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21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7 19:19
066、麵目全非



    彭山與丈人山之間的隘口,是拱衛巴都一道重要的關防,當初巴室**民就在此阻擊過相窮的大軍。?這裏早已修建了堡壘和驛所,圍繞著堡壘和驛所漸漸展成一個很熱鬧的集市,此地如今被稱為拒窮關。

    拒窮關是從巴國東北境進入巴都的必經之路,也是來往客商一個重要的歇腳、中轉、交易、集散之地,除了值守的駐軍之外,平日常駐與流動人口已逾千人。

    巴君少務從迎天城返回巴都,得到消息的公子少廩當然不能還在王宮裏待著,他與輔政大臣瀚雄一起率領朝中群臣、宗室子弟,離開了巴都城一直迎到了拒窮關接駕。

    離拒窮關最近的城廓是野涼城,當監國的公子少廩到達拒窮關時,少務的車馬距野涼城已經不遠了。按照行進計劃,少務將在野涼城中休整一日,在兩天後到抵達拒窮關接受群臣的拜見,野涼城中的行宮也早就安排好了。

    少務要在野涼城中休息一天兩夜,就等於特意多留了整整一個白天,因為他要任命新的野涼城兵師以及四位門衛將軍。接下來到達拒窮關時,他還要重新任命拒窮關的駐守將軍以及兩位副將。少務這一路走得雖慢,但也眼看就要回到巴都。

    去國遠遊三年方歸,又回到自己一手締造的巴國,公子少廩這三年治國情況還不錯,令少務感覺很滿意,照說應該心情大好。可是少務總是隱約覺得心裏還有點事,或許是因為宗鹽,但那種莫名的不安又是從何而來呢?

    巴原上的洪水已退去了十年,這一帶早已重現繁華景象。巴君的車馬走在村寨田園間的大道上,沿途民眾皆望塵而拜,再過一個多時辰,黃昏前就可以進入野涼城了。就在這時,少務莫名一驚,突然扭頭向身邊望去,失聲道:“師弟,你終於來了!”

    虎娃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馬車上,與少務並肩而坐,可奇異的是,除了少務之外並沒有任何人現他。隻車前的那兩匹白馬耳尖動了動,一起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拉車,也不知是否有所察覺。

    更奇異的是,少務扭頭失聲驚呼,就像是意識與身體分離了,他自己感覺是扭過身來在說話,可實際上仍坐在車裏未動。外人看過去,隻見巴君仍然肅容端坐在車中,溫和的神情中自帶著一股雍容威嚴氣度。

    虎娃答道:“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誤了,這三年辛苦師兄了!”

    少務:“師弟,你是去了仙界剛回來嗎?”

    虎娃:“是的。”

    少務:“那你可知伯禹大人治水之事如今怎樣?”其實少務離開的時候,大河新河道已完工,接下來便是水到渠成之事,此問有點多餘。

    虎娃微微點頭道:“大河改道已成,你想問的是宗鹽姑娘吧?”

    少務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宗鹽姑娘要求由她來親手劈開賀蘭山,如今想必已經完成了願望。她還要回去安排一番部族事務,不知是否已安排妥當?這點小事,師弟原本不必關心,但你神通廣大,或許能知。”

    虎娃:“宗鹽姑娘遇到點事情,情況比較複雜,也是自古以來前所未有。”

    少務一把抓住虎娃的胳膊道:“究竟何事?……既然有師弟你在,不論她遇到了什麼狀況,都應安然無恙,對吧?”

    雖然好似意識與身體分離,但抓住虎娃時的感覺又同樣真切。虎娃沉吟道:“我不知該怎麼跟你說。”

    少務這回真著急了,用力攥住虎娃的胳膊道:“她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你倒是告訴我呀!”

    虎娃居然伸手揉了揉鼻子,低聲道:“的確受傷了,但傷勢已無礙,隻是還留下一點後果。”

    少務:“什麼後果?”

    虎娃的聲音更低了:“毀容了!”

    聞聽此言,少務愣了愣,手不由自主便鬆開了,莫名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說道:“哦,這樣啊!……嚴重不嚴重,她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宗鹽那副尊容,毀容又能毀成什麼樣子?無非是嚇人與更嚇人之間!但少務不願意說宗鹽的壞話,哪怕在虎娃麵前也不願意,所以才是這種反應,但語氣已經輕鬆了不少。

    虎娃答道:“麵目全非。”

    少務:“你的意思是說,她完全換了個樣子,連熟人都認不出來了嗎?”

    虎娃實話實說道:“是的,就算自幼與她相熟的華陰部族人,也是打死都認不出來了。其實,她已脫胎換骨。”

    少務一驚一乍道:“啊,原來是因禍得福,修為反倒更高了。……哎呀,這就不妙了!”

    虎娃:“什麼事不妙?難道是怕她的修為更高、你收拾不了嗎?如此擔心純屬多餘,你本就打不過她!”

    少務的話有些絮叨:“師弟你想哪兒去了!我們倆可從來沒有動過手,都是她斬凶除怪,而我在一旁仗劍相助,我們是聯袂出手。……她的樣子既然完全變了,那麼我在這一路上任命的官員也都不認識了,原打算是讓他們沿途迎送並及時向我通報消息。

    師弟,宗鹽姑娘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你能否以神念告知,我好再安排人去迎天城。……對了,她究竟是怎麼受的傷,是不是因為劈開賀蘭山?”

    虎娃不緊不慢道:“師兄沿途安排的人不再認識她,但她隻要來了,你自己定會認識的。”

    少務納悶道:“這又是何道理?”

    虎娃語氣一轉:“師兄,你還記得當年的青鹽嗎?”

    少務一怔,微微變色道:“命煞宗主,師弟提她作甚?”

    虎娃:“巴原民眾皆知,命煞青鹽已登天而去。可是你我卻很清楚,當年究竟生了什麼?而師兄也應該知道,我留下了命煞的遺蛻。”

    少務垂下頭,語氣低沉道:“我知道,但你也清楚……”說到這裏,他又突然語氣一變,轉身一把抓住虎娃的衣襟道,“這個玩笑可開不得,難道是她變成了命煞的樣子!”

    少務絕對不笨,根據虎娃話中隱含之意,一愣神間就已經反應過來,被唬得差點沒從車上跳起來。巴原廣大,當年有幸親眼見過命煞真容者極少,如今又是好幾十年過去了,確實已經沒多少人認識命煞了,但少務本人又怎能不認識?

    虎娃:“我也清楚這個玩笑不太好笑,但師兄不必如此失態,以當時的情況,我還能怎麼做呢?”說話間送了一道神念,正是宗鹽中了仙家法陣的埋伏、粉身碎骨的場景。

    少務忘了自己手一直揪著虎娃的衣襟呢,驚駭良久之後才開口道:“怎會生這種事情!多虧了虎娃師弟,是你救了她嗎?”

    虎娃:“真是慚愧,我也不想生這種事,若不是早就有所準備,就算我能及時趕到,也不可能救下她。……聽師兄的語氣,反倒不希望我如此做嘍?”

    少務趕緊鬆手,連擺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假如早知有此事,我就不會先回巴原了,若是我也在場,必會盡全力救她,哪怕力不能及。”

    虎娃歎道:“當年你費盡心機,連我都利用了,才將青鹽送走。如今你貴為一統巴原、受萬民擁戴之君,卻想奮不顧身去救宗鹽。”

    少務又低頭道:“師弟,當年的事……”少務不願與任何人再提起命煞,可是如今舊事重提者偏偏是虎娃,他亦無可奈何。

    虎娃擺手打斷他道:“師兄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是為什麼,見證世事修行至今,我怎能連這些都看不透?……今天就是來告訴你,生了什麼、宗鹽變成了什麼樣子。”

    少務的修為雖然隻有五境,可見識卻不低,又追問道:“師弟,你留下了命煞的遺蛻,讓宗鹽姑娘奪舍,是這樣的嗎?可是據我所知,須有九境地仙修為,方可以不滅神魂奪舍,且奪舍之後修為法力盡失,需從頭開始修煉。宗鹽姑娘又怎會奪舍命煞,而且還突然了化境修為?”

    虎娃:“事情在你看來就是這麼奇怪,在我看來卻是緣法玄妙難言。宗鹽並非奪命煞之舍,因為命煞早已殞落,無所謂奪與不奪。回頭想來,原因可能有三。

    先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我是施法相助。當初我曾傳她一門凝煉神魂的神通秘法,便是我今日施展仙家神通的靈引。

    其次是她自己的機緣,當時恰逢脫胎換骨之劫,換命煞之舍便相當於脫胎換骨成功,修為更進一層。這是機緣巧合,事先誰想不到;就算能想到,誰也無法刻意安排。

    最後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其實連我也說不清,方才說她此番並非奪舍,因為命煞已殞落。可是能如此契合、宛如脫胎換骨,你就把命煞的爐鼎當成原本就是她的罷。”

    虎娃終究沒有說出宗鹽就是命煞轉世,在他看來不提也罷,其實也沒必要去提。少務愣了半天,好像又意識到什麼,瞪大眼睛道:“師弟,你這是早有安排!是不是早就預見宗鹽姑娘會出事?”

    虎娃:“是預見,亦非預見。我確實知道她會遇到這種事,難道你就不清楚嗎,誰又不會遇到各種狀況呢?我隻是留下了以防萬一的手段!……其實我命黃鶴暗中隨行,保護你與宗鹽,亦是以防萬一。”

    他這話什麼意思,少務應能聽懂。強如伯羿,當年亦在一番大戰中殞落,追究此事前因,其實人人都能想明白。宗鹽和少務巡視各部的途中,假如碰到更厲害的妖邪,又沒有高人暗中保護的話,可能早就出事了。

    見少務還在那裏愣,虎娃又補了一句:“她可能不日就會來巴原找你,就看你屆時所見之人是誰了!”

    少務很緊張地問了一句:“宗鹽她還不知道命煞的事情吧?”

    虎娃淡淡答道:“往日應該不知,但此刻玄源應該已告訴她。既然她變成了這個樣子,總得讓人清楚這副爐鼎是從何而來?”

    少務頹然癱坐:“這,這,這……你何必讓玄源對她說這些?”

