有他與無支祁之間的法力相擊。

    別看那些水妖平日能興風作浪,可是外來的風浪太大,捲起湖岸崩頹、泥石四射、水箭縱橫時,這些水妖也受不了啊。它們原本結陣捲風浪助無支祁,此刻卻無法離得太近,否則在激浪中都控制不住身形,更別提穩住陣勢了,也不得不連連後撤。

    淮澤東岸一帶天昏地暗,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電閃雷鳴不斷,時時傳來山崩地裂之聲,岸上的兩支軍陣此刻也只能依靠法陣勉力擋住風雨侵襲,不被亂漫的狂風給捲到天上去。這番鬥法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伯禹突然喊道:「應龍且住!」

    伯禹必須要喊停了,他是來除患的,不是來給淮澤各部帶來禍患的。此刻應龍出手,面對無支祁亦難以取勝,只是將眾水妖壓制回淮澤,但風雨巨浪已造成了巨大破壞。原先淮水岸邊的那兩座山已被轟塌了,山外的好幾個村寨也被夷為平地。

    幸虧羋連早就下令將附近的彭鏗部族人都轉移到遠處,但是他們的家園已被毀,房屋財貨包括田地等什麼東西都沒留下,村寨所在已化為坑坑窪窪的成片水澤,此地族人甚至都無法再回來去定居。

    假如再鬥下去,那麼岸上部族的損失只會更大。讓應龍如此去斗無支祁,實在是得不償失啊,代價也有些令人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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