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5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0 16:30
006、巫知

    伯禹雖是赤腳步行,但是連日不休、每天都在趕路,速度絲毫不慢,甚至超過了普通的車馬。在樹上烙刻下五教、五刑、九德之典,是他在路上想出來的主意。

    上古時生態環境很好,哪怕是人煙聚集之地,也不乏生長了數百上千年的參天古木,而且就在村寨城廓之中。伯禹與挑選硬木樹種,在樹幹上剝掉一塊樹皮,將這一片削平,刻字於其上。樹還是活的,為了使字跡能長期保存,他們還將刻好的字烙至炭化。

    皋陶作九典,搬到了朝堂上整整一車簡,禹不可能在樹幹上烙那麼多。之所以挑選這幾部,因為它們恰是各地民眾都需要瞭解的,而且要義總結得非常精練。

    比如最重要的《五教》,就刻「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這十個字,言簡意賅。為何這麼簡練、甚至是惜字如金?以皋陶之才,揚揚萬言也不算難事,他的學生子丘在朝堂上宣讀九典,可是向眾臣解說了整整三天,但真正難的是化繁為簡。

    須知古時各部民眾幾乎都不識字,若文意深奧,大家根本就聽不懂,若不能有很精練的總結,人們也根本記不住。所以五教的核心就是這十個字,伯禹將它們烙刻在樹上。不認識字沒關係,伯禹只要對著字跡介紹一遍,大家也都能理解、都能記住。

    既然民眾不認識字,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將它刻在樹上呢?刻與不刻,其意義與作用完全不同,刻在樹上就等於刻在民眾心中,使之逐漸成為民間風貌。

    並不是所有人都聽見了伯禹當時的介紹,其他人再經過這裡就會問樹上刻了什麼?那麼知道的人就會再向他介紹,字在這裡便是時時提醒、勿使遺忘。

    另一方面,若僅是口口相傳,時間久了,難免出現以訛傳訛的情況,刻字於樹便是「明正其典」。只要能背下來五教者,其實就等於認識了這十個字,他們也會糾正其他人的口傳之誤。況且部族中總有人是識字將來繼續向大家解講。

    《五教》是天子推行的教化,是國中所有民眾都應遵行的規範,僅僅將典籍傳給各部貴族是不夠的,《九德》亦如此。

    總結《九德》之要義,只有二十七個字,真正需要記憶和理解的,其實是十八個字,樹幹上都能刻得下。九德是對社會各階層人士的品行評判標準,比如天子應九德皆備,伯君應有六德,貴士應有三德……那麼平民呢?平民有五教嘛!

    皋陶作九德,並不僅是天子評價臣民的品行標準,也是臣民評價天子的品德標準,那麼全天下的人都應該清楚,使之成為指導日常言行的準則,才具備真正的教化意義。

    那麼皋陶之典還有那麼多其他的內容呢?樹幹上根本刻不下,伯禹只選擇最精要的部族,而且是能被民眾所理解與掌握的。另一方面,哪怕全刻到樹上也沒用,還是那個原因,絕大部分民眾都不識字。

    皋陶九典的全部內容,是各地官員以及部族首領應該掌握的,也只有他們才可能完全掌握,比如五服、五禮、九親等等。這些貴族階層也形成了最早的知識分子,或者說這個時代最新的知識分子。

    隨著文字出現,「知識分子」的構成也發生了變化,或者說這個特殊的社會階層就是伴隨著文字出現的。在上古時期,原始的知識分子都是部族中的長者或祭司,他們掌握了歷代傳承的經驗和知識,能用於指導生產與生活。

    而文字出現之後,成了知識與經驗最好的傳承載體,知識分子就成了掌握文字與典籍之人,他們往往都是貴族。

    當年帝堯年代曾有命令,各部首領應學習文字,族中子弟也應該掌握文字。到了帝堯執政後期,有了一個約定俗成之規,識字之人才能夠成為伯君,因為那樣才能看懂天子所頒布的政令文書。

    那麼在此之前的政令都是怎麼頒布的?直接派使者口述!效率極低,不僅很不方便而且容易出現各種疏誤。虎娃曾生活的巴原,也剛剛經歷了這個階段。

    帝堯下令讓各部貴族學習文字,這無疑是一種社會的進步。自中華文明誕生之初,平民亦可學習文字,但往往只有貴族才有條件去學習與掌握它。學習文字並非貴族特權,這是中華文明與其他文明所不一樣的地方;但知識分子往往出身於貴族階層,這也是社會發展階段所決定的。

    伯禹這一次只是趕路,每到一地休息時,順便烙刻教化典籍於沿途,並向聚攏而來的民眾介紹。亦有當地官員和各部首領聽聞消息,親來迎接並挽留款待,伯禹皆一一拒絕,並沒有在路上耽誤時日。他率天下各部民眾治水,將來還會再來的,如今要先趕到相柳部。

    渡過淮水,進入原共工部的領地後,沿途有各地族老迎路。所謂族老並不一定是貴族,而是各村寨中的長者。在這個年代,人們的夭折率很高,所以平均壽命很短,但真正的長壽者往往年紀卻也不小。

    眾族老活得足夠久,經歷的事情足夠多,擁有豐富的經驗和知識,所以在部族村寨中很受尊敬,按上述魚貫文字的說法,他們也算是「舊時代」的知識分子。來者都是炎帝舊部的族老,他們原本都是打算攔路詰問伯禹的。

    在這個時代,很多普通村寨族人一輩子的活動範圍,往往也超不出家鄉周圍幾十里,平日所聞所知,還是歷代口口相傳的往事。由此也可知,崇伯鯀組織這樣的族人遷徙,是多麼地艱難,而如今伯禹還要在大江兩岸再來一次。

    這些族老在村寨中受人尊敬,他們擁有歷代傳承的經驗和知識,又世代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裡,同樣有一種固執的自我認知,那就是仍以炎帝舊民自居。他們攔路詰問伯禹,當是受了相柳的暗中挑唆。

    而對於這種人服方式,便是利用他們自己的固有觀點,伯禹很乾脆地出示了炎帝令,眾族老當即率民眾下拜。伯禹當然不是要以炎帝令號召他們,如今已非炎帝當朝,那樣就有謀逆反叛的嫌疑了。他只是要讓各地民眾能耐心地、不帶著牴觸情緒地聽他介紹治水方略。

    伯禹也沒有忘了自己一路上都在做的事情,每到人煙聚集處宿營,便在樹幹上刻下教化之典並向民眾介紹,此時身邊又有了各地族老追隨。

    各地族老跟著伯禹做什麼?伯禹不僅對他們介紹了治水方略,還做出了治水之後的承諾。但這些承諾要想真正的落實,還要到相柳那裡邀集各部族首領共商。於是眾族老便跟著伯禹一起要見相柳與各部首領,他們也要參與商議。

    還好眾族老出門,都有族中青壯後生跟隨照顧,再不濟都能弄一輛牛車拉著,路上倒也不給伯禹添麻煩。巫知隱跡不見,伯禹只帶了一名隨從伯益,也只有一輛馬車,可是等他到達相柳部君首駐地時,卻跟著一支浩浩蕩蕩數百人的隊伍。

    還沒等相柳反應過來,伯禹就已經到了,而且是帶著各地族老一起來的。相柳本想煽動各地族老為難伯禹,不料這些固執的老人家反過來卻為伯禹壯了聲勢。各部族首領此刻都聚在伯君府中,聞伯禹大人率眾族老進城,相柳也不得不率眾出府相迎。

    相柳窄額、尖頜、削肩、細腰,身材卻十分高挑,個頭八尺有餘,形容十分特異。在伯君府門前的廣場上,他向伯禹行禮道:「伯禹大人遠來辛苦,為何不事先派僕從打聲招呼,令我等可以前往迎接?您怎麼把各地長者都帶到這裡了,我還聽說您出示了古時炎帝令,不知天子是否知情?」

    相柳從沒見過伯禹,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崇伯鯀雖說治水九年無功,但絕非無作為,他本人以及分化形神之身行遍天下各部,各地很多民眾都認識他。而認識崇伯鯀就等於認識伯禹,所以伯禹無論走到哪裡,幾乎都不需要做自我介紹。

    伯禹還禮道:「當年榆罔歸附軒轅先帝,應將古傳之炎帝令呈於天子,只是炎帝令當時不在榆罔手中,如今被我尋得,待治水之後,亦當此物交於中華天子,以示炎黃一家、天下一統。至於各地族老,並非追隨炎帝令而來,而是聞眾君首聚此,欲共參、商治水之事。」

    這時巫知的聲音在伯禹的腦海中響起道:「這個相柳,目藏凶光,不是個好對付的傢伙,真沒想到,炎帝舊部中還有這樣一位伯君,其修為法力驚人,幾不弱於當年修蛇。真要是動手,連我恐怕都鬥不過他呢,項多只能憑著真仙修為帶著你跑路。」

    伯禹在心中暗語道:「當年帝江位列中華四大戰神,又如何?我是來治水的,不是來與相柳鬥法的,憑的不是武力,否則我父崇伯鯀亦是中華四大戰神之一,恐怕早已治水功成。」

    巫知猶自說道:「我雖不認識帝江,但我見過修蛇,根據此番下界種種見知推斷,若論神通法力,今日之相柳恐怕已不弱於當日之帝江。你也不要總提中華四大戰神,伯羿神威無敵,我自然是佩服的,可如今他已不在,中華四大戰神也只剩下獨臂祿終。

    須知天下高人,多有你所不識,更有你所未料。比如當日圍攻伯羿的,就有五位下界真仙。自古真仙飛昇,未必盡入仙界,有人不知其蹤跡,弄不好也回到了人間。我這一路行來卻沒有遇見,但相柳倒是出乎預料……」

    巫知一開口就止不住了,他不僅告訴伯禹相柳的神通法力強大,又接著一一介紹在場的其他人。比如相柳身側的兩人就應該是受天子冊封的另外兩位伯君,其中一人年事已高、身體有隱疾,壽元無多已活不到後年了;另一人左肩十年前受過傷,好像是被鞭子抽的,右邊屁股上還長了個痦子……

    巫知是軒轅時代人,早在幾百年便已飛昇崑崙仙界,他當然不可能認識這些人,但是這一路熟悉今日之人間,聽聞的種種言論,再結合自己的仙家神識觀察、推測,就可以得到種種結論,並將自己的判斷告訴伯禹。

    在皋陶府中初見時,巫知還是一派仙家高人風範,誰能想到一出浦阪城,他就暴露了「真面目」,不僅此刻如此,這一路上嘴都沒消停過。幾乎每碰到一個人,他就對伯禹分析一番其來歷、內心的態度,可能是什麼出身又經歷過什麼事情。

    他不僅分析人還分析事、分析物,分析各個村寨的民風,可能遷移的歷史,多少人丁、多少男女老幼……

    這些信息很多都是有價值的,但也有很多對此刻的伯禹而言是毫無無意義的,假如換一個人,這一路上頭皮都得炸了,碰上了這麼一位幾乎無所不知、總在腦海中喋喋不休的主。但伯禹真是很有修養,就這麼忍了,且表現如常。

    跟著伯禹來的還有三百七十多人,其中有一百一十多位族老,這麼多人城主府裡肯定坐不下啊。於是就大家推選了十人為代表,將進入伯君府參與商議治水之事。

    至於其他人,相柳則令屬下好生安置,該休息的休息、該吃飯的吃飯,這些族老都是各地受尊敬的長者,誰也不好開罪。伯禹遠道而來,相柳當然要設宴款待,先休息一夜,明日再開始議事。伯禹既然來了,也就不著急這一天,當晚就住在伯君府中。

    巫知又在伯禹的腦海中開口道:「你居然敢住在相柳府中,他對你不懷好意,且已惱羞成怒,只是忍著沒有發作。一旦翻臉,你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伯禹在心中問道:「那麼以巫知先生所知,他會翻臉嗎?……假如要暗害我的話,這裡就是他的地盤,在哪裡都可以動手,何必要在城主府中呢?」

    巫知:「嗯,據我分析,他也不會在此時翻臉,至少不會公開翻臉。你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但心中一定要有數!我告訴你,此地聚集大大小小的各部首領有三十七位,其中九人對相柳唯命是從,有十七人對相柳心懷不滿、卻迫其威勢不得不以其為尊。」

    巫知是怎麼看出這些的?仙家神通自能查人心緒,他也能察言觀色,再根據種種暗中聽到的民議推測,就不難得出這些結論。巫知之能豈不是與獬豸的天賦神通差不多?其實這還是兩回事,獬豸察人,只事出於一種本能,沒巫知這麼多花樣。

    當夜休息之時,相柳又安排兩位美人侍寢,被伯禹拒絕。巫知告訴伯禹,其實這兩位美人都是相柳曾享用過的,皆未有生育,分別為周邊的哪個小部族進獻……等伯禹睡下後,巫知又告訴他,屋中的各間器物是用什麼材質、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打造,很多應是來自器黎部之物……

    提到器黎部時,伯禹還特意追問了幾句,等接下來再說著說著,巫知突然發現,伯禹已經睡著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0 16:31
007、造冊

    次日一大早,以相柳為首的三十七位部族君首,還有眾人推選出的十位族老代表,再加上伯禹及其助手伯益,齊聚相柳的伯君府大堂中。

    若論身份,原共工部附屬勢力中受冊封的三位伯君地位相等,但相柳卻在更高的位置與伯禹並坐,另外兩位伯君則與伯禹的助手伯益坐在下方。由此也可見相柳的強勢地位,並不怎麼把另外兩位伯君放在眼裡,而在場其他人好像也默認了這個事實。

    剛剛入座,巫知的聲音便在伯禹的腦海中響起道:「這三十七位部族首領,相柳本人不算,昨日還有九人對相柳惟命是從,而這九人中今日已有七人心懷猶豫。剩下的二十六人中,昨日有十七人對相柳心懷不滿,但敢怒而不敢言,今日有則二十人是如此心態。

    這麼算下來,在座只有八位君首仍打算繼續依附於相柳,而他們的部族所在地基本未受洪水影響。還剩六個倒沒關係,他們也不能阻止什麼,一切還要看今日商議的結果如何……」

    伯禹微微一笑,其實不用巫知說,這也是他早就能料到的結果。伯禹不是來害這些人的,他就是全心全意來幫這些人的、真心為天下治水。只是要瞭解了這一點,絕大多數人都會擁護他,除非是他將來治水無功,否則沒人會公開站出來阻止他所要做的事。

    他這兼程趕來,路上沒有任何耽誤,為何不把那些族老都勸回去,反而要帶著這麼多老人家一起?昨日到達城廓僅僅是中午,他為何不著急議事,甚至治水方略連一句都沒有提,反而接受了相柳的宴請,然後早早地就休息了?

    他這一路耐心地向眾族老宣講了自己的治水方略,並承諾給各部族一個更富足安定的將來。這些部族首領昨日飲宴後,肯定都會私下去向自家村寨中的族老打探消息,也會瞭解伯禹的治水方略以及將來的計畫。結果對各部族民眾幾乎都有利,他們又怎會不改變態度?

    相柳部這些年趁勢坐大,甚至導致相柳本人野心膨脹,也是時運使然,主要是因為這場大洪水。各部族歸附於相柳,其實只是不得已的選擇,就算不想正式歸附相柳,也會在相柳的威壓下行事不得不以其為首。但若有更好的選擇,誰又會甘心如此?

