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5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6 12:49
036、有求必應

    虎娃回到了昨日來過的老人山中,此時天光已放亮,牙渚等三位已「返老還童」者還等在原地。他們已將亂糟糟的頭髮梳理整齊,繫上籐條、挽上荊簪,僅僅一夜過去,頭髮居然就長出了一寸多長,新生的發根漆黑如墨。

    三位老者已打算下山回村,得神仙之救返老還童,還留在老人山中幹什麼?至於回村之後要索回原先的房屋田產,可能還會有點麻煩,但當初趕他們上山的人,想必也不敢違逆神仙的意思。虎娃離去時曾讓他們在這裡等著,他們就暫且等候在原地。

    虎娃看見的卻不僅是這三位老者,還有一位三、四十多歲的男子。見虎娃從天而降,三位老者趕緊跪拜叩首、向神仙稱謝。那男子也跟著一起跪拜,虎娃看著他道:「你是何人,何故來此?」

    那男子答道:「我叫美喜,昨晚見山中有光雨灑落,夜間又得神仙託夢,天明後便上山探問情況。我在這裡找到了牙渚老伯,方知果然有神仙來到,拜見神仙大人!神仙大人您既然能使人返老還童,美喜有一事相求。」

    虎娃:「生老病死是人間常事,哪得莫名返老還童?牙渚等三人所遇,乃是仙家緣法,不過是延續生機、恢復體魄而已,不可刻意求之。若你所求亦是如此,那就不要開口。」

    美喜一怔,他還沒說呢,就已經被神仙拒絕了。今天早上,山下村寨裡有不少人都上了老人山。他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只知昨夜有神仙託夢,而此前還看見了山中異象,所以跑到山裡探問情況。

    山野很大,上哪裡去找人問呢,只能找此前被送上山還倖存的老者。美喜恰好遇到了牙渚等三人,見他們竟已返老還童,又聽說了神仙降臨之事,便也動了心思,就在此地等候。

    見虎娃開口便回絕了他的想法,美喜眼珠子一轉,隨即又有了另一個主意,叩首道:「既然返老還童之事不可求,我想求神仙大人另一件事。我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地間摔傷,自此腿腳不便,如今已年過六十。

    我妻常與我說,欲送老母上山,可我心中不忍。且鄰家有老父並未送,我若送之恐遭非議。如今幸遇神仙,能否將老母托於神仙?您神通廣大,還有法力能使人返老還童,照拂一老者想必只是舉手之勞,亦可使我脫離難決之困。」

    這世上真是什麼人都有,眼前就居然冒出來這樣一位!此人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間勞作時摔傷,自此腿腳不便也不能再勞作。如今年老母過六十,他想將之送上山,但心裡也覺得不對,鄰居家亦有老父並未送上山,他也不想這麼做了被人非議,所以猶豫難決。

    恰好今天碰到了神仙,他便突發奇想,既然神仙這麼大的本事,又管了老人山中的事情,那麼就托神仙照顧自家老母好了,這樣既不必自己操心更不必再糾結。

    虎娃差點都氣樂了,低頭看著他道:「你心有不忍,說明自己也知不對,可是你還想那麼做?明知不當為而為之,卻自以為困,看來昨夜的夢是白做了。」

    美喜:「沒有白做呀,這不是找到神仙大人了嘛!我將老母送上老人山,就求神仙照拂,這樣我也能心安了。」

    虎娃:「明知老母腿腳不便,若棄之山野,其實與殺人無異,心地怎能歹毒如此!求我這位神仙照顧,她是你之母還是我之母?我若真答應了你的請求,你又當如何謝我?」

    美喜:「定當日日讚頌神仙恩德!」

    虎娃:「你就是這般讚頌恩德嗎?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當供養、敬奉真正於你有恩德之人,而不是將之棄於山野。我觀你之體魄,若無意外亦可年過六十,屆時你又打算如何自處呢?」

    美喜有點害怕了:「亦想求神仙施恩德。」

    虎娃反問道:「於你此生有大恩德者,你還想著棄於山野等若殺之,誰還敢再施恩德於你?但你今日既求到我面前,我當有所應,只是此應非彼應。昨夜我已託夢給山下眾人,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仍如此,我亦無奈。」

    虎娃再一彈指,似有一片光華射入美喜的身形中,接著緩緩道:「我既已現身,若你開口求我治你老母的腿腳之傷,只為能更好奉養,我方才便已答應了。可是你心中想的、開口求的卻是這些,今後若再有此念,當頭疼欲裂、筋骨如撕!」

    以仙家身份行走世間,只要插手了某些事,往往就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牽扯,因為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比如眼前這一位。虎娃只是施了個小法術以懲戒,假如美喜今後仍動這樣的念頭,便真的會頭疼欲裂、筋骨如撕。

    只要美喜被這法術所懲,不論有多少次,當虎娃再經歷天刑時,同樣的法術也會加在他自己身上。凡人受不了的,以虎娃的修為當然無所謂,可是類似的事情遇到的太多了呢,恐怕虎娃也不好承受。

    虎娃感嘆,他已託夢點化這一帶的村寨族人,想必不少人已有所醒悟,但並不能改變所有人。習俗如此,他也不能未經教化就將所有人都給收拾了;就算教化已行,同樣也有人會繼續違背。

    所以皋陶不僅作《五教》,亦作《五刑》。五教是教化準則,五刑則是國家法令了,違反禮法者應受懲處、遵從禮法者當受褒揚,這才是人間之道。皋陶所言「以五刑弼五教」,其真意在此。

    就在這時,虎娃的元神中又聽見防風氏的一聲冷哼。防風氏顯然是不滿虎娃未在第一時間離開百越之地,反而又回到這座山中還在多事,假如虎娃再不走,他可真要翻臉動手了。

    虎娃身形消失在老人山中,他並不是飛回去的,而是直接收回了分化形神之身。淮澤之畔、荊山頂上,玄源道:「夫君此去,卻碰壁而回。」

    虎娃嘆道:「防風氏不肯出手,我亦無法強求。可是他連斬空刃都不借,便不該了。他尚不知斬空刃中有什麼、我為何要去找他,恰是自遺其禍。沒有防風氏、沒有斬空刃,照樣得治淮澤之水、收拾那無支祁,只是麻煩些而已。」

    這段時間,伯禹已經開始指揮民眾疏通淮水下游,地點相對遠離了淮澤,在東祝城與彭城境內動工。經過一番大戰後,原先的十陣軍隊再度整編成七支,因傷亡的緣故,短短時間內兵員還得不到補充,但七陣軍隊也夠了。

    他們放下刀槍便是壯勞力,拿起刀槍又可以指揮維持秩序,伯禹發動大批民夫開挖水道,自汪洋向淮澤方向延伸。而巫明等真仙並未露面,時刻關注著淮澤深處的動靜。為了動工方便,伯禹一開始並沒有掘通汪洋和淮澤,就是拓寬與挖深各處水道。

    下游淮水中還有好幾段地方並未掘通,到最後不必動用民夫,再讓敖廣施法一沖,將這最後幾段淤塞處衝開,整條水道也就暢通了,屆時便能引淮澤積水下行。其實就是這最後的一步最難,要防備無支祁襲擾,假如防風氏能持斬空刃至此,那麼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但無論如何,要將先期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伯禹集合各部之人力物力疏濬淮水,幾個月後,這條蜿蜒的水道大部分地段都已達到了要求,挖掘的足夠寬也足夠深,只留下了靠近汪洋、緊鄰淮澤、羽山腳下這麼三段淤塞處未通。

    這段時間一直未見無支祁有何動靜,伯禹又令民夫歸鄉,此時要準備春耕了。但七支軍陣並未解散,仍在淮水岸邊的營地中待命。

    整整一個冬天,淮澤水妖都沒有動作,任由伯禹組織民夫疏濬下游淮水。在那一場決戰中,淮澤水妖的傷亡也很大。原先的上千水妖只剩下四百多,其中還有一百多水妖有傷。

    在冬季蟄伏,也是很多水妖的習性,尤其是那些修為較低的水妖。叉尾妖王已陣亡,饞草妖王又受重傷,而刀頭妖王的傷勢尚未恢復。

    無支祁的面臨的困境還不止於此,不少水妖頭領都在洞府中養傷,而伯禹命人投草葉符於水中,很多小妖便趁機紛紛逃離了淮澤,有的還是帶傷逃走的。淮澤周邊水系複雜,通往很多支流湖澤,它們有的是地方可躲藏。

    那些小妖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戰,其實也怕了。很多懵懂妖物本沒有想太多,只是被無支祁率領一批強大的妖修裹挾入淮澤。如今眾妖被伯禹殺得大敗潰輸,很多同伴喪生岸上,它們又得草葉符勸說警告,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想再追隨無支祁作亂。

    一個冬天過去了,無支祁麾下的水妖死得死、逃得逃,最後只剩下了大魚小蝦兩百多號,也不太敢再大舉上岸為禍。無支祁對此情況當然心知肚明,但他並不甘心認輸,更不認為自己就已經輸了。

    在無支祁看來,伯禹無法入水擒妖,因為承受不起那樣的代價,所以它待在淮澤深處,便等於立足於不敗之地。不論那些小妖死傷或逃走多少,只要它還在,伯禹就無可奈何,遲早還是得找它談判的,無非是互相妥協出一個結果而已。

    到了那時候,無支祁自會把那些背棄它的水妖一一再找回來收拾,當初他就是這麼收服了幾位妖王,又帶著幾位妖王行遍周邊水系收服了眾多水妖。至於伯禹在淮水下游做的事情,無支祁也很清楚,但它並不著急。

    無支祁打算在最適當的時機、選擇最好的地點出手,以它的神通法力,哪怕鬥法的餘波就能將淮澤水道毀去,令岸上眾人一個冬天的努力皆前功盡棄。到那時才能讓伯禹認清現實、重新和它談判,也能讓岸上眾部族承認它佔據淮澤的事實。

    隨著淮水下游幾乎都被疏通,只留下了最後三段淤塞處,眾民夫回族參與春耕,最後見分曉的時刻即將到來。無支祁肯定不能允許伯禹將淮澤積水引入汪洋,它在等待時機,不論選擇在何處襲擾,崩塌大片堤岸皆是輕而易舉之事,它得避實就虛,屆時就算打不過也能逃得回來。

    伯禹紮營於東祝城境內的羽山腳下,見無支祁仍無動靜,與伯益等人商議後,便決定先動手掘開眼前這一段淤塞的水道,試探淮澤水妖的反應。這天軍陣在淮水岸邊沿羽山列陣,伯禹正準備下令動工,忽見高空風雲舒捲,一位威風凜凜的金甲戰將手持長戟從天而降。

    伯禹從未見過此人,但此刻就像莫名喚醒了某段見知,朝天行禮道:「庚辰先生,您怎麼來了?」伯禹不認識庚辰,但崇伯鯀當年卻認識庚辰。

    來者名庚辰,落下雲端還禮道:「聽聞伯禹大人治水受阻,我受少昊天帝之托,特下界相助。」這時應龍、巫明、烏木由、東海青童等人也現身相見,東海青童與庚辰亦是舊識。

    遠處雲端,玄源嘆道:「虎娃,你當初料得不錯,除了高陽天帝,其餘列位天帝都出手了。」

    軒轅天帝出手最早,連續派來了巫知和巫明;太昊天帝雖封閉了九重天仙界,但有句芒告知東海青童淮澤情況,而東海青童聞訊自來相助伯禹;神農天帝已派烏木由下界;如今少昊天帝終於也派來了一位真仙庚辰。

    虎娃道:「這位庚辰現身時特意手持神器。我觀他手中這支長戟,其神通妙用之威不亞於斬空刃。來得恰是時候,不早也不晚啊!」

    玄源:「看來少昊天帝已知你在百越之地碰壁之事,所以特意派了這位真仙庚辰持那長戟下界。若是你已請來了防風氏,也就不必麻煩了。」

    虎娃苦笑道:「我未能讓天帝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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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三打無支祁

    因為庚辰到來,伯禹暫時收攏了軍陣,將這位仙家迎入軍營大帳中。聽說了淮澤水妖作亂的詳情,庚辰拄長戟嘆道:「若是伯羿仍在,哪容這等妖孽猖狂!」

    別說伯羿在時,就算崇伯鯀當年未殞落時,也沒見無支祁冒泡啊。但這話很容易無意間得罪人啊,難道伯禹等一眾高人就是廢物嗎?而伯禹等人也知道這位仙家只是無心之嘆,倒也沒多想。

    其實這麼多高人並非收拾不了一個無支祁,只是有所顧忌,想儘量用最小的代價而已。如今庚辰手神器長戟而來,情況有變,眾高人又重新商議了一番。庚辰最後建議道:「與其在此試探等候,不如直接逼那無支祁出手。只要它敢出淮澤,我等自令其再無退路。」

    巫明點頭道:「與其等待那無支祁襲擾,其實不如主動逼他出手。庚辰道友手持長戟有破空之能、可直斬淮澤深處,如今我們已可用此手段。」

    眾仙家推演一番,皆認可其計,於是就改變了原先的計畫,又詳細商定了行動方案。伯禹命七陣軍隊撤走,包括羋連、伯益、善察、雲起等人都回到涂山部那邊去了,同時通知淮澤周邊民眾暫時轉移到安全地帶。