    虎娃扭頭看著少務道:“師兄,這是你自己的事。你如今已是巴原之主,誌得意滿、功業無雙,當然也可以不過這一關。”

    少務重新坐直了,然後從馬車上站了起來,側過身對虎娃行了一禮道:“師弟,無論如何,多謝你救了宗鹽姑娘!……這是我應當麵對的,我已清楚該怎麼做,卻不知情況究竟會是怎樣。”

    虎娃:“說實話,我亦不知,問我不如問宗鹽。”

    少務又坐下道:“宗鹽若知道了命煞之事,還會來巴原找我嗎?”

    虎娃:“問我不如問你自己。假如她來,你將怎樣?假如她不來,你又打算怎樣?”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0 09:16
067、宗鹽與青鹽



    宗鹽緩緩睜開了眼睛,或者說從定境中放開了神識。這並不是一場大夢,她也沒有昏迷,隻是不解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經曆?

    她中了埋伏,那仙家法陣發動,所在的那座山攔腰而斷、峰頂向她砸來,隨即仙家法陣自行崩解,一切化為齏粉,包括她的筋骨形骸。

    恰恰就是在朝天打出那一拳時,宗鹽迎來了脫胎換骨的考驗,筋骨形骸粉碎之後仿佛又重塑,她進入了定境中,此刻離定而出,居然已突破化境修為。

    脫胎換骨凶險,更何況是在那樣的處境中,宗鹽自知已無生還之機,但此刻卻安然無恙,定是有人救了她。難道是那隻從雲端撲下的黃鶴?

    正在詫異間,宗鹽看見了玄源。這裏是一間靜室,地處賀蘭山中的一座庭院裏,而這庭院是以仙家大神通造就,就是一座修行洞府,有法陣守護、不為外界所擾。宗鹽剛剛出離定境,玄源就出現在靜室中,身形仿佛是憑空而現。

    宗鹽並不認識玄源,隻覺這女子好美,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她的美,美而不妖、純而不澀?身姿婉約就似含蕊欲放,帶著那麼自然的溫柔氣息,她的眼神是那麼地清澈,卻有種令人看不透的感覺,骨子裏有著一種難言的尊貴氣質。

    玄源的魅力與風姿並不為宗鹽所能解,或許隻有虎娃才能體會,見宗鹽發愣,她微微笑道:“我夫君曾說,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恭喜宗鹽姑娘因禍得福,已突破化境修為。”

    宗鹽趕緊起身行禮道:“多謝您為我護法!請問這是何處?您又是何人?您救了我嗎?”她根本看不透對方,隻知玄源的修為應遠在自己之上,她能安然無恙地脫胎換骨成功,眼前的女子顯然是在為她護法。

    玄源答道:“我叫玄源,你應該見過我的夫君虎娃,就是他向伯禹大人舉薦了你,也是他救了你。”話中帶著神念,解釋了發生的事情,宗鹽當時已粉身碎骨,而虎娃早就留有靈引,及時施法護住其神魂、為她更換了新的爐鼎。又因機緣巧合,宗鹽恰好脫胎換骨成功。

    宗鹽驚呼道:“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嗎?我當時差點送了命,是有人算好了,特意埋伏我!”說到這裏下意識地一摸胸口,“我有一枚劍符不見了,您可曾看見?”

    玄源取出一柄通體雪白的寶劍道:“現場隻留下了這麼一柄長劍,至於你那枚劍符,應該是巴君所贈吧?可惜已損毀,若不是它,以我夫君的手段也不知能否救下你。”

    庚辰下界不可謂不及時,但當時被隔絕在仙家法陣之外,若想救人就得先破陣。可是他剛欲破陣,仙家法陣便自行崩解。這對於下界趕來的虎娃也是一樣的,若是尋常的山崩,就算宗鹽筋骨形骸已毀,神魂暫時還是能保住的,可那仙家法陣崩解之力,連神魂也一樣有可能被絞滅,虎娃暗留的手段未必有效。

    可是宗鹽還貼著胸口佩戴著一枚劍符,此劍符大有來曆。它是武夫丘祖師武夫親手祭煉,在宗門中傳承了四百多年,後來被劍煞賜予弟子少務。少務佩之不僅可在危急時防身,還可在平日守護心神。每次麵對命煞那難以抗拒的魅惑氣息時,少務有此物才覺安心。

    然而沒有外人知道,少務離開河泛之地、與眾人告辭之前,將這枚劍符私下送給了宗鹽。當時他們剛剛完成巡視監察各部的任務,正在往回走,還沒有向伯禹複命。最後這段路上感覺有點怪怪的,宗鹽說了一句:“大叔,你回到巴國之後,就不會再來了吧?”

    少務想了想,未做回答,而是從胸前掏出這枚劍符,摘下道:“宗鹽姑娘,難得這三年相伴,臨行前我送你一件禮物。請勿推辭,你也送了我這把寶劍。”

    宗鹽很反常地沒推辭,接過劍符似有些悶悶道:“那我就多謝了!不知此物有何講究?”

    少務:“它是五百年前巴原武夫丘的祖師武夫親手祭煉,而我是武夫丘弟子,師尊劍煞宗主便將它賜給了我。若遭遇強敵,祭出此符攻敵,有當年武夫祖師一劍之威;平日貼身佩戴,還可守護心神。”

    少務隻告訴了宗鹽這些,卻沒有說太多其他的話。宗鹽並不清楚,巴君的寶物雖多,但這枚劍符卻是獨一無二的,意義也非同尋常。在他沒有成為國君之前就一直貼著胸口佩戴,至今已有近五十年,幾乎從未離身。

    其實無論宗鹽想要什麼,少務都可以設法弄來,但人家根本就沒這個想法。少務有心送她一件禮物留作紀念,又怕宗鹽不稀罕,若是太貴重浮誇,反而會遭宗鹽的嘲諷,感覺竟有些患得患失,送出這枚劍符時,語氣也盡量顯得輕描淡寫。還好,宗鹽沒有多說什麼,收下了。

    後來宗鹽就將此劍符隨身佩戴,感覺卻經常怪怪的,還暗中嘀咕少務是不是別有用心?因為此物的神通妙用介紹得清楚,平日佩戴是要貼身的,所謂貼身就是要貼著肉,就在胸前的小衣裏麵。

    有時不經意間感覺到劍符,宗鹽就忍不住莫名臉紅,連身子都有些發軟。她看見了少務是從什麼地方將劍符掏下來的,當時還帶著體溫呢!如今又貼在了她的胸口上,是不是有點不正經啊、故意在調戲和暗示什麼?

    宗鹽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這種感覺是不是有毛病?劍符的妙用不是守護心神嗎,怎麼變成了撩撥心神?雖然如此,宗鹽卻始終沒有摘下來。

    當宗鹽中了埋伏時,本可將劍符祭出、化為武夫祖師一劍之威斬殺強敵,可這沒什麼用,因為陣中沒有強敵,如此手段隻能用來破陣。而仙家法陣不需要她破,隨即就自行崩解了。但這枚劍符並非沒有發揮作用,它護住了宗鹽的神魂。由於法陣崩解的衝擊力太過強大,劍符也損毀了。

    虎娃下界趕至,仙家法陣已破。假如沒有這枚劍符,宗鹽或許能得救或許不能得救,這是誰說不清楚的事情。

    宗鹽聞言道:“如此說來,不僅是彭鏗氏大人救了我,也是少務救了我?啊!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說著話卻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因為手按在胸口上正好低頭,看見了自己的雙手以及從領口上方露出的肌膚。宗鹽方才還沒有完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更沒有察覺身體有任何異樣,感覺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身體,甚至沒有意識到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此刻才突然察覺了不對。

    玄源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你已經換了一副全新的爐鼎,便是現在這副樣子,你自己也能看清楚。”

    普通人想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需要找麵鏡子照照,但對於宗鹽這種有化境修為的高人而言,根本就不需要什麼鏡子,元神感應與五官無別,同樣能將自己的形容看得清清楚楚。隻是除了特別自戀的人,誰會沒事時時刻刻都看著自己呢,又不是不知自己是什麼模樣。

    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形容,竟一時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後才突然跳前一步問道:“我方才有點恍惚,還以為是彭鏗氏大人以仙家手段為我重塑肉身,沒想到卻是這樣?……這,這,這不是奪舍邪法嘛!我究竟是奪了何人之舍?”

    玄源的語氣中帶著安撫之意:“你並非奪舍,這是已無神魂的遺蛻,隻是氣血生機未失,完全都是機緣巧合。”

    宗鹽追問道:“這是何人的遺蛻?我不知彭鏗氏大人施展了何種仙家手段,竟將我變成這樣,但也要問個明白!”

    玄源:“你這副身體,來自當年巴原上的孟盈丘宗主青鹽,人稱命煞。……你真想問個明白,就到外間坐下,聽我慢慢說吧。”

    離開靜室來到廳中,看著門外竹林疏影,玄源帶著神念給宗鹽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關於命煞的往事,當然與少務有關。宗鹽完全聽懵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玄源說完後,就坐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沉默良久之後,隻聽宗鹽長出一口氣道:“竟然還有這種事情!少務是果真不好美色,還是他膽子太小?”

    玄源差點被噎著,等了半天,宗鹽這姑娘卻憋出了這麼一句話?命煞之嬌美,堪稱媚意入骨,自不必多說。然而少務雖尊她為“聖後”,卻從未與之親近,甚至連碰都不敢碰她。宗鹽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替少務感到可惜嗎,或者覺得他不是男人?

    這話不太好接,玄源也就沒搭茬。宗鹽仍似自言自語般接著說道:“真沒想到,少務大叔還做過這等事情!他不是這種人啊?至少我認識的少務不是這樣的人。”

    玄源終於開口道:“你認識的那個人,和設計送走命煞的那個人,都是少務。在不同的場合麵對不同的人,心境當然亦又不同,會讓人感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若將來你的修為能突破九境,修煉九境陽神化身之時,便須將此悟透。”

    宗鹽卻搖頭道:“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玄源亦點頭道:“世事也有變與不變,人也一樣,否則不是白白經曆了那麼多?武夫丘上的小俊、登上大位的巴君、與你同行的大叔,都是少務,但亦有不同。”

    宗鹽又拍了拍胸口道:“我明白了,就是這麼回事!”

    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麼,玄源又問道:“如今青鹽之軀,就是你宗鹽之軀。這是我夫君君的手段,為救你不得不如此,不知姑娘是否滿意?”