    伯禹笑而不言,而他的助手伯益已取出三塊狹長的沙盤放在了大廳中央,上面展示的就是巴原以下、巫雲山脈以東,大江流域的山川地勢。

    這邊剛把東西擺好,巫知的聲音又在伯禹的腦海中響起道:「這沙盤好生粗糙,其實用神通造影之術,不僅不需要製作這些東西,而且可以隨意展示地形地勢變化,還隨心意展示任何一處細微地貌。

    想要完整包含大江兩岸地形,非得有仙家修為法力不可。但你也不要失望,我剛剛總結了一門神通秘法,就是元神造影之術,有大成修為便可施展。就算修為低些,不能將大江兩岸之景盡數容納,也可從一城一寨開始。

    天下各派修煉宗門,類似的神通秘法也不少,但我所創出的這門秘法,可謂格外精妙,其玄理就在於……」

    巫知居然創了一門秘法,又開始向伯禹講解其玄理,不僅講解玄理,他將這門秘法也當場傳授給了伯禹,語氣中帶著自得之意。

    這時相柳皺眉問道:「伯禹大人,大家都在等著您說話呢,您為何一直笑而不語?」

    伯禹的表情一直就保持在剛才笑而不言的樣子,無論他再好的心性修養,也不可能在一位真仙於元神中傳授秘法時還不發怔。照說這位真仙巫知絕不是壞人,心思也算純淨通透,否則不會就將自己所創的神通秘訣這麼輕易的傳授給伯禹。可是這個人的毛病,也實在太……

    伯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巫知了?他甚至有點懷疑,軒轅天帝是不是也受不了巫知的煩,所以才找個藉口將巫知給派下界了,否則怎麼偏偏要派此人來呢?或者天帝是故意派巫知來懲罰他的,還是因為當年崇伯鯀盜玄珠之事。

    伯禹收起笑容,暫時也不再理會巫知,指著前方道:「相柳大人,你可知這三面沙盤中展示的是什麼?」

    相柳沉吟道:「第一面沙盤中,是洪水來臨之前大江流域的各部地勢。第二面沙盤中,展示的是如今各部之地。至於第三面沙盤,難道是伯禹大人治水成功後的地形地貌?」

    伯禹卻沒有直接問答,而是問眾人道:「今日眾首領與眾族老代表在此,我想問一句大家希不希望治水成功?」

    這能說不希望嗎,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就連相柳都沒有再說什麼。其實真有個別人不希望治水成功,就以相柳為代表,但在這種場合,誰都不可能將這種想法公開說出來。

    這場大洪水,天下各部損失慘重,但也有人趁機佔了不少便宜。比如相柳部所在的地域基本未受洪水影響,不僅保留了最大的實力,而且還吸納了遷移來的很多人口。周邊的各部族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歸附於相柳,這也促使了相柳的野心更加膨脹。

    洪水削弱了各部,而且將中華之地分隔成一片片局部的地域,相柳部正好佔據了其中之一,這是稱霸一方得天獨厚的條件,相柳並不希望這場洪水退去,雖然那可能有利於其他所有人,但不利於相柳本人的野心。

    伯禹環顧眾人又問道:「治水功成,大家希不希望返回家園、安居樂業如初?」

    在場眾人又紛紛點頭道:「當然期望!」有人甚至以哽咽的聲音道,「夢寐以求!」

    若是當初遷居後能找到更好的家園、擁有更好的生活,十多年的時間也許就不會再惦記著返回家鄉了。可是洪水帶來了地形地貌的永久改變,各部民眾大多仍生活在苦難之中,他們的處境又日漸困頓,還不得歸附強勢的相柳,當然希望恢復以前的生活。

    伯禹點了點頭,又一指那第三面沙盤道:「相柳大人方才說得不錯,這就是治水之後的大江之地。」

    相柳沉聲道:「您開什麼玩笑,怎會變成這樣?」

    伯禹坦然道:「禹不是開玩笑,當然也不敢開玩笑,這面沙盤,乃眾高人合力所制,便是推演治水成功之後的結果。但大江兩岸不會憑空如此,要依賴我輩之行。」他這並不是吹牛,這面沙盤是集合了祿終、倉頡、虎娃甚至是巫知的分析推斷,按照伯禹的治水方案最後得出的結果。

    相柳的聲音有點冷:「這樣的沙盤,誰都可以隨意製成,尚未發生之事,伯禹大人又有什麼辦法保證結果一定會如此呢?」

    伯禹笑道:「我一人自然不能,但各部民眾合力當可成功。至於如何做到,大家先不必著急,我今日來此,首先要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治水之後,諸位返回何處家園?這些新出現的沃野,又該如何劃分?」

    洪水造成的地形地貌的永久改變,而伯禹治水是順勢為之,治水成功後也不會恢復當初模樣。他先問了眾人兩個問題,又拿出了最終成功後的結果。這裡有很多人想返回家園、安居樂業如初,而伯禹則告訴他們,還可以比當初生活得更好、處境有更大的改善。

    當初的家園已不在,村寨城廓和土地田園皆被沖毀,甚至很多地方都已經消失,地形地貌皆不可辨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將出現更多更適合安居與開墾的沃野,這些部族到時候應該回遷到哪些地方,地界又該怎麼劃分,這是今天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在正常情況下,先要該談怎樣做成一件事情,然後才談得上怎樣分享成功的收穫。今日伯禹卻反其道行之,先讓各部君首瓜分將來的好處,大家立刻都聚攏過來,暫時再也顧不上別的事情。

    相柳面色陰沉,但他心裡也很清楚,今日是阻止不了伯禹了,否則就是跟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為敵。其實連他自己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若真如伯禹所說,治水之後會出現大片新的沃野,遠超出洪水之前各部族所擁有的良田總面積,那麼相柳部也能得到很大一塊好處。

    有洪水之前的沙盤做對照,各部族劃分地盤的原則很簡單,誰從哪裡遷來,便大致回到哪裡去。可是很多人原先生活的地方已經被毀、難以恢復,或者生存條件實在不怎麼樣,在周邊原先的無主之地,又出現了大片的沃野,他們當然也希望去佔據。

    伯禹沒有直接管這件事,先是讓眾部族首領自行商議,十位族老代表也參與,由讓伯益負責登記,並在沙盤上標明。這樣一討論起來,很快就出現了爭執,因為誰都想佔據更好的地方,而有人則想佔據更多,比如相柳部。

    其實地方是不缺的,洪水來臨之前,這一片地域就有大量無主荒野,沒有開發價值、不適合生存之地,也沒人會去佔據。但是洪水改變了一切,眼前的沙盤又展示了新的地貌,結果當然是大不一樣了。

    這時候伯益說話了,佔據那些沃野有這麼幾個原則,首先是原先生活在那裡的部族回遷去;其次更重要的一點,大江兩岸不會憑空變成這座沙盤上展示的樣子,須知這是治水之後的結果,而治水需要集合萬民之力。

    誰聽從號令、出力更多,就能佔據更多更好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新出現的無主沃野。相柳部如今強勢,是因為其部族實力強大,實力越強大就可以出更多的力量,那麼依照這種原則,他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

    然後伯禹順勢談起了人力、物力的調派,何處應該疏濬河道、何處應該排淤築堤,都需要花多長時間、付出怎樣的代價。哪些部族願意出力完成那一部分,便可以得到相應的利益。好處的劃分於是又變成了治水任務的分配,讓各部首領自己去爭取。

    伯禹甚至都沒有刻意強調什麼,商議就自然過度到最關鍵的部分,那就是落實治水方略。事已至此,誰也無法阻止伯禹推行治水方略了,就連相柳部都不由自主參與其中。

    眾人一直商量到黃昏,誰也沒有休息的心思,又點上燈接著爭執談判。天黑後,各部族的任務分工以及將來能得到的好處終於商議完畢,都由伯益進行登記。

    伯益這些情況都記錄在一本羊皮製作的書冊上,並將書冊交給了伯禹。伯禹翻看著書冊道:「今日商議已畢,各部將出多少人力物力、耗費多少時日、能收穫什麼結果,都是大家自己要求的。屆時若是完不成的任務,必受天子責罰,便以此冊為證!」

    伯禹說這番話時,神情嚴肅、語氣鄭重。各部責任已明,先別談將來的好處,誰要是故意有所保留,企圖偷奸耍滑,可別怪伯禹到時候不客氣。

    當初伯羿為何會斬殺二十多位君首?不也就是這個原因嘛!而崇伯鯀治水未成,本人都已粉身碎骨,伯禹當然有底氣說這種話,懲罰別人時更是不會手軟。有這本書冊在手,便是明明白白論功行賞、論罪處罰的證據,屆時能讓天下各部無話可說。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6 22:23
008、防風氏的要求

    等事情都處理完了,外面的天色已經濛濛亮了。伯禹吩咐伯益備車,謝絕了眾族老及各部首領的挽留,在日出時分便告辭離開,行事之果斷出乎意料。他說走就走,當然也有很好的理由,因為治水之事緊急,還要與大江兩岸各部商談,不能在相柳部一地停留太久。

    這位夏後氏的君首仍然赤腳步行,眾部族首領一直將他送到城外,清晨的一陣涼風吹來,很多人的腦袋都變清醒了。有不少部族首領昨夜爭執得面紅耳赤,心太貪、胃口有點大,想吃下的地盤太多,結果在後來領的任務也更重,此刻回想起來,好像有點完不成啊?

    這怎麼辦?所有事情都在伯禹大人的書冊中記著呢!有人趕緊找他人私下商議,請求協助的同時又讓出了相應的好處。

    相柳回到府中,獨自坐在那裡臉色陰晴不定。伯禹治水,無論將來能否成功,目前已很難公開阻止了,除非能除掉這個人。但這種事情絕不能亂來,他真要這麼做了而且又讓別人知道了,不僅會成為各部之敵,就連部族內部的各支勢力也都會反對他。

    若想穩妥,除非是相柳本人親自動手。伯禹的修為如何看不清楚,在大多數時候他就像一個凡人,但相柳知道他絕不普通。至於伯禹的助手伯益,應有大成修為,但在相柳眼中也不足為慮,但那拉車的兩匹棗紅馬卻是九境妖龍所化。

    相柳自恃再高,也沒把握無聲無息地除掉伯禹、還能掩蓋住任何動靜,動手時萬一走脫了一條妖龍或者被他人察覺,那他也等於死定了。相柳的神通法力乎已不弱於當年帝江,但那又怎麼樣,他還能比伯羿更強嗎?

    況且伯禹在大江流域的治水之策已定,就算其本人不在了,天子照樣可以換人來實施。另一方面,伯禹治水之策對相柳部也有好處,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擁護,真要對其人動手,不妨等他治理了大江流域的水患再說,到那時也許有更好的機會。

    治水先從大江流域始,然後才是中原地帶,若這裡的治水已成功,但中原治水尚未完成,中華各地仍被洪水分割,相柳部則可更好地獨霸一方。就在相柳這麼思忖的時候,有屬下來報,伯禹已渡江而去,進入東南方向防風氏的地盤。

    伯禹走得好快啊,相柳終究沒有下定動手的決心!相柳又想起,他曾經和防風氏聯繫過,那邊也煽動了不少以炎帝舊部自居的族老將攔路詰問。看來那些人不僅攔不住伯禹,反而又會成為伯禹的助力。

    ……

    虎娃離開蒲阪城向西南而行,按照原先的計畫,他帶著少務和盤瓠將通過夏後氏部族的領地,再由崇伯鯀開闢出的那條道路回到巴原,先進入迎仙城,然後坐船回到巴都城,這是少務繼位以來路途最長的一次巡視。

    可是剛剛離開蒲阪城,少務便對虎娃說,他想去隴西平原看看。那裡新出現了八百里沃野,已有近十個部族遷居開墾,並且是伯羿殞落之地。少務從未親眼見過伯羿,但也聽說過這位無敵戰神的諸多事蹟,想去緬懷憑弔一番。

    更重要的是,伯禹曾告訴他,避開巫雲山脈引巴原之水下行後,再集合萬民之力經過一番改造,巴原上也會出現大大小小很多片新的沃野,其中最大的一片就在東海故地,另一片較大的沃野,便是崇伯鯀曾以息壤神珠堵洪水的下界城與攏江城一帶。

    少務當然想去看看隴西平原如今的情況,也好對將來的巴原心中有數。對於這樣的要求,虎娃很痛快地點頭答應,眾人便改變行程沿著大河北岸西行。

    由於很多地方洪水未退,少務又要考察沿途風土人情,所以虎娃並沒有帶著他飛天,而是沿著中條山、賀蘭山麓等高處繞行。又一次走在中條山中,休息時虎娃背手望天,此番下界回到人間又經歷了這麼,尤其是見到皋陶後,有了更多的人間感觸與感悟,若此時再回九重天仙界,應已能踏上建木第四枝了吧?

    就在此時,突然聽盤瓠說道:「小獬豸,你出來吧!」

    樹叢間似憑空伸出來一隻獨角,然後一頭瑞獸蹦了出來,搖身一變,化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唇紅齒白、雙眼皮長睫毛,樣子長得很是粉嫩,腦門頂上卻有一個明顯的鼓包,被濃密的捲曲黑髮所覆蓋。

    少務嚇了一跳道:「盤瓠師弟,這是……?」

    那少年主動答道:「巴君不必驚訝,我就是獬豸,之所以化成這副樣子,也是神通修為,更是為了出門方便。」

    少務瞪了盤瓠一眼,心道他在司士大人府中撩撥瑞獸還不夠,居然還把人家給勾搭跑了,趕緊上前道:「小獬豸,你是要出城玩耍嗎?」

    獬豸搖頭道:「不只是出城玩耍,我還想跟你們一路去巴原看看,山水君邀我去山水城做客。」

    少務哭笑不得道:「你是天下各部敬畏的斷獄神獸,若突然離開蒲阪,皋陶大人斷案時怎麼辦?」

    獬豸笑了:「皋陶大人公正嚴明,難道僅是因為身邊有一頭瑞獸獬豸嗎?天下人好傳神異事蹟而已,就算沒有我,也不妨礙皋陶大人分毫。……若有人見瑞獸獬豸不在,就企圖作姦犯科,那可是自找倒霉了。」

    少務以詢問和求助的目光看向虎娃,究竟帶不帶這頭瑞獸小獬豸一起走?莫名其妙將蒲阪城中的斷獄神獸給拐跑了,這事又該怎麼解釋?

    虎娃笑呵呵地問道:「你這頭小獬豸,既化為人形行走,可曾起了名字,不能總稱你為獬豸道友吧?」

    獬豸:「聽說巴原有頭瑞獸諸犍名叫善吒,你就叫我善察好了。」

    虎娃又對少務道:「這位善察道友說的不錯,皋陶大人之公正嚴明,又豈僅僅因身邊有一頭瑞獸獬豸?如今斷獄神獸不在,若有居心叵測之徒趁機欲行不軌,正好讓皋陶大人試試五刑手段。」

    獬豸欣喜道:「太好了,那我們就一起出發吧!」又扭頭朝盤瓠道,「你要一定帶我山水城找綠蘿。」

    看來這兩傢伙這段時日不僅有私下約鬥,還嘀咕了不少事情。獬豸從小在皋陶的身邊長大,並沒有出過遠門,閱歷哪有盤瓠豐富?他聽盤瓠講述各地軼事,是越聽越感興趣。

    尤其是盤瓠告訴他,山水城有一位理師大人綠蘿,雖然沒有獬豸的天賦神通,但問案的時候常常能把人給問哭了,有罪之人最後皆痛哭流涕坦誠其行。獬豸聽了,就想去見識見識綠蘿的厲害,便還打算和綠蘿互相問詰一番。

    既然虎娃都這麼說了,少務一轉念又笑道:「善察先生,您去山水國玩得盡興了,不妨也到巴都城來一趟,最好能抽空在理正大人署中坐鎮一番。」

    ……

    在伯禹領天子命離開蒲阪一年後,又再度來到巴原東海岸邊與虎娃、少務等人重聚。這次盤瓠又沒來,他和獬豸還在山水國呢。虎娃和玄源的身後站著敖廣與沇裡,而被放逐的真仙旱魃居然也來了。

    虎娃傳了旱魃一套仙家法訣,使她可暫時收斂起氣息、不致對環境產生異常影響。這令旱魃感覺有些不適應或者說不自然,她身著紅裙站在較遠的地方,身形面目如被一團火焰包裹,看得不是很真切。

    另有一位古時被放逐的真仙也來了,此人站在另一個方位,儘量與旱魃拉開距離,身著羽袍,形容五官似被一團水霧包裹,同樣看得不是很真切。他不是虎娃叫來的,而是伯禹請來的,號應龍。

    應龍亦曾隱居南荒深處,伯羿在南荒斬殺妖邪時將其驚走。他後來到了西荒高原上的西海一帶盤踞,又被崇伯鯀勸說離開。江河上游那幾年水情有異,多少與應龍有點關係,但主要責任並不在他。所以崇伯鯀對他網開一面,並未有任何責罰。

    應龍也算與崇伯鯀打過交道、受了他的恩惠,今日也來助伯禹治水。

    伯禹為何走了整整一年才來到巴原?其實這已經算快的了。他從蒲阪城出發,首先南下來到相柳部,然後又到了東南方的百越之地,再從百越之地西行,沿江穿過原九黎各部的地域。

    這一路上,他將教化之典刻於樹幹,並與沿途各部族商討治水,安排好了種種協作方案,事務之複雜一言難盡。伯禹是赤腳步行,帶著伯益穿過巫雲山脈,自神民丘腳下繞至東海岸邊。幸虧有兩條九境妖龍隨行,否則車都跟不過來。