    三天後,淮澤風平浪靜,就在通往下游淮水的出水口上空,庚辰持戟而立。這裡是伯禹率彭鏗部的兩支軍陣與無支祁第一番大戰的戰場,淮水兩岸的山峰已被轟平,淮水下游的河道皆已疏濬完畢,但相鄰淮澤的這一段尚未徹底掘通。

    伯禹一聲令下,敖廣化為一條蛟龍躍入淮澤並祭出了神器夔角,在岸邊捲起了巨浪。他如今也是一位水族妖王啊,前一陣子總看著淮澤水妖興風作浪,今天終於輪著他大顯神通了。淮澤中的巨浪向岸邊捲來時,庚辰突然揮長戟一斬。

    淮澤出水口豁然被切開,敖廣趁勢攜風浪衝向下游。他曾經衝開大江水道,對此已駕輕就熟,如今雖無東海洪流下衝的巨力相助,但淮澤水道是現成的,沿著水道走就行。洪峰滾滾攜浪湧直奔羽山腳下,敖廣大喝一聲,又硬生生衝開了第二段尚未被掘通的淤塞水道。

    大水迴旋從羽山腳下衝過,很快就到了東祝城境內的出海口處,敖廣奮力把最後第三段淤塞處也給衝開了。淮澤之水自此暢通無阻,濁浪滾滾直洩汪洋。

    最後由人工掘開水道與敖廣施展控水之法衝開,完全是兩回事,敖廣帶起的水流速度極快,將人工挖掘的水道沖切得更為順暢。而第一段淤塞處是庚辰揮戟斬開的,有點類似於防風氏斬開巫雲山之妙,就是為敖廣引大水沖入汪洋蓄勢蓄力。

    淮澤東岸這麼大的動靜,無支祁想不被驚動都不行,它若若不及時出手阻止,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淮澤的面積越來越小、水越來越淺、大片土地將露出水面。

    但庚辰根本就沒有給無支祁反應的時間,他揮戟劈開淮澤出水口後,甚至都沒有理會敖廣的後續動作,直接飛上了淮澤深處,又奮力揮戟一劈。

    剛才那一劈只是切開淮澤出水口,庚辰沒費幹什麼勁,而這一擊卻是盡了全力。只見金甲巨人現身半空,手中長戟化為數百丈斬進了深水之中。此戟的神通妙用彷彿能穿透空間,如此大的神威,卻沒有在水面上激起一絲浪花。

    長戟直接斬在了仙家洞府的禁制上,巨大的淮澤水面迴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天地間彷彿都發出嗡鳴聲。卻沒有激起驚天動地的巨浪湧起,那一圈圈漣漪湧到岸邊也不過是數尺高,就算伯禹沒有提前下令讓岸邊民眾都轉移到安全地帶,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長戟以破空之威直斬水府,深水中情況可就不一樣了,當場就不知震暈了多少小妖,水府的仙家禁制瞬間就呈欲破碎之勢。

    遠處雲端上,虎娃和玄源正在觀望。玄源問道:「夫君先前欲請防風氏出手,恐也不僅是讓他斬開淮澤水道、並防備無支祁襲擾吧?」

    虎娃答道:「以那防風氏的脾氣,既然來了,又怎會老老實實聽命於伯禹,只斬開淮澤水道,然後乖乖地防備無支祁前來襲擾?有斬空刃在手,他定然會主動斬向淮澤深處的水府,其餘眾高手可攏住風浪不使波及岸上,我則在此防範無支祁逃走。

    斬空刃之神通妙用就在於此,可直接破開空間劈擊深水中的洞府。防風氏未來,庚辰卻來了。原本我的打算是就算防風氏不親至,我也借來斬空刃;若是借不得斬空刃,就重新祭煉武夫神劍斬空,但倉促之間終究沒有斬空刃順手。」

    他們在這裡說話,洞府中的無支祁可坐不住了。無支祁有兩個選擇,一是聚集水府中眾妖全力運轉洞府禁制,堅持縮頭不出,但那樣硬挺著挨劈也不是辦法,更不符合那凶妖的脾性。只聽一聲怪叫,一道白光衝出淮澤射向半空,化為巨猿向庚辰撲去。

    假如來的是防風氏,可能就站定了和無支祁動手,但庚辰既是少昊天帝委派下界相助的,當然要聽從伯禹的安排。他往後疾退飛上高空,順勢回身一斬,長戟化為劈向無支祁的頸間。

    無支祁的利爪宛如神器,爪影揮出將戟影撕碎,追著庚辰也飛上了高空,從水面上被引開了。這時東海青童躍入淮澤水面上站定,化三身六臂祭出諸般神器,這些樂器奏響卻聽不見半點聲音,只見淮澤上的漣漪盡數被撫平。

    這是伯禹事先安排的戰術,他最擔心情況的就是無支祁與庚辰鬥法時,餘波激起風浪衝毀周圍岸上的村寨田園,所以東海青童的主要任務是定住風波。

    假如庚辰未及飛向高空便被無支祁纏住,兩人動手時離水面太近,那麼東海青童便會很吃力,想保護什麼總比破壞它要難得多。還好庚辰及時抽身退向高空,也將無支祁成功引開,此時東海青童再出手感覺便很輕鬆。

    庚辰與無支祁在高空鬥法,才真切體會到這水妖凶頑異常,有幾次長戟已斬中其原身,那撕裂空間之威卻不能將無支祁逼退。無支祁運轉法力瞬間收斂皮開肉綻的傷口,反而趁勢破開長戟的防禦撕向庚辰,竟將庚辰一時逼落下風、已連續挨了它好幾爪。

    幸虧庚辰已是仙家形神,而且在真仙中亦是擅於力戰之輩,換一個人恐已被無支祁打落雲端。烏木由原本負責掠陣、防止無支祁落敗逃走,此刻揮烏藤杖也殺向了高空,杖影如虹隨風蔓舞,不僅協助庚辰攔下無支祁的猛攻,更重要的是攏住法力餘波。

    站在淮澤水面上的東海青童反倒沒什麼事做了,他原本有三個任務,一是定住風浪,二是防止其他的水妖趁機作亂,三是堵住無支祁的退路、使之無法再返回淮澤。

    現在看來淮澤中其他的水妖已殘弱,根本就不敢再有動作,而庚辰將無支祁引向高空、烏木由也協助出手後,淮澤已不受鬥法餘波的太大影響。於是東海青童又祭神器也攻向了高空,那神器之音交織如汪洋潮嘯,一**衝擊無支祁的身形。

    無支祁真是凶頑,在三大真仙有層次的合擊下仍悍鬥不休,吼聲如炸雷連連響起。破空而來的長戟一次次被其格開,漫天舞動的杖影也被其撕碎,那汪洋潮嘯更是被它一次次衝破。而且他居然就認準了庚辰,一味只朝著這位真仙撲擊不止。

    無支祁分明已落下風、不可能取勝,但它硬扛三位真仙的攻擊,卻只盯著庚辰一人動手,悍不畏死之勢也令庚辰心裡頗有些發憷啊。

    身為已歷天刑之真仙,庚辰下界出手相助伯禹,但他也不想莫名殞落在此,能降伏這妖孽是最好不過,但想直接斬殺它卻不容易,且自己將付出的代價恐也難以承受。庚辰大喝道:「妖孽,修為如此應知進退,難道不知你是已窮途末路嗎?立即認罪歸降,方可免一死!」

    無支祁卻怒吼回應,身化白光又一次硬生生地破開長戟的斬擊,直向庚辰撞去,渾然不顧烏木由與東海青童的策應攻擊。庚辰嚇了一跳,凶妖真的是要拚命了,這一下要是撲中了,便能撕開他的形神、令其受重創。

    庚辰趕緊回戟橫掃並抽身退避,在已佔了優勢的情況下,他可沒打算和無支祁搏命啊。不料無支祁等的就是他這一下,庚辰後撤長戟橫掃,破空之力向側面斬開,白光突然改變了方向,沿著長戟斬出的破空缺口飛射而出,這凶妖竟然逃了!

    無支祁也不傻,它已看清了戰場形勢,今日不可能取勝,也無法再逃回淮澤,悍然連續撲擊庚辰,就是死中求活之道,終於衝開了一個缺口遁去。只要它一脫身,眾高人再想合圍便難了。

    伯禹的戰術安排已足夠縝密了,但沒想到無支祁如此擅斗,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在戰場中撕開一個口子逃走。

    但無支祁並沒有逃掉,他突圍的方向好死不死正衝著遠方的蒲阪城方位,剛剛化為一道白光遁去,就從蒲阪城的方向迎面飛來另一道光華。無支祁已避無可避,腦門被這道光華砸中,哎呀一聲翻著跟頭落下了雲端。

    那道光華也被彈飛了,虎娃招手一引,在空中化為一個精鋼琢戴在了他的右手腕上。大戰至此,就連虎娃都直接現身出手了。

    無支祁化白光遁走,卻被虎娃喚來的神器金剛琢砸中。金剛琢被彈飛、無支祁亦跌落雲端的瞬間,這凶妖已暫時脫離了眾高人的神識鎖定,竟然消失不見。

    這相當於一種障眼法,變化形體、收斂氣息以隱匿其行跡,但比普通的障眼法高明多了,無支祁還想用這種手段溜走。可是無論再高明的隱匿神通,又豈能在這種場合得逞?戰場外的巫明還沒有所動作呢,伯禹身邊的善吒開啟目中神光已罩定了一處地方,無支祁短小的身形再度顯露出來。

    神器精鋼琢都被彈飛了,無支祁當然也被砸得很遠,直接落到了淮澤東岸曾被它轟平的半截山丘上。這凶妖被砸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見隱匿神通已破,下意識地一個跟頭翻起來仍欲繼續騰空逃遁,卻不知從哪裡又突然竄出來一條狗。

    這是一條花尾巴狗,身形細長,個子不大但卻凶得很。而無支祁同樣身形短小,被這條狗一口就咬住了腳後跟。無支祁猝不及防間又一頭撲倒,再想逃竄已不可能,因為他就落在了伯禹身前不遠處。

    伯禹已祭出神珍鐵棒,正砸在無支祁的後脊上,將這只正欲掙紮起身的凶妖再度硬生生地打跌。丙赤和丁赤已撲了上去,合力揮出一根帶環的鎖鏈,當即套住了無支祁的脖頸。虎娃既已現身,又於高空祭出一道金光射來,化為一枚金鈴穿掛在無支祁的鼻子上。

    那神器鎖鏈是軒轅天帝親手打造,用以鎖控凶妖,就是當年鎖住丙赤和丁赤的東西。崇伯鯀提前放這兩條妖龍自由,但神器鎖鏈可沒丟,一直就由這兩條妖龍自己保管呢。八丙和丁老九看見這條鎖鏈就來氣,今日總算找著出氣的對象了,鎖鏈的首尾兩環全套上了。

    那枚金鈴是虎娃在彭山幽谷中采一朵金鈴花打造,如今已祭煉多年,但還不是神器。以虎娃的煉器手段,想打造神器看似不難,他也煉製了很多,但神器出世皆講究緣法,也不可勉強為之,所以他手中的金鈴尚只是上品法器。

    其神通妙用可使人筋骨酥軟、難以掙扎,若是在正面鬥法中或很難使無支祁中招,可是此刻無支祁已被神器鎖拿,趁機直接把金鈴穿掛在它的鼻子上,那麼它不中招也得中招了。

    等等,淮澤岸邊怎麼突然跑出來一條狗?在伯禹原先的安排中,可沒有這條狗什麼事啊?只見這條狗人立而起、搖身一晃,化為了山水君盤瓠,他居然也來湊熱鬧了!盤瓠也算沒白來,還正好咬了無支祁一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9 20:50
038、人間初見無量光

    無支祁的脖頸被鎖住,鼻子上穿掛著金鈴,神通法力仍在卻施展不得,渾身酥軟但仍掙扎不休,動作宛若大醉之人,抖得鎖鏈和金鈴亂響。半空中忽有人嘆道:「凶頑成性、躁動不休,心火猶未寧啊!」

    隨著聲音有一人顯露了身形,赫然竟是山爺。山爺左手中托著一盞燈,看似平淡無奇,就是一盞最普通、最古樸的油燈,黃豆粒大的燈焰本毫不顯眼,卻在白日裡也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所在的這一方天地。

    遠處的虎娃既驚且喜,他終於明白盤瓠是怎麼出現的了,當然是山爺帶來的。放才盤瓠突然竄出來時,虎娃就嚇了一跳,因為事先竟然毫無察覺。虎娃同樣也沒有察覺到山爺的到來,直至山爺主動顯露身形,他才窺見一絲玄妙。

    盤瓠方才應該就隱藏在山爺的燈光中,燈光本是照亮世間的,怎麼還能藏住形神呢?山爺祭出油燈所照亮的地方,就是他所置身的一方天地,當他人站在燈光照不到之處,也就現不了燈光中的存在。

    在一般人的概念裡,光芒雖會隨著距離散減弱甚至被阻擋,但在虛空中的射界是無限的。山爺手中燈光方才不斷地射出,卻彷彿永遠到達不了他所置身的那一方小小天地的盡頭,燈光的射界看似不變但同時又在無限延伸。

    對於他人來說,若不置身其中,便感應不到;若置身其中,那邊是無量之界。山爺顯露身形,實際上收斂了燈光的射界,這又是何等玄妙的修為境界?看來山爺成就真仙之後,修為精進乎想像,就連虎娃都有些看不透了。