    宗鹽:“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我除了拜謝彭鏗氏大人與您,還能說什麼嗎?”

    宗鹽輕輕咳嗽一聲,欲言又止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已有化境修為,其實可以……”

    脫胎換骨既是劫數考驗,也是神通之能,宗鹽已有化境修為,其實是可以變換形容的,而形容在於心境。通常對於大成修士而言,見知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不會有這種糾結,但宗鹽的情況太特殊了。

    形容便是心境,若是形容與心境不符,自會發生微妙的改變,後人稱之為相由心生。如今宗鹽變成了命煞的樣子,她的心境是否亦如是?假如不願意的話,也可以自行施展相應神通令形容發生變化,更簡單的辦法,直接用幻化之術變個樣子就行了。

    說實話,玄源此刻看著宗鹽,感覺也有些別扭的甚至莫名有些恍惚。玄源不到二十歲就突破了大成修為,隨即指揮白額氏族人擊退了樊室、帛室兩國的進犯,博得玄煞之名。然後她到孟盈丘拜訪,卻在鬥法中敗給了命煞。

    在當時的玄源看來,神通廣大的命煞幾乎是她無法戰勝的,若是白煞不出手,巴原上也幾乎無人是她的對手。而且命煞並不喜歡與人鬥法相搏,她自信可以顛倒世間,能將一切都掌控。這就如同巴君少務,少務不必是屬下幾位大將軍的對手,但他卻是一統巴原的君主。

    可是後來的事,令玄源有太多感慨,如今“命煞”又突然坐在了眼前,她更是感慨萬千。

    宗鹽用左手摸了摸白皙滑嫩的右手,又用右手摸了摸柔美無瑕的左手,還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點了點頭道:“嗯,這樣挺好,至少男人更喜歡!玄源前輩,您說是不是?”

    玄源一怔,莫名想笑,她沒有回答是與不是,隻是搖頭道:“宗鹽姑娘莫要稱我為前輩,直呼玄源即可。”

    說話時她看著宗鹽,然而看見的也是當年命煞的形容。其實若僅用醜或者怪來形容宗鹽原先的長相,未免太沒有內涵了,但宗鹽本人好像並不在意。

    一個人若長得實在太醜,怎麼挽救都沒有希望了、越打扮反而越嚇人,往往就會自我安慰般地告訴自己相貌並不重要。久而久之,往往連她自己都信了,但宗鹽絕不屬於這種情況。

    宗鹽天生神力,自幼的偶像是伯羿,別人或許看不上她的相貌,但她又能看得上那些人嗎?這姑娘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強大自信,率領族人事事親力親為,她是真的不在意,更不在意那些在意於此的人,活得既真實又充實。

    難怪虎娃第一眼見到宗鹽,對她的評價就是“有趣”,而非“嚇人”。

    宗鹽或許不是沒把自己當女人,她隻是沒有遇到讓她會意識到自己是女人的男人。如今的宗鹽已是人間絕色,她自己也很滿意,這種反應同樣很有趣。

    玄源早就認識命煞,那麼命煞和宗鹽又有什麼牽連呢?命煞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地不真切、如同虛幻,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宗鹽所擁有的一切,就像是命煞一生未曾經曆的、或者遺憾失去的。

    在那場國祭大典上,命煞行將殞落時,必然也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是否就是這樣的心境呢?無論當時的命煞是什麼感受,而眼前的宗鹽就是宗鹽。

    正在玄源若有所思間,又聽宗鹽自言自語道:“聽說恒娥是人間第一絕色,我卻遺憾沒有見過。但我見過洛水之神宓妃,確實是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想必伯禹大人在塗山部所娶的青丘亦是如此。而我也不比她們差!”

    玄源忍不住笑道:“你何必與她們相比?”

    宗鹽趕緊點頭道:“是是是,不必與她們相比!嗯,也更不能與您相比!見到了您,才知彭鏗氏大人的夫人,竟如此秀美無雙!這些男人,嘴上不說,心裏是不是都好美色啊?”

    這叫什麼話,她說男人就說少務吧,不僅把伯禹給扯進去了,怎麼又把虎娃給捎上了?但聽其語氣,玄源知道她是想恭維自己,並藉此表示“謙虛”,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玄源岔開話頭道:“恭喜宗鹽姑娘,不僅有伯羿之風,亦有恒娥之貌!……如今你因禍得福,不僅無恙反而突破了化境修為,又聽說了巴君與命煞往事,還打算去找少務嗎?”

    宗鹽瞟了玄源一眼,你還別說,假如是原先的銅鈴大眼,那樣子是說不出的嚇人,而如今的神態,卻又是難以形容地嬌媚動人,隻聽她答道:“當然要去了!他的劍符救了我的命,卻損毀了,我總要給人家一個交待,還有借他的飛天神器沒還呢!”

    這個回答令玄源有些無語,就這麼簡單嗎?但是轉念一想,又是再正常不過了,問了等於沒問。玄源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巴原彭山找他。”

    宗鹽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追問道:“那枚劍符,對少務而言是不是意義很不一般?”這姑娘不傻,此刻也意識到什麼了。

    玄源微微點了點頭:“豈止是不一般!你既然問了,我就告訴你,此物對少務的意義非同尋常,絕非一件傳承寶物那麼簡單……”

    少務曾經告訴宗鹽的,玄源都說了,少務未曾告訴宗鹽的很多事情,玄源也說了。當年少務佩戴此物,是為了守護心神不為命煞所魅惑;而如今少務送出此物,又是為了保護宗鹽。

    宗鹽動容良久,才小聲問道:“我這個樣子去見他,會不會把他嚇著?”

    玄源:“定是又驚又喜!”

    宗鹽還有些不放心地追問道:“少務是否已知,我如今變成了那命煞的樣子?”

    玄源實話實說道:“應已知曉,我夫君應該告訴了他。”

    宗鹽拍了拍胸口道:“不知他見到我後,會怎樣?”

    玄源意味深長道:“若是他沉迷於你的美色,你該明白是為什麼。”

    宗鹽:“我明白,因為他已無劍符守護心神了!”這句話簡直令人絕倒,宗鹽應是故意逗樂的,說完自己便發出咯咯嬌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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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0 09:16
正文 068、棄駕封神



    止住笑聲之後,宗鹽擊掌道:“已經三個多月了,我竟耽誤了這麼長時間!趕緊回華陰族交待安排一番,然後好去去巴原彭山。?”

    宗鹽做事幹脆,說去就去,但她還沒有忘了自己是一族之長,要將部族事務先安排妥當,不能甩手便走。玄源卻輕輕搖頭道:“在我看來,其實你已不必再去華陰族安排什麼了。至於新的族長,如今已推選。”

    宗鹽一瞪眼:“怎麼回事?我還沒死呢!”

    玄源:“一言難盡,你可以親眼去看看,我陪你一同去,建議你先不要顯露行跡。”

    ……

    大河改道成功,天子與群臣及各部君共同見證,天下歡騰。就於天子行宮所在、後世的潼關之地,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典。重華犒賞治水有功之臣,又下令天下各部免役三年,並大赦。

    二十年來,河泛諸部本已恢複了些許生氣,不論是物產和人口都重新出現了緩慢增長。可是近三年來,因為治理河泛之水,人口和物產又在衰減,畢竟所付出的人力、物力等代價極大。

    但這並不意味著河泛諸部的展又在衰退,情況恰恰相反,每個人的精神都極度振奮,因為他們看見了繁榮興盛的希望。河泛之地有大片沃野等待他們去開墾,往日的家園將重現,而且將來隻會比往日更好。

    重華下令免役,目的當然是與民休息。但實際上各部民眾並不會歇著,他們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無需誰去命令,反而越幹越起勁。從官方的角度,這幾年不會再大規模地征調民夫了,就讓各部自己去恢複與建造家園。

    誰為治水有功?天下各部、中華萬民皆有功!治水亦是治世,天子欲治水,但各部並非為天子治水、亦非為伯禹治水,這是一場自我救贖。

    若說功勞最大者,當然推伯禹,所獲封賞最重。為治水出力的各部君也都象征性地得到了賞賜,其中特別受褒獎者當然是祿終與少務,盡管這兩人並不在這裏。

    伯益回歸朝臣之列,但跟隨伯禹的其他高“人”,如應龍、巫謳、善吒、敖廣、善察、雲起、青牛等並沒有露麵,他們不需要天子的封賞。而天子重華問明情況之後,同樣下令封賞,不論人有沒有到場、需不需要,這是天子應當表明的態度。

    丙赤和丁赤卻出現在慶典上,他們化形為兩位器宇軒昂的紅衣男子。在場很多人並不認識他們,隻知此二人跟隨伯禹治水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拜見天子時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要求,請求重華將駕馭軒轅雲輦的七條妖龍提前開釋,就像崇伯鯀曾經所做的那樣。

    九條妖龍當年是軒轅帝擒獲的,要它們駕馭雲輦“服刑”五百年,如今這一“刑期”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年了。但丙赤和丁赤什麼別的賞賜都不要,就是請天子重華答應這個要求。也許在他們看來,能提前一天也是好的。

    群臣有些錯愕,近五百年來,軒轅雲輦都是天子出巡的儀仗象征,幹嘛提出這種要求,如今天子正在出行之時,難道要重華當場換了車駕嗎?

    在場還是有少數人知曉丙赤與丁赤的身份,如今在朝中已德高望重的盧張大人當即出列道:“這二位壯士為治水立下大功,應允其要求並無不可。但天子正在出行途中,還將巡視河泛各部,可在回到蒲阪後下此令,以體恤當年臣服於軒轅帝的眾蛟龍、數百年來之功勞!”