    還有一人時跟著伯禹一起來的,他就是百越之地各部族聯盟的首領防風氏。伯禹在百越之地推行教化遇到了一些挫折,因為百越的習俗與皋陶所作五教的內容有所牴觸,但商談治水方略卻比較順利。

    他同樣出示了炎帝令,將攔路的各地族老都帶到了防風氏那裡,並當著百越各部首領的面,展示了元神造影之術。讓大家看見,先是有一場大水將從上游而來、會淹沒很多地方,等這場洪水過後,又會留下怎樣的地形地貌、在此基礎上可以怎樣改造。

    百越之地受這場洪水影響的時間並不長,至多半個月而已,然後在大江入海口一帶,會沖瘀出大片沃野平原,並留下很多湖澤。只要稍加改造,將來都是良田家園。這動態的光影展示過程,讓在座者明白了會發生什麼、眼下與將來都要做什麼事情。

    伯禹所展示的元神造影神通,居然並非巫知所傳的秘法,且另有精妙之處。他得到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傳承,又怎能不會類似的手段?巫知不僅沒有因此少說兩句,反而又細細點評了一番,指出伯禹施法還有哪些未足之處,比較這等手段與他所創的秘法各有哪些優劣,足足講了好幾天。

    百越諸部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規定時間及時撤離,把能搬的東西先搬走,待洪水過後再回遷,然後按伯禹的治水方略重新建造家園。相關部族都有明確的責任和利益劃分,伯益皆登記在冊。

    防風氏對伯禹的治水方案沒什麼不滿意的,因為他的處境與相柳不同。就算伯禹為天下治水成功,百越之地仍處於大江入海口以南、相對於中原偏遠的西南地帶。當地各部越富足,獨霸一方的防風氏就越能越強大,中華天子離得太遠,也無法節制他。

    但防風氏卻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劈開巫雲山脈最後一條通往東海水道,須由他親手動手。因為伯禹雖然展示了大水過境的情景,但能不能真正做到還是另一回事,避開水道要控制得十分精妙才行。

    防風氏的地盤處於大江入海口附近的低窪地帶,若上游劈開巫雲山脈時稍有失誤,洪水過境的規模就會大不相同,弄不好會沖毀太多的地方。防風氏的這個要求,事先誰也沒想到,他又有什麼資格提出這種要求呢?

    其實虎娃原本最不放心的就是這件事,他原先的打算,要麼是自己親自劈山,要麼請祿終出手。但是見到防風氏本人之後,便也同意由防風氏的要求,至少做這件事,防風氏比虎娃甚至祿終都更適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6 22:24
009、裁巫雲

    在場眾高人見到防風氏時,下意識皆騰身而起,懸空站在離地兩丈多高的地方。因為防風氏是一位巨人,身高三丈三尺,在他面前,正常人就似孩童一般,個子只到他的大腿,連說話都得仰視。

    防風氏的修為少說也有九境,完全可以變化形體如常人高矮,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在場其他人照說也可以將身形變化到三丈三尺,但那樣未免有刻意效仿之嫌、顯然失落了下乘,可是紛紛仰視他又感覺太彆扭,所以不由自主都站到了半空與之平齊的高度。

    大家的身形都飄起來了,只有虎娃和少務還站在那裡,少務很是尷尬,而虎娃神色如常。少務未動,是因為他沒這個本事;而虎娃未動,因為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自己是多高就是多高,該站在哪就站在哪,不因防風氏而動。

    玄源隨即又飄落到虎娃的身邊,還輕輕挽住了虎娃的胳膊。其他人一見虎君夫婦如此,也紛紛飄身而下,至於虎娃的弟子門人更是回到原處恭謹而立,只留下了三丈三尺高的防風氏突兀地杵在那裡。

    巫知的聲音又在眾人腦海中響起道:「防風氏身橫九畝,眼前現三丈三尺之身,已是變化後的樣子。其人據稱是炎帝后裔,實情不得而知,但必有上古龍伯族血脈,應是其祖輩與百越之民通婚所留……」

    身橫九畝?這是形容防風氏躺下來睡覺的時候,身子佔地有九畝之廣。龍伯是上古異族巨人,或者說是一支特殊的妖族,傳說因獲罪於天帝受罰,如今已絕跡。

    虎娃與各支妖族打過的交道很多,清楚龍伯絕跡恐不是僅因為受天帝懲罰,而是不少妖族本身就很難繁衍傳承久遠,往往數百年就是極限了。妖族其實也是人,大多為化境以上修為的妖修與人族通婚留下的後嗣,卻保留了祖先原身的某種天賦或特徵。

    但妖族無法與外族通婚誕下後嗣,只能在族內繁衍,往往人口基數又很少,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全族人幾乎都是近親結合的後代,又大多生活在偏僻險惡之地,對抗環境變化和生存危機的能力很弱,往往便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有時甚至不為人知。

    防風氏本身並非龍伯族人,但他卻身負龍伯族的血脈,說明其某位祖先應該是至少有化境修為的龍伯族人,曾在百越之地與人族通婚留下後嗣,這後嗣又與遷居至此的九黎族人通婚,然後才有了防風氏。

    九黎中的巫黎、水黎、花黎三大部古時遷入百越之地,與當地蠻荒的野民部落融合,繁衍至今才有了百越諸部,如今防風氏成了百越各部聯盟的首領,重華登天子位後亦冊封其為中華伯君。

    防風氏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後,隨著修為境界的增長,漸漸激發了龍伯血脈中的某種天賦,或者他特意在修煉這種天賦,如今已化為身橫九畝的巨人。這有點類似於妖修的原身,但防風氏本人又並非妖修,這種情況比較特殊。

    其實只要有四境修為,妖族也可以變化為常人之形,更何況是如今的防風氏。若平常總是顯露身橫九畝的原身,在部族中當然多有不便,三丈三尺高已是防風氏變化之後的樣子,仍然如此高大威猛,可知其人的心境。

    虎娃一眼看見防風氏,就已大致清楚其底細,但以上這些話可不是虎娃說出來的,而是巫知告訴在場眾人,巫知就連站在遠處的旱魃與應龍都沒放過,有的人比如少務,剛開始露出恍然的神色,接下來就有點發怔,甚至又露出頭皮發麻的樣子。

    巫知幾乎無所不知,介紹的內容也太多了,在眾人元神中一開口就不停,從當年的龍伯一族講到世上的種種妖族,詳細介紹了妖族的誕生、繁衍、修煉點,分析了防風氏他媽、他爸、他爺、他奶……可能的各種情況,又推測了上古百越野民與九黎三部的融合過程。

    巫知還介紹了他所推斷的防風氏「原身」特點,此人的心性如何,為何平時要顯露出三丈三尺高的樣子,身體各個部位都有什麼特徵,甚至還有平日各種生活細節的分析。

    幸虧防風氏本人聽不見,否則非得把躲在暗處的巫知揪出來當場翻臉不可。但除了防風氏之外,再場其他人可都能聽得見啊。

    防風氏也有點納悶,他一到場,眾高人便不由自主的拔地而起與其平齊,他只是微露倨傲之色,也忽略了還有一位飛不起來的巴君少務。結果虎娃站在那裡沒動,眾人又都落回了原地,防風氏則眯起眼睛特意瞟了虎娃一眼。

    虎娃神情恬淡與其對視,仰頭就像在看一棵大樹或一頭巨獸,以修士之禮拱手,算是和他打了招呼。可是在場其他人一時間都靜默了,有人在苦笑,有人在發愣,有人甚至露出驚駭之色,他可不知這都因為巫知。

    人都到齊了,大家都愣著幹什麼,不至於是因為從未見過像自己這樣高大威猛的巨人吧?防風氏有些不滿地說道:「伯禹大人,該辦正事了吧?」

    伯禹點頭道:「諸事早已籌備多日,如今要劈開巫雲山中最後一條水道,由防風氏大人親自動手。」

    虎娃問道:「防風氏大人,不知你可有趁手神器?」

    見大家要辦正事了,而且這件正事非常重要,巫知也非完全不知趣,適時在眾人的腦海中住了口。若按虎娃原先的計畫,避開巫雲山中最後一條水道,不論是他還是祿終動手,用的神器都是太極圖所化的斧頭,若是防風氏需要,便借給他。

    防風氏低頭俯視道:「若是劈開巫雲山,以我的神通徒手亦可,但為穩妥起見,最好還是借助一件趁手的神器,所以想請虎君交給我一物。」

    虎娃隨口道:「不知防風氏大人欲借哪件神器?」他已經準備把太極圖拿出來了。

    不料防風氏卻答道:「我不是借,而是向虎君索取。此器名為斬空刃,為上古九黎寶物,後來亦為百越之族傳承神器,當年由一位長老執掌。此人卻攜器不知所蹤,後來斬空刃出現在隴西平原,又被虎君帶到了薄山。」

    在場有好幾人臉色都變了。當年伯羿殞落後,虎娃列神器於薄山之頂的巨岩,幾乎沒有人敢去公開索回。有一位看不清形勢的紀桑部君首倒是跑去要了,當時推說是族中某位大成隱士擅自所為,結果紀桑部被帝堯撤封,落得與共工、歡兜部一個下場。

    都這麼多年了,虎娃再沒遇到過誰還敢來找他索回神器,他留在薄山頂上的眾神器由天下修士各憑機緣而得。如今防風氏竟然說出了這番話,難道就不知紀桑部的下場嗎?可是看防風氏的樣子,他還真不在乎。

    遠處的真仙應龍忍不住沉聲道:「防風氏,當年謀害伯羿大人之事,難道你防風部也參與了?」

    防風氏悶聲答道:「攜斬空刃失蹤的那位長老名叫蔬立,非我防風部族人,而是出身百越之地的花越部。想必那蔬立長老本人已葬身伯羿之手,假如當今天子還要追究的話,我回去之後可奉帝命滅了花越部。

    但斬空刃亦是我的祖先所傳神器,一度為花越部執掌,我如今想將之收回。……劈開巫雲山恰好要用到此器,這也是緣法所在,不知虎君還想提什麼條件?」

    百越之地,生活的大大小小部族上百,那位蔬立長老確實不是防風氏本部族人。但如今外人提到百越之地,其實就指是防風氏的地盤,他已是那裡各部族聯盟的首領。當初防風氏不點頭,花越部的蔬立長老會莫名其妙帶著斬空刃去參與刺殺伯羿之事嗎?

    但防風氏的這套說辭,也的確挑不出錯處來,他就是明明白白地公開索要斬空刃,而且在如今的情況下,他也不怕誰能因此將他怎樣。伯羿已殞落,帝堯早已退位,天子重華當朝,天下受水患之苦良久,而防風氏在偏遠的百越之地獨霸一方,中華天子又能將他怎樣?

    虎娃沒說話,只是看了伯禹一眼。伯禹開口道:「就請虎君將斬空刃交給防風氏大人吧,如今天下大事,以治水為最重。但防風氏大人既然已經公開說明前因,拿回斬空刃後,望為天下治水多出力。……伯益,你此刻就取出書冊,將花越部勾滅!」

    伯禹就是從百越之地走過來的,邀集各部族共商治水方略、劃分利益和責任,其中當然也有花越部參與,都由助手伯益登記造冊。如今當場在羊皮書冊上將花越部的記錄勾銷,就是表明了態度當這支部族已經不存在了!

    防風氏眯起眼睛道:「伯禹大人不請天子下令嗎?」

    伯禹語氣平緩道:「我為天下各部治水,便是奉天子之命,凡是與治水有關諸事,皆是代天子而行。防風氏大人欲索回斬空刃,是為治水之用,此事便是與治水有關。你既已說可奉天子命滅了花越部,那麼就去做吧。百越諸部若有誤會,我自會派人向眾族老宣講清楚。此事便到此為止,天子亦當下令褒揚防風氏大人指證花越部之義舉!」

    按防風氏剛才的意思,若天子下令,他可以滅了花越部,屆時便說是中華天子讓他幹的,那樣可能會引起百越諸部對中華天子的不滿。這就是在暗示伯禹天子最好不要下這樣的命令。

    可是伯禹的態度也很明確,既然你說出來了,花越部就非受處罰不可。這個責任也別甩給中華天子,伯禹自己就背了,至於百越諸部會怎麼看待,他還會派人到百越之地將事情向眾族老說清楚,告訴大家是防風氏親自指控了花越部。

    伯禹的態度也算是公正嚴明、毫不含糊了,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他甚至是天子重華,的確不能因此將防風氏本人怎樣,而且眼下治水還需要防風氏的支持。想當初帝堯晚年時,面對天下事估計曾有很多無奈吧,即使換成天子重華當朝,同樣亦有無奈。

    除非能如歷代天帝那般,以自我形神開闢一方世界,否則誰又能讓天地間萬事萬物皆遂己意?

    既然伯禹已經這麼說了,虎娃便朝著空中一招手。這天蒲阪城內外的很多人,都看見薄山頂上有一道光華升起、飛向西南方消失不見。而這道光華最終落在東海案邊的虎娃手中,化為了一件神器,正是防風氏所說的斬空刃。

    此器有一根似是骨質的長柄,尖端似斧又似鐮。虎娃將它遞過去道:「防風氏大人,斬空刃在此,你今日取回望好生掌控,能為天下治水出力更多,莫再要有當年蔬立之事。」

    虎娃本可以直接將斬空刃扔給防風氏的,卻就這麼雙手平端著向前遞出,顯得很有禮數。但防風氏的個子實在太高了,若想從虎娃手中接過斬空刃,就得彎腰低頭深躬、屁股撅得老高,樣子會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防風氏本欲站著凌空攝取斬空刃,卻發現斬空刃在虎娃手不動,不得不親自伸手接了過來。玄源以神念悄然對虎娃道:「百越地處偏遠,防風氏亦狂傲自大。但以其修為,還不至於愚笨無知,今日特意開口索回斬空刃,也是一種試探。」

    的確,防風氏還不至於魯莽無知,今天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可能就是在試探某種態度與底線。而從伯禹的反應來看,他應該已經得到了結果。

    防風氏持斬空刃在手,搖身為化身橫九畝的巨人,這是他的「原身」;再一搖身,又化為頂天立地的數百丈巨人,這是他的變化神通。斬空刃也隨身形延展、保持同樣的比例。如何劈開巫雲山早已有縝密的安排,其他眾人皆飄身退後。

    第一個動的並非防風氏,一隻黃鶴馱著伯益,展翅越過巫雲山向大江下游飛去。他們要通知大江兩岸各部民眾,洪水馬上就要到了。雖然遷移的計畫早已安排下去,但最後還是防備萬一,警告仍逗留在險地的民眾趕緊離開。

    不僅要通知兩岸民眾,也要通知山野中的禽獸退避,否則黃鶴也不必馱著伯益了。不僅兩岸禽獸要轉移到安全地帶,生活在大江中的水族也要轉移到各條支流中方能確保安全。至於這些禽獸與水族會不會聽從伯禹的警告而轉移,就是它們自己的事情了。

    洪水從上游湧來的速度雖快,但穿過巫雲山再湧出雲夢巨澤,至少還要好幾天,黃鶴馱著伯益飛行的速度比洪峰快得多,最後一次示警的時間也足夠了。

    待黃鶴飛向天際消失不見,防風氏所化身的巨人揮起斬空刃,奮力劈向東海東岸的一條山脈。起初時沒有聲音,而山脈在利刃之下彷彿化為了齏粉,無聲無息地被剖開。利刃再向前一劃一帶,走得並不完全是直線,而是順著岩層地脈的走向,劈出了一條水道。

    這一劈真是干淨利索,完全符合伯禹的要求,堪稱完美。虎娃自忖,就算是他持太極圖所化的利斧親自動手,恐也不能如防風氏完成得這麼漂亮,防風氏確實有狂傲的資本!