    其實真仙各有所擅治修行,虎娃亦自有隱匿形神的手段,他和玄源起先一直藏身於雲端,未出手時別人同樣沒有察覺。但能不能現是一回事,能不能看透其手段又是另一回事,此時的山爺給人的感覺真是高深莫測呀,主要來自於他手中的那盞燈。

    虎娃定睛再望去,那盞油燈好像就是他小時候見過的,黑暗中山爺曾在石屋中點亮的那盞。而山爺顯露身形後,伸右手在燈在燈光上一彈,似是彈出了一朵米粒大小的燈焰,射入了無支祁的形神中。

    無支祁立刻就不動了,但在眾高人的神識感應中,他其實還在掙扎不休,可無論是企圖運轉法力還是扭晃強悍的原身,它所有的念頭和想做出的動作,都化為了形神中那一朵燈焰的跳動。

    山爺這一手神通當真厲害!若無支祁心有不甘仍凶頑欲掙,這燈焰就不會熄滅;可是燈焰若不熄滅,他所有的掙扎都只能化為燈焰的跳動。

    虎娃與玄源已從雲端飛落與山爺、盤瓠相見,並給眾高人做了一番引薦。在場眾人有第一次見面的,也有早就相熟的,都在今日的大戰中現身,互相見禮倒是熱鬧,無支祁趴在那裡卻一時無人理會了。

    形神中的燈焰跳動,無支祁只能出凡人之聲道:「你們這麼多仙家高人,來對付我一個野生的妖修。」

    無支祁不服,這也難怪,今天是多少人聯手欺負它一個?庚辰、東海青童、烏木由就不說了,先後出手的還有虎娃、善吒、盤瓠、丙赤、丁赤、若山,而最終把他打趴下的那一棒子,是伯禹親手砸的。除此之外,尚有巫明、應龍、玄源未出手呢。

    這陣仗,簡直快趕上軒轅帝當年收拾蚩尤了,就算換成伯羿來了,一不小心恐也得吃虧呀。

    盤瓠斜眼道:「怎麼的,你不服?」

    無支祁:「當世高人紛紛出手,列位天帝派真仙下界,仗著人多取勝,我當然不服……有種就放開我,你們與我單打獨鬥!」

    善吒喝道:「收拾你這水猴子,你以為真需要這麼多高人出手嗎?大家都是為助伯禹大人治水而來,收拾你只是順便之事。你見過開道修路嗎?你只是擋在路上的一塊石頭。若說依仗人多,你不是號稱統率領十萬浪將嗎?那可比我們可多多了,怎不說自己也是人多欺負人少!」

    若山卻和顏悅色地看著無支祁道:「善吒道友說的不錯,你這妖孽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等誰也不是為了與你爭勝而來,這並無所謂。今日在場之人,此前大多與伯禹素不相識,有人甚至與他無半點交情,為何眾人相助的是伯禹大人,卻不是你?且慢慢去想明白吧。」

    這時又有一人大喝道:「我回來啦!……咦,這誰呀?……哈哈哈,無支祁,你這妖孽也有今天?」來者正是敖廣,他已從汪洋返回。

    待敖廣大呼小叫一番、與眾人見禮完畢之後,玄源又問道:「伯禹大人,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凶妖?」

    伯禹則問道:「若山先生,我觀您所施展的手段玄妙非凡,又有何建議呢?」

    若山撚鬚道:「這妖物凶頑,原身強悍、精氣旺盛非常,不如就鎖之鎮淮水,天長日久緩緩消磨。」

    東海青童嘆道:「這不得鎮它一、兩千年啊!」

    無支祁低聲嘶吼道:「有種便殺了我!你們難道不敢嗎?」

    盤瓠上前給了他一腳道:「你想得倒便宜!事到如今,還沒有看明白自己是誰嗎?都沒人稀得殺你,就等著好好地鎮淮水吧。哪天自己想死了,就自己死去!」

    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伯禹隨即收了這凶妖,邀眾高人一同去涂山部慶賀。烏木由卻行禮道:「伯禹大人,我受神農天帝之托下界相助,如今凶妖已擒,當返回仙界了!」

    庚辰則將手中那根長戟遞給伯禹道:「淮澤妖患已平,我亦當返回瑤池仙界覆命。此神器且留在伯禹大人手中,說不定將來仍有用。待中華治水成功後,我自會將之召回。」

    而東海青童來到虎娃面前下拜道:「先前師尊未現身時已賜器,如今現身相見,再請賜名!」

    東海青童方才已經拜見過虎娃,此刻又當眾提出了要求。他們是在薄山頂上認識的,虎娃曾說過拜師要看緣法,那麼緣法就在此時此地了。古人的名號很複雜,往往有各種各樣不同的稱呼。在修行傳承中,也有尊長賜弟子名號的,比如盤瓠就在武夫丘被賜名汪汪。

    虎娃原先的弟子,比如藤金、藤花,名字就是他給起的;而太乙、黃鶴等人,虎娃並未另賜名號,因為感覺沒那個必要,或者說在師承中就沿用了他們原先的名號。但師尊若特意賜名號的話,也是一種正式收徒的象徵。

    虎娃微笑道:「既如此,為師就叫你東華吧,華光東出,若玄之甫悟……東華,你且起身。」

    除了玄源,在場其他人先前並不知虎娃與東海青童的關係,此刻聞說究竟,紛紛上前恭賀。東華原打算事畢後回汪洋中繼續修行,今日正式拜師之後,便問師尊還有何吩咐?虎娃倒沒什麼別事情,便讓他繼續自回汪洋修煉。

    應龍因淮澤之事被伯禹從汪洋中喚來,事畢後也沒打算久留。東華便辭別師尊,便與應龍結伴東去汪洋,其餘眾人則跟隨伯禹暫且回到了涂山部。

    等候在這裡的各部族領聽聞無支祁已被鎮壓,立刻命人向各地部眾報喜,涂山氏大人設宴慶賀。

    淮澤之水奔流七日、漸漸平緩,大片土地重新露出水面,而水面已不再繼續下降。原先浩瀚的淮澤只在低窪處留下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湖泊,很多湖泊之間仍有水道相連,總面積已不足原先的五分之一。

    伯禹治水,當然不是要把所有的湖澤都排干,保留豐富的水系對當地民眾的生產生活都是有利的。其中最大的一個湖泊後來又稱富陵澤,就是原無支祁的洞府所在。以富陵澤為中心,這一帶的地形地貌在漫長的勢力年代中又多有變化,就是後世所謂洪澤湖的雛形。

    伯禹當然沒有只顧著慶祝,又派善吒與敖廣殺入淮澤深處,很輕鬆地就攻破了無支祁留下的洞府,並將之徹底毀去。殘存的水妖見無支祁已被擒獲,再加上淮澤正在漸漸消失,早已四散逃遁,僅此一事,它們已不敢再作亂。

    也有少數水妖未及逃走。叉尾妖王已陣亡,刀頭妖王原本重傷未癒,而饞草妖王后來也受了傷,這兩位無支祁手下最大的幫凶被擒獲,則被當場斬殺、給了個痛快。

    疏通下游淮水,平定水妖之患,只是淮澤流域治水的第一步,接下來還要按伯禹制定的治水方略、集合人力物力繼續推進,想見明顯成效至少也需好幾年功夫。可是若沒有這第一步成功,哪怕再過多少年也難治淮澤之水。

    伯禹再次與各部族領商議下一步的治水方案時,事情已極為順利,人人皆對他言聽計從。各部領任務時爭相踴躍,因為他們已能看到即將取得的收穫。待淮澤水退之後,又過了半個月,伯禹終於起程離開了涂山部。

    雖已與各部君商定了治水計畫,但他還要親自去實地考量。有很多具體的事情,不是和部族領說清楚了就可以了,實際執行過程中還會有很多問題出現,事先無法預計,都需要具體解決。

    這段時間,伯禹都住在涂山洞府裡,自有青丘相伴。但是青丘並沒有隨伯禹一起離開涂山,這裡就是她世代修煉的洞府,她也是此地部族的守護者。其實以青丘的修為,平時住在哪裡並無所謂,她想見伯禹也不難,只是伯禹治水時確實不適合帶著家眷。

    夫妻兩人私下裡的事情不必為外人多言,第二天伯禹出時,青丘並未現身,涂山氏大人率眾一直送到了領地邊界,臨別時意味深長道:「今日在此地召集淮澤各部族領,有朝一日,或可見您又在涂山會盟天下眾君。」

    伯禹還是赤足拄杖步行,身邊仍只有伯益、敖廣、善察、善吒與雲起,後面跟著一輛兩匹棗紅馬拉的白香木馬車。

    無支祁哪去了?當淮澤水退之後,在殘留的大湖邊,無支祁被鎮在了一座山丘下,此山在後世被稱為龜山。就算無支祁有通天手段,此生也無法脫困,亦無人能救得了它。誰也不知它究竟被鎮了多久、又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

    還有一個人好像被大家暫時遺忘了,就是那位被拿下的考世先生。考世原本被伯禹收於囚籠,打算與商章等四位伯君一樣處置。可是後來淮澤水妖再無興風作浪的機會,考世的小命反而被保住了。

    伯禹要行走各部治水,也不能把考世帶在身邊,便托涂山部派人將之送到蒲阪關押。

    伯禹辭別涂山部送行眾人後,前方下一個部族的迎接人員尚未到來,忽有一位仙家現身於大道中央,手拄一根樹枝打磨成的長杖,遠遠地向伯禹行了一禮。伯禹離得還挺遠呢,趕緊快步上前,此時巫明已現身道:「巫謳,你怎麼來了?」

    巫謳答道:「天帝派我下界尋找玄珠。」

    巫明:「又派你來,那我呢?」

    巫謳:「天帝還讓我問你,你可尋得了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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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巫謳

    聞聽此問,巫明垂頭道:「巫明慚愧,未能尋得玄珠。我雖擅見、可察毫微,世上諸人諸物皆歷歷在目,卻不知玄珠何處。玄珠無形無象,非憑擅見所能得。」

    巫謳點頭道:「你既已知,可回仙界,天帝派我來替換你。」

    這時伯禹等人已來到近前,巫謳又自我介紹道:「我號巫謳,在人間時名喫詬,奉軒轅天帝之命,下界尋找玄珠,將隨行於伯禹大人身邊。」

    話中自有仙家神意。巫知擅知、巫明擅見,而這位巫謳先生則擅言擅詰。無論多麼複雜的事情或道理,誰只要能對他解說清楚,他就能向別人說明白,不僅擅於打探各種消息,更擅於辯論與說服他人。

    巫謳所長和巫知是有區別的。巫知那是囉嗦嘴碎,而且一路上幾乎只對伯禹一個囉嗦,在絕大多數時候別人聽不見他的聲音;巫謳並不囉嗦,沒必要的時候甚至都不會開口,他擅於宣講、闡發微妙,能令聞者信服。

    軒轅天帝派巫明替換巫知下界尋找玄珠,至今仍然無果,見淮澤禍患已平,又派了這位巫謳來替換巫明。巫謳上哪去尋找玄珠呢?當然仍是跟著伯禹。

    伯禹趕緊行禮道:「多謝巫謳先生下界相助,禹感激不盡!」

    巫謳卻擺手道:「不必謝我,我下界只為尋找玄珠。」軒轅天帝派來的真仙已經是第三位了,他們都是這一套說辭。

    伯禹又向即將離去的巫明表示感謝,其他眾人亦上前與這位真仙辭別。當初巫知離去時,善察十分不捨,因為他得其指點最多;今日巫明離去時,最不捨的是善吒,因為他與這位真仙感覺最為親近,他的天賦神通與這位真仙擅長的修行亦最接近。

    巫謳來而巫明去,伯禹繼續前行。巫謳卻沒有像前兩位真仙那樣隱跡隨行,他就手持長杖走在伯禹的身後,宛若一位凡人隨從。

    ……

    鎮壓無支祁之地,本是淮澤中的一座島嶼,如今洪水退去,則成了湖泊邊的一座山丘。此地在後世被稱為龜山,但如今尚無名。離此山不遠還有另一座無名的山丘,虎娃與玄源如今就在此山中。他們其實已離開淮澤返回洞庭仙宮,此地留下的是分化形神之身與仙家陽神化身。

    這座山丘前不久也是淮澤中的一座島嶼,此時剛剛隨水退而出現在岸邊,周邊尚無人至。表面上看,山丘並無任何變化,但有高人至此,則可見山中已有洞府樓閣,山坡上專辟出一片平台,安置了一尊丹爐。

    此丹爐酷似神釜岡小世界中的神器藥鼎,還可變化有形與無形,是虎娃得到神農百草鞭的傳承後,自己祭煉的。這座山丘中有虎娃和玄源新開闢的臨時洞府。淮澤風光不錯,他們也打算在這裡逗留一段時間,既是觀賞人間景緻,也是親眼見證淮澤的變化,虎娃還打算在這裡煉丹。

    平定水妖只是完成了淮澤治水的第一步,淮澤中的積水被引入汪洋後,新露出的大片土地不會自動變成良田與村寨。各部民眾還要自己動手,開挖溝渠將各處的積水引入淮水,並修建各種灌溉工程,這個過程要持續多年,僅是初見成效也需要好幾年。