    盧張是禮官,提出的這個建議很恰當,他其實也是向著丙赤和丁赤說話,同時給了天子一個台階下。

    重華點了點頭正要開口,丙赤與丁赤又下拜道:“若如此,就多謝天子!我等能否再提出一個要求?天子乘五龍雲輦巡視河泛諸部時,能否由我二人替換其中的兩條蛟龍?不瞞諸位說,我們就是崇伯鯀大人當年提前開釋的那兩條赤龍。”

    在場眾人皆是一驚,已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們卻不清楚丙赤和丁赤為何又提出這樣的要求?隻有丙赤和丁赤自己心裏明白,他們是為了討好那兩條早就中意的雌龍。

    重華旋即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既如此,就不必等到我再回蒲阪之後了,便在此地開釋那五條神龍,並派人下令傳回蒲阪,同時開釋那兩條青龍。”

    天子出行乘坐的五龍雲輦,甲青和乙青隨青龍雲輦還留在蒲阪城呢。既是封賞有功之人,重華幹脆情麵給足,當場就把這七條蛟龍都給放了,然後又下了一道命令,冊封丙赤、丁赤等九條妖龍為護國神騰。

    這不是什麼官職,而是一種尊號。天子既然下了這種命令,自有禮官會做出解釋。這九條妖龍為天子及天使駕馭雲輦多年、參與諸多大事,亦是勞苦功高,尤其是為治水立有大功,理應獲此封賞。

    仔細想想這麼做好像也很有道理、很有講究。崇伯鯀當年擅自提前開釋兩條赤龍,是為應對突狀況。假如剩下的七條妖龍仍然鎖滿五百年,還有重華什麼事?那樣也顯不出天子的體恤寬仁,以及染化妖龍“改邪歸正”的賢德。

    重華這一開口,妖龍便成了神龍,後來便有人將這九條神龍繪於圖中、懸掛壁上,以求祥瑞。更省事的辦法,是直接畫在牆上或屏風上,再後來也有人將它們繪製或雕塑在影壁上。

    丙赤和丁赤當場謝恩而去,沒有繼續留在行宮大營中,帶著剛剛獲釋的另外五條神龍直奔蒲阪,又去接甲青與乙青了。

    神龍沒有了,天子雲輦也就成了擺設,接下來該換什麼樣的車駕呢?突的狀況確實令有司官員很頭疼。牛車、馬車?或者緊急找幾頭夠氣派的異獸來拉車?但急切之間無論怎麼做,哪比得上神龍雲輦更能彰顯天子的氣度威嚴?

    不料還沒輪得著他們操心,重華便看著伯禹道:“聽說司徒大人為天下各部治水時,一直是拄杖步行。如今大功將成,孤巡視河泛,將與你舉布同行。”

    重華居然連車都不坐了,他要和伯禹一起步行巡視,這個決定好像很自然,也是最佳的親民之舉,還能化解車駕問題帶來的尷尬。隻是苦了隨行的群臣與眾君,天子和伯禹大人都不坐車,他們也得徒步跋涉呀。但也沒人敢說這種話,皆讚天子聖明。

    假如是三年前,若想巡視河泛,就算重華和伯禹無所謂,很多隨從卻是難以跟上的,因為根本沒有路啊,也不能誰都是少務和宗鹽那樣的“高手”。還好如今正規的道路已通,就是丙赤、丁赤率眾修築的那條可行車馬的大道。

    在巡視途中,各部民眾迎送、拜見,天子重華又舉行了多場慶典與祭典。先在洛水之畔,由伯禹司禮,設典祭洛水。重華親自主祭,並封宓妃為洛靈。

    天下各路山神和水神,往往都是當地部族自行祭拜,是傳統形成的習俗。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自稱,比如無支祁以淮神自居。如今重華卻天子的身份奉宓妃為洛靈,這也是正式確認了洛水之神的身份、向天下召告洛水有靈。

    伯禹治理河泛之水,表麵上看受到損失最大的就是宓妃,因為她能占據的水域減少了太多。但宓妃本人並不在意,她還主動現身表示願助伯禹治水。假如她像無支祁那樣跳出來以河泛之神自居,並阻止伯禹治水,恐怕就不是今天這個結果了。

    河泛洪水緩緩退去,南北洛水重現。大河已經改道,但改道後留下的原先那條舊河道並沒有幹涸。大河之水也並不是全部從上遊來的,它在沿途不斷彙流各條支流水係,這條舊河道中仍有水,它變成了大河的一條支流,後來被稱為渭水。

    祭洛水、封洛靈之後,天子重華沿渭水而行,接著便到達了有窮部華陰族之地,在這裏又進行了一場重要的祭典。不同的祭典含義也不一樣,重華在此祭的不是神靈而是先人。所謂先人不僅指祖先,也指已故去之人。

    巴國派來的三百名精壯勇士,隻回去了二百七十二人,有二十八人長眠於河泛,那麼各部之中,為治水獻身者更多,重華是率眾祭奠他們。這是重華早就讓禮官安排好的計劃,原先有一人是要祭拜的重點,就是伯羿大人。

    如今計劃稍有改變,祭拜的重點成了伯羿兄妹,便是伯羿與宗鹽。

    其實宗鹽隻是伯羿的族妹,兩人之間的親緣關係離得老遠了。她平日自稱伯羿之妹,也沒人真的當回事,隻是不太敢當麵反駁她。如今天子設祭,祭奠為治水犧牲的先人,並以伯羿兄妹為代表,實際上就是宣告與認可了宗鹽曾自稱的身份。

    在行宮中舉行慶典後,重華才得知道賀蘭山那邊出了事,宗鹽殞落,所以才臨時做了這樣的安排。

    在這場祭典上,重華又冊封伯羿兄妹為“鎮厭之神”。後世中華之民有貼門神的習慣,以正氣威猛之神靈形像鎮壓邪祟,也是自古的習俗。由古時至後世,民間鎮邪除祟的守護門神,先後有鬱壘和神荼、宗布、鍾馗、王靈官、秦瓊和尉遲恭等。

    其中宗布指的就是伯羿,也有人說指的是伯羿與宗鹽,傳說自有演化的過程。

    宗鹽未死,反而換了爐鼎突破化境的消息,虎娃並沒有告訴別人,如今隻有黃鶴、庚辰、玄源與少務知曉。而宗鹽在這三個月中,亦不知自己已成了天子冊封的“鎮厭之神”。天子重華巡視河泛,伯禹大人隨行,如今已經快走到幽風部一帶了。

    得知消息,宗鹽也很好奇,她很想看看那些族人是何反應?是否為她的“殞落”而傷心,又是怎麼祭拜她的?她不在了之後,部族中的諸多事務又怎樣了?

    宗鹽與玄源一起,隱匿身形離開賀蘭山飛向華陰族之地。她們並沒有現身,以宗鹽的神通修為,隻要在半空悄悄轉一圈,便能盡知族人的諸般行止,包括各種私下的言談。她卻越看越想歎息,神色也是越聽越是古怪,漸漸竟有幾分傷憾之意。

    在這個年代,沒有那麼多此起彼伏的社會焦點事件,信息傳遞更是極不達,偶爾生的一件大事,就會被人們談論很久甚至是很多年。如今才過去短短幾個月而已,華陰族眾族人當然還在談論,人們會也不時提到宗鹽。

    但是宗鹽在部族中卻看不到什麼哀傷的情緒,族人們的精神都很振奮、甚至是亢奮,提到兩個月前的那場祭典時,大多興高采烈。

    這是有窮部華陰族自古以來所生的、最重大的事件,他們最熟悉的、曾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宗鹽並非主角。雖然人們也不時提起宗鹽,但談論最多的還是天子重華以及他們見到的各部君,還有那盛大的場麵。

    偶爾提到宗鹽時,人們也會露出哀傷或敬佩的表情,並出遺憾與傷感的歎息,但這哀傷和遺憾都是短暫的,隨即就會被歡快、振奮的心緒所取代。治水功成,中華天子居然也親自來了,大家終於擺脫了多年的苦難,心中盡是對美好將來的期盼。

    有族人祭奠宗鹽,就在她每日清晨敲響鍾聲的那棵大樹下,但並不是哀傷和追悼,而是在祈求宗鹽的護佑。也許在兩個月前的那場祭典上,很多人曾真心為宗鹽哀傷,但他們不能也不會永遠生活在這種悲痛的情緒裏,祭典結束後便又變得歡欣鼓舞。

    就算在那場祭典中,有些人也不是真的哀傷,隻是受到周邊的情緒感染,或者覺得自己應該做出哀傷的樣子。

    人們會懷念她,但也隻是緬懷而已。也有人自內心的感激與崇敬她,這倒令宗鹽感到欣慰。但宗鹽最想知道的就是,華陰一族還希不希望她回來,是否會為她的回歸而感到高興?更重要的是,假如她回來了又會怎樣?

    從人們日常行止中得到的零碎信息,並沒有明確的答案,但以宗鹽的修為自可體察入微,再略做推演,自己就會得出結論。

    宗鹽很嚴厲,率領族人事事親力親為、令行禁止,每天清晨都會敲鍾喚醒族人勞作,隻要她一瞪眼,眾族人便噤若寒蟬。在經曆艱辛的苦難歲月裏,這對於華陰族的生存和延續是很重要的,他們從河泛之地遷居至此,在艱難中掙紮求存。

    當年沒有人反對宗鹽成為領,大家也許尊敬她,但很少親近她,誰會願意親近一個嚇人的怪物呢?

    如今的情況又不同了,河泛之地已治,讓族人們能盡情去暢想美好的將來。新的領與部族重要人物如今商議的事情,就是以現今的立足地為依托,向山腳下的沃野開拓展,而沒必要再遷回遙遠的河泛故地了,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宗鹽也清楚,不少人提到她時雖帶著敬畏,但內心深處卻隱約希望不要再有她這樣一位領,甚至悄悄鬆了一口氣,宗鹽死得恰是時候。有這種想法的居然還不在少數,隻是這些人自己恐怕也沒有清醒的認識到。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形勢已經不同,華陰族如今需要的也許不再是宗鹽那樣一位領,不能僅僅歸結於人心善變或善忘,這也許就是世事的演進。對於華陰一族而言,所生的真正最重要的大事,並非宗鹽之死,而是治水功成。

    宗鹽立於雲端良久無語,玄源在一旁緩緩開口道:“天下事,乃眾人之事,並不是非誰不可。如今就算你不在,華陰族亦生息如常,而且會過得比以前更好。當然了,假如宗鹽姑娘繼續為族長,可能比現在這位族長更合適,但你也並非不可取代。

    不要說姑娘你了,哪怕中華天子亦如是,巴君少務也是一樣。我夫君舉薦少務陪同你一起巡視監察河泛各部,少務固然合適,但世間若無少務此人,並不等於伯禹不可治水。”

    宗鹽終於歎了口氣道:“我明白,可是……”可是什麼呢?她終究沒有說出口,又語氣一轉道,“我曾是怎樣的族長,自己很清楚,本就該想到這些的,可是終究還想親眼看一看。”

    玄源:“我原本在賀蘭山中就可以告訴你這些,但還是讓你來親眼看看更好。你的經曆太過特殊,甚至自古僅此一例。如今倒是無妨,但若不將眼前的情景看透,將來若經曆生死輪回境時,恐成心境之礙。”

    宗鹽的臉色原本很不好看,此刻突然又笑了,搓了搓手道:“如此也好,不必我再費神,也不必在此耽誤時日。這就去巴原找少務了,好好嚇唬嚇唬他!”