    看似就這麼簡簡單單、無聲無息地一劈、一劃、一帶,已退到遠處的眾人感覺天地都在晃動。假如不是虎娃施法護住了少務,這位已有五境修為的巴君恐會當場暈過去,那種無形中受到的衝擊,只是天地靈息蕩漾的餘波而已。

    彷彿時空都已停滯,感受雖然只是一瞬,但等到防風氏收回斬空刃時,其實已經過去了足足兩個時辰。這對防風氏而言消耗也是極大,法力幾乎用盡,隨即又化為身橫九畝之軀,如一座小山般就坐在東海岸邊閉目涵養。

    滾滾雷聲這時才傳來,不僅是大水湧入被劈開的峽谷回音,巫雲山上空真的在打雷。虎娃已飛上雲端,垂手似展開了一隻無形大袖,攏住了剛剛被劈開的水道入口,同時高喝道:「敖廣、沇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6 22:24
010、敖廣化龍

    新辟大江水道的工程,其實早在一年前便已經開始了。

    巫雲山脈是一條山系,當然不止一道山脊,原先東海之水流入下游雲夢巨澤的各條隘口太過狹窄,再加上受到洪水的衝擊,多處崩塌淤塞,不僅行水不暢,且導致了東海水面的持續升高、面積不斷擴大,淹沒了巴原的大片土地。

    新辟水道,當然不是拓寬疏濬原先的河道,在峭壁激流中施工難度也太大了。另選新址開闢一條峽谷,最終從上游引水與下游相接,而動工時不受水流的影響,效率能提高十倍不止。但自古河流都是水勢自然侵切形成,人工開闢水道也要符合這個規律。

    順地勢開鑿,沿地表山體以及地下岩層的走向,當水流經過後,也會形成自然的侵切效應,水流侵切與泥沙淤積之間要達到某種平衡,使水道越來越穩定,方可千年行洪無阻。兩岸則是堅固的整體基岩,不會因水流衝擊而大規模崩塌。

    重辰部的君首昆吾、蠱黎與飛黎的兩位伯君、巴君少務,皆率民夫並請高人相助開闢這條水道,諸如善吒妖王等人就出力甚多。開闢前面的峽谷水道可以慢慢來,並不斷施法加固兩岸。水道一連要穿過三重山脊,待劈開最後一道山脊時,必須一次成功,

    防風氏完成的就是這最後一劈,憑的遠遠不僅是蠻力,要整齊地將山切開又不能將之劈崩了,順著最符合天然水道的侵切走向,斬空刃所過之處還要以大法力凝煉兩岸崖壁,所以非常難。

    山一劈開,東海之水便要湧入峽谷,虎娃及時施法將其暫且攏住,這也是從句芒和鎮元那裡領悟的神通。而句芒和鎮元可沒有教過虎娃大袖遮天、萬流歸宗之法,是虎娃憑修為境界自行演化的相類手段。

    黃鶴載著伯益飛去時,敖廣就接連服用了好幾枚服常果,開始煉化吸收此不死神藥的靈效。尋常情況下,他短時間內不可能將服常果的靈效煉化吸收完畢,而虎娃就是要他這麼做了,保持在神氣法力自然運轉的狀態。

    防風氏剛剛收起斬空刃退回東海岸邊,敖廣就躍入了水中,化為原身一條碩大的烏魚,朝那條水道衝去。東海中巨浪湧起,裹挾著敖廣進入了水道,虎娃在這一瞬間鬆開了那無形的大袖。

    不能隨意開闢人工水道,若不符合水勢流動侵切的自然規律,水道便會漸漸淤塞或崩塌。但是水道辟成之後,也不能隨意讓大水就這麼湧下來。

    東海之水太過浩蕩,假如就這麼一下子湧進峽谷,遠非那蜿蜒的河道瞬間所能容納,水行不暢必然捲向滿山四野,甚至會沖毀峽口。

    水妖沇裡曾在王屋山腳下引領洪峰洩入大河,句芒仙童傳了它控水之法,當時虎娃也在場。虎娃如今將句芒所傳的控水之法另加演化,又傳給了七境九轉圓滿的水妖敖廣。虎娃當然能找到比敖廣修為更高的修士,但還是由敖廣來做這件事最合適。

    虎娃還從古令先生那裡借來了神器夔角交給敖廣。想當年黑白丘中的那條上古夔龍,就是在大江中修煉至九境的水妖,而敖廣則生於東海修煉有成。以敖廣的修為只能催動一件神器,那麼這支夔角就是最適合的。

    夔角的神通妙用不僅能讓敖廣護身,更可憑之衝開水道。水道不是已開闢好了嗎,為何還要敖廣來衝開?巫雲山中的長峽水道確實是開闢好了,但敖廣引領洪流不僅要衝出巫雲山,還要沿大江一直衝入汪洋。

    敖廣施展控水之法,借神器夔角之助,引領洪流沿蜿蜒的峽谷衝出巫雲山進入雲夢巨澤,捲起滔天巨浪,又毫不停歇地向雲夢巨澤的東岸衝去,帶著洪流直入大江。

    洪水最恐怖的破壞力就是激流,俗話說三尺水倒犍牛,何況是浩蕩東海之水。但敖廣如今的任務,就是不能讓洪峰的流速放緩,在儘量控住洪流前鋒的同時,以穩定的速度持續衝向下游,把洪流及時引入大江。

    在正常情況下,東海之水湧入雲夢巨澤,定會流速放緩並向周圍漫卷,浪湧將摧毀四周高處的很多地方,大江河道只是其去向之一。如今洪流前鋒被敖廣快速往下引,而在敖廣的身後十里處,沇裡也施展控水之法儘量攏住浪湧,不使洪峰失控。

    這可不是一股尋常的洪流,而是浩蕩東海之水,敖廣也只能引領洪流前鋒快速衝開大江水道,卻不可能完全控制住上游湧來的大水。沇裡的任務是保持水行順暢,利用激流進一步切深河道,持續引水下行,同時也注意保護敖廣,若敖廣出了什麼意外狀況他要隨時救助。

    其實他們此時已只能挾流前衝,想停都停不下來,一旦速度放緩,不僅洪水失控,連自身都有危險。

    僅兩名水妖在前方施展控水之法,衝開河道引領洪流下行還是遠遠不夠的,上游的水勢實在是太大了。待敖廣和沇裡衝入雲夢巨澤後,應龍搖身一變,化為一條背生羽翼的飛龍,也沿著大江水道飛了出去。

    穿過長峽來到雲夢巨澤的上空,應龍施展變化神通將羽翼儘量伸展開,宛如垂天之雲,在敖廣身後數百里非行。它的身形下方,此刻漫湧的才是真正的滔天大水。

    雲夢巨澤中湧入了這麼多水,迅速向周邊蔓延淹沒了大片土地,甚至差一點就沖毀了飛黎部新建的城廓。雲夢巨澤中的水漫出去,對此誰也沒有辦法,應龍施展仙家大法力只是儘量壓住了近岸的浪頭,避免岸邊高處受到更大的衝擊。

    大水不可強控,只能順勢引流,但有沒有浪或者帶起了多大的浪,這區別就大了。如果不加約束,巨大的浪湧能捲上和高的地方。應龍全力施法,當然就收斂不住他的氣息,天地靈息隨之異變,沿江地帶一時風雨大作。

    應龍帶著風雨穿過雲夢巨澤向大江下游飛去,身下濁浪滔天,他卻極力控制著兩側的浪頭。應龍過境百里之後,旱魃也在雲端緩緩飛過,然後雨過天青。

    不提應龍與旱魃如何施展仙家神通、發揮各自最擅長的修為手段,只說衝在最前面的敖廣施展控水之法引領洪流。他儘量不放慢速度衝入大江河道,感覺阻力是越來越大。

    由於當年那場大洪水、又由於持續多年的多雨,大江中下游一帶如今已是湖澤成片。看似到處都水面,但泥沙淤積、河床抬高,很多地方水流不暢,甚至在很多地帶大片的湖澤水面之下,大江原先的水道都已經消失了。

    敖廣要利用洪峰激流,一路將水道衝開。假如換一種情況,就讓敖廣憑空施展如此神通,他絕對是沒這個本事的,而如今借助的滔天水勢。

    自巴原東海出發,沿大江直入汪洋,敖廣奔游了七天七夜,沿途衝過湖澤,控激流切出水道,水中泥沙紛卷、碎石亂飛。到後來,那巨大的烏魚原身上鱗片已經紛紛剝落,傷痕纍纍鮮血淋漓。

    敖廣的原身已經夠強悍的了,但在持續衝開水道時,也被割開一道道裂口,鮮血剛剛湧出就被激流沖刷乾淨。假如沒有神器夔角之助,再加上服常果的靈效,敖廣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有它在最前面衝開水道,沇裡在後面控水帶著洪峰隨行,感覺便要輕鬆了許多,它也很擔心敖廣會堅持不住,但敖廣始終在堅持。

    衝開水道的走向當然有講究,黃鶴前幾日飛過時,已在沿途留下神念標記,敖廣跟著軌跡走就可以。敖廣受傷最重的一次,是引洪流硬生生地剖開了一座山,衝出了一條彎曲的水道。

    此處在後世亦被成為「天門」,並有詩仙留下千古名句「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衝過「天門」,敖廣在遍佈淤泥和沼澤的平原與丘陵間,彷彿是犁出了一條江流。

    七天後,敖廣帶著一股濁浪洪流衝入汪洋,沇裡緊接著也衝了出來,而他們身後的大江,已化為一條奔騰咆哮的巨龍。洪流從高原帶下了無數泥沙,而敖廣是利用流速切出河道,使泥沙在這條河道中不至於淤積。

    但洪流進入汪洋後,流速瞬間放緩,泥沙不斷堆淤,大江入海口兩岸的三角洲地帶向前延伸百里,造就出了大片沃野。而在大江入海口的中央,也漸漸出現了一座新的島嶼。

    島嶼剛出現時還很小,隨著大江中衝出來的泥沙進入汪洋,因流速放緩不斷在此堆積,島嶼的面積以眼見的速度漸漸擴大。沇裡躍上了島嶼,像一條上了岸的魚那樣大口喘著氣,他原本也就是一條魚。

    稍事休息恢復神氣,他又打算趕緊入水去尋找敖廣,進入汪洋後,筋疲力盡的敖廣也不知被衝到哪去了,雖然水妖淹不死,但說不定會有別的危險。

    就在這時突聞一聲龍吟,敖廣碩大的原身躍出了水面,斑駁的鱗片紛紛脫落,纍纍的傷痕卻已消失不見,肌膚上又生出一片片金鱗。

    敖廣的聲音顯得很痛苦,在汪洋與雲層間盤旋,捲起了滔天巨浪,身形如一道飛舞的金光,頭上有角生出,身下也長出了四肢,竟化為了一條五爪神龍。

    許久之後,金龍落在了沇裡立足的島嶼上,又化為敖廣的身形,感其神氣很不穩定,法力仍在不受控制的在鼓蕩衝擊中。沇裡趕緊道:「恭喜敖廣道友突破化境!你須閉關涵養以鞏固修為,我就在此地為你護法。」

    敖廣平時雖也常化為人形出現,但它修煉的並不是人身,突破化境後,原身脫胎換骨已化蛟龍,這也是很多水族和鱗甲妖類的修行之道。在很多後世學者眼中,龍是一種圖騰,集諸般族類形象之大成,融合了上古各部族的圖騰,成為一種象徵。

    而脫胎換骨化龍,至此可謂神通俱足,亦是超脫眾生族類的化境象徵。

    敖廣暫時閉關,沇裡為其護法。此時若從高空俯瞰大江,會發現江面已變得寬闊無比,白浪滾滾吞沒了兩岸大片土地,不少丘陵山包也被浪頭捲過,而敖廣衝出水道則隱沒在洪流之下。

    這就是伯禹為何要通知兩岸民眾二次遷移的原因,好在這次洪水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半個月後就開始漸漸消退,等到一個月後,沇裡站在大江入海口的島嶼上,已發現江流漸漸變緩,江水也漸漸變清。

    大江在山川間留下了一條清晰的河道,兩岸卻堆淤出大片的沃野,很多低窪地帶殘留大大小小很多片積水沼澤,而雲夢巨澤的面積,至少已縮小了三分之一。

    周圍的堤岸水中延伸,水中也有很多地方露出了水面,形成了眾多的灘塗與島嶼。雲夢巨澤的面積變小了、水也變淺了,當然是因上游衝下的泥沙堆淤所致。洪流捲過山林,堆淤的泥土中帶有大量的腐殖,填平低窪成為肥沃的原野。

    望著新開闢的大江河道從神民丘腳下的長峽中流過,水勢已漸漸趨於穩定,站在峰頂上的瑤姬飄身落下雲端,對伯禹道:「恭喜你!」

    伯禹躬身行禮道:「這一切都要多謝仙子,若無瑤姬仙子當初的點化,亦不可能有今日。」

    瑤姬淡淡笑道:「你當初在神民丘上磨礪的是治水之心,而非真正得到了治水之策。治水在於實行,更在於治世,不行便不知,如今你才是真正能行的那個人。你不必謝我,而是天下人都該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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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還是喝酒吧

    瑤姬這番話,若換一個人恐不太容易理解,但伯禹是深有感觸。伯禹曾在神民丘上經歷了二十年歲月,一次次治水失敗,或者說是不那麼完美地成功,照說已有了各種經驗和教訓。但那些經歷都是他的心相顯化,來源於已有的見知,而實際的事物總會有超出他見知之外的情況。

    比如防風氏提出的要求,事先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完全就是個意外。意外可能是福也可能是禍,但就目前來看,倒是更完美地完成了劈開巫雲山的任務。

    這時防風氏已經睜開了眼睛,如小山般的身橫九畝之軀又化為了三丈三尺高,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他這番定坐涵養時日可不短,看來劈開巫雲山對他的消耗極大,勉強恢復神氣法力後,一睜眼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在場其他人一直都沒走,也算是為他護法吧。少務趕緊走上前去行禮道:「防風氏大人,本君及巴原民眾皆感激您今日之舉!今後防風氏大人若行走巴原,各地皆將敬奉,本君隨時歡迎您到巴都作客,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巴國相助,也請您儘管開口。

    少務是巴君,劈開巫雲山首先就是為了治巴原之水,他當然要感謝防風氏。在場這麼多人,其實都為治水出力了,少務卻單獨感謝防風氏,其一是因他確實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其二是特意強調感激與恭維之意,其三就是因為親疏遠近啊。

    若說治水之功,當然首推伯禹;若說對少務及巴國幫助最多這,當然首推虎娃。但少務與伯禹已經很熟了,與其父崇伯鯀就是故交,還曾萬里同行,一起聆聽倉頡先生的指點與教誨;至於虎娃,交情更是不用說,所以沒必要特意那麼客氣。

    但少務和防風氏不熟,也是頭一次打交道,而且已看出此人倨傲的脾氣,既得其之助,那就一定要鄭重其事的表示感謝。果不其然,防風氏見巴君特意單獨向自己行禮致謝,點了點頭露出很滿意的表情,擺手道:「將來若有事要找巴君,我自會開口的。」

    蠱黎部伯君蠱黎涂又讚道:「防風氏大人持斬空刃在手,簡直有當年伯羿無敵之威!」

    防風氏的神情更滿意了,他的個子本來已經夠高了,卻又挺胸起抬頭道:「可惜伯羿已不在!」

    有人在暗中皺眉啊,防風氏說可惜伯羿已不在,這是什麼意思,假如伯羿還在,難道他還想找人家去比劃比劃嗎?蠱黎涂的話只是恭維之辭,而防風氏卻沒有表示謙虛的意思,難道他真的自比伯羿?而當年謀害伯羿之事,花越部既有份,便意味著防風氏亦有份。

    虎娃看得清楚,防風氏持斬空刃那一劈之威的確驚人。當年中華四大戰神如今只剩下獨臂祿終,祿終斷臂之後所修煉的蚩尤神功有損,恐怕未必是防風氏的對手。但祿終當年全盛之時,防風氏是絕對比不過的,他比伯羿更是差得很遠。

    虎娃又瞟了一眼蠱黎涂,這位後輩沒有親眼見過伯羿在南荒斬殺妖邪之威啊!想當年的大巫公蠱黎鐘絕對不會將誰誇作伯羿。蠱黎鐘在與吳回大戰時捨身陣亡,而蠱黎涂是蠱黎部的新任首領。

    山黎部的伯君山黎狻幾年前亦薨損,如今的山黎部也換了一位新首領。早在丹朱南巡時,虎娃就認識了山黎狻。那位大巫公亦有化境修為,而且年紀比蠱黎鐘還小幾十歲呢,竟然死得這麼早。