    虎娃在此見證的,就是人間滄海桑田之變。這樣的變化往往需要漫長的歲月,但由於大洪水以及伯禹治水的特殊背景,竟被壓縮到短短數年,簡直就是歲月的凝煉。

    淮澤的變遷也引動了天地靈息的變化,虎娃立丹爐於此可引導與利用這種變化;而且不遠處的山丘下鎮壓著無支祁、以消磨其旺盛的精氣,同樣可以利用之煉製靈丹。虎娃與玄源建在山丘中的煉丹洞府凡人不得見,人們所能見到的就是山腳下的一頭青牛。

    淮澤周邊一帶古時已是人煙所在,是見不到野牛的,這頭青年顯然應是家養的。它鼻子上穿著一個銀色的圓環,環上卻無繩索。此刻是春季,露出水面的潮濕土地上青草發芽、生長得十分茂盛,這頭牛就在山腳下溜躂,顯得很悠閒,應是有人散放在此處。

    青牛當然就是虎娃的坐騎,那鼻環便是虎娃曾打落無支祁的金剛琢。青牛如今其實早已通靈,看似散放於山下的湖岸邊,其實是老爺洞府前的護衛。

    老爺這個稱呼,青牛是和嘰咕學的,它數年前便已能口吐人言,但平時仍以原身行走。虎娃把青牛也帶到這裡來,就是讓它在廣闊天地中也見證一番人間變遷,修行不僅僅是在福地中修煉,更須在遊歷中感悟天地靈息、增長人間見知。

    伯禹仍隨身帶著那枚崇伯鯀所留、又經虎娃祭煉的神器玉環。巫謳下界來到時,虎娃亦被驚動,隨即知曉了情況,並說於玄源聽聞。

    玄源道:「軒轅天帝接連派這三位真仙下界,皆以尋找玄珠之名,卻都跟在伯禹身邊。」

    虎娃:「玄珠為崇伯所竊,伯禹既繼承了崇伯的夏後氏君首之位、又繼任中華治水之臣,當然也繼承其責任,不跟著他又跟著誰呢?況且治水要行遍天下各部,正合尋找玄珠。」

    玄源:「別忘了此事你也有份,他們為何不跟著你呢?」

    虎娃反問道:「跟著我有用嗎?」

    玄源掩口笑道:「跟著你是沒用,身為真仙也不會那麼不知趣。可是這些年來,怎不見你去尋找玄珠啊?」

    虎娃一攤雙手道:「巫知不知怎樣去找、巫明不知到何處去尋,於我而言,今日其實不找就是找。我與軒轅天帝皆心知肚明,在伯禹未治水成功之前,又何必找到玄珠?巫知與巫明找不到,巫謳同樣夠嗆。」

    玄源:「依你的意思,伯禹為天下治水成功之後,玄珠方能尋得?」

    虎娃點了點頭:「崇伯鯀竊玄珠是為治水,若洪水未治,尋回玄珠又有什麼意思?」

    玄源若有所思道:「在你而言,不找便是找;在軒轅天帝而言,找便是不找。我觀此番巫明下界,完全就是為淮澤水妖而來,如今淮澤水妖已平定,巫明也就回去了。可他臨行前回答巫謳轉述天帝之問,玄珠無形無象,非擅見所能得,又是何意?」

    巫明是在伯禹到達涂山後下界的,又在伯禹離開涂山時離去,看這情況,軒轅天帝就是為了淮澤水妖派他下界的。若說尋找玄珠,玄珠是在巴原丟的,跑到淮澤來找實在太不靠譜了!

    虎娃解釋道:「息壤神珠,太昊天帝借我之手抹去了軒轅天帝煉製時留下的印記,崇伯鯀又未及完全祭煉,便化為長堤落於巴原。而長堤未收起便崩頹,玄珠重歸人間之地。

    它既是天下大地物性精華所凝練,無論落於何處,皆與所在大地無異,有可能就是一塊普通的土疙瘩。那巫明就算能將大地上的第一塊石頭、每一片泥土都看得清清楚楚,又怎知玄珠在何處?大地就是玄珠、玄珠就是大地,就是所謂無形無象,若道之所存。」

    玄源沉吟道:「軒轅天帝派這三位神仙下界尋找玄珠,所謂玄珠未必是指那息壤神珠。借此機會不僅助伯禹治水,也讓他們各有所悟、各有所證、各有所得。……淮澤已定,儘管治水尚未全功,但伯禹大勢已成。」

    大江流域的水患已治,淮水流域的後事已可期,雖然天子所治的核心地域的大河流域治水尚未成功,但對於伯禹來說最困難的考驗已經過去,接下來便是順勢為之,已不存在太多障礙。

    伯禹如今的威望,其實已漸漸超過了崇伯鯀當年鼎盛之時,必將受天下各部擁戴與讚頌。至不必等到治水完全成功之後,就是現在,其地位已無可動搖了甚至是無可取代了,哪怕天子想換人都換不了。

    已治之地的民眾當然會感激伯禹的恩德,哪怕是未治之地,若聽說天子想撤換另一位治水之臣,各部民眾也不會答應的。

    虎娃嘆道:「當年崇伯所失,便是伯禹今日所得。治水亦是治世,江淮各部多已平定,但伯禹還留下了兩個隱患。」

    玄源搖頭道:「相柳不足慮,而防風氏可緩圖之、待中華各部治水全功後再收拾。」

    虎娃:「你也認為相柳不足慮?」

    玄源:「相柳借洪水而成勢,無非趁機侵吞原共工之地各部,水患已平則其勢已去。其人雖自比帝江,其實比帝江要差遠了。其人欲勾結無支祁成事,用考世之謀,臨機卻不能斷,祿終獨臂孤身而去,便把他給拖住了。就算其人有些神通手段,又能成什麼氣候?」

    帝江最後的下場雖不怎麼樣,但也是中華四大戰神之一,這個尊號絕不是白給的。共工部與重辰部雖水火不容,但也共同鎮守大江北岸,成為中華各部的南境屏障。各路妖邪皆不敢擅動,也只能逃往南荒深處躲藏。

    無支祁在淮澤成了氣候、聚眾妖為亂,這是有特殊背景的。各地都遭水患之擾,近幾年暫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江河之間的淮澤。

    大河流域乃是天子所治的核心地域,在洪水期間,更容不得無支祁這等妖邪為禍。至於大江流域看似偏遠,但先後有祿終、帝江、防風氏等狠人在,恐怕無支祁剛一冒泡就被收拾了。

    在玄源看來,相柳無論從哪一方面都遠遠趕不上帝江。一個祿終就能將相柳本人以及相柳部的大軍給盯死了,令相柳不敢動作卻又不敢翻臉。其實相柳當時真離開了相柳部又能怎樣?此人看似有帝江的野心,實則是膽怯無謀之輩。

    虎娃點頭道:「我留在此地,其實也是在等相柳。」

    玄源:「大勢已去,他這時候再來幹什麼?難道還想救出無支祁?」

    虎娃笑道:「等到這時候才會來,這才是相柳!他當然不是為無支祁而來,也沒那個膽子救無支祁。但伯禹將考世留在了涂山部,托涂山部派人將其送往蒲阪、交由皋陶大人公開審問。假如是那樣,相柳勾結妖邪之謀將昭告天下,他又怎能坐視這等事情發生?」

    玄源:「原來如此。相柳將為考世而來,能劫之則劫之,不能劫之則殺之,他也只能幹這等偷雞摸狗的事情了!其實相柳本人若無動作,就繼續安生為伯君,僅憑審一個考世,誰又能將他怎樣?……那麼其人幾時會至?」

    虎娃:「不著急,考世尚未上路,相柳還得等一段時間。我且煉一爐神丹,請娘子為我護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9 20:50
040、謹慎

    三個月後,殘存的淮澤邊風雨大作,層層卷雲聚集在一座山丘上空,接著又有道道驚雷劈下。四野無人,山腳下只有一頭青牛靜臥,抬著頭有些不安地仰望天空。半日之後,風捲雲舒,夕陽在湖面上映射出點點金光,又是一片寧靜祥和景象。

    虎娃收起九枚紫氣流轉、金光閃爍的神丹。玄源從半空落下道:「夫君的修為又有精進!」

    此番成丹導致的天地異象,護法的玄源幾乎都沒出手,無論是風刃雨箭還是驚雷霹靂,根本就無法接近虎娃,甚至都沒有驚擾到他。玄源護法只是保護山中的洞府,並儘量不使這天地異象驚擾到遠處。

    虎娃卻無自得之意,甚至面有憂色道:「當初我在九重天仙界,登上建木第三枝而止。因被伯羿之事驚動而下界,又經歷與見證了那麼多,修為自當有所精進。可是這九轉紫金丹雖又成一爐,卻還遠遠不夠……」

    神農天帝當初欲煉神丹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防止萬一帝鄉神土有變,給那些飛昇的九境地仙一條退路,讓他們不至隨著帝鄉神土的消失而灰飛煙滅。

    虎娃煉成九轉紫金丹時,已明白修行中所有的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些九境地仙既已拋卻凡蛻飛昇,就不可能再回到人間繼續修煉了。

    但九轉紫金丹並非無用,至少能護持他們的不滅神魂重歸人間托舍新生、再世為凡人。那便意味著一切從頭開始,飛昇前的一世修行前功盡棄,但也比形神俱滅要好。可是自古飛昇的地仙眾多,虎娃能煉成的九轉紫金丹又有多少?

    高陽天帝所開闢的北冥仙界情況未知,但九重天仙界、神農原仙界、崑崙仙界、瑤池仙界的情況虎娃已打聽清楚,總計有三百多名九境飛昇的地仙,飛昇之後或者可稱之為天仙吧。

    三百多人其實並不多,因為這是有天帝開闢帝鄉神土以來,自古飛昇的九境地仙總數,奈何虎娃所能煉成的九轉紫金丹更有限。如今其他的各種藥材倒是勉強能蒐集齊全,主要是因為神農天帝早有準備,於古時便留下了神釜岡小世界,這就解決了大部分需求。

    若神釜岡小世界中的靈藥不夠,或者說某些種類所缺較多,虎娃還可以到天下各地去尋找,就算實在找不到,也可以用不死神藥替換其中的部分,或者改換丹方、以其他效用類似的東西代替,總是有辦法給湊齊的。

    也就是虎娃才能有此手段,若是換一個人就算得到了九轉紫金丹傳承,也不可能自如地去改換丹方。可惜就算是虎娃,也沒辦法解決藥引的問題。上次和這次煉丹所用的藥引是恆娥灑落的淚水,此物可遇不可求,如今僅僅還夠再煉一爐神丹。

    玄源勸慰道:「神農天帝當初欲煉神丹,只為以防萬一。帝鄉神土亙古長存,指引仙家飛昇永享逍遙長生,又怎會出什麼意外?」

    虎娃卻輕輕搖頭道:「阿源,我看到的事情比你多。有些事早有徵兆,只是大道玄妙尚未證。不僅是我尚未修證,就連列位天帝亦未求證。否則神農前輩未成就天帝之前,為何就有了那等念頭?

    神農天帝既有此念,其他各位天帝恐怕亦有此念,我煉成九轉紫金丹、完成神農天帝當年之願,就是一種預兆。我已隱約有感,此事與我有關,或者說與我將來的修行求證有關……阿源,你可知白鱗與少昊天帝的關係?」

    玄源:「雖不能盡解其妙,但已隱約有所悟。」

    虎娃:「在凡人看來,少昊天帝這又是何必?但她那麼做,必有其因、必有所求。天帝既如此,誰又能保證帝鄉神土永世安然?」

    第一位飛昇帝鄉神土的九境地仙是誰,虎娃並不清楚。但迄今為止,最後一位飛昇帝鄉神土的九境地仙,應就是虎娃的師尊劍煞。劍煞飛昇之後,除了北冥仙界的情況未知,其他四處帝鄉神土再無九境地仙飛昇。

    這恐怕跟劍煞本人沒什麼關係,而是與虎娃的出現有關,也與各位天帝的想法有關。虎娃在薄山傳大道於天下,告訴眾高人九境飛昇並非諳合大道之修行;而另一方面,就算有人想拋卻凡蛻飛昇也找不著「路」了,因為帝鄉神土不再接引。

    帝鄉神土不再接引九境地仙拋卻凡蛻飛昇,就是在虎娃煉成九轉紫金丹之後。其他人是怎麼想的且不論,至少在神農天帝看來,尚無法解決已有的隱患之前,就不要再增加新的問題了。煉製三百多枚九轉紫金丹尚屬不可完成的任務,假如還需要更多,那就更麻煩了。

    是各位天帝開闢了帝鄉神土,並在人間留下了傳承指引,指引那些九境地仙拋卻凡蛻飛昇、永享長生逍遙。各位天帝和帝鄉神土中的眾地仙之間,有難以割捨的緣法牽連。所以帝鄉神土若有什麼變故,他們也有責任給這些仙家留一條退路。

    對於虎娃而言,他的師尊劍煞還在九重天仙界呢,帝鄉神土中還多位與他有緣法牽連之人。更重要的是,哪怕很多飛昇地仙與虎娃毫無關係,但虎娃卻與各位天帝亦有緣法。虎娃雖是自悟修行,但他已得到的歷代天帝遺澤還少嗎?