    玄源莞爾道:“你可輕點,別把他給嚇壞了!……打算怎麼去呀?”

    宗鹽:“少務給我留了一副地圖,標明了道路以及沿途的城廓村寨,走過去唄。”

    玄源打趣道:“姑娘如此絕色,孤身行走漫長之路,若遇到歹人怎麼辦?”

    宗鹽又搓了搓手道:“嘿嘿嘿,若有歹人遇到我,那就活該他們倒黴了!……算了吧,我還是直接飛過去吧,這樣省事。”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1 09:14
正文 069、玄之又玄



    雖然宗鹽的“移爐換鼎”非常完美,絕非尋常意義的奪舍,但也不是沒有損失,凡事皆有得有失。? 如今的她不再擁有自幼得自於血脈的天生神力,可這也沒什麼關係,一位化境高人,已無必要再倚仗那些,更不必在乎世上的宵小之輩。

    化境修為已有飛天之能,此番前往巴原,宗鹽其實已用不著少務“借”給她的飛天神器了,但若有飛天神器之助,能省些法力、度也能更快一些。宗鹽說完話就要告辭,玄源又叫住她道:“姑娘莫急,我夫婦二人有一物相贈。”

    宗鹽笑道:“都是自家人,幹嘛這麼客氣!您與彭鏗氏大人要送我什麼?”

    玄源:“既然是自家人,宗鹽姑娘也不必客氣,就請收下吧!一枚靈丹而已,此丹名為九轉紫金丹……”

    玄源送給宗鹽的,就是虎娃以黃鶴所獻的千年靈血為藥引、煉製成的那枚凡人之九轉紫金丹。宗鹽此番因禍得福,不僅未死還脫胎換骨突破化境修為,算不算虎娃的功勞?這話不好說啊,一切機緣都太過特殊,稍有差錯,宗鹽便已屍骨無存,就連真仙下界都救不了她。

    這三年來,宗鹽曆盡艱險,跋涉穿行崎嶇的荒野、探明地形確定修築大道的線路、一路斬除凶邪,還懲處了幾十位耽誤治水的部族領。雖然看上去平安無事,實則險象環生,而且也結下了太多的仇,最後差一點連命都送掉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有窮部華陰族的領,為何會有此遭遇?還不是因為虎娃當初的一句舉薦!虎娃其實也心存歉意,這枚九轉紫金丹,就算是他的道歉與補償。

    另一方麵,若宗鹽與少務的好事能成,虎娃就得叫她嫂子了,他和玄源送一件禮物祝賀倒也應當。不僅是宗鹽這三年來曆盡艱險,少務其實也被折騰得不輕啊,一般的禮物還真不好拿出手。

    玄源將九轉紫金丹送給了宗鹽,順便以神念介紹了此丹的功效,盡量顯得輕描淡寫。宗鹽卻震驚不已,沒想到世間竟還有這等神丹,很小心地將其接過,卻不知放到哪裏才安心,最後才反應過來,此神丹也是一枚神器,甚至無需仙家烙印便可融入形神。

    宗鹽小心收好神丹,又神色鄭重地向玄源行禮道:“多謝您與彭鏗氏大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這禮物太貴重了。”

    雖說不好意思,但她還是收下了。玄源又問道:“姑娘已知此丹神效,打算在什麼時候服用啊?”

    宗鹽很認真地想了想才答道:“我已有化境修為,這枚九轉紫金丹對我的助益不算很大,但可以讓少務大叔試試其神效……我損毀了人家那麼珍貴的劍符,總該有所補償才是。服用此丹凶險,我將親自為他護法!您看行不行?”

    玄源笑道:“送給你了就是你的,姑娘想怎麼處置都行。”

    宗鹽隨即告別玄源,飛天往巴原而去。玄源望著她消失於天際,突然開口道:“虎娃,你果然料事如神!”

    虎娃其實一直都在,隻是沒露麵而已,像這種事情還是讓玄源出麵比較方便。虎娃的身形悄然顯現,搖了搖頭道:“豈敢言料事如神,我就沒想到少務會將劍符送給宗鹽,也沒想到宗鹽真會出事。”

    玄源:“可你早知這一切,如今宗鹽的反應,亦皆在你的預料之中。”

    宗鹽回到有窮部華陰族之地,看見如今的一切會有如何感觸;包括將來她若有幸堪入生死輪回境,可能會遇到什麼樣的心障;甚至她收下九轉紫金丹之後會打算怎麼用,虎娃事先皆能知曉。玄源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虎娃卻仍然搖頭道:“不確見之,便不可證之,宛如念加於身、念加於物。動念料事,已是因起,又何來如神?前識者,道之華而蠢之始,若以此自得,我與當年命煞又有何區別?

    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所謂料事種種,哪怕仙家推演神通,皆是江海之流,而江海行於川穀、容於川穀,修行隻是體於大道。”

    ……

    虎娃就在玄源身邊,同時也出現在少務的車駕上,那是分化形神之身。虎娃與少務同車而行,不緊不慢向野涼城駛去。虎娃方才問少務,假如宗鹽來了他將怎樣、假如宗鹽不來他又將怎樣?

    少務沉思片刻,想必心中已有見,再開口時卻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而是有些遲疑地問道:“師弟,我有一事不解,能否向您請教?”

    虎娃:“有話就問唄,幹嘛突然變得這麼客氣、這麼鄭重其事?”

    少務仍然很認真地說道:“我知你早已成仙,而仙家料事如神。我方才就提到,你提前留下了防備手段,應是早已預見宗鹽將遭遇此難。可是您既然已預見,留下手段救了宗鹽,是否也意味著你先前預見的結果便是錯的?

    那麼您究竟預見了宗鹽遇難,還是沒有遇難?或者皆有可能,而您又預見留下手段可救宗鹽,這才是最終的結果?”

    就此事而言,少務問的可能是廢話,因為如今結果已定,再談別的可能似無意義。可是由此引伸出的思考,意義卻非比尋常,尤其是對於虎娃這等仙家而言。

    虎娃早就預見了宗鹽會遇難,可是宗鹽最終偏偏獲救,這是否也意味著虎娃當時的預見是錯的?可是虎娃若沒有正確的預見,宗鹽又怎能得救呢?

    如此是否也意味著,假如虎娃沒有預見到宗鹽會遇難,那麼宗鹽便真的會遇難;可是虎娃偏偏預見到宗鹽會遇難了,宗鹽反而因此得救了?那麼仙家預見的結果,究竟是對還是錯,又該怎麼樣去理解?

    少務進而提出了另一種假設,虎娃預見的結果並非是宗鹽遇難或不遇難,而是預見自己留下什麼手段後可救宗鹽一命。若是這樣來看,那麼虎娃的預見就是完全正確的,也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可是這樣又導致了一個新的疑問,是虎娃預見的結果導致了導致他的行為,而他的行為又導致了結果。那麼虎娃的預見以及他的行為,便都包含在這一事件之內,那麼是否還有人能從事件之外再去預見這一切?

    若另有一位高人能預見這一切,又采取相應的對策改變了虎娃所參與的事件結果,那麼問題又會回到起點,仿佛輪回無盡。那麼天地間的事物,究竟可不可以預見?在這樣的輪回中,仙家推演神通和凡人的見知其實已經沒有區別。

    仙家分化形神之法,相當於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少務問出這番話時,玄源恰好也提到所謂料事如神,而虎娃回答玄源的那番話,是因少務之問有感而。但麵對少務時,虎娃卻沒有那樣回答,隻是送了一道神念。

    神念難言述,隻能勉強去形容。意識是否能決定客觀的世界?在於世界本身所遵循的道。其實人們所能確認的一切,都是意識參與和觀察的結果,而參與和觀察的行為本身也能影響結果,凡人如此,仙家亦如此。

    修士體悟大道,而大道無形無相,並不意味著他本人就是大道。觀察本身就是一種參與,他能決定的隻是因,或者說緣起。世上萬事萬物,無論誰的預言還是根據預言做出什麼決定,自身就會化為動因之一,但也僅僅是動因之一。

    虎娃也讚了少務一聲,能有此問便已有所悟,最後又開口問道:“我曾見過有高人修行終困於此,亦誤於此。”

    少務:“誰?”

    虎娃:“師兄認識的,你和她很熟。”

    少務微微一怔,隨即低頭道:“是的,命煞青鹽。”

    關於虎娃同時與玄源和少務的這番談話,作何解?後世有一個很著名也有趣的假想試驗,叫薛定諤的貓,雖與虎娃所指的意思不同,但有些妙處卻是相通的。

    虎娃又看著少務道:“我求師兄一件事,把我的彭山封地收回吧。前方便是野涼城,而彭山福地離野涼城不遠,你若不著急回巴都,可在彭山等待宗鹽。”說完這番話,虎娃便消失不見,而少務的意識仿佛又回歸了身體,坐在車中望見了野涼城的城樓。

    ……

    如果各地都出現洪水,被稱為鬧水災;假如到處都有老鼠亂鑽,便叫鬧耗子。但若不同的地方都有虎娃現身,那又該怎麼形容呢,鬧虎娃?虎娃不僅分別出現在玄源和少務的身邊,此刻在昆吾洞天中,他也站在黃鶴的身前。

    黃鶴正低頭道:“師尊命我暗中保護少務和宗鹽,我卻未能阻止宗鹽遇險,實在有愧!”

    虎娃看著這位上古地仙道:“當時的情景,你已盡力,就算真仙庚辰下界,亦救不了宗鹽,實在怪不得你。但你可知,自己誤在何處?”