    山黎狻可能是壽元已盡,也可能是死於修煉中的劫數或秘法反噬。化境修為理論上的壽元可以很長,某些妖修甚至能在世千年,但畢竟不是無限。另一方面,夢生之境中經歷的歲月、推演神通的運用,都是要消耗壽元的,而這是常人看不見的。

    更何況九黎秘傳的很多法術歹毒詭異,若修煉不慎,往往對自身大有傷害。世上太多修士雖神通廣大、修成了種種奇功秘法,卻終究不得超脫啊,甚至連超脫大道都不算真正踏上。一念及此,虎娃也不禁暗嘆了一口氣。

    這時防風氏又擺手道:「此地已沒什麼事須我親自出手了,我還要回去監督百越各部治水,且告辭!」言畢也不單獨和誰打招呼,飛上雲端說走便走,也帶走了斬空刃。

    昆吾、飛黎望、蠱黎涂等人也紛紛告辭而去。他們都是大部君首,巫雲山已劈開,洪水過境之後,亦要率領部民治水。如今的治水已與當年不同,當年面對的是看不到盡頭的苦難與絕望,如今卻是能看到收穫的希望。

    黃鶴、伯益、應龍、旱魃已回,但敖廣與沇裡尚未歸來。旱魃以仙家神念對虎娃道:「你若有事,便隨時喚我!」說完便閃身消失不見。這位真仙好像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走得時候連句話都沒與眾人說。

    應龍則向伯禹行了一禮道:「聽崇伯鯀大人的指點,我如今在汪洋中的一處海島上潛修,信物既在伯禹大人手中,您有事亦可隨時召喚。」然後又對虎娃等人道,「我從汪洋歸來時,見敖廣在大江口的小島上閉關,應剛剛突破化境,有沇裡為其護法,想必很快就會歸來。」

    應龍也走了,伯禹卻留到了最後。伯禹又與巴君少務商議了一番巴原上的治水方案,劈開巫雲山引東海大水下行是第一步,各地還要開挖溝渠、疏濬河道,引出低窪處的積水,可新得大片良田。接下來要組織各部民眾分批回遷了,並著手重建或新建各處城廓村寨。

    最大的問題解決了,在巴原這一片,剩下的事情已不必伯禹再操心,少務就能做得很好,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所付出的人力物力。

    巴原上的後續治水方略其實早就有了,如今不過是做一番最後的確認。等商量的差不多了,伯禹亦打算辭行,少務卻提議慶祝一番,挽留伯禹等人飲宴之後再走,伯禹亦未推辭。

    早有親衛隨從拉起了圍幕,不僅紮下了多座大帳,還搭起了成片的露天涼棚,酒宴很快就在涼棚中擺好了。

    伯禹攜眾人入席,這裡是巴國之地,本應巴君少務居首,可是少務推讓伯禹,伯禹又推讓虎娃。結果在虎娃的提議下,酒宴上的首座便空著了留給崇伯鯀。

    設宴是為了慶祝治水第一步的大功已成,眾人在席間難免談到了防風氏。這時有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來道:「以防風氏之能,可為治水立大功,若其將來能收斂狂悖之心,不阻礙百越之地教化推行,念其功,或可放過此人!伯禹大人,您是這麼打算的嗎?」

    伯禹嚇了一跳啊,這話他當然沒說出來,也不可能當眾說出來,結果突然被人開口揭破了。再抬頭向涼棚外看去,施施然又走來了三個人,正是盤瓠、善吒與善察,方才開口的就是小獬豸善察。

    虎娃起身沖盤瓠道:「劈山時你不至,喝酒慶祝的時候倒是正趕上!」

    玄源則笑盈盈地招呼道:「你們來的正好,巴君今日設宴,慶祝治水第一步大功告成,趕緊一起入席吧。」

    一位犬妖帶著兩位瑞獸入席坐好,他們是從山水國趕來。前段時間善吒也參與了開闢巫雲山水道工程,後來聽說山水城來了一頭瑞獸獬豸,他就跑去結識了。善吒當年之狂傲,幾乎快趕得上防風氏了,後來虎娃收服了他又將之好好磨礪一番,如今看來心性大有改善。

    以獬豸天賦之察人神通,若善吒還是當年那副脾氣,善察是不會與他親近的。

    這時巫知的聲音又在伯禹的腦海中響起道:「你在百越之地推行教化受阻,看來也認為防風氏是炎黃歸流、天下各部融合的一大障礙。其人欲使百越之民只知有他防風氏、而不必知有中華。如今它治水有功,將來若能改變,你便打算放過他?但我觀其人……」

    善察突然抬頭道:「誰在暗處嘀咕呢?」

    善吒也突然抬頭,以額前目中神光掃去,喝道:「誰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呢?」

    巫知的身形顯露了出來,他正坐在另一座涼棚的頂上呢,神情顯得十分尷尬,就像是偷東西被抓了現行。玄源低頭掩嘴而笑,而其他人儘量板住臉想笑又不好笑出聲。

    巫知自從離開蒲阪城後就不見了,誰也不知這位真仙在哪裡,其實他就一起跟隨在伯禹身邊。在座眾人都領教過這位巫知先生的厲害,僅僅是介紹防風氏的來歷,就令大家目瞪口呆甚至是頭皮發炸了,都下意識地有些同情伯禹。

    巫知簡直就是一塊磨刀石,時時磨礪伯禹的心志與毅力。但此刻他暗中對伯禹嘀咕的話,卻不知怎麼讓善察給聽見了,就連行藏也讓善吒給看破了。善吒的目中神光,能看破巫知隱匿的行跡,說明其神通修為已更進一層,這也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少務笑著向善吒舉杯點首,顯然是恭喜與讚揚之意,然後起身道:「巫知先生,先前竟忘了請你入席,這是本君的疏忽,自罰一樽!您既然已現身,便請趕緊就座吧。」

    眾人又迎巫知入座,位置就在伯禹的身側。巫知為掩飾尷尬,又端了杯子道:「酒,乃上古囤糧時無意所得,而山野獸類亦曾……」

    剛說到這裡,善吒就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道:「這位上仙,您真是無所不知,可是介紹的再多,別人也不明白酒是什麼味道,還得喝了才行,您就趕緊喝酒吧!」算是把他的話頭及時給掐住了。

    巴君此番奉上的,是巴國王宮中收藏的祭神之酒,眾人頻頻舉杯相敬,少務又壓低聲音對善察道:「小賢弟啊,你能察人心聲,但有些話也是不好公開說出來的。你剛才的話,雖是伯禹大人心中所想,但也只是謀思而已。你一說出來,若是讓防風氏聽見了,令其平白起疑忌之心,這就不美了……」

    善察眨了眨眼睛,點頭道:「世事並非皆如斷案,我也明白了,以後會注意的,這些日子也學到了很多,多謝巴君的指點。」

    這小獬豸自幼就跟隨在皋陶大人身邊,平日要麼看著皋陶編撰教化典籍,要麼就當中華斷獄神獸,他的經歷雖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同一類事情。皋陶大人應該知道盤瓠「拐」走了帝都中的斷獄神獸,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正好讓這只小瑞獸在更廣闊的世事中歷練一番。

    玄源笑道:「還好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善察方才說的話,誰也不會再傳。」開口的同時亦以神念叮囑在場眾人,都不要把才纔那些話說出去,想必善察也能「聽」見。

    虎娃又問小獬豸道:「善察道友,想必你已在山水城見到了理師綠蘿大人,感受如何?」

    善吒端杯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道:「真是大有收穫呀,我是佩服得不得了!我有天賦神通,問案時自能明辨是非。可是她比我厲害呀,無獬豸之能,卻自能問明真情,這才是究明世事之道。若我一味只仗能察人心之神通,最終也難窺萬事紛繁究竟。」

    虎娃笑著舉杯:道友果有所獲!這般道理,就比如瑞獸諸犍的目中神光,號稱能看破一切虛妄之形,然而僅憑此天賦神通,真能破得了世間虛妄嗎?」

    善吒亦附和道:「奉仙君說得對,我的目中神光能破虛妄之形,卻不能如善察道友那樣能破虛妄之心,還是善察厲害!」

    善察:「怎麼能說是我厲害呢?你的修為明明比我高,無論虛妄之形還是虛妄之心,皆非虛妄本身,能破之並非僅憑神通,而是修行。虎君,這就是您方才的意思吧?」

    巫知插話道:「二位不必爭論,能否聽我一言?」

    眾人皆舉杯道:「先不說這些了,喝酒,還是喝酒吧!」

    巫知自飲一杯道:「那我就不說這些了,還是談防風氏吧。那防風氏索斬空刃是一種試探,劈開巫雲山後,當眾定坐恢復一月有餘,看似毫不防備諸位,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6 22:24
012、治水之難

    這場宴席從午後直到黃昏,盡歡而散。少務已為伯禹準備好大帳,伯禹卻沒有留下休息,他絲毫都沒有耽誤,就在日落時分離去,跟隨著伯益和丙赤、丁赤所拉的那輛白香木馬車。伯禹在這裡已經等待了一個多月,如今昆吾、飛黎望、蠱黎涂皆已歸族,他也要盡快趕到下游各部。

    伯禹仍是步行,手拄那根神珍鐵棒,沿著新開闢的長峽水道翻山越嶺。他手中這根神珍鐵棒可隨心意變化長短大小,能用以測量各處水深及流速。成功劈開巫雲山只是治水的第一步,他還要落實下游各部疏濬河道、修築堤壩、排除內澇,再造沃野家園諸事。

    這可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更不是伯禹一人能完成的,需要下游各部民眾合力施行,要想初見成效,至少也要有三、五年時間。至於將來再對家園進行的改造與建設,那可能是人類社會千古不變的主旨,伯禹如今之舉只是打下了一個根基。

    虎娃將雲起叫了過來,介紹給伯禹道:「這位雲起擅長煉器,各部民眾治水,須用到各種器具,讓他跟隨在伯禹大人身邊,恰可發揮所長。我聞器黎部得當年蚩尤傳承,亦擅打造各種器具,伯禹大人當善用之。」

    雲起是當年步金山小世界中的「仙山修士」,在虎娃打開步金山小世界之前,他困守於「望仙之地」,平日酷愛煉器,蒐集了小世界中的各種天材地寶,煉製了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

    但那些東西,幾乎是都是雲起關著門自己搗鼓出來的,完全來源於他的各種奇思妙想,有的很有用處,有的簡直就是瞎琢磨。虎娃斬滅古天老祖打開步金山小世界後,雲起得以走出「仙山」來到人間,見識了廣袤無盡的天地。

    虎娃如今讓雲起跟隨在伯禹身邊,就是讓他其領悟物用之道。治水的各種工具,當然不太可能是法器,而是適合凡人加工、修理、掌握之物,並能發揮種種所需的用途,也包含了各種創造和創新,這便是人間物用之道。而物用之道是器用之道的根基。

    器黎部擅長加工各種器械和工具,包括戰爭所用的大型器械,如今更可將這個特長用於治水,並支援其他各部族。伯禹已立下規則,衡量各部在治水時出力多少,做為最終劃分利益和收穫的依據。所謂出力不僅是人力或錢糧,加工各種用具也應算在其中。

    雲起跟隨在伯禹身邊、領悟物用之道的同時,也可以指點器黎部以及各地民眾加工各種用具,如此在凡間行走就是修行,而且是他最擅長的修行。況且還有巫知跟隨在伯禹身邊,這位巫知先生雖然話多,但從不會胡言亂語,雲起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指點。

    雲起跟隨伯禹而去,沒想到善吒與善察這兩頭瑞獸也要跟著伯禹一起走。善吒從蠻荒來到巴原,初遇白煞再遇虎娃,也是他修行中的緣法,如今修為更進,正可借此事歷練。而善察從蒲阪偷偷跑出來,就是要見識廣闊人間諸般事物,還有什麼機會能比跟隨在伯禹身邊遊歷更好呢?

    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裡,少務已將學宮及各有司官員招來,由伯禹口述並講解皋陶之典,眾官員負責記錄。巴君將在巴國頒行,奉仙、山水兩國亦一同頒行。根據如今的各部盟約,接受天子冊封之地,便受教化推行,這才是真正維繫中華精神紐帶。

    如此一來,將來就算中華內亂,或再像今日這樣被天災*分隔,只要維繫它的精神紐帶還在,亦有由亂而治、恢復一統之望。這條紐帶是看不見的,又是確實存在的,為自古根植於萬眾之心,自三皇五帝、自鯀禹治水、自炎黃歸流時起。

    不僅巴國官方要頒行皋陶之典,在巴原上各人煙聚集處,亦要烙刻《五教》、《五刑》與《九德》之典,並派采風官向民眾宣講,成為指導以及約束社會生活的準則。這些事情,少務就不必再讓伯禹去親自操勞了。

    眾人在夕陽下送伯禹離去,少務已經喝多了,隨後被侍眾扶回大帳休息,虎娃和玄源卻並肩站在東海邊望著遠方。玄源以神念道:「雲起、善吒、善察皆隨伯禹大人治水而遊歷天下,你就不一起去看看嗎?」

    虎娃答道:「伯禹帶著崇伯鯀留下的玉環,此物在我手中又重新祭煉了一番,其中有我的一道分化形神之身,若有事,我自可趕至。

    他此番治水不會那麼順利的。相柳、防風氏皆有異心,但他們所部民眾也需借治水而改善處境,如今才會配合伯禹,但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想、這麼做。」

    玄源:「防風氏不會阻礙伯禹治水,這對百越之地以及他本人都大有好處,其人甚至不惜親自出手相助。相柳不會阻礙伯禹治大江之水,但未必希望他能治淮水成功,此事卻不可能明言。還有什麼人會公開站出來反對伯禹治水呢?」

    虎娃苦笑道:「恐未必是人。」

    玄源:「未必是人?」

    虎娃嘆道:「如今早已不是天下承平,有中華四大戰神震懾妖邪的年代。且世間難敵之輩,當年就不僅止那四大戰神,又何況是今日?國中禍患日久,必生內亂動盪,亦有妖孽起。

    當初眾高手布下仙家大陣圍攻伯羿大人,我可是親眼所見,出動了那麼多人,竟然還有五位真仙。那些人雖皆已殞落當場,但也說明天下多有強大之輩潛伏。他們往日隱跡,但如今各部遭禍患多年,難免藉機而有所為。

    伯禹既為天下各部治水,就必然會碰到這些麻煩,以我的手段,也未必能夠穩妥化解。」

    玄源:「以夫君你的手段都未必能搞定?看來真是麻煩不小!往日我在巴原上被人稱為玄煞,自以為威震一方,可今日看到了這麼多仙家高人出手,方知當初眼界還是太淺。……軒轅天帝已派巫知下界相助伯禹,其他各位天帝應也會派真仙下界相助吧?」

    虎娃又苦笑道:「其實歷天刑成就真仙,已將一世在天地間留下的一切相還,若登天而去,早就不欠世人什麼了。世事,就是世人自己的事。伯羿、崇伯鯀當初還留在人間,是因他們的修行所證,遺憾最終殞落。

    列位天帝或許會派真仙下界相助,或許不會,但這種事情不可指望也不可埋怨。若有人真的這麼做了,也是因為他們當年在人間的緣法,或是求證某種修行。須知人生於天地間,並不意味著天地便為人所有、應人所願,大道不為誰而存、亦不為誰而亡。

    這裡不是任何人的世界,也不是任何人的天下,若想超脫,第一步就是歷天刑將一切相還。天帝開闢一方世界,乃是他們的自身形神所化,既為創世者亦為造物主,雖與帝鄉神土共存難分,但那才是他們的世界,亦是大自在。……阿源,你想不想去仙界看看?」

    玄源:「當然想去,你曾去過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但不是現在。」

    虎娃:「你已有九境修為,其實早可選擇一處仙界飛昇,為何未曾飛昇?」

    玄源挽住他道:「何必明知故問,你當初不也是沒飛昇嗎?」

    虎娃微笑道:「當你是因為你尚在,但也不完全是因為你。我所求是印證大道之本源,當不會走九境飛昇這條路,必然是最終歷天刑成就真仙。」

    玄源:「我也不會飛昇帝鄉神土。其實有你之後,九境修為便飛昇帝鄉神土者只會越來越少。」

    玄源的話又是什麼道理?太昊天帝當初開闢帝鄉神土,給了九境地仙一條出路,就是避過繼續修行之艱與天地大劫、拋卻凡蛻永享長生的一條出路。另一方面,這也是太昊天帝所求證的前所未有之大成就,又有後來者成就天帝。

    但不論是太昊還是後來的神農,都清楚九境飛昇並非正道,只是永享長生的權宜之計。而那些地仙亦非真正求證了長生超脫,只是依附於帝鄉神土而存,一旦帝鄉神土不在,必然灰飛煙滅。若非如此,神農天帝何必還要費那麼大勁煉製紫氣神丹呢?