    玄源又說道:「既是未知、未證之事,那便悟大道隨緣而為。」

    虎娃點頭道:「是這個道理,我只是感覺帝鄉神土若有變故,可能與我有關,尚參不透、便隱約有憂。……且觀眼前事吧,嗯,考世已經上路了。」

    ……

    淮澤的水位退得差不多了,新露出來的大片泥濘土地重新變得乾燥,春耕最忙碌的時節已過去,涂山部這才派出人押送考世前去蒲阪城。考世被封禁了一身神通法力,這麼長時間雖沒讓他餓死,但也不可能有衣服換,考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早已沒了當初的高人模樣。

    開始被關在雲起打造的囚籠中,而囚籠放置在一輛牛車上,涂山氏大人特意派出了一隊精壯軍士押,就沿洪水退後的淮澤岸邊向西北方向而行,他們要先後渡過淮水和大河,才能到達蒲阪城。

    牛車的度不很快,眾人至少要在路上走好幾個月,每天在不同的村寨中投宿,隨車還帶著乾糧與生火做飯的器具。幸虧淮澤大水已退,如今的道路不必繞遠也不再那麼難行。他們剛剛出,就被人暗中盯上了,護送的軍士卻渾然不覺。

    相柳來了。無支祁被鎮壓後,祿終終於離開了相柳部的地盤,而相柳也通過種種途徑打聽到了淮澤的消息。聽聞考世被擒,他是大吃一驚,又聽聞考世將被押送到蒲阪城、交由皋陶大人公審,他更是心驚不已。

    相柳與無支祁暗中勾結的之事,可都是通過考世聯絡的,相柳未及實行的計畫,考世更是一清二楚,因為那本就是考世出的主意。

    假如按原計畫,無支祁被冊封為淮瀆君,那麼相柳與無支祁有聯繫便不算什麼事;可是如今無支祁已被鎮壓、其所作所為早被已定性,那麼勾結妖邪禍亂中華可就是大罪了。

    相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考世被押到蒲阪城受審,那樣會使他曾經的陰謀敗露、令天下各部皆知。考世前段時間被關押在涂山部,相柳卻打聽不出確切的地點,而且若闖入涂山部強行出手動靜太大,難保會被人認出來。

    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在半路上出手,能將相柳劫走便劫走,若不好劫走則當場殺之滅口。相柳自忖以其修為手段,很輕鬆就能辦到,屆時死無對證,他與無支祁勾結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相柳當然不想讓消息外洩,派誰來都不放心,所以就是自己來的,甚至跟誰都沒說。他還挺謹慎,先暗中觀察了幾天。押送相柳的護衛雖然都是精壯軍士,但在他眼中也根本算不得高手,而且周圍並無什麼埋伏,這才放下心來。

    押送考世的這條路,起初沿途皆是人煙村寨所在。各村寨民眾如今散佈四野,開挖溝渠、開墾田地,幾乎到處都有人,相柳也沒找到合適的出手機會。以他的修為將考世劫走其實很容易,甚至都不會在凡人面前暴露行藏,但他還是很謹慎。

    最好是在無人的地方動手,事後將痕跡抹得乾乾淨淨,令誰也不知道考世這一行人去了哪裡,這才是最穩妥的計畫。

    機會很快就來了,這一日押送考世的牛車轉向西北,走在了暫無人涉足的淮澤岸邊。路過一座山丘時,四野無人,天色不太好,空中陰雲密佈,眾人們擔心會下大雨,急著趕路穿過這一地帶。

    恰在這時,雲層中突然飛出一條飄帶,在半空中又分化出十餘道利刃直射那些軍士。以相柳的修為又是偷襲出手,在正常情況下,這些軍人只會死得無聲無息。不料又聽旁邊山丘上忽有人喝道:「相柳,我已候你多時!」

    隨著話音一片劍光斬來,不僅擊碎了那些利刃,又分化出上百支利劍直刺雲端。有高手!相柳大吃一驚,揮舞那條飄帶向高空疾退。坐在山中的虎娃並未追擊,高空中忽有狂風大作,一支碩大的翅膀橫掃而來,應龍化出原身在上空喝道:「相柳,你果然賊心不死!」

    前方有未現身的高人攔路,高空又有應龍截殺,相柳手中的飄帶化為一道煙雲,身形已向湖澤中衝去,竟打算遁入水中。水面上又有東華現身,祭出數件神器奏出殺伐之音,大喝道:「既來找死,今日便成全你!」

    東華本與應龍一道去了汪洋,不就前忽接到師尊傳訊,又悄然返回了淮澤,就在這裡等著相柳呢。相柳自以為謹慎,卻不知他動念時便已注定是自投羅網。

    虎娃根本就沒把相柳當回事,只是順手解決之,這段時間關心的其實是天帝修行與帝鄉神土之事。但到了真正動手時,他仍非常謹慎,哪怕獅子撲兔亦盡全力,更何況是對付相柳這等高人。有他和玄源坐鎮還不夠,又把應龍和東華都叫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29 20:51
041、九頭相柳

    虎娃倒不擔心自己收拾不了相柳,而是不想對周邊造成破壞。他畢竟沒有見過相柳動手,不知其人有何等神通手段,萬一在搏命時讓其衝出包圍或者戰況失控,後果可能相當嚴重,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帝江撞開天幕那等意外。

    相柳見勢不妙,反應也很快,既然無法衝入水中,手中的飄帶化為濃霧鋪展,其人已向涂山部的方向急遁而去。相柳也不傻,已明白過來對方在擔心什麼,涂山部所在乃是淮澤一帶如今人煙最密集的地域。

    只要衝到了那裡,東華和應龍等人就不好盡全力動手了,對方一旦有所顧忌,便是他脫身的機會。

    前方忽有九道長虹升起,如一道衝天的屏障,擋住了相柳的去向。這是青丘在涂山洞府中啟動了仙家禁制,她曾以此手段阻擋淮澤水妖進犯。涂山洞府仙家禁制之力尚未完全恢復,僅憑青丘恐擋不住相柳的全力衝擊,但阻上一阻卻沒問題。

    可是相柳連衝到涂山上空的機會都沒有,應龍的翅膀又帶著風雨毀來,於半空再度將相柳截住。相柳翻了個跟頭沒有硬往前撞,卻在空中出一聲怪吼,搖身化為一條百丈餘長的九頭巨蟒。

    玄源驚訝道:「這是什麼神通?似吞形之法!」

    相柳並不是妖修,這九頭蛇並非他的原身,可眼前情景亦非幻化。虎娃道:「我在九黎之地見過類似的巫蠱秘術,想必少昊天帝當年也見過,吞形訣並非憑空而創,應多少與之有些淵源。觀此巨蟒,倒令我想起了修蛇。」

    玄源:「修蛇可沒有九個腦袋。」

    虎娃:「蚩尤神功,是祭煉自身形骸。九黎乃蚩尤後人,另有秘法傳承,以本命蠱蟲、蠱獸融於自身,宛若吞形。……至於這九個腦袋,則是另一回事,應是相柳修煉九境陽神化身不得法,或是他自以為另闢蹊徑、能更添秘術威能。」

    天下各種修煉秘法很多,尤其是修為到了大成之上,各派傳承重在境界感悟,而修行往往各憑機緣,會出現五花八門的神通手段,誰也難料有人會修煉出什麼樣的秘術。但萬變不離其宗,將每層修為境界皆演化至極致的虎娃自能看出端倪。

    他看出相柳修煉的是類似吞形之法的九黎秘術,所吞之形又類似修蛇,並在此基礎上修煉九境陽神化身,看上去卻有些不倫不類。難說相柳所走的路是對是錯,但至少是走偏了,可是神通威能不小。

    巨蟒的九個頭分別朝著三個的方向,每顆頭顱都像一座小山,吐信射出八道紅光。在這八道紅光的掩護下,最中間的那顆頭顱又噴出一道暗黃色的水柱,直嚮應龍而去。

    他這是干什麼,想用口水噴死應龍嗎?水柱帶著一股腥風,見風便燃起了火焰,火焰還伴隨著濃煙。虎娃以神念提醒道:「應龍莫沾,有劇毒!」

    應龍已是真仙,並非凡人血肉之軀,根本就不怕尋常的毒物。但是九頭巨蟒的口水卻能侵蝕仙家形神。若是被其沾上了,火焰和濃煙還會造成持續不斷的傷害,除非散去形神重新凝聚仙身方能甩脫,但那樣便等同極大的損耗。

    不用虎娃提醒,應龍已向高空倒飛,同時雙翅一攏,暴雨傾瀉澆向火焰,狂風已將毒涎捲到了遠處。毒涎落在淮澤岸邊,土地立刻化為了黑色並向下凹陷、被腐出一個大坑,坑中泥土彷彿被點燃了一般,仍往外冒著火焰和毒煙。

    相柳也知今日若不拚命就沒命了,所以也了狠,施展出看家絕技。分別射向東華和虎娃的紅光只是打個掩護,他等就是應龍退開的這瞬間機會,身形一展就欲脫困而去。盤旋的巨蟒陡然在空中繃得筆直,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走掉,玄源手中已飛出一道絲光,將蟒蛇的尾巴給繫住了。

    虎娃的石頭蛋化為的劍雨已劈開射來的紅光,又匯成一柄巨劍奮力斬去,將巨蟒正中間的那顆頭顱給斬了下來。沒有鮮血飈飛,眼前的景象很是詭異,頭顱落下後隨即便化為飛煙,那脖頸處的斷口一縮,竟然以肉眼可見的度又長出一顆頭顱,只是巨蟒的氣息似是弱了那麼一分。

    巨蟒一聲嘶吼,竟奮力掙脫了玄源的束縛,蟒尾上一片血肉模糊,無數鱗片化為飛灰,隨即又恢復了正常模樣。看上去他好像沒受傷,但這是一種自損形神的打法。

    巨蟒的後半身向前一卷又向上一彈,順勢嚮應龍抽去,竟呯的一聲將應龍給撞開了,蟒尾上又是一片血肉模糊,也將應龍翼上的羽毛打落了不少。東華的法術亦攻殺而至,他撥動琴弦化為一根無形的線,在空中又勒掉了最旁邊的一顆蟒。

    蛇頭被斬落後再度重生,相柳竟似打不死一般。虎娃和玄源已現出身形來到半空,九頭巨蟒的四顆腦袋各轉方向再度噴出毒涎,帶著濃煙和火焰分別射向四名對手。虎娃揮袖,將射向他和玄源的兩道毒涎凌空攏起,收到山丘上的丹爐中。

    東華手捲起了一片無形浪濤,將毒涎捲到了岸邊;應龍則是故技重施,不敢讓毒涎沾身,祭狂風大雨將其吹澆而落。淮澤岸邊隨即又多了好幾個黑色的陷坑,伴隨火焰和濃煙升起。

    虎娃已祭出一朵五色神蓮護住了玄源,空中揮劍又斬落一顆蛇頭;而應龍後退的同時雙翅揮出無數羽刃,接連斬掉了兩顆蛇頭。至此巨蟒被連斬五,氣息又弱了不少。相柳心知敵不過四人合擊,拼著又丟了三顆腦袋仍然直撲應龍,有三顆頭顱同時張開巨口又欲噴射毒涎。

    虎娃一招手,山下青牛的鼻環飛上了半空,一化為三,正在打在那三顆蛇頭上。蛇頭被砸垂了下去,好半天也無法再抬起,但蛇身卻繼續捲向了應龍。

    九頭巨蟒吐出的毒涎能侵蝕仙家形神,落地之後更能使那一片地方寸草不生並帶著劇毒,應對起來非常麻煩。好在當巨蟒某一顆頭顱被斬落後,短時間內便無法再吐毒涎,須等到其完全長成。

    無論是頭顱被斬還是吐出毒涎,巨蟒的氣息都會減弱,相柳這是以命換命的打法,但圍攻他的對手卻不願與之換命。相柳只撲應龍也是正確的戰略,身為高人當然能看楚戰場形勢,應龍若退他便有機會突圍,應龍不退他便用蟒身將其纏繞。

    假如應龍真被巨蟒纏住了,其他人再攻擊時便會有所顧忌。應龍若不想與相柳同歸於盡,也得重凝仙身擺脫,在那一瞬間便是相柳的逃遁機會。

    應龍未退,但相柳亦未得逞,虎娃的石頭蛋已化劍陣攔在應龍身前,此時卻有一根鐵棒斜掃而至而來,竟將碩大的巨蟒給挑飛了。伯禹乘坐兩條赤色妖龍所駕馭的白香木車飛天而至,遠遠地便祭出了神珍鐵棒,同時以神念喝道:「勿在此地斬他,以免遺毒淮澤。」

    今日這麼多高人合擊,斬殺相柳不難,可是相柳如果瀕死爆、毒涎亂噴,後果很麻煩,可能把這一帶的大片土地污陷成毒坑,假如再有大量毒涎落入淮水,還不知會給周邊以及下游造成怎樣的影響。

    這也正合虎娃之意,眾高人隨即皆騰空向著九頭巨蟒追去。伯禹那一棒很巧妙,雖將九頭巨蟒砸得不輕,卻也等於將它挑飛到了包圍圈之外。相柳當然會見機逃遁,而伯禹的目的就是讓他逃,眾高人呈口袋形追擊,相柳也只能往一個方向逃。

    虎娃等人並沒有著急追上他,不久之後已越過淮水下游到了汪洋上空,在這裡可以盡情地動手了。伯禹乘飛車舉著鐵棒掠陣,東華和應龍陡然加從兩翼包抄,而虎娃已祭出了金剛琢與石頭蛋,卻突然又將神器在空中定住。