    黃鶴奉虎娃之命保護少務與宗鹽,不可謂不盡責;在宗鹽遇險時出手相助,亦不可謂不盡力。當時的情況,連庚辰都無可奈何,黃鶴沒有起到作用,確實怪不了他。虎娃今日也不是來責罰弟子的,他隻是問黃鶴其行止到底有什麼偏差或疏漏?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3 18:14
正文 070、大夢方醒



    黃鶴:“宗鹽姑娘一路斬除與驅逐妖邪凶物,還懲處了多位部族領。??那些妖邪凶物中,有不少是有來曆的,有的就逃回了大荒。而賀蘭山與陰山深處的很多部族,自古供奉的山神中,有不少就是這些東西,說不定就與某位荒王扯上關係。

    就算那些部族與大荒中的妖邪沒有什麼關係,但他們敢在沒有充公理由的情況下拖延治水的任務,想必背後多多少少也有倚仗的勢力。可是宗鹽姑娘根本不吃這一套,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僅得罪了不少人,也結下了強大且未知的仇家。

    假如是這樣,待她和少務完成任務之後,將來可能會遇到大麻煩。我本想提醒師尊,許是因為師尊在仙界未歸,一時無法聯絡。所以在少務師叔到達迎天城後,我聽他的建議又返回河泛,繼續暗中保護宗鹽姑娘,沒想到在那時就出了事。”

    純粹的報仇並沒有太大意義,之所以會有人出手對付宗鹽,就是要宣告一件事:沒有人在那麼肆無忌憚地在開罪他們之後,還能夠安然無恙。這也是一種警告與震懾,令他人不要再效仿宗鹽。

    黃鶴早就知道宗鹽會遇到麻煩,但他認為,就算有某些幕後潛伏的荒王或強大勢力要出手對付宗鹽,怎麼也要等到治水成功、伯禹大人返回蒲阪、所有的風聲都過去之後,眾人也不再關注這裏的時候,卻沒料到就在宗鹽劈開賀蘭山這麼關鍵的時刻出事。

    無論對方是怎麼想的,總之差一點就達到了目的。而黃鶴也沒有因為自己的想法就放鬆警惕,他一直暗中跟隨著宗鹽、隨時保護著她,當時隻是力有未及。此刻他回答師尊的這番話,更像是在解釋什麼。

    虎娃卻搖了搖頭道:“你曾想提醒為師,卻又聯係不上我,所以在少務返回巴原後,你仍然在暗中保護宗鹽,這很好。可是自始至終,你都是在被動遵行為師之命,並沒有主事者的自覺。假如沒有為師、也沒有為師之命,她就是你自己欲保護的人,你又該怎麼做呢?

    你曾在寶倉部遭遇那一人一妖,他們於暗中窺探且心存歹念,自稱是被眾荒王派來巡山,而你當時隻是一殺了之。我不是說你不該殺了他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是否可以主動做些別的事情?你非局外人,當時已身在事中。

    為師問你,盡管知道宗鹽可能遭遇凶險,可是你並沒有真的擔心吧?因為你心裏清楚,宗鹽姑娘手持上仙庚辰的神戟,還有為師的特意保護,就算遇到什麼你搞不定的狀況,為師也應該能搞定。”

    黃鶴低下拜道:“是的,弟子確曾這麼想。若遇到宗鹽姑娘搞不定的事情,弟子便會出手相助;若遇到我也搞不定的事,師尊或庚辰上仙自會出手。”

    也不能說黃鶴的想法就是錯了,因為後來生的事的確如此,他搞不定的時候庚辰和虎娃果然都來了。黃鶴之所以會這麼想,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清楚神戟的來曆,也清楚保護宗鹽是師尊的意願。

    他對宗鹽的安危並沒有真正的擔憂,但仍然忠實執行了師尊的命令。

    虎娃又問道:“一夢千年之後,你拜我為師又修行了這些年,可是修為境界並未有所突破,至今尚未修成仙家陽神化身,這又是何故?……我派你暗中隨行保護少務與宗鹽,就是讓你跟隨他們見證人間滄海桑田之變,使你從千年之前的心境中真正醒來。”

    黃鶴當年進入沉眠的定境,是因為他在修行中看不到前路、得不到更高的指引。他當時雖已突破九境修為、修成無盡之壽元,但在那個年代,就連太昊天帝尚未開辟帝鄉神土。黃鶴想得倒也灑脫,今人不能解決事情、後人總能解決,就讓時光去解決一切吧。

    從事實上看,黃鶴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千年之後虎娃喚醒了他,而世事已變,虎娃可以給他更高境界的修行指引,甚至黃鶴的目的已不像當年的同伴飛荒那樣是飛升帝鄉神土。可是又修煉了這麼多年,改造了昆吾洞天那樣的仙家小世界,神通法力更進,但修為境界卻停滯不前、並無實質性的突破。

    虎娃看得明白,黃鶴既醒了,同時亦未醒,他依然是千年之前的那位上古妖修。此番派人暗中保護宗鹽和少務,虎娃其實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就是正在神釜岡小世界中看護與打理藥田的太乙。可他為什麼要派黃鶴去,這就是給黃鶴的曆練機緣。

    從事實上看,黃鶴的想法依然是正確的。因為就算他搞不定,手段更高明的庚辰和虎娃也出現了,宗鹽最終獲救。可是另一方麵,黃鶴本人又在做什麼?他並非然事物之外,而就參與此事之中,別說是他,就連虎娃也一樣。

    當初選擇一夢千年,看似非常灑脫,拿得起也放得下,但有時所謂的灑脫與消極自棄其實隻有一線之隔。在伴隨著話語的神念中,虎娃又告訴黃鶴,他做的事情還不如一隻兔子呢!

    白兔跟隨少務和宗鹽出行的途中,並不是僅待在兩人身邊,而是常常走在前麵,觀察地形地勢、偵查各種情況。白兔如今的修為雖低,但它畢竟擁有曾經九境修為的見知,尤其是在宗鹽劈開賀蘭山之前,白兔已提前偵察過那一帶的情況了,隻是沒有現埋伏而已。

    白兔不是跟隨宗鹽一起去的,宗鹽未至之前它就去了,有人布置那仙家法陣時,白兔應該就在場。隻是“幕後凶手”手段太過高明,白兔沒有現。假如黃鶴也做過同樣的事情,很可能也現不了埋伏,但是做與不做,卻表明了他的態度,而態度來自於心境。

    黃鶴一夢千年,醒來後看似問題解決了,但修行終究是自己的事。他這樣的心境,就是關障,須真正被點醒。

    虎娃還告訴黃鶴,所謂的歲月,或者說身外世界的自然演化,確實會解決很多問題。但那所謂的“解決”往往隻是改變或抹平,但未必會解決你自己的問題,更不可能解決每個人自身的修行。

    黃鶴聞言叩道:“多謝師尊點化,弟子今日如夢方醒!”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4 15:28
正文 071、貼身的寶貝



    虎娃方才提到了白兔,而白兔如今哪裏去了呢?宗鹽劈開賀蘭山時,白兔並不在現場,因為應龍釋放威壓將附近所有的生靈驅散。白兔事後得知宗鹽已遇難,黯然而去。

    如今天子重華已正式舉行祭典,並封伯羿兄妹為鎮厭之神,那麼宗鹽已遇難之事就不會有錯了。河泛民眾皆認為,宗鹽是劈開賀蘭山時力竭,而劈山的震動和洪流引發了她所立足處的山峰崩塌,因此不幸遇難、令人扼腕長歎。

    可是白兔卻不這樣認為,它很清楚宗鹽的本事以及那一帶的地形地勢,宗鹽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那座山不至於就此崩塌,就算有局部塌方也不至於讓宗鹽殞命。它事後又去了現場,雖然已察覺不到仙家法陣痕跡,但仍感覺別有內情。

    外人並不知曉白兔的存在,盡管白兔這三年來就一直跟隨著宗鹽和少務。白兔去了大荒,它在調查這件事,不論有沒有線索,都想把真相搞清楚。就在虎娃與黃鶴說話的同時,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也找到了白兔。

    虎娃給白兔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告訴它宗鹽未死,已變換形容卻未再回歸華陰族,而是動身去巴原找少務了。白兔大喜過望,也徹底放下心來,並追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宗鹽的經曆跟白兔差不多,但也有所區別。白兔是鑿齒當年奪舍為兔,重新開始修行;而宗鹽則是擁有了命煞的身軀,並非是尋常意義的奪舍,已脫胎換骨突破化境。虎娃還告訴白兔,埋伏宗鹽者提前布下了仙家法陣。此法陣極為高明,很可能跟當年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陣出自同一人之手。

    虎娃還問白兔,下一步打算怎麼辦?而白兔已經不打算繼續跟隨在宗鹽身邊了,一方麵是已沒有這個必要,另一方麵是為了避免給宗鹽帶來危險。

    宗鹽上次遇到的情況已足夠驚心動魄,她相當於被黃鶴、庚辰甚至虎娃時刻保護著,卻仍然出了那樣的意外。這一方麵說明宗鹽確實得罪了太多的仇家,另一方麵也說明,想對付她的人手段非常厲害。

    虎娃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護著宗鹽,而已發生的事實證明,就算是那樣恐怕都沒用,因為宗鹽雖有虎娃的保護,也並不代表她本人就有虎娃那麼強大的手段。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宗鹽消失,讓對方自以為目的已達到。

    如今誰都以為宗鹽已不在世上,而宗鹽已換了樣子去了遠方的巴原,這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玄源當初雖然沒有直接說出這些,想必宗鹽自己心裏也明白。而白兔如果繼續出現在宗鹽的身邊,對於有心的高人而言,簡直就等於再度暴露了她。

    白兔又問虎娃,這件事究竟是誰幹的?虎娃也不清楚,隻能猜測是宗鹽所得罪的強大勢力,甚至可能是伯羿當年的仇家。白兔表示要繼續去追查,線索就是宗鹽曾宰殺或驅逐的那些妖邪,還有她懲治過的那些部族,看看都與哪些強大存在有牽連?