    如今九轉紫金丹已被虎娃煉成,但其靈效與神農天帝所期望的不一樣。它並不能讓那些已飛昇仙界的地仙恢復凡身再回人間,頂多讓他們有一個避過形神俱滅的下場、再入輪迴的機會,但那就相當於一切從頭再來了。

    但這也算是個後備手段吧,若帝鄉神土仍在,自不必動用,若有朝一日帝鄉神土無存,九轉紫金丹終歸還有點用處,可惜虎娃手中也只有寥寥數枚。至於帝鄉神土存與不存,其實只在各位天帝一念之間。

    這個情況,各位天帝心中怎會不清楚。如今已經無地仙能飛昇九重天仙界了,除非是得到太昊傳承指引者,已歷天刑成就真仙,才能去拜訪九重天仙界,但九重天仙界亦不留真仙長居。神農原仙界倒是留真仙長居,但如今已不再接引九境地仙飛昇。

    至於軒轅天帝的崑崙仙界、少昊天帝的瑤池仙界、高陽天帝的北冥仙界,如今應該還可接引九境地仙飛昇,但這種事情也越來越少。那裡對於九境地仙而言是一去無回,且修為不得再有寸進,所行所知須與天帝修行相融。

    像應龍、旱魃這樣的真仙,還能被軒轅天帝放逐,而那些九境飛昇而去的地仙,卻連被放逐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九境地仙飛昇各處仙境的情況是越來越少了,並非得到傳承就能飛昇,這其中也既有各位天帝的原因,也有修士本人的原因。比如像相柳、防風氏這樣的修士,就算得到了神農天帝留在人間的指引,當年也突破了九境修為,神農原仙界也不會接引他們這種人。

    虎娃曾在薄山頂上坐了大半年,名義上是列神器等眾人來認取,其實就是在傳道於天下。很多人都來找過他,不是直接認領神器,而是求問所謂的緣法。天下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能向虎娃請教就是緣法;而虎娃未講如何得到那些神器,只是指引修行之道。

    虎娃在薄山頂上坐了大半年,前來請教者不論是何出身、修煉何等秘法,虎娃皆指引其真正的超脫大道。

    話說到這裡,虎娃又問玄源道:「若不是因為我,你會選擇飛昇帝鄉神土嗎?」

    玄源:「當然不會,至少不會在九境時便拋卻凡蛻飛昇。既然已經得到了真正的超脫達大道指引,哪怕最終不能修至九境圓滿、歷天刑而成就真仙,我也不會那麼做的。……我倒是想問你,將來若有一天,你若修至真仙圓滿,想成為另一位天帝嗎?」

    虎娃很平靜地答道:「天帝成就談何容易,對於絕大多數真仙而言,這根本不是想與不想的問題,最好也不要去想。……倉頡先生未成就天帝,若我到了那一步,也不會成就天帝。至少在我看來,大道之超脫並非僅止於此,雖然那已是大自在成就。」

    玄源:「那就不談這些了。……你認為有哪位天帝可能會派真仙下界相助伯禹?」

    虎娃想了想才答道:「軒轅天帝已派人下界,太昊、神農、少昊皆有可能,但高陽天帝應不會。高陽天帝在世時曾下絕地天通之令,這才是留於後人真正的福澤,能守之是世人之福,若不能守之,亦與高陽天帝無關。絕地天通,已表明其心境。」

    玄源:「你方才說伯禹治水所遇阻礙必不小,甚至連你出手都不一定能穩妥化解。而他身邊的高手已經不少,又有誰會阻礙他治水,還須各位天帝派真仙下界相助呢?」

    虎娃嘆了一口氣道:「帝堯晚年對天下事有無奈,但他絕非無能之輩,亦非昏聵之君;至於當今天子重華,更是不可小看。天下遭水患多年,各部被大水分隔,萬民久受困頓,竟仍能維繫如今局面,你認為容易嗎?」

    玄源搖頭道:「真是太不容易了!僅看巴原就知道了,少務這些年著實艱難,能維繫巴國沒有四分五裂、禍亂叢生。假如換另一位巴君,恐難以做到,更何況廣大中華。」

    虎娃:「可是水患多年未去,天子也只能勉強維持。連崇伯大人都是那等下場,各地怎會沒有妖孽滋生?既是治水,最大麻煩可能就在水中!……哎呀,敖廣回來了。」

    敖廣化身金色神龍騰雲駕霧而歸,沇裡則雙手抓著龍角騎在它的脖子上。這也是敖廣心情正好,而且與沇裡的交情不錯不錯,假如換一種情況再換一個人,敖廣是斷不會讓誰這麼騎著它的脖子在天上飛的。

    敖廣離得很遠就聽見了虎娃對他打招呼,趕緊收起漫天舒捲的雲氣,帶著沇裡落了下來,向虎娃和玄源行禮。

    虎娃點頭道:「恭喜你,再見時已脫胎換骨!」

    敖廣下拜道:「多謝奉仙君與玄煞宗主賜我此等大機緣。」

    玄源笑道:「你既能立此大功德,這也是你該得的福緣。此番衝開水道進入汪洋,得以脫胎換骨突破化境,還有什麼收穫呀?」

    敖廣一臉陶醉與震憾之色道:「挾大江東入汪洋方知,那才是真正浩瀚之海。而此處的東海……咦,怎麼東海還在?」

    巴原上的東海確實還在,就連敖廣這幾年新建造的洞府都還在海底深處呢。防風氏劈開水道、東海之水下行,但並不是全部都流走了。如今的東海又恢復了當初的面積,露出了曾被淹沒的大片灘塗濕地。

    虎娃答道:「這是我反覆推演,並與伯禹大人商量並的結果,不能讓東海之水在今日便盡數湧下。大江之水西來入東海,東海之水再沿長峽東去,雖仍有漲落,但將緩緩消退。待巴原上的東海完全消失,至少也要到兩千年之後了。」

    伯禹治水,並不是把東海一下子全放干,那樣可能把巫雲山都劈崩了,也很難控制洪水下行之勢。新劈開的水道雖然足夠深,但是底部狹窄,首先將這些年蓄積的洪水放走,然後再讓東海的水面緩緩下降。

    東海暫時還在,徹底消失至少要等到兩千年後,屆時留下大江水道與各條支流湖澤。而生活在東海邊的巴原各地民眾,隨著歷代繁衍和人口增長,可逐漸開墾田地、修築堤壩與灌溉設施、新建城廓村寨。這既是今日治水之功,也是留給後世子民之福。

    敖廣點頭道:「原來如此,仙家手段當真高明!下游的雲夢巨澤,也應是這等情況吧?」

    玄源笑道:「你不愧修為更進,連雲夢巨澤在治水後的演變都能想到了。……還得辛苦你一趟,將那神器夔角給雲起送去。他如今跟隨伯禹大人治水,應能用得著。伯禹大人黃昏時剛剛出發,還沒有走太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1-26 22:25
013、先人之路

    次日天明,虎娃以為少務就要啟程回返巴都了,不料這位巴君又一大早擺開了酒宴。天剛亮就喝酒啊?自古巴原都沒有這個習慣!

    酒是祭神之物,通常都是在祭禮之後,由國君賜下方得享用。貴族也可能私釀一些酒,平日在自己家裡喝也沒人管,但不合適公開擺宴。國君設宴有時也會上酒,但也都是先找一個敬天奉神的藉口,然後酒都讓人給喝了。

    巴君昨日設宴,把酒搬上來之前,也有禮官做了個簡略的敬天祭神儀式,感謝上天與祖先護佑、方能劈開巫雲山成功,然後大家才開喝的。

    巴原遭水患這麼多年,民眾日子過得都很苦,只能勉強維生而已,少務以身作則,經常好幾個月都不吃肉,像這樣喝酒還真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隨行的侍從與官員都知道國君這麼好像做不太對,但誰也不敢吱聲呀,早有禮官自作主張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敬天祭神儀式,然後把酒搬上來了。玄源自沒興趣一大早跑來喝酒,只有虎娃和盤瓠相陪,至於侍從都遠遠地打發到看不見的地方。

    少務昨天就喝多了,這大清早酒還沒完全醒呢,又接著頻頻舉杯,總之不是敬師弟一杯就是敬祖先一杯,或者敬漫天神靈一杯,就著香噴噴切成薄片的炙肉,喝了不少啊。虎娃和盤瓠也能理解少務的心情,便沒怎麼勸阻,反正陪著他一起喝吧。

    喝著喝著,少務居然哭了,一把抓住虎娃的手開始說個沒完,甚至像是在胡言亂語:「師弟啊,你是看著我長大的!」

    這話從何說起?少務的年紀比虎娃大,虎娃在武夫丘上與他初識時,少務都已經二十多了。若說虎娃是看著盤瓠長大的,倒也說得過去,但啥時候成了他看著少務長大的?已明顯醉了的少務仍自顧自說道

    「是你們把我送上了武夫丘主峰、拜劍煞宗主為師,又是你們把我從武夫丘送回了巴室國,讓我能成為巴君。當年父君將大位交給我時,希望我能效仿祖先鹽兆的功業,再度一統巴原,恢復往日的巴國。

    幾番國戰之後,我確實做到了,平定內憂外患,一度意氣風發,自認功業不在祖先之下。可是洪水突如其來,巴原自古從未受此災禍,竟出現在我的手中!就連巴都城也被大水困於絕,萬民流離、山河破碎,為何偏是我有如此之遇?

    深夜無眠,常捫心自問,我有何失政、失德之處?竟遭此天譴!難道是因為當年兄弟相殘?還是宗室之內亂攻伐?或是有愧難言之事?仔細想來,似有不少,但為使萬民有望,我不得不振作,其實心中亦想長醉。

    及至今日終於舒懷,洪水退後,我已以看到將來之巴原,禍患之後另有新生,自祖先鹽兆至今,誰也沒有想像過如此功業,此乃留於後世千秋之功,一切苦難都是值得。持國器至此可稱無憾,唯不知後繼者如何……」

    難怪少務要將所有侍從遠遠地趕開,是不想他們看到主君如此失態,等眼淚抹完了又開始呵呵傻笑。巴君這一天是喝得酩酊大醉,沒有處置任何事務。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見少務時,他的酒居然已經醒了,在親衛儀仗的簇擁下,威儀無以復加。

    少務向虎娃與盤瓠辭行,率眾返回巴都,這次走的是陸路。很多地方洪水剛退,道路仍充滿泥濘,車馬行走異常艱難,可少務堅持就要這麼走回巴都。

    望著人馬遠去,盤瓠對虎娃道:「少務師兄昨天喝多了,他這些年可真不好過啊,有事沒事,自己居然會想那麼多。若說他有無失德、失政,還真挑不出什麼錯來,否則天下君首都沒幾個好人了!

    所謂兄弟相殘,他說的是谷良、會良、仲覽之死嗎?那幾個傢伙該死,殺也就殺了!巴國內亂攻伐,倒確實是宗室之禍,但終結在少務手中。他做得已經夠好了,沒必要因此自責,甚至是疑神疑鬼……」

    虎娃嘆息道:「人要想給自己做過的事情找理由,總會有各種藉口的,而少務師兄已經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了。所以他並不是要想誰解釋自己所做過的事情、等待別人的讚譽或讚譽。面對多年災禍,巴原萬民惶恐,身為巴君既惶恐亦無奈,當然難免會多想。

    活到他這個地步,想的只是給自己一個交待,一生所行諸事,是否真無虧欠?有些事情,當時是否應該那樣?少務師兄的經歷,不可能盡為你我所知,他也不是從第一天開始就是現在的巴君。有些事的確是他想多了,但還有些事,比如命煞青鹽……算了,不提這些了。

    好在今日洪水退後,他也終於釋懷,這場酒沒白喝!其實少務師兄的年紀,如今也不小了,功留千古之巴君,倒也沒有什麼遺憾,只看後人如何了。」

    盤瓠:「少務師兄已有六十多了吧,再過幾年就七十歲了。好在他有修為在身,又修菁華訣入門,不死神藥更沒少吃,仍是年富力強,長命百歲沒問題。瀚雄師兄的情況也差不多,可惜這次沒有見到,回頭我去巴都找他喝酒。」

    虎娃:「少務近年來每當不在巴都時,都由公子少廩監國、瀚雄輔政,所以瀚雄師兄走不開。」

    少廩就是瀚雄的外甥、長齡先生的外孫、少務的長子。其母是瀚雄的妹妹,幾年前已病故。瀚雄如今位高權重,官已經沒法做得更大了,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培養外甥身上,誰都能懂他的心思。

    少務不止一個兒子,少廩之母已不在,若沒有強有力的外戚支持,少廩將來也很難坐穩巴君的位置。

    少務這些年外出時,乾脆指名由公子少廩監國,並由瀚雄輔政,就是給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以安瀚雄與少廩之心,同時也安定滿朝群臣及萬民之心。假如少務出了什麼意外,少廩就可以在巴都中直接繼位了。

    從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少務這是在觀察、培養與考驗繼承人,假如少廩他可以成為一位合格的巴君,那麼將來禪位之事就是順理成章。可是少廩如果不成器,將來就有麻煩了,假如選定繼位者不是少廩,少務又如何處理新君與瀚雄的關係?

    其實繼承人成不成器,標準很難說,少務最頭疼的問題或者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很難找著一個兒子能與自己相比了。在這一點上,其父後廩則比他要感覺欣慰得多,少務能超過其父後廩甚至是祖先鹽兆,可是少務的兒子恐很難再超過他。

    想當年,瀚雄就流露出讓少廩拜虎娃為師的意願,但他的用意可不是讓少廩跟著虎娃去修行,而是定下這個名份以鞏固其地位。其實就算少務不會選擇別的繼承人,但他若長命百歲,又不主動禪位的話,少廩又能安心等多少年呢?