    因為有一位獨臂巨人從虛空中現出身形,彷彿是早就等在這裡,飛遁中的九頭巨蟒正撞向他的胸前,此人竟是祿終。相柳暗道不好卻已避無可避,九口齊張,三十六枚尖牙一起咬向祿終。祿終卻連躲都沒躲,所化巨人伸手就一把將蟒身與九頭相連的蛇頸攥住了,並順勢一抖。

    九顆蛇頭剛抬起來,又給抖下去了,一口都沒咬中,看架式簡直是險之又險。蛇頸被攥住,蛇身卻順勢一甩將祿終給纏住了,企圖力將其絞殺。

    巨蟒纏繞在祿終身上繃緊,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片片巨大的蛇鱗碎裂崩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九顆被抖垂的蛇頭再度揚起,又打算噴射毒涎。祿終卻彷彿對巨蟒纏身渾然不覺,右手攥著蛇頸奮力一揮、向海面上砸去。

    不遠處有一座島,應是岸上山脈延伸入汪洋中的山峰露出了水面。九顆蛇頭被甩直了揮出去,毒涎全部噴偏了。每滴毒涎落在海中,周邊十丈內的海水就如沸騰一般,還有被毒死魚蝦漂了上來。

    這已是相柳的最後掙紮了,九顆腦袋都砸在了那座海島上,動靜宛如天崩地裂,露出水面的山峰都被砸塌了,九顆蛇頭也全部被砸得血肉模糊。祿終冷喝道:「當初就想宰了你,可是你這膽小鬼卻不敢給我出手的機會,今日終於抓住了現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 00:21
太上章 042、過家門不入

    隨著話音一道劍光飛起,將連著九顆爛腦袋的蛇頸全部斬斷。--祿終不是只剩獨臂嗎,怎麼抓住蛇的同時還能揮劍呢?這可不是常人所的那樣非得有手才能揮劍,御器之法而已。劍光隨即收斂,化為一把短劍被祿終收起,右手再往外一扯。

    虎娃注意到,祿終用的是昆吾劍,他宰了相柳還順便幫兒子祭煉法寶。斬殺天地間強大的存在,也是祭煉法寶的一種獨特機緣,往往可遇不可求。

    祿終從身上扯下的並不是巨蟒身軀,而是相柳的無頭尸身。相柳已死,當然不能再施展神通秘術,又恢復了尋常的樣子。祿終將具這無頭尸身朝遠方的汪洋中一拋,相柳的遺骸遠遠地飛向了天邊,也不知落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才化為平常的身形與眾人拱手相見。

    虎娃、玄源、應龍、東華、伯禹、丙赤、丁赤方才在干什麼呢?他們都圍著祿終目瞪口呆地看著!祿終的手段簡直太狠、太不要命了,就與巨蟒纏身肉搏,揮手將九顆蛇頭全部砸爛,然後又將九條蛇頸一齊斬斷。

    虎娃可是親眼見過伯禹斬修蛇,感覺今日之祿終,隱然竟有當年伯羿的氣魄。

    其實祿終不來,相柳今日也無法脫身。虎娃等人自會輪流動手、一顆一顆蛇頭慢慢斬,這九頭蛇的神通再詭異,待氣機衰弱到一定程度同樣也活不了。而祿終倒是干脆,就是硬踫硬地九首齊斬,而且巨蟒已纏身,蛇頭差點就咬中他了、毒涎也差點就噴中了。

    虎娃已迎上前去道︰“君父,您怎麼來了?”

    君父這個稱呼很有講究。比如伯禹亦稱涂山氏大人為君父,因為他在名義上娶了涂山氏之女,而涂山氏大人的身份也是中華伯君,便稱一聲君父;虎娃則是與昆吾、羋連為兄弟,而祿終則是昆吾、羋連之父、也曾任中華伯君,所以虎娃也尊稱其為君父。

    其實虎娃並沒有通知祿終,殺相柳本用不著祿終出手,而且誰也不好意思再煩擾這位中華獨臂戰神。祿終今日是自己來的,算是橫插了一手。

    伯禹亦上前道︰“多謝祝融氏大人相助,斬殺相柳您是首功!”

    祿終但氣息亦有些衰弱,看樣子也受了損傷,卻神色如常地擺手道︰“我一直盯著相柳呢,若不抓他一個現形,我亦不能擅自斬殺一位中華伯君。他若老實呆著便罷了,還想妄動便是找死。”

    原來祿終也早就盯著相柳,就算虎娃這邊沒有準備,相柳今天也別想跑掉,兩撥人算是想到一塊去了。伯禹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這等事情,讓我們來就行,不必祝融氏大人親自動手啊。”

    祿終掃視一圈道︰“我知道你們能除掉相柳,但是誰殺了他都不會好受,干脆還是讓我來吧!”

    這番話只有能听懂的人才會明白。真仙下界,再返回無邊玄妙方廣時仍要經歷天刑,而人間修士若得九境圓滿飛升,更是躲不過這一劫,天地會將他們在人間的一切所作所為相還。眾高人合力出手斬殺那九頭巨蟒,可能還不至于讓誰在天刑中殞落,但也絕不會好受。

    祿終修成了蚩尤神功、如今神威無敵,但他卻清楚自己這一世已難成真仙,所以干脆就代勞了,這是比出手幫忙更大的情分。

    其實虎娃今日也沒有叫伯禹來,只是事先打了聲招呼、告訴他會有這回事,伯禹亦是主動趕至的。

    治水是個細致而繁瑣浩大的工程,伯禹親至各部指導民眾,僅僅幾個月時間遠遠不夠,他赤足步行已經來回走了很遠的路,但其實還在淮澤一帶,從一個部族又到另一個部族。

    所以伯禹並沒有遠離,他察覺到淮澤殘存的大湖一帶的動靜,乘坐妖龍駕馭的雲輦來得也很快。他來了也好,恰可將此事轉告各部民眾,並派人將事情的詳細過程稟報中華天子,然後再由天子根據實情決定如何處置相柳以及相柳部。

    相柳本人當然不用再處置了,無頭的尸身都被扔到汪洋深處去了。而相柳部將不復為原共工之地各部族的首領,更不可能再聚眾獨霸一方。其實在伯禹接連治理了大江及淮澤之後,哪怕相柳不死,其原先的圖謀也難以實現了。

    相柳死了,事情就更好辦了。前先若僅憑拿下一個考世,很難定相柳的罪名,畢竟相柳的謀劃未成、更沒有公開的行動,就連考世去找伯禹都是自作主張。若相柳就待在自己的部族中,中華天子也不能輕易動他。

    但相柳自己找死,如今便是另一回事了,再怎麼給他定罪或處置其部族,都不會鬧出太大的亂子來。祿終行事干脆,斬了相柳之後,和眾人打了聲招呼便告辭離去,剩下的瑣碎事情就讓伯禹和天子重華去操心吧。

    此番大戰雖然沒有禍及周邊部族,但這麼大的動靜,原淮澤周邊一帶的各部族民眾也被驚動了。他們皆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停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朝著淮澤方向仰天而望。

    虎娃、玄源、東華、應龍各自離去,伯禹則乘白香木雲輦自汪洋而歸。

    這件事沒必要隱瞞,反而應讓天下皆知。白香木馬車從半空行過,伯禹告訴沿途各部民眾︰相柳曾派使者與無支祁勾結,使者被他擒獲將押送至蒲阪城受審。相柳為防止罪行泄露、企圖殺人滅口,卻被抓了個現形,頑抗之時已被彭鏗氏大人斬殺。

    淮澤再無余禍,眾人不必擔憂,這既是安撫也是一番宣告。

    各部民眾並沒有看見伯禹,隨著白香木雲輦飛過,他們只是听見了雲端上傳來的聲音,皆朝天跪拜叩首。當雲輦飛過涂山部的領地時,丙赤以神念問道︰“大人,都到家門口了,我們是不是落下去呀?您在這里休息一夜再走。”

    伯禹搖頭道︰“勿停留,從哪里來的,直接回哪里去,那邊的君首還率眾多民夫正等在水邊呢。各部治水,民眾听我之命,離開所居村寨到達指定地點操勞,經年累月不得歸家。我今日若留宿涂山,各部不得歸家之民又作何想?”

    按照伯禹的命令,各部調集青壯勞力到離家很遠的地方,那些人平常可是回不去的,誰要是中途偷偷溜回家也會受到懲罰。伯禹當然要以身作則,不能讓規矩從自己這里壞了,否則又如何去約束和要求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的各部民眾?

    見丙赤的好心提議被伯禹拒絕,丁赤嘀咕道︰“八丙啊,你怎麼淨出餿點子?大人下令,參與治水的各部青壯不得擅離職守,更不得中途歸家,大人自己怎麼可以公然回涂山與青丘相會呢?就算要見面,也不能讓人知道啊!”

    丙赤︰“這話說的,好像你看見了似的!”

    伯禹繃著臉,沒有理會兩條妖龍私下里說的閑話。相柳已滅,但考世還活著,那就繼續押送上路吧。考世以及押送他的那些軍士,如今都成了相柳罪行的人證。

    淮澤岸邊還留著大大小小十余個陷坑,濃煙與火焰漸漸熄滅,但是被腐蝕的土地仍帶著劇毒。從周邊移土再填進去,蓋在上面的新土也很快被腐蝕了,可見毒性之烈。毒土所在之地,周邊一帶不僅寸草不生,若有人和牲畜接近,也會有危險,不能就這麼留著,伯禹便托虎娃和玄源處置。

    虎娃與玄源便施展*力布陣了很多小型的仙家結界,將毒土所在的地域隱去,然後再留下手段慢慢消解其害,這才解決了後患。

    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與玄源的九境陽神化身並沒有立刻離去,他們仍然在那座山丘上求證這段修行的圓滿。普通民眾並不知這兩位仙家高人在此,年復一年,他們看到的只是山坡上那頭掛著鼻環的青牛。如今很多人已知此青牛是虎君的坐騎,山中卻不見虎君的蹤影。

    年復一年,原先的大片淮澤水面如今已化為陸地灘涂,遠望綠草如茵。周邊各部劃好了領地邊界,民眾定居之地逐步向這片沃野中延伸,開墾出大片良田、新的村寨陸續出現。淮澤治水達到伯禹計劃中的要求,前後共歷時五年。

    當初因大洪水遷居到高處的民眾,不僅返回了家園,而且因為洪水的沖淤、人工的改造,擁有了大片沃土良田。人口的恢復還需要時間,但長達二十年的苦難終于到了盡頭,所有人都重新看到了美好的希望,而這繁榮安居的美好景象也是他們親手所創造。

    遷居、繁衍、開墾田園、修建村寨,荒蕪中出現永久性的安居家園。這是人間滄海桑田變遷,若是換一種情況,可能需要千百年的時光,而如今只在短短數年之間。這是歲月的凝煉、大道的演化。

    在這幾年間,伯禹曾三過家門而不入。到了五年後,淮水流域完成他的治水計劃時,伯禹已經遠去大河流域,此時是他領命治水的第九個年頭。崇伯鯀當初治水未成,也是用了九年;而伯禹今日治水九年尚未全功,但處境已完全不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 00:22
太上章 043、宓妃

    大河流域是中華天子自古所治的核心地域,人煙最為繁茂,各地情況也最為復雜。??? 不像大江和淮澤流域只要解決了最核心的問題,剩下的事情便可順勢為之,大河流域治水可能會遇到的困難與阻礙也是多種多樣的。

    若是伯禹從一開始就治大河之水,可能會遭遇各種意想不到的麻煩,但如今情況已變,伯禹已名揚天下、威望無以復加,受到各部民眾的歡迎、擁戴與期盼。伯禹治水的功業與事跡在天下流傳,還要特別感謝一個人,就是巫謳。

    伯禹每到一地,仍下令將、、之典刻在樹上,但宣講者卻成了巫謳。甚至沒人知道看似平凡的巫謳是一位下界真仙,巫謳宣講的不僅是教化之典,還向大家講述伯禹在各部治水的經歷,包括不同的地方洪水要怎樣治、又為何要那樣治?

    巫謳不僅向民眾宣講,還回答眾人所問,當有人對什麼事情有所質疑時,巫謳總能以反詰的方式與之商討、最後令對方信服。身邊有這樣一位仙家,為伯禹省了太多的事情,伯禹每到一地,根據實際情況制定的治水方略,很順利地就能推行下去。

    當然了,巫謳下界是來尋找玄珠的,他自稱借此方式打探玄珠的下落,但是這些年過去了,玄珠的下落依然沒有打听出來。

    伯禹是從與淮水流域相鄰的南山東端進入大河流域的,先治理南山北麓一帶各條大河支流的水患,這里的問題本就不是很大,只是耗費時日而已。完成治淮水的計劃用了五年,但伯禹本人在淮水一帶只停留了不到四年,剩下的收尾事項就由各部族自行去完成。

    此刻他已經沿著南山北麓西行一年有余,進入了有窮氏部族的領地。伯羿殞落後,其部族雖然沒有像歡兜部那樣被撤封,但也受到了牽連,因為部族內部有人比如逢蒙參與了圍襲伯羿之事。很多分支部族漸漸流散,原先的大部被改封為有窮氏。

    有窮氏伯君有窮氏大人是伯羿的親族後人,但如今在中華各部中卻不怎麼受人待見,原因也可以理解。有窮氏大人苦盼伯禹已久,伯禹來到時,他早早就率各分支部族領以及眾族老去領地邊界恭迎,並在宴席上詢問伯禹大人打算如何治理有窮部的水患?