    虎娃又叮囑了白兔一番,一定要小心行事,查出線索即可,千萬不要動手或者驚動對方,因為它不是對手。對於白兔,虎娃倒是很放心,知道這隻兔子很了不得,當年南荒中的鑿齒之強大就不必說了,而奪舍為白兔之後能重新修煉至今,其實更顯難得。

    白兔知道怎樣在荒野中的修煉與生存,收斂氣息以原身出沒與叢林與荒原,就是最好的掩護,讓它去調查真相是最合適的人選。還有一件事不要忘了,白兔恐是和伯羿正麵動手之後,如今唯一的“幸存者”。伯羿想殺的人,還沒聽說過誰動了手仍能活下來的。

    鑿齒被伯羿所斬,白兔卻在緬懷伯羿,它跑到華陰族跟隨宗鹽修煉也是這個原因。如今聽說設下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陣之人可能還活著,白兔是一定要追查清楚的。待到了結此事之後,白兔的願望就是好好修煉,將來能飛升至廣寒仙界。

    白兔也很感謝虎娃,不僅帶來了宗鹽的消息,也帶來了恒娥的消息。

    ……

    白兔告別虎娃、潛入大荒之時,宗鹽也來到了巴原,她直接飛到了彭山。

    彭山禁地想當年是巴室國的宗室園林,這裏生長著珍貴的龍血寶樹,還開辟了各種藥田,建造了供國君休憩的莊園行宮,並有軍陣駐守,虎娃就是在這裏見到了後廩。後來彭山禁地成了虎娃的封地,虎娃由此也獲得了彭鏗氏的封號。

    這麼多年過去了,彭山禁地成了修行福地,不再有軍陣駐守,反而吸引了大批修士散居周圍。令迎候在拒窮關的巴國群臣感到意外的是,少務到達野涼城後,並沒有直奔巴都,而是轉道進入了彭山福地。

    少務在彭山駐馬後,又下了幾道命令。一是命令在拒窮關的公子少廩以及輔政大人瀚雄,不必繼續等候,且返回巴都處置國事,這三年是怎麼做的,便繼續怎樣。二是少務收回了當年賜給虎娃的封地,巴國從此不再有彭鏗氏這個封號。

    彭山福地又成了少務的行宮所在,他還派人傳話給少廩,自己要在彭山修煉並等人。讓少廩就在巴都繼續監國、治國,他自會在適當的時候返回巴都。

    這就看出少務在巴國的無上威望,哪怕已去國三年,剛回來就下了這麼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命令,群臣盡管有再多的疑惑,也立時不折不扣地執行。少務沒讓公子少廩來彭山,而是讓他返回巴都處置國事,少廩也不敢不回,隻能私下托舅舅瀚雄來詢問究竟。

    瀚雄先隨群臣回巴都,再找一個借口前往彭山,已經是幾天後了。而在少務到達彭山的當天,剛剛用完晚飯,天還沒怎麼黑呢,就有親衛來報有一位絕色女子求見!

    少務到彭山,並沒有擺國君的排場,也沒有安排軍陣戒嚴。這裏是修行福地,小妖嘰咕是大總管,藤金、藤花和小金鈴還在不遠處的幽穀中修煉,外圍更是有不少修士結廬散居。少務雖然名義上收回了彭鏗氏的封地與封號,但並沒有改變現狀。

    所謂的行宮,隻是少務所住的那處院落,就是當年虎娃給其父後廩治病的地方,在院子周圍安排了親衛象征性地值守而已。那些親衛並不認識宗鹽,也不認識命煞,以為來者是彭山中的修士,如此絕色,總不能不稟報一聲就把人趕走吧。

    其實宗鹽隻是站在那裏,笑盈盈地說要拜見少務,守院門的親衛就覺得骨頭都酥了,還好他們並沒有忘記職責所在,沒有直接放人進去,先通報了巴君一聲。守衛很快就得到了巴君的回複,直接將人請進來,然後所有人都退出院落,若無吩咐不得打擾。

    這個命令有些不符常理呀,所有的親衛都退到院落外麵,連貼身保護的人都不留了?就算不留親衛,平日伺候的內侍和宮女也不要嗎?若是喜美色而不想被打擾好事,可此刻連人都沒見著呢!但巴君的命令就是命令,宗鹽走進去的時候,院落裏所有人都出來了。

    國君就應該有國君的威儀,少務本在廳中端坐呢,所有人都出去了,而宗鹽進來的有些慢,少務便起身也走出了廳中,越過門檻時還小跳了一步,簡直就是在跑了,卻突然定在了院裏,因為他恰好看見了走入院中的宗鹽。

    她就是命煞的樣子,多年未見,雖然早就有思想準備,但少務還是一陣恍惚。這恍惚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然後他伸臂抓住了宗鹽的手,長出一口氣道:“宗鹽姑娘,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宗鹽卻似笑非笑道:“少務大叔,你從未摸過這隻手吧?”

    少務一怔,他聽出了宗鹽話中的意味,看著宗鹽的眼睛道:“宗鹽,這是你的手!……我一直在等你,我們進去吧。”怎麼可能沒摸過呢?不經意間肯定摸過很多回了,還被她夾在腋下狂奔過呢。

    這天入夜後,院落深處的屋子裏有這樣一番對話

    “你先前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那劍符是你多年來貼身的寶貝,未成為巴君之前就是一直佩在胸前。如此獨一無二、舉世難尋得寶物,卻因我而失,都不知道該怎麼賠你好了。”

    “寶物雖難得,但怎及你的安危重要?我亦不知它究竟能有多大作用,當初送給你,隻是我的心意而已。”

    “我還想要你送給我,怎麼辦?”

    “呃,真的沒有了!”

    “傻子,你是怎麼當了這麼多年國君的?我要的又不是劍符,隻是貼身的寶貝。……你如今沒了劍符,但也還有貼身的寶貝呀……”

    話音漸漸細不可聞,然後又有了其他的動靜。良久之後,其他的聲音暫時平息了一會兒,又有私語聲道:“你說老說話,是喜歡我現在的樣子,還是以前的樣子?”

    “我隻喜歡你的樣子!”

    “難道我此刻不美嗎?”

    “當然美,美豔不可方物”

    “那麼就是以前很醜嘍?”

    “當然不是,你一直就是你!”

    “說這話,誰信啊?”

    “誰愛信不信,反正我信!”

    “其實我還不明白嘛,你們男人呐……嘿嘿,你雖是巴君,也仍是俗人。”

    “我們此刻就是俗人,做的就是俗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7 19:32
072、瀚雄的委屈



    瀚雄在巴都城尚未出發呢,就聽到了從彭山傳來的消息。據說少務在彭山納一絕色女子,其來曆不明,可能就是周邊一帶的散修,且少務已下令將立其為正妃,號“鹽後”。

    這個消息對某些人而言,簡直相當於晴空霹靂啊。少務隻立過一位正妃,就是早年被尊為“聖後”的青鹽。命煞青鹽“登天”後已被奉為國祭之神,無形中也造成了一種情況,那就是少務不好再立正妃了,別人也不敢提這個茬,誰能與國祭之神比肩?

    其實從少務本人的角度,哪怕隻是給瀚雄一個麵子、籠絡這位兄弟加國中重臣,立瀚雄之妹為正妃也未嚐不可,可是他一直都沒有提過這事,瀚雄當然也更不好提。這是少務心中的一根刺,既不願意再觸碰也不願意再提起,除了虎娃也沒別人知道原因。

    如今少務突然來了這一出,瀚雄可是吃驚不小,比瀚雄更吃驚的是三年來已坐鎮巴國朝堂的公子少廩。

    少廩本以為自己儲君的位置已經坐得穩穩當當,此刻卻又感到深深的不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完全都是父君少務給的,那麼少務也可以一句話便全部收回。

    少廩連夜找到了舅舅瀚雄,兩人私下商談了很久,都猜不出那神秘女子的來曆。瀚雄決定要親自找少務好好談談、並親眼看一看究竟,次日便趕到了彭山。

    瀚雄的經曆遠比外甥豐富,從諸多細節中能看到的事情也更多,因此憂切更深。當初少務突然宣布去國三年,令人摸不著頭腦,而瀚雄認為他可能是借此機會考驗儲君,後來才聽說是被虎娃舉薦、助伯禹大人治理河泛去了。

    如今少務的威望不僅僅隻在巴原,他的聲名已傳遍中華各部,受到了中華天子隆重的褒揚。可是從少務啟程返回巴原時起,細細想來,就有很多事情不太對勁了。

    少務從迎天城到野涼城的這一路上,幾乎將沿途各地重要的軍事將領全部都換了,而且任命的人都是這三年來不在巴原、從河泛之地剛回來的親衛,總計涉及二百餘人。甚至包括城廓的門衛將軍、各處關防隘口的驛站將軍,這些本不需要國君親自操心的職位,少務都做出了調整。

    這也意味著每當少務走到哪裏,就牢牢地控製了哪裏的形勢,就算有人想趁國君返回巴都城的途中作亂,也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假如換一個人做出這種事情,如此大規模任命親信為各地方的軍事將領,那分明就是想叛亂了。可是這種事情發生在國君本人身上,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那麼少務這麼做又是在防備什麼呢,難道是對公子少廩不放心嗎?

    對公子少廩不放心,豈不就是等於對他瀚雄也不放心?其實以少務的威望,哪怕有人想挑起叛亂,國中恐怕也沒有什麼勢力會跟隨,少務一聲令下就能立刻平定。他歸國途中做出這種安排,實在是謹慎得多餘了,這也不像少務的行事風格,除非是另有內情。

    瀚雄也在猜測著內情是什麼,難道是少務對他和少廩有了疑忌之心?瀚雄是越想越委屈呀,這麼多年來,無論是輔佐少務還是少廩,他都是忠心耿耿,少務又有什麼理由猜忌呢?

    可是若非如此,少務為何會有這等不尋常的舉動?為何少務一回國,就牢牢控製了沿途的軍務和關防,重新任命了所有基層的將領?瀚雄是大將軍出身,近年來又總領全政事務,少務若想防備恐怕也隻會針對他了,而這又是什麼意思?

    直至瀚雄聽說了彭山傳來的最新消息,這才突然回過味來,或者自以為想明白了。

    巴國現在能出什麼亂子?唯一的亂子隻可能出在儲君身上!如今別說少廩自己,巴國群臣和民眾都認為少廩即將成為新君,更清楚瀚雄是絕對支持少廩的。假如在這個時候,少務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在少廩與瀚雄已把持國事三年的情況下,確實得做些準備以防萬一。

    那麼少務為何會動了另立新君的心思呢?問題肯定出在那絕色女子身上,少務肯定是被其蠱惑了,但少務不是這種人啊,當年連命煞都未能魅惑得了他,如今離開巴國三年,怎麼就變了呢?