    以少務之聰明,怎會看不透這些。待巴原治水大局已定,他又對少廩的表現還算滿意,再過幾年就該禪位了,否則國中又有隱患。但是能看得透,和真的做出決定又是兩回事,而這種事情,又不可能由他人來決斷。

    當初在武夫丘上結義的五兄弟,除了大俊早亡,餘者的人生軌跡各不相同。他們一心一意要做的事情,就代表了這一生各自所能企及的最高成就。

    盤瓠又問道:「少務師兄有時難免想多了,因其有生至今所行,總難免有慚愧難安處,那麼師兄你呢?」

    虎娃閉目良久,這才答道:「我不會,因為我沒有,這倒不是說我沒有犯過錯。……師弟你呢?」

    那到底是沒有什麼呢?虎娃並未明言,但盤瓠自能聽懂。盤瓠聞言道:「我得琢磨琢磨,還真沒像他那麼想過……且回山水國再琢磨吧,師兄有什麼好玩的事,別忘了叫我。」

    盤瓠飛天而去。玄源的身形出現在虎娃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已突破九境修為,如今正可陪夫君一起遊歷,還想請你指點我的修行呢。」

    虎娃笑道:「你,就是我的修行。前天的話還沒說完,我曾涉足之處,除了仙界,你最想去什麼地方看看?」

    玄源答道:「山河圖。」

    虎娃沉吟道:「如今你還去不了,但我可以想想辦法,將來總有一天能帶你去遊歷的。」

    山河圖的門戶已經完全封閉,與人間隔絕自成一方世界。如今除了虎娃、鎮元、九天玄女之外,已經沒有人能再進入那個地方。就算是虎娃想去,也得先飛昇無邊玄妙方廣,再「下界」到達山河圖世界。

    玄源:「你是說待我成就真仙之後,再修為連連精進,然後將一件留下真仙烙印的神器交給你,由你帶入山河圖世界中,然後我才能進入那裡嗎?……這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就算我能成就真仙,也不知能否修得那等境界!」

    就目前看來,這確實是進入山河圖世界唯一的方法,但要求太高了。虎娃卻笑道:「終有一天,你亦會成就真仙,仙家無歲月,不必說何年何月。其實當年的山河圖世界,只要有化境修為便可進入,既然能將門戶封閉,亦有辦法再將門戶打開。」

    玄源:「難道你有辦法能將山河圖門戶打開?」

    虎娃:「我如今尚無此修為,就算有此修為,還要看太昊天帝是怎麼想的。……山河圖世界且不說,你現在想去哪兒呢?」

    玄源:「我也想見證伯禹治水之功,東海與巴原的情況已知,那就去下游的雲夢巨澤看看。」

    虎娃:「去雲夢巨澤?巴原有一條捷徑,也帶你去見識一番!」

    玄源:「我聽說過那條路,是太昊天帝在人間所留的空間門戶。」

    兩人要去雲夢巨澤,卻沒有飛天往東,反而來到北邊不遠的黑白丘中。黑白丘曾被大水環繞,成了東海中的一座孤島,如今洪水退去又矗立在岸邊,他們進入了上古夔龍所鑿建的仙家洞府。

    這裡尚稱不上是小世界,規模也只有數里方圓,洞府分前院和後園,前院是一片廢墟,後園是死寂之地,那條上古夔龍就在此殞落於天刑。但是夔龍殞落後,太昊天帝又來過,竟留下了一道空間門戶可直通雲夢巨澤。

    虎娃上次以一具毫無修為的仙家陽神化身穿過這道門戶,憑藉倉頡先生煉製的遁空神符護身。如今他是本尊仙身,也不必借助神符,就連玄源都不必。兩人穿過空間門戶後,出現在一個很大的岩洞中。

    這裡是雲夢巨澤中的一座島,島上有一座山,此山曾名武落鐘離山,這個岩洞就在半山腰,向外可望見雲夢巨澤浩瀚的水面,想當年虎娃也曾在戰場上將吳回救到這裡。玄源帶著疑惑之色驚嘆道:「好高明的手段!虎娃,你如今能夠打造這樣一道空間門戶嗎?」

    虎娃搖了搖頭道:「神通法力尚有不足,其實就算神通法力足夠,修為境界好似也差了那麼一層。別這看只是一道簡簡單單的空間門戶,耗費的心血與仙家法力驚人!花同樣的功夫,在巫雲山中硬生生鑿出一條道路都綽綽有餘。」

    玄源:「那麼太昊天帝為什麼要打造這樣一道空間門戶?好像根本沒什麼用吧!」

    這道空間門戶,須有九境地仙修為,才能安然無恙的穿行過來,否則就需要遁空神符一類的仙家秘寶護身。假如已有九境地仙修為,從黑白丘到達雲夢巨澤又何必費這個勁;若是消耗遁空神符那樣的仙家秘寶,也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事情。

    在太昊的年代,這一帶完全就是上古蠻荒,其實根本沒必要有條路,沒誰會遠距離穿過巫雲山脈遷徙。到了後世炎帝朝末年,倒是有人遠徒巴原,就是鹽兆和武夫帶著一支族人首先來到了武落鐘離山,或許就因為祖先留下的傳說。

    可是他們也不可能穿過這道空間門戶到達巴原,而是渡過雲夢巨澤、翻過了巫雲山脈。所以玄源感覺很納悶,太昊莫名打造這麼一條空間通道,耗費驚人的心血與仙家法力,究竟是干什麼用的?

    虎娃攬過玄源的腰,望著山外的雲夢巨澤道:「我們不能以今日之知,去衡量古人所遇。這道空間門戶是先人所開闢的一條路,太昊當時或許也不知通往何方。他是自古以來的第一位天帝,獨自摸索前行,當然會嘗試種種手段以印證其修行。

    這道空間門戶也許不是做什麼用的,或者說在太昊當時看來,什麼才叫有用?它應太昊在探索前行時所做的嘗試,印證種種仙家手段,而後有所悟所得。對於太昊而言,這就是它的用處,也是我們所能看到的前人遺蹟。在巴原北荒,太昊同樣留下了遺蹟。」

    玄源點頭道:「若無少昊天帝留赤望丘一脈傳承,也無我當初修行。若不是後來有了你,我今日亦感茫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4
014、消失的雲夢

    虎娃攜玄源走出那如庭院般的岩洞,揮袖一拂,在洞口外的石壁上留下了「洞庭」二字,對玄源道:「我們在這裡也打造一座仙宮可好?」

    玄源欣喜道:「好啊,就打造一座我們自己的仙宮。」

    虎娃曾進入多處仙家洞天結界,規模或大或小、氣象各異,有步金山小世界、炎帝仙宮、赤望丘秘境、神釜岡小世界、昆吾洞天等,但都是上古仙家所留。那些上古仙家有的已成就天帝、有的在九境拋卻凡蛻飛昇仙界、有的早已殞落,但都曾在世間探索修行之道。

    虎娃當初擁有九境修為時並沒有開闢仙家洞天,因為他已擁有了足夠多的小世界。後來他在山河圖中閉關修行,以仙家開闢洞天手段建造了一道長堤,將某處海灣化為山河圖中的內陸湖,那道長堤在將來還可以成為繼續延伸的陸地。

    彼時虎娃已是真仙,將九境時所缺的這一段修煉印證補上,離開山河圖時修為更上一層。其實是否親手開闢仙家洞天結界,並不妨礙九境修士能否成就真仙,可是施展這種手段本身也是九境修為一種印證,更是天帝造化一方靈台世界的根基。

    山河圖是太昊與九天玄女打造的洞天神器,棄於一無所有的天成洞天中化為一方山河世界。而虎娃當時做的事情,相當於幫助太昊與九天玄女開拓洞天結界,但無論是那天成洞天還是山河圖世界,都不是虎娃親手打造的,他的修行終究還缺了這麼一番印證。

    對別的真仙而言這也許並無所謂,但虎娃的修行諳合大道,在見證了各位天帝所開闢的仙界之後,他也意識到在人間親手開闢洞天就是其根基。而玄源如今已突破九境二轉修為,無論是開闢仙家空間結界還是繼續修煉仙家陽神化身,這也都是她的修行。

    虎娃看著玄源笑道:「阿源,待伯禹治水成功,我們開闢的仙宮也當初具規模。」

    至於這座仙宮或者說仙家洞天的規模最終會有多大,要看將來的進展,一切自然,眼下就是這座小山的範圍。虎娃打造仙宮用了多種手段,也是助玄源印證九境每一轉的修為。首先是布下仙家空間陣法,讓這一座小山「消失」了。

    僅由此來看,這座仙宮的無非是雲夢巨澤中一座露出水面的小山而已。將來再有人來到這裡,會發現這座島嶼還在,但除非找到門戶,否則不會再發現這座小山。以這座小山為節點,虎娃又開闢了真正的仙家空間結界,似無中生有又非無中生有。

    這似是開闢另一片原本並不存在的空間,它既有大小規模的,但彷彿又無邊際,因為其邊際就是一片無盡混沌。溝通天地靈息、定四時運轉,施展攝物神通,包括九境修為所掌握的虛空搬運之法,開創一片天地。

    仙家洞天中還有很多東西,比如諸般奇花瑞草、珍禽異獸,則須從外面帶進來培植與豢養。這片天地起初時也只是幾畝方圓,說是仙宮,並無多餘的建築,更像是一片園林。隨著空間的漸漸開闢,接著又打造泉流、山丘、藥園,建亭台水榭、樓閣洞府。

    虎娃將行遊各地以及各處小世界中所得的奇植靈藥,也分批移入此地栽培,並在開闢洞天時打造適合它們的生長環境,以分植或混植之法形成自然的互生或促生關係。

    虎娃曾經蒐集過諸多天材地寶,比如他在嘯山君仙家洞府中脫困時開鑿的那麼多石料,對他本人而言已無太大用處,飛昇仙界時又不能帶在身上,都存放在玄源那裡,如今正可拿出來建造仙家洞府。

    虎娃的修為境界比玄源更高、法力也更強,但對於在認間開闢仙家洞天結界而言,兩人所用的手段都是一樣的。虎娃主要負責開闢空間和移植栽培各種靈藥奇材,而玄源主要負責引天地靈息、並運來種種器物建造洞天,這也是一場很有趣的閉關修行。

    每一天都有新的天地被創造,他們在自家洞天中隨心意打造一切。玄源曾想去山河圖世界中看看,而虎娃先將她帶到這裡開闢先例洞天結界,這便是他們自己的山河世界。修為至此,若無緣法牽連,其實已不必理會太多世事了,或者說已達到世事近乎內求而不假於外的境界。

    一年之後,洞庭仙宮的規模已超過了黑白丘中上古夔龍所建的仙家洞府;兩年之後,這片小世界已有十里方圓。玄源的修為突破了九境四轉,她亦開始斬出仙家陽神化身以印證修行,有一具仙家陽神化身就回赤望丘坐鎮了,她仍是赤望丘的宗主與白額氏的族長。

    玄源與虎娃在洞天各處飲茶玩賞,談修行所悟,日子過得著實逍遙。仙家洞天結界並不是規模越大越好,更在於其格局鑿建精妙,而九境陽神化身也不是修煉得越多越好,而在於修行緣法與相應的境界。

    步金山小世界與神釜岡小世界的規模差不多,但論打造手段之高超,步金山小世界可要差遠了。昆吾洞天的規模也不小,但虎娃打開它之後,卻發現那裡的上古仙家早已不在,就連洞天環境都已經歷過一次崩潰,可見還是當初鑿建時留有缺陷。

    所以虎娃也不著急,看著玄源如此開心適意,兩人就一步步打造自家仙宮。開闢仙家洞天的同時,他們當然也在關注著伯禹治水的進展。變化每天都在發生,最明顯的就是兩人周圍的雲夢巨澤。

    常達十餘年的洪水氾濫,再加上劈開巫雲山引巴原洪水下行,大量的泥沙淤積,雲夢巨澤的面積已減少了三分之一,很多地方的湖底都露出了水面,甚至連接成片。在伯禹制定治水方略指導下,周邊各部民眾疏濬水道、排除內澇,造出了大片沃野良田。

    按照這個趨勢,雲夢巨澤的面積還將持續縮少,在兩千年後,恐怕世間就不會有如今的雲夢澤,而成為周邊各部民眾安居的良田沃野,只在低窪以及幾條支流匯入大江處留下一片片湖澤濕地。

    這場大洪水對中華各部民眾而言,當然是前所未有的滔天災禍,但災禍過後也是後人之福。伯禹治水是順勢而為,利用地形地貌的變化,率各部民眾改造出了更適合安居的家園,包括大江中下游平原與大江三角洲平原,而當時最重要的,就是後世所謂的湖廣平原。

    在很多、很多年後的後世,有一句俗語叫「湖廣熟、天下足」。而湖廣平原就是雲夢巨澤消失後留下的良田沃野,是物產豐饒的魚米之鄉。

    巴原的東海也會在兩千年後消失,化為大江兩岸的良田沃野。後世之巴原,亦被人稱為「天府之國」。無論是湖廣平原還是天府之國,奠定的根基都在伯禹治水之時,此乃千秋萬世之功。

    湖廣平原和天府之國不是在一天出現的,雲夢巨澤和巴原東海也不是在一天消失的,有一個長達兩千多年的逐步改造與開墾的過程,也是歷代先人不斷努力、而留給後世的禮物。

    在大江河道兩側,尤其是相對低窪或是與支流交匯處,仍留下了大片湖澤濕地,這些地方仍不太適合開墾,它們有助於行蓄洪水,是天然的水庫。包括在巴原東海消失後,大江水系仍留有很多這樣的湖澤,可以發揮調節氣候、生態與洪水的作用,達到某種均衡。

    在兩千多年後,再有兩千多年,各地人煙已相當繁茂,又有後人過度佔據濕地、圍湖囤田,則會打破這種均衡,對氣候生態以及防洪抗旱帶來不利影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與當年的伯禹無關。伯禹所為,在當時來看,是為後人打下了享受豐足的基礎。

    在上古時期,大江流域及雲夢巨澤一帶被稱為南荒,大江以南甚至成為罪民流徙之地,因為在中原各部民眾看來,那裡雜樹叢生、丘巒起伏,氣候濕熱且多有癘瘴,是偏遠險惡、不適人居之地,至少不適合大規模的人口安居。

    但大洪水以及治水改變了這一切,使南方很多地方不再險惡,生存環境也變得舒適,為大規模的人口遷徙與定居繁衍創造條件。這也意味著中華實際疆域由北向南延伸,伴隨著城廓村寨的興建、中華教化的推行。

    當年伯禹離開巴原後,沿著大江走原路走了回去。他並非崇伯鯀那樣修為高超的真仙,也不可能以分化形神之身去各地治水,是赤著腳親自走遍了各部,從蠱黎、飛黎、三苗、山黎、木黎、器黎到百越,然後渡江來到北岸,又穿過原共工大部的相柳部等地進入重辰,歷時兩年有餘,基本解決了大江流域的水患。

    治水以及建造家園之事當然未完,僅僅是湖廣平原的開發都將持續兩千多年呢,但那已是歷代後人都要去做的事情了,在改造與適應中去改善自己的處境。

    天子重華按照承諾,在伯禹成功劈開巫雲山、得到大江兩岸各部支持後,便正式任命他為中華治水之臣,並封其為朝中司徒大人。

    如今距伯禹領命治水,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年。伯禹的治水計畫是由南往北,大江流域初定,基本上問題都已解決,下一步便是要治理淮水。淮水在江河之間,如今差不多可稱為淮澤了,大片湖澤甚至蔓延到了江河流域,也分隔了天下各部。

    若淮水流域得不到有效治理,各部融合、炎黃歸流恐怕就會成為空談,天子治下的核心疆域中原,也與天下其他各部往來交流受阻。伯禹離開重辰部之後向東北方向進發,渡過淮澤來到了彭鏗部的領地,彭城城主羋連大人恭謹迎待。

    伯禹治水每到一地,都要將《五刑》、《五教》、《九德》之典刻在人煙聚集處的樹幹上,並向民眾宣講。劈開巫雲山往回走、正式治水的時候,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命各地君首派官員記述皋陶之典,立於盟約並在領地頒行。

    羋連早不用伯禹親自操勞,早就在各地的樹上刻好了,亦派官員宣講多次,等伯禹來時,則正式受典頒行,官方執行機構當然就是彭城。因為虎娃的關係,羋連與伯禹也很親近,連日在一起商談淮水或者說今日之淮澤該如何治理。

    淮澤的情況比較複雜,須組織民眾疏濬多條水道,將多年蓄積的洪水引入幹流,最後再洩入汪洋,要在多處地方同時動工。而從淮澤將大水引入汪洋,需要疏濬主水道,便從彭鏗部的領地傳過。羋連表示將全力配合。

    虎娃的封地彭城一帶,其實並沒有受洪水的影響並不大,這裡的地勢雖不高,但距離汪洋較近、中間又沒有山地阻隔,所以大水不會蓄積。這些年來,又陸續遷入不少民眾,再加上羋連治理得很不錯,這一帶竟比當初更顯繁榮。

    其實伯禹治水,僅就彭鏗部本身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收益,如今卻要出人出力。但此事有利於中華各部,而且從長遠來看,也有利於彭鏗部民眾,有些事不能僅看眼前得失。

    虎娃既將彭鏗部的事務全權交給羋連打理,這些年便沒有插手過問,這一次更是沒有打招呼,其實他也想看看羋連究竟會怎麼做?