    大河流域各部族眾多,沿著大河干流及各條支流分布的地域極廣,各地的情況差異極大,每一個部族都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伯禹每到一地先都要詢問當地人,只有他們最了解實際情況,此刻便反問道︰“依有窮氏大人看,你們又希望如何治水?”

    伯禹這些年人雖在大江和淮澤,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理會大河流域的事情,他的整體治水方略早就呈報給中華天子,大河流域的很多地方已按照他的思路在治理水患。

    比如在大河下游一帶,諸如侯岡氏、濟丘氏的領地中,君已率領民眾開挖溝渠、引積水通過大河泄入汪洋,並修建灌溉設施、開墾洪水沖淤形成的沃野,基本上已經平息了水患的影響。可是再往上游走,尤其是到了太行山和呂梁山以西的地域,很多地方水患依舊。

    當年洪水從肆虐各地,不僅是大河多處有淤塞,內6深處復雜的山脈阻隔,各條支流的消失或改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成片的沼澤湖泊,水系流域環境以及地形地貌已生了根本的改變。更重要的是,原先的民眾早已遷移離開,大片地域等于被放棄、成為了無人地帶,水患當然不可能得到根治。

    當伯禹詢問有窮氏大人有何建議時,有窮氏大人告訴他,當然是想重新掘通伯羿當年崩開的大隴山水道,並疏浚大河直通下游。那樣有窮部不僅能得到大片沖淤而成的沃土,還能將分散的部族民眾所居之地重新連接成片,這是一個中規中矩的建議。

    伯禹卻未置可否,只說還需要再仔細斟酌一番。但是這一考慮就是一個多月,只見他拄杖赤足沿河而行,成天若有所思,也謝絕了有窮氏大人派來的僕從隨行,有時就露宿荒山野嶺,外人甚至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

    這天夜里,伯禹獨自坐在月光下,此地是南洛水匯入大河的三岔口處,眼前的泥土已化為沙盤,所呈現的就是如今大河流域的景象。當月到中天之時,伯禹站了起來走到水邊,以後中的神珍鐵棒點水面道︰“河伯可在?大禹請水高人現身相見!”

    話音方落,就見月光下水波蕩漾,有一麗人自水中現身、凌波微步而來。此人的形容,後世有名曹植者曾贊曰︰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縴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伯禹微微一怔道︰“未曾聞馮夷是女子,你是何人?”

    來者盈盈下拜道︰“小女子乃洛水之神宓妃,見過伯禹大人!”

    伯禹還禮,又問道︰“河伯何在?”

    宓妃答道︰“河伯已不在,或已登天而去、或已應劫而終,卻非我所知。”

    伯禹︰“如此說來,你先前曾見過河伯,他是何時不知所蹤的?”

    宓妃︰“據我所知,就是在伯羿大人崩開大隴山、阻塞大河水道之後。”

    伯禹︰“他不在,你為何來?隱身于水中,已觀我多日。”

    這段時間,伯禹拄杖沿水而行,早已現有人在水中悄然觀望,所以今夜才開口相邀,本以為是傳說中的河伯,不料來的卻是宓妃。

    宓妃答道︰“小女子聞伯禹大人之名,仰慕已久,終于盼得大人到來。這幾日見大人拄杖沿水而行,為治水之事日夜憂思,心中甚為關切,卻不敢輕易現身煩擾大人。方才得大人應允,便現身拜見,願為大人遣懷。”

    伯禹︰“你已在水中觀我一月,今日我開口相邀,方現身相見……你知我為何事憂思,卻言為我遣懷?”

    宓妃一揮手,河岸邊出現了一桌酒席,酒案和墊子都已經擺好了,她輕輕跪在墊子上一攬衣袖,露出皓腕持壺斟酒道︰“大人您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宓妃皆看在眼中,特備一桌酒菜,在這月下陪大人共飲。小女子仰慕大人已久,見而心儀……”

    在河岸上方的高崗後、水邊看不到的地方,一匹棗紅馬以神念嘀咕道︰“這情形,怎麼瞅著好眼熟啊?就和大人當初在涂山夜遇青丘姑娘差不多!”

    另一匹棗紅馬砸著嘴道︰“伯禹大人真是艷福不淺啊,這位宓妃真乃人間絕色,只是非人。”

    丙赤又說道︰“青丘姑娘也不是人啊,乃是九尾靈狐出身……丁老九,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青丘?”

    丁赤︰“我們是來保護伯禹大人的,不是來給伯禹大人找事的!”

    丙赤︰“唉,真是羨慕伯禹大人啊,我說丁老九,你怎麼就不是母的呢?”

    丁赤抬後蹄飛踹道︰“你什麼意思!說我,你自己怎麼也是公的?”

    丙赤閃身躲過道︰“開個玩笑嘛!別鬧那麼大動靜、驚擾了大人的好事。”

    丁赤收回蹄子道︰“我們還要窺觀嗎?”

    丙赤︰“就不看了吧,否則有可能被他們察覺,有些事便不好意思了,那樣反而不美。”

    兩條妖龍不再以神識窺探,丁赤突然又說道︰“花三和花五倒是母的,八丙,難道你現在有想法了?”

    丙赤︰“什麼叫現在有想法,我五百年前就有了!後來嘛……我們不是都被軒轅天帝抓住了嗎?如今我們倆倒是脫困了,可花三和花五還在鎖在天子雲輦上呢。”

    丁赤︰“待到大人治水成功,那便是立下了千古不世之功,你和我也有功勞啊。當天子論功行賞之時,若問你我想要什麼賞賜?我們就請天子將花三和花五放了,你說她倆會不會感激我們、對你我另眼相看呢?”

    丙赤︰“那是當然!……可是我們也沒什麼功勞呀,不過就是拉拉車,保護伯禹大人而已,真正到大戰時也沒主動出手,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答崇伯鯀大人當年之恩。”

    丁赤︰“也不能說一點功勞都沒有吧,無支祁不就是我倆給鎖住的嗎?大河之水尚未治,今後便多出點力!到時候托伯禹大人去求天子,也不能只放了花三和花五,而應該把他們七個全放了。”

    丙赤點頭道︰“對,應該求天子把花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六青、七甲他們全放了。這樣一來,大家都受了你我的恩惠,便誰也不好意思跟我倆爭了吧?”說到這里,又不無擔憂的問道,“丁老九啊,我可是早就中意花三了,你不會跟我搶吧?”

    丁赤︰“你什麼眼光?在我看來,花五才是人間最美。”

    丙赤用一只前蹄拍了拍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 13:54
044、輪迴

    宓妃自水中現身時,不僅丙赤和丁赤髮現了,遠在淮水岸邊無名丘上的虎娃也被驚動了。虎娃以虛指畫圓,半空中浮現出了洛水岸邊的景象,與玄源並肩觀看。

    所謂的看,只是一種仙家手段的直觀演化,虎娃是通過伯禹隨身攜帶的神器玉環感知這一切的,他對玄源道:「這位宓妃非人,是古時某位人間女子死後因機緣化為陰神,又得機緣以陰神之身修行,突破生前天年之限。她未施展神通,其修為我亦看不真切,但想必應在化境之上。」

    玄源道:「洛水之神?嗯,有意思!想那無支祁亦自稱淮神,假如它亦生得如宓妃這般美貌、當初也來這麼一出,結果不知將會如何?」

    虎娃苦笑道:「這和無支祁是公是母、長什麼樣有關係嗎?淮神也罷、洛水之神也好,得看他們是什麼人。我幼時家鄉亦有山神,而弟子沇裡如今也是沇水之神呢!」

    玄源:「我的意思是說,假如無支祁也如宓妃這般婉約柔美、我見猶憐,當初又以這種方式與伯禹現身相見,事情不知又會怎樣?」

    虎娃:「你說的哪是無支祁,那不就是青丘嘛!青丘庇護涂山部、又助伯禹治水,而那無支祁純粹就是個禍害。」

    玄源:「伯禹如今已名揚天下,而宓妃如此現身相見,想必就是聽說了某些傳聞,既有試探之意,恐怕也是有事相求。」

    伯禹今日聲名確實傳遍了天下各部、中華萬眾敬仰,他的功業事蹟已被眾人熟知。在這種情況下,有關他的傳聞也越來越多,其中就有在涂山部娶青丘的故意。難免有人私下議論伯禹好美色,他和淮澤妖孽都看上了美人青丘,然後打敗妖孽得享美人。

    人們議論這種事情也並非出於惡意,擊敗妖邪抱得美人歸,無損英雄功業,反而更添傳奇色彩,正是普通民眾津津樂道的話題。說句實話,就算伯禹真好美色,又能怎樣呢?這是無傷大雅甚至是增添雅趣之事,不掩其功德威望。

    宓妃今日現身的場景,卻極似當初涂山頂上的那一幕,應該就是聽說了某些傳聞。宓妃可能是對伯禹真有意思,也可能是有事相求,或二者兼而有之。

    虎娃笑道:「且靜觀其變。」

    玄源突然道:「虎娃,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

    虎娃:「那你就問唄!」

    玄源:「這麼多年了,你一直留著命煞的遺蛻,以珍貴的寒玉封存、保持其生機不失。可是命煞已死,所留的不過是肉身遺蛻而已,你為何要如此做?」

    虎娃笑了:「我還納悶呢,你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問?這麼多年來,命煞的遺蛻可不在我這裡,而是一直都是你在保存。」

    虎娃第一次飛昇無邊玄妙方廣時,所有的凡物都不可能帶走,他在人間收集的各種東西都放在了玄源那裡,包括命煞的遺蛻。他返回人間後也沒有取回,一直就由玄源保管,已經有很多年了。

    玄源:「我只想問你是何用意?」

    虎娃嘆了口氣道:「當初只是順手留了下來,讓少務師兄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可是後來隨著修為更高、窺見大道玄妙更多,隱約有所悟,便想印證某件事情。」

    玄源追問道:「什麼事?」

    虎娃卻答非所問道:「你見過了考世,已知其人來歷嗎?」

    玄源是一點就透,隨即便恍然道:「以夫君的修行所證,天地間可有轉世輪迴?」

    虎娃答道:「輪迴之事或有之、或不必有之;或知之、或不必知之。我留命煞遺蛻,欲在天地間尋一生靈,便為印證其悟。」

    玄源的問題,涉及到怎麼看待輪迴,虎娃若回答,其態度就表明了修行的心境。掌機曾有九境修為、修成了不滅之神魂,被斬之後托舍新生為考世。虎娃和玄源都明白,這其實是一種修為成就,算不得真正的轉世輪迴。

    九境修士古稱地仙,擁有無盡之壽元與不滅之神魂,這是他們修得的神通,但世上的普通人及至生靈,是不可能有這個本事的,那麼他們是否也有輪迴呢?

    修至九境先要堪破生死輪迴境,而各派修家對生死輪迴境亦有不同的稱呼。虎娃和玄源都是過來人,清楚那是怎麼回事,在生死輪迴境中不動念才能堪破,否則便會殞落於定境中的那無盡輪迴。

    既不動念,當然就不會特意記住生死輪迴境中的經歷,所得的成就只是化為無形的仙家見知。而生死輪迴境到底是怎樣一種經歷,不同的看法便代表了不同的心境。可以將之視為自身一次又一次的前世輪轉,亦可將之視為與自己有機緣的各種生靈的經歷。

    虎娃的答話中帶著神念,他告訴玄源,其實怎麼看都可以、並無區別,因為這二者對於修行的意義是一樣的。

    至於天地萬物的輪迴,當然是有的,比如四時運轉、比如落葉成泥。那麼生靈是否有轉世呢?在虎娃看來,這其實不是有或者沒有的問題,就算有又能怎樣、沒有又如何,此生修行所求只是天地大道。

    若其有,那麼世上每一個生靈,皆有無數的前生與後世,每個生靈皆在過去與未來之間,自身既是過去也是未來。若求前生,每個生靈已是後世之前生;若求後世,每個生靈已是前生之後世。

    但是另一方面,天地間的每一個生靈,與曾經存在和尚未存在的生靈之間,必然也有玄妙難言的緣法牽連,在人間修行,當然也需要將其堪透。虎娃與玄源在淮水邊觀人間滄海桑田變遷、歲月凝煉,是一種修行;而虎娃留下命煞遺蛻,也是為了某種印證。

    就算已身為真仙,面對大道玄理也不可能盡數憑空推演,須有所見證,而這種見證往往就是悟道機緣。虎娃已見過了神農和太昊,他也清楚在無邊玄妙方廣中開闢一方世界的天帝成就,以自己如今的修為尚難達到,若不堪破這一層玄妙,演化便不完整。

    虎娃當初留下命煞的遺蛻時,還沒有想到這麼多,隨著修為精進,他卻朦朧另有所感。虎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尋找一位怎樣的生靈、究竟能不能找到,要等到他真的找到時,方能印證清晰。所以這個問題,他暫時還沒有一個完整的答案。

    其實這個問題,還涉及到在人間修行的仙家如何看待世人,尤其是那些與他們有各種關係的世人。一世修行的經歷,在世上與他們打過交道的人和生靈必然很多,而這些人和生靈中的絕大多數,是不可能超脫輪迴而求證長生的。