    想到這裏,瀚雄的感覺就更委屈了,甚至是滿腔鬱忿。師兄難道就這麼不信任他嗎、也不信任從小栽培至今的少廩嗎?就算少務想另立新君或者暫時不想禪位,難道他和少廩就會興兵逼宮嗎?隻要有少務本人在,巴國也不可能有人叛亂成功。

    少務對自己沒有這種信心,對他人又沒有這等信任,所做出的事情,實在是令人寒心啊!瀚雄沒帶任何隨從,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彭山求見少務。他這麼做其實也是在賭氣,就是要讓少務看看——我來了,而且是孤身一人來的。

    少務見到了瀚雄,笑嗬嗬地賜座,廳中的座位並不分君臣,就是很隨意地並肩而坐,他率先問道:“我說過,不日就將返回巴都城。師弟怎會這麼著急,先到這裏來了?”

    瀚雄的脾氣還挺衝,此刻心中正有鬱忿呢,反正也豁出去了,直著脖子道:“既然主君還願意叫我一聲師弟,那就請屏退左右,我有些話想私下問問。”

    少務一擺手,將所有人都打發走了,廳中隻有兄弟二人。瀚雄也不客氣,如竹筒倒豆子般,將心中的疑慮全說了出來,質問是一句接著一句,最後道:“師兄,你為何要這樣?若是猜忌我和少廩,明說便是!若是少廩有失德、失政之處,你隻要一句話,我立刻就把他綁來彭山!”

    少務怔住了,過了好半天才拍了拍瀚雄的肩膀,發出一聲長歎道:“師弟,你我是過命的交情。想當年,是你和大俊替我遇險,大俊不幸殞命,而你身受重傷、僥幸逃生。身為巴君,我疑忌過不少人,但從來沒有疑忌過你,今日卻是你在猜疑師兄我呀!”

    瀚雄也是硬著頭皮來了這麼一出,本就沒有太多底氣,聽少務如此說話也有些發懵,不自覺間氣勢就弱了好幾分,但仍如賭氣般地問道:“那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

    少務反問道:“你若無私心作祟,又怎會這般責問我?無論是對巴國的臣民還是對我的兄弟而言,我所做的這些事,有哪一件是不對的、是不應該的嗎?”

    這倒是個很嚴肅也很嚴重的問題。少務任命沿途城廓與關防的將領,若是換成別人來做,那可能就是心懷不軌的異動了,但對於國君本人而言,這完全就在他的權責之內。誰也不該對這種行為本身提出什麼異議,唯一需要商榷的,就是他任命的人合不合適?

    而少務的任命有很恰當的理由,他不僅是為了褒揚那些立有大功的壯士,同時也是將這些見過大世麵的人才提拔到更重要的職位上。而被換下來的官員也沒有被削爵撤職,而是根據其任期內的表現另做安排,所以少務一路上才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至於少務新納一女子,這種事情恐怕也輪不著瀚雄這位外戚來管,瀚雄未免操心過頭了。少務已為君多年,納妃是自己的私事,欲立誰為正妃也是如此。不論是巴國的臣民還是少務的兄弟,比如虎娃、盤瓠,哪怕是當年的大俊複生,又能指出哪件事是他不該做的嗎?

    見瀚雄一時語結,少務又說道:“我外出時結識了一女子,名阿鹽,欲立其為正妃,號鹽後。但是並沒有你擔心與猜疑的那些事,我到彭山來就是為了等她,如今阿鹽已至,我不日即將返回巴都城,並傳位於少廩。正想下令召你前來商議禪位大典之事,你卻已經來了。”

    瀚雄是負氣而來,沒想到三言兩語之間氣勢就被少務給打了下去,結結巴巴地低頭道:“師兄,事情就是這樣的嗎?”

    少務沒好氣地答道:“不是這樣,難道是你想的那樣?……你的質問我解答完了,我倒想好好問問,你又是怎麼回事?……假如真是你想的那樣,你又打算怎麼辦?

    少廩是我的兒子,假如他真有不肖,而我想拿下他,他在拒窮關時便可拿下,還會讓他返回巴都城繼續主持國事嗎、還用得著讓你綁他來嗎?況且主持國事之儲君,你說綁就能綁嗎?儲君是一國之儲君,非是你一人之儲君!”

    見瀚雄訥訥不答,少務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方才說的隻是一時之氣話,可是你又為何會說出那樣的氣話?而師兄我方才的話也說得太重了,並不需要你回答。但你這般猜忌於我,真的合適嗎?我想師弟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權臣,那麼世上真正的欺君弄權之人,又是什麼樣的呢?”

    說出這番話時,少務也在心中暗暗歎息。假如換做虎娃或盤瓠,會有瀚雄這些想法嗎?當然不會!可是瀚雄偏偏會如此,兄弟之間,在某些方麵他好像已越行越遠,而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無端幹涉與質疑國君褒獎有功之臣、任命軍事將領的正常行為,甚至還想插手國君冊立正妃的私事,不僅猜忌還喝責國君,這不就是權臣之舉嗎?

    但回頭想想,這也怪不得瀚雄。瀚雄一直就在巴國朝中,先掌一方軍權,再掌舉政大權,更是一心一意要將少廩扶上君位。在這種環境下待得久了,成天看的、做的、想的都是這種事情,往往就不會琢磨別的了,甚至連自己沒有意識到。

    虎娃和盤瓠為什麼不會這樣,因為他們可以跳出某個無形的圈子、超出自身的局限。瀚雄為什麼會這樣,說到底還是因為他有私心,這麼多年來不知不覺中,將少廩的儲君之位與自己的意誌捆綁在一起,越是這樣,其實就偏得越遠,因而才會不由自主猜忌少務。

    無論是君臣還是兄弟,這種猜忌都是不應該的。但是說實話,假如換一個人在他的位置上、有同樣的處境和經曆,恐怕難免都會滋生出同樣的心思,這也是不知不覺的。

    瀚雄突然間冷汗就下來了,少務拍在他肩上的手雖然輕飄飄的,瀚雄卻感覺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要承受不住,趕緊起身下拜道:“多謝師兄點醒,無論如何,我都不應當……今日真是驚出一身冷汗啊!”

    少務亦起身托住他的胳膊道:“你對我的做法不解,以你我的關係,自來問我便是。你並沒有因此在巴都城有密謀異動,而是直接一個人來找我當麵責問,可見還是把我當兄弟。”

    這番話倒是出自真心,也是少務感到欣慰的地方。假如換一位真是心懷不軌的權臣,恐怕也不會直接跑來喝問國君,有這種想法也隻會藏在心裏;而少務就算還想傳位給少廩,肯定也會首先削此人之權並打壓之,而不會像今日這般推心置腹。

    少務又拉著瀚雄坐了下來,和顏悅色道:“你我兄弟不應再有芥蒂。我近日得到消息,火伯師叔喚座下弟子回歸武夫丘相見,我也想回武夫丘見見他老人家,屆時與師弟同行。但在此之前,還要煩勞師弟籌備兩場典儀,一是冊封鹽後,二是禪位於新君。”

    劍煞飛升、武夫丘新宗主繼位後,原先的四位長老已升任太上長老。太上三長老火伯召座下弟子相見,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明白人心裏隱約都猜到,恐是這位高人大限將至。

    武夫丘原先的四位長老,排位並不按年紀,而是按入門先後,其中三長老年歲最高,甚至連晚輩弟子都不清楚他具體已有多大年紀了。火伯當年已有大成修為,後來又突破了七境,但終究未能修得無盡之壽元,更別提飛升成仙了,終有盡時。

    瀚雄是火伯的親傳弟子,既有召喚,應該去見他老人家一麵,而少務也打算一起去,時間在其禪位之後。火伯壽元將盡的話,誰也不會明說,少務是隱約猜到了,而瀚雄前先恐怕還沒想到是怎麼回事呢。

    瀚雄答道:“我當然要回武夫丘,這番去了,我就打算留在武夫丘中修煉了。”言下之意,他準備辭官隱退,也是因為今日之事才做的決定,而且突然間也回過味來,意識到師尊是什麼情況了,語氣頓了頓又說道,“不知師兄此番所遇的心愛女子是何等絕色,能否讓師弟我見上一麵?”

    若是臣子拜見國君,斷沒有要國君將妃子叫出來相見的道理,那樣實在太無禮了!但是兄弟之間,當然要認認親戚,提這種要求倒是很正常。少務道:“師弟來時,之所以沒有讓阿鹽在場,就是怕嚇著你!……我打算和阿鹽在武夫丘待一段時日,將來就回到彭山福地清修。”

    瀚雄:“我剛才竟然忘了祝賀師兄,這是師兄之福!”

    少務語氣一轉道:“師兄還想問你一個問題。我身為巴君已有五十年,半百歲月,在你看來,我是怎樣一位國君?”

    瀚雄慚愧道:“師兄還用問我嗎?你是有史以來最為出色、最為賢明的一位巴君,賢德功業不僅超過了先君後廩,更已超過了祖先鹽兆。……師兄就不要再這麼問了,師弟已經知錯!”

    瀚雄還以為少務在敲打他呢。有些事情要跳出自身的局限去看。毫無疑問,少務是有史以來最賢明的一位巴君,與這樣一位巴君相比,少廩又有何德何能,而瀚雄竟然不自覺地和少廩站在同一立場去猜忌少務,還不就是因為少廩是他的親外甥嘛!

    少務卻苦笑著搖頭道:“師弟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如今仔細回想,我不過是迄今諸事最成功的一位巴君!很多人皆以為,成功者自有其道理,確實不錯;但若認為成功者所做的事情都有道理,便是大謬。

    不論我為國君時的所作所為多麼隻得讚頌,但若離開我之後,巴國便將不再是巴國,這便是為人君者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失敗。我可以成就今日之巴國,但巴國不應隻因我而存、若離我則不存。若是那樣,我最終則成了禍國之君。”

    這話不太好開口接,隻是少務的自我感慨,瀚雄隻有連連點頭不語,同時眼神直往廳後的方向瞟。剛才不是說要把嫂子叫出來相見嗎?怎麼到現在還沒見到人,難道是還在梳妝嗎?

    恰在這時,宗鹽挑簾而入。瀚雄猝不及防間被唬得魂飛天外,他可是認識命煞的,冷不丁從座位上躥了起來,直接就要跪了,再度出了一身冷汗。

    少務卻早有準備,又一把將瀚雄拉起來了,笑道:“師弟認錯人了,她就是阿鹽姑娘,隻是模樣長得與當年的命煞宗主一樣!