    假如羋連的應對皆得當,虎娃便打算在治水成功後將伯君之位傳給他。重辰部的伯君已由昆吾繼承,羋連當然是輪不上了,但虎娃也不能白讓人家叫他兄長,兄傳位於弟也不是不可以。

    這一日,洞庭仙宮,虎娃與玄源正在泉流旁的亭閣中飲茶,一邊把玩新收穫的靈藥種子,他向玄源提到了自己的打算,欲將彭鏗部伯君之位傳給羋連。這次伯禹治水到達彭城,各種情況虎娃其實都清楚,羋連既將彭鏗部治理得很好,那麼將來就名正言順地繼續治理下去。

    剛說到這裡,虎娃忽然眉頭一皺道:「伯禹和羋連,這次遇到麻煩了!」

    玄源問道:「麻煩大不大?巫知、雲起、善吒、善明都在那裡,能不能解決?」

    虎娃搖頭道:「僅憑他們幾個,恐怕搞不定。」

    玄源:「哦,看來這就是你當年所說的大麻煩了,我們需不需要趕過去?」

    虎娃又搖了搖頭道:「治水亦是治世,先不著急,且看看伯禹會怎麼做。我有分化形神之身就隨神器玉環在那裡,有事隨時可至。……若是列位天帝派真仙下界相助,也應該就在此時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 19:44
015、夜訪

    彭鏗部出人力、物力,征發民夫並提供糧食、牲畜、車輛,全力支持與配合伯禹治水,此事在眼下卻對他們並無什麼好處。而伯禹也不能讓彭鏗部吃虧,他的計畫與在相柳部時的做法一樣,招集淮澤一帶各部族首領議事,先指出治水成功之後將有那些好處與收穫。

    淮澤水退之後,淮水兩岸以及黃淮之間這一大片地域,很多地方都會化為沃野平原,眾部族可以在原有領地的基礎上,再根據各自為治水出力多少,以劃分將來的好處。如果淮水治理成功,就等於中原之地自然向南延伸,並與大江流域連接成片。

    這一帶與大江流域的情況不太一樣,以往人煙密集,各分支部族很多,相對而言領地範圍都不算大,但發展的時間較長、物產也相對豐富,因此受洪水的影響也更大。很多小部族的領地已全部被淹沒了,不得不舉族遷移到其他部族的領地中暫時託身。

    在這長達十餘年的災難中,因為遭受了種種損失,各部的總人口在持續地減少,如今不到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二,現存的可供安居的土地相比當年也僅有一半。假如按照伯禹的治水方案,將來淮水兩岸以及河淮之間將有大片的新沃野,可供人們重建更美好的家園。

    但是商議的結果卻不完滿,甚至還不如伯禹在相柳部中召集各部族首領商討的成果,原因很複雜。

    首先是有一些中小部族已經消失,他們在遷居的過程中幾乎與其他部族完全融合,或者說被人趁機吞併。當伯禹提到原先生活在被大水淹沒地區的民眾將來可以返回家園時,那些已吞併了其他部族人口的各位君首,當然不會放棄已到手的利益、任由那些新部民離開。

    水患肆虐已久,很多情況都已經改變,伯禹不得不命伯益重新統計當地各部族,因為不少以往的部族如今已名存實亡,甚至在山野地帶,還居住著不少已脫離部族的流民。羋連倒是幫了不少忙,他對彭鏗部周邊的情況更為熟悉。

    伯禹又稍微修正了一下方案,以當地現有的部族為基礎,誰為治水出力更多,誰將來就可得到更多的利益,但是得到的響應也並不熱烈。曾經在大江流域很好用的招,在這裡居然不太好用了。

    伯禹是讓大家以將來的遠景利益,來換取今日的出人出力,而在座的很多部族首領都顯得很「精明」,他們並不願意主動領取太多的責任。

    假如伯禹治水不成功,他們做再多也是白幹,假如伯禹治水成功,淮澤退去化為良田,有的是利益可佔,而且越強大的部族越能佔據更多。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不相信伯禹真能完成承諾,將淮水一帶改造成眼前沙盤上展示的樣子。

    伯禹當然不能,必須是他們自己動手才能完成,而這恰恰是問題所在。

    其實大江流域各部,當初一樣質疑伯禹能不能治水成功。但治大江之水有個前提,就是劈開巫雲山脈引洪水下行,利用洪水沖淤造就大片良田。伯禹事先和各部有個約定,他先搞定了這件事,各部再按照他的治水方略行事,而他果然搞定了。

    照說治理淮水並沒有治理大江那麼難,首先就不需要搞定劈開巫雲山這麼難以想像的事情,只是情況更複雜,需要眾多零散勢力協力配合,不像大江流域那樣各自干各自的就行。也許正是沒有在大江流域劈開巫雲山的震懾作用,所以各部族好像不太相信伯禹定能成功。

    崇伯鯀的殞身之地羽山,其實就在淮澤以東不遠,當地各部族與崇伯鯀都很熟。就連崇伯大人都辦不到的事,各部顯然不會輕易相信更年輕的伯禹能行。但也由於崇伯鯀的關係,在座眾人對伯禹的態度都還算尊敬。

    伯禹所召集的各部族首領,幾乎超過一半的人不願意主動領取任務,或者說所願領取的任務遠遠達不到伯禹的計畫要求,這水還怎麼治?在場還有不少部族願意盡力支持伯禹,有人幹脆明言這是為報崇伯之恩,言下之意也是對治水成功不抱指望。

    正因有這些人的表態支持,其他的部族首領就算心中不支持伯禹,但也不會公開反對,商議才不至於不歡而散,但治水方案仍然無法按計畫落實。

    待眾人散去後,小獬豸善察說道:「今日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領或其代表來了五十六位,中華伯君有十一人,還真是熱鬧。他們其中大部分人並非反對治水,而是心存狐疑。

    受苦難日久,民生凋敝至今,再要集合人力、物力來這麼一出,假如您仍像崇伯大人那樣治水無功,那麼他們將來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還不如在現居之地求個安穩,待往後再慢慢恢復元氣。淮澤現狀已如此,也不會更壞了,就放那裡吧,這就是不少人的想法。

    還有幾個部族,原來住的地方還不錯、受洪災不重,原本就缺更多人丁開墾,趁機吸納了遷移來的部族,卻是不關心伯禹大人您治不治水的。

    更特別的是,鴻蒙部、商章部、兜戶部、犁婁部伯君未至,各自只派了一位族老,那幾位族老說的話都是代表伯君的意思,並不願意主動配合大人您治水。他們本人卻不太認同伯君決定,心中暗懷不滿,但同樣對治水之事有所畏懼、害怕那樣會再招致災禍。」

    伯禹皺眉道:「如此反應好生奇怪!那四位伯君不願親來見我,只是各派一位族老為代表。而他們派來的族老,既對伯君的決定不滿,又對治水心懷憂懼,這又是怎麼回事?

    善察解釋道:「他們害怕此舉會惹怒淮神,假如伯禹大人您治水不成,可能就這麼走了,但他們的部族卻在這裡,將要要承受淮神之怒。

    但是那幾位族老亦對君首犧牲族人性命、侍奉淮神之舉不滿,既不滿又無奈,敢怒而不敢言,因為他們同樣害怕淮神,心情很複雜。……我所察知的,只有這麼多了,卻不知那位淮神是何來歷,因為那幾位族老自己也不清楚。」

    伯禹還沒說話呢,巫知現身開口道:「不錯不錯,善察啊,有些情況,你知道的比我還多呢!」

    善察謙虛道:「怎敢與先生相比?這些並非我所知,只是聽見了。」

    巫知:「先有所見所聞,而後能憶能思,便是人之所知。其實今日各部族首領的想法我早看出來了。所謂淮神,應是水族妖類,淮澤中當然是有的。

    水漫成澤,河淮連片,水族大妖很可能趁機興風作浪、挾洪水威逼百姓供奉。天下各部這些年自顧不暇,誰又能管到淮澤中……」

    敖廣打斷他的話道:「上仙啊,水族妖修也不都像您說的那般不堪!」

    巫知擺手道:「我說的可不是你!但是話又說回來,你當年根本沒機會在興風作浪,剛一露頭就被赤望丘給收服了。假如換一種情況,遇上這麼大的洪水,東海氾濫,你還不得趁機躥上天啊!

    我可聽說過巴原上古夔龍的往事,若非機緣不同,你怎能保證自己不是另一條作亂的夔龍……」

    伯禹起身道:「先生且莫說敖廣,只談眼前淮澤中的妖類,不知您所知多少?」

    巫知:「淮澤中的水族妖類肯定是有的,說不定還有強大的妖物聚集並號令眾水妖,就算往日沒有,今日也該有了。國有禍亂,必出妖孽,更何況今日之禍是這樣的洪水。但我也不知具體情由,周邊民眾雖多有議論、敬畏水中妖邪,但他們都不太清楚詳情。」

    伯禹:「我能否請巫知先生您幫個忙,查探淮澤中是否有妖類,又是怎樣的水妖,再探明周邊各部與水中妖類是怎樣的關係、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事?」

    巫知沉吟道:「我奉軒轅天帝之命,跟隨在你的身邊,就是監督你如何尋回玄珠,可沒說要管背的是啊!」

    伯禹苦笑道:「那就請巫知先生去探明玄珠是否遺落淮澤、是否為此地妖物所得、周邊各部民眾是否瞭解相關情況?若是另有發現,也麻煩多謝先生能轉告一聲。」

    巫知:「是這樣啊?那我應該去一趟!……善察、善吒,你們也跟我一起去吧。」

    既已成就真仙、飛昇仙界安居,若無緣法牽羈,很多仙家並不太願意主動再插手人間的事情。巫知是被軒轅天帝以尋訪玄珠的名義派下界的,就跟隨在伯禹身邊,但他可不是伯禹的屬下,這一路雖然話多,但他本人從未主動插手過什麼事情。

    伯禹請他去調查情況,藉口找得有點勉強,但巫知也認了,還帶著兩頭瑞獸幫忙。因為有獬豸和諸犍在,巫知的習慣如今也稍有改變,仙不著急開口說什麼了,往往等兩頭瑞獸介紹完他們所察知的情況,巫知再來一番高論。

    善吒離去時還在嘀咕道:「大大小小五十多個部族,有十幾位中華伯君,我就不信族中沒有高手坐鎮,居然會害怕水中妖邪,而且還怕成這個樣子!伯禹大人召集他們前來議事,居然沒人敢公開說出此事、商議怎樣斬除妖孽。我且去查探,若發現妖邪,便順手抓來!」

    今日議事之時,有人暗中擔心治水會惹怒「淮神」,又不滿君首侍奉淮神之事,既被獬豸查知,那就不會有錯,可是具體情由未明。而先前羋連對伯禹介紹淮澤一帶的情況時,竟然沒有提到這件事!

    所謂淮神,自古以來其實既存在又不存在,或者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認概念。這怎麼理解呢?較典型的、可類比的例子就是沇水之神。

    上古各部所居之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自然神崇拜,是一種古老而原始的習俗。這不是說山中一定真有山神、水中一定真有水深,或者說人們最初崇拜與敬畏的,未必是某位具體的神靈,而就是山和水本身的「象徵」、是他們所未知的自然。

    自然神崇拜,是人類文明誕生的標誌之一,象徵著從混沌走向清明的靈智開啟過程,山野禽獸是不會有這種觀察與思考的。這是很嚴肅、很重要的事情,後人不必因此嘲笑古人無知,若非古人曾如此,亦不會有後人之智。

    由此可知,先有了人,才有了所謂的神。但原始的自然神崇拜伴隨著祭祀活動出現後,漸漸又有了具體的人格形象取代了抽象的自然神概念,進而演化為後世的神祇,而後又有人可能會充當這些神祇的角色。

    像虎娃這等精通純陽訣玄理的高人,更知虔敬的自然神崇拜甚至會催生、孕化出原本不存在的靈物或靈性,更有人能籍此修煉。比如理清水曾在巴原北荒為山神、太乙是當地部族所崇拜的神木。而更多的時候,是祭司利用了人們所創造的概念,自稱執行神的意志。

    當年顓頊帝下「絕地天通」之令,不僅是統一祭祀禮法,更重要的是整頓這種亂象,令「其鬼不神」。但是「絕地天通」之令,並不干涉各部民俗。比如在沇水兩岸,很多村寨民眾都會祭祀沇水之神,在專門的祭台上將祭品投入水中。

    沇裡也不知道這種習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在它開啟靈智之前就有,它尚是一隻小小的水妖時,就經常悄悄潛游到祭台下的水中吃那些祭品。後來他才清楚人們是在祭奉沇水之神,而它就是生活在沇水中的妖修,卻根本沒見過什麼沇水之神。

    其實岸上的那些人也從未見過沇水之神,甚至不能確定沇水之神究竟存不存在、或者說是怎樣一種存在。祭水神祇是一種傳統習俗,代表了某種美好的信念與期望,假如真有水神的話,人們希望能通過此舉得其護佑。

    沇裡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明白沇水之神是怎麼回事,於是他就有了一個願望——或許自己也能成為傳說中沇水之神?反正這些年兩岸村寨的祭品大多都是喂了他。

    後來仙童句芒終於給了沇裡一個機會,讓它引領洪峰過境。兩岸民眾看見了浪湧朝頭的那一尾金鯉,皆以為沇水之神。於是從這一天開始,很多人又在傳說——哦,原來真有沇水之神啊,它是那個樣子的!抽象的神祇終於對應了具象的存在……

    有人聚居處的主要河流,幾乎都有所謂的水神,就是看是怎樣一種形式的存在了。自古淮水中當然也有「淮神」,周邊各部民眾也會祭奉淮神。

    人們的生活離不開充足、便利的水源,但另一方面,洪水又是人們印象中最常見、最可怕的災害,面對所謂水神,是既期待又畏懼。無論真正的淮神存不存在,如今這場大洪水,會使這裡很多人既痛恨淮神、又會更加注重祭奉淮神。

    有族老竟擔憂治水會惹怒淮神,且還有四位伯君因此不來見伯禹,伯禹便感覺這有些不尋常了。巫知見多識廣,當即就斷言是水妖作怪、挾水患威逼百姓,那就是說,淮澤中真有那麼一位水妖既自稱淮神,且被周邊有的部族真的奉為淮神。

    伯禹不僅認識「沇水之神」沇裡,他還繼承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又是倉頡先生的弟子,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而且遠比一般人理解得更為深邃。

    神祇的概念,是伴隨著人們自身的需求與願望出現的,但是當它與具象的存在對應、成為「神靈」之後,問題就會變得很複雜。如果某位「神靈」的行為背離了人們創造神祇的初衷,甚至成為生存與發展的障礙,那麼「神靈」本身或宣揚它的祭祀體系,就沒必要存在了。

    天地萬物當不是不都是因人而存,但是「神」卻應當如此,因為它本身就是被人「創造」的。

    伯禹擔心的倒不是什麼妖孽,再強大的妖孽又能怎樣,當年南荒那一批,不是被伯羿大人殺了個精光嘛!可是這件事與各部民眾祭奉的淮神扯到了一起,若不明內情、處置不慎,可能會很麻煩,甚至有可能激起民變,伯禹難免多想啊。

    羋連應該不會對他故意隱瞞,既然沒有提到淮神之事,要麼就是真的不知,要麼就是沒當一回事。就算羋連聽到了某些傳聞,也認為不過是自古風俗,只是口口相傳、變得有些誇張罷了。而崇伯鯀當年,居然也不知此事,這就有些蹊蹺了。

    要麼就是那淮神根本就不存在,是某些人編造出來的,或為挾制民眾別有用心。要麼就是此妖手段了得,借洪水潛伏經營,一旦成了氣候,就非常不好對付。伯禹召集各部民眾商議治水之事,知情者居然不敢公開說出來,這恐怕就是大患了……

    伯禹終於找個機會將巫知從身邊支走了,在這難得的清靜中卻感鬱鬱。

    是夜,伯禹心還憂思,獨自登上了營地旁的一座山。山頂不到兩百丈高,但在這一代已是大丘。觀其形勢與周邊山丘、河流走向,若以後世所謂風水家的說法,卻堪稱地脈匯聚的龍興之地。

    伯禹當然不是來玩賞的,他登上高處遙望淮澤,心種想的是治水之事。治水可不僅僅是治水,還要平定妖邪之患,引領與教化各部萬民。

    若是有誰治水不力,當受責罰,但他卻無法去責罰那麼多人。治水終究不是伯禹一人之事,而是這裡所有人自己的事情。遠眺淮澤良久,伯禹又坐了下來,仰望漫天星輝以舒胸臆,不禁長嘆一聲。

    就在這時,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施施然從山腰走了上來,手中提著一件帶把的木器,似桶似箱又似盒,把下有蓋、漆紋精美。

    伯禹住在當地最大的部族涂山部的領地內,看似很隨意,可是周邊的防備也很嚴密,不僅有涂山部派的護衛,更有丙赤和丁赤警戒。這少女居然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伯禹身邊,而看伯禹的樣子竟似毫無察覺。

    「伯禹大人,您為何獨自對著夜色長嘆?是否因商談治水之事不順,還是因淮澤妖孽情況不明?聞大人您的嘆息,小女子甚為感懷,故此星夜來拜,請恕冒昧!」

    伯禹望著星空剛嘆了口氣,忽見一個悅耳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他趕緊站起轉身,待看清了來者,不禁一時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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