    如何看待他們,包括看待他們的來去,也體現了一種修行心境。

    為何虎娃當年就認為所謂的地仙並非真正的仙人,而只是九境修士?包括開闢參衛丘洞天的六位上古仙家祖師、也包括一夢千年至今的黃鶴。不是因為他們雖已有無盡之壽元、卻仍可能在修行中應劫殞落,而是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跳出這輪迴、求證超脫大道。

    哪怕已拋卻凡蛻飛昇帝鄉神土後,情況依舊如此,想必列位天帝心裡也明白。哪怕有九轉紫金丹之助,也不能讓他們真正的超脫輪迴之外,頂多讓他們有再回到人間、於輪迴中重來的機會。但這與掌機再為考世還不一樣,就是重歸平凡的生靈、一切真正地重來。

    既如此,虎娃當然欲將其中的玄妙參透,所以在人間須有這麼一番印證。

    玄源沉吟良久才說道:「你在找這樣一個人或者說天地間的生靈,可並不知在何處、又能否找到?既不知要用多久,更不知要找的是什麼樣的人或生靈?這怎樣才能修證圓滿?」

    虎娃:「自悟修行,正是如此,未證便是未證。修悟大道亦非止一途,此手段只是借鑑之一,但緣法既已在,便應有所獲。」

    ……

    南洛水與大河匯流處的岸邊,伯禹與宓妃在月光下對飲。情形和兩條妖龍以為的稍有些不同,伯禹眼中並無迷醉之意,身姿端正、神色如常。宓妃倒了一杯酒、湊近身子欲遞過來,伯禹卻擺手示意她自坐好,然後自斟自飲。

    伯禹對宓妃的到來很感興趣,但感興趣的並非宓妃這個人,而是她所瞭解的情況。河伯已不在,如今宓妃應該就是最瞭解大河流域各處水情者。飲下第一杯酒後,伯禹便開口請教,並未說其他的閒話,多少顯得有些不解風情。

    宓妃微微低首、仰視伯禹,幽幽道:「中原西部水患已有二十年,沼澤湖蕩成片、久無人居,如今已是河泛澤域。各部遷到高處後,紛紛開闢新居,如今方見起色,正是人心思定、思安之時。

    往日舊貌恐已難復,上佳之計便是順勢為之,治理各部新居之地,連接道路、整固家園,待歲月之遷,漸漸重現繁榮景象。」

    宓妃說的是如今大河流域在太行、呂梁山脈以西地域的實際情況。當年伯羿崩開大隴山,就是給下游爭取足夠的撤離時間,各部族民眾基本都平安地轉移到了高處。如今二十年過去了,這是整整一代人的時間啊。

    剛剛遷移到高處時,是各部民眾所經歷的最艱難困苦的歲月,但是這麼多年之後,他們已經漸漸站穩了腳跟,在高坡上開墾出成片的田園,新建的村寨已城規模。雖然不如往日的家園,但漸漸已現安居氣象,正從苦難中緩緩恢復過來。

    各部族中的年輕一代就是在洪水到來後出生的,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往日的家園,就將跟隨父輩新建的村寨當成了自己的家鄉。經過二十年的艱辛努力,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踏,生活重新有了起色,人心思定、思安啊,民眾已漸漸不再想著回去治水。

    因為那樣太難了、還不知又要經歷多少苦難考驗,莫不如就在新的家園中好好生活,或者說得過且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11 23:59
045、洛書

    伯禹如今已享譽天下,走到哪裡都會受歡迎,來到這一帶治水已不需要有什麼大動作。他只要沿著洪水氾濫的地域行走,指引各部民眾疏濬與改造局部水系、打通相互聯繫的道路,並將現有的村寨田園建設得更適合安居,便算大功告成。

    伯禹卻搖頭道:「若是如此治水,又何須我至?……我見證過中原繁華,亦知各部往日景象,如今萬民沿山脈偏居瘠地,望澤而嘆不見故鄉。大好中原化為河泛之地,我既為中華治水之臣,又怎能憑之任之?」

    宓妃嘆道:「河泛之地,久已無人。各部遠離,現已安居……大人治水,宓妃願隨侍左右,若大人覺得不便,大河之水所至之地,大人皆可喚宓妃相見。」

    與大江流域沿江而治、淮水流域圍繞淮澤推進的情況不一樣,廣大河泛地區早就沒人了,沒人又怎麼治水?宓妃倒是願意幫忙,但是她的建議,是在各部已定居的之處疏濬改造局部水系,更將自己所瞭解的情況都告訴伯禹。

    若是這樣做,伯禹很輕鬆就能獲得最後的成功、為天下各部治水圓滿。而且在剩下的河泛之地,伯禹都可隨時召喚宓妃相見,宓妃的言下之意已很明顯。

    伯禹卻指著河岸邊的沙盤道:「如今各部之民,沿南山、賀蘭山、陰山、呂梁山高坡狹窄瘠地而居,千里河泛在其中,往日家園沃土不得見,談何安居?禹多謝好意,你願與我同享這河泛之國、逍遙澤府,但此番是為天下治水,非為禹一人治水。」

    宓妃卻溫言道:「形勢如此,而人力有窮,眼見大功將成,有時當認命便得認命,或許更是美事。無論功業聲望,大人已無所缺,當順勢求完滿。您在江、淮的治水之策,於河泛之地卻不可行,勉強為之,恐勞民傷財,反為萬眾所怨。」

    伯禹卻沒看月光下的美人,而是低頭看著那沙盤,又喝了好幾杯,這才於座中拱手道:「河泛之地當盡治,今世之功、利於萬代,禹怎敢不為!哪怕禹這一世之功未完,也當有後人繼之。」

    宓妃放下酒杯,一雙明眸就這麼看著伯禹,微風吹動衣裙,似風情萬種,良久之後才說道:「我已知大人之志,看來某些傳言有誤。」

    伯禹:「什麼傳聞?」

    宓妃卻輕輕一擺素手:「就不說這些閒言碎語了,大人既有志盡治河泛之地,便亦有一神物慾獻於大人。」

    南洛水中突然翻起了浪花,有一頭丈餘大小、通體雪白的神龜浮出了水面,爬上岸來口吐人言道:「河伯不知所蹤前曾有言,我背上神書,將獻於能治河泛之人。」

    神龜的背上還馱著一塊玉板,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龜甲呢。伯禹起身道:「你是何人,此物又日何來歷?」

    那神龜答道:「我非人,生在河伯出世之前,已忘悠悠歲月,曾為河伯之相。背上神書來歷我亦不知,只知當年河伯曾有叮囑。」

    神龜早已通靈,但他已忘記在開啟靈智之前究竟度過了多少歲月,曾為河伯之相,相就是輔事之意。它並不知背上神書的來歷,更不知是否乃天成造化之物,但聲音中帶著神念,講了一段上古傳說,是比河伯出世更久遠年代之前的事情,竟與太昊天帝有關。

    羲皇太昊未就成天帝、甚至未成仙之前,在人間為各部盟主、開創中華之國,並留青帝世係為中華天子。當初有一日太昊行至大河岸邊,有龍馬出水、獻天地造化之神圖,後世稱河圖。據說河圖含天地萬物之玄理,更通陰陽術數之變化,太昊觀河圖而做八卦。

    當初神龜已在水中,只是沒有今日之靈通,據說太昊於水邊悟河圖之時,其玄理神意亦留於玄龜背上,千年造化至今,乃成神書一部。今日神書出世,正應伯禹到來,神書既出於洛水,便稱洛書。

    河圖、洛書究竟是什麼,其實是天地造化的傳承指引,蘊含萬物演化之初的陰陽數理之道。觀之所得,乃是其神意,後人又有各種揣摩。

    後世有名朱熹者著《周易本義》,開篇有圖兩幅,稱其為河圖、洛書,其中洛書訣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朱熹所刊印的洛書,據稱是華山睡仙希夷先生所繪,後世又稱其為九宮圖。其後再言引洛書者,便多指此幅九宮圖。

    伯禹所見的洛書原本,當然不是朱熹刊印的那幅九宮圖,其造化神意既不可能刊印,亦無法以言語描述。朱熹所刊印的九宮圖是洛書又非洛書,實際上它是洛書變化中、常人可以描繪和理解的一幅圖形而已。

    比如後世又有風水家,研究所謂的九宮飛星之變,其實體現的是進制數理的轉換,朱熹刊印的那幅圖只是其中的「元運盤」,而九宮圖形另有各種變化。且不說這些風水家是不是走偏了、甚至是誤會了洛書真義,但洛書之妙由此也可窺見一斑,它並不僅僅是一幅圖形。

    (徐公子註:此段內容,可參看拙作《地師》「作品相關」中的《玄空飛星與九進制數學》。)

    伯禹一見到神龜背上的玉甲神書,心神立刻就被之吸引,站在那裡進入了一種似定非定的狀態。別說是伯禹,就連借助仙家手段遠觀這一幕的虎娃和玄源,也被這洛水神書吸引了,似入定境而悟。

    宓妃悄然起身,於伯禹並肩而立,也低觀看神龜所獻之洛水神書。她雖然早知有此神物在,亦知神物將獻於能治河泛之人,但是不到這一刻,她本人也是看不清楚的,因為玉板上的造化神意今日方現。這也是大機緣,各人能領悟多少就算多少。

    伯禹這一「怔」就是很久,從遠處望過去,就像他與美人在月光下臨水相擁,姿態甚為親密曖昧,不覺已天色微明。

    遠方的一道山樑上,有人遙望著伯禹和宓妃的身影,似是很不滿地甕聲甕氣道:「譽滿天下的伯禹大人,來到有窮部一月有餘,治水之事卻半字不提,反倒在這裡夜會佳人。看來傳聞不虛,果是好色之徒!」

    旁邊有一後生道:「宗鹽大人,您這是什麼話?伯禹治水事蹟已傳遍天下,其功業萬人敬仰。來到我有窮氏一月有餘卻不言治水,其實是我們這裡已沒太多好治的,二十年來村寨田園已成,無非是打通各部重現興旺而已。大功若此,消受美人之恩又有什麼?再說了,天下仰慕伯禹者還不知有多少呢!」

    宗鹽哼了一聲道:「誰說這裡的水已沒什麼好治的?各部皆有求於伯禹大人,因為皆鄰河泛之地而居,還有很多事可做,能將各部所居之地建得更好,這正是伯禹所長。我看那女子也是為此而來,伯禹大人這些日子都在獨自思慮,今夜卻與她月下相依,她憑得是什麼,不就是憑生得美嗎?」

    又有一人道:「宗鹽大人,離這麼遠您也能看清其人相貌嗎?生得美有什麼不好嗎?如今伯禹大人受萬眾敬仰,各部誰不想找機會與之聯姻、效仿淮澤涂山部之事。聽您的語氣,好像看不慣那女子接近伯禹大人,難道自己也想嫁給他?」

    宗鹽怒道:「我怎麼就不行,難道爾等認為我難看嗎?」

    周圍眾人皆忙不迭地低頭擺手道:「不難看,不難看,宗鹽大人乃人間無雙絕色,天下再無他人能及,我等只有無盡之仰慕!」

    宗鹽:「哦,那你們誰願意娶我?」

    眾人皆後退數步,腦袋垂得更低了,連聲道:「不敢、不敢,我們配不上。」

    宗鹽翻鼻孔出氣道:「一群口是心非的東西,快敲鐘了!」

    這位宗鹽年紀在二旬左右,是一位女子,並非正式受冊封的貴族,身邊的人卻稱她為大人,因為她也是一支部族的領。有窮氏部族如今分散居住在這一帶,由很多分支部族構成,小的分支往往只是一座村寨,而最大的分支可能有上千人。

    宗鹽姑娘身為女子,卻能成為十多個村寨組成的分支部族領,這恐是絕無僅有的情況。伯禹到來時,有窮氏大人召集各分支部族領以及各村寨族老迎接,其實宗鹽也在場,但伯君特意吩咐她站在最後、低著頭別露面也別說話。當時人多雜亂,伯禹也沒注意到。

    有窮氏大人為何要如此安排,因為他很細心,就是怕嚇著伯禹了。

    難看,並不足以形容宗鹽的長相,她長得實在是太驚人了,甚至有些不太好描述。鄰山而居的部族除了開墾田地,也經常和猛獸打交道。凶惡的猛獸人人害怕,但據說宗鹽姑娘往那裡一站,連山中的猛獸都會被她嚇跑了。

    此事不知真假,或者只是人們私下裡的議論玩笑,也沒人敢當著宗鹽的面說,但由此也可知其人形容之特異,的確堪稱舉世無雙、無人能及。

    若說魁梧壯碩之女子,虎娃也見過,比如那位成天背著一柄門板般闊劍的武夫丘弟子熊麗。熊麗其實是妖族人,她雖長得壯碩但並不難看,至於宗鹽完全不同,那看上去是真能嚇跑猛獸呀。

    在部族中都沒人把她當成一位姑娘,和她說話時都下意識地低著頭。這姑娘自幼力大無窮,甚為勇猛凶悍,部族在各村寨中推選領時,無人能與之爭。

    宗鹽所率的這支部族也是二十年前遷到山坡上的,宗鹽為族長後便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天早上敲鐘喚醒與召集族人勞作。她嫌雞叫的聲音不夠大、無法傳遍十幾個村寨,而且有幾個村寨根本沒養雞,頗有令行禁止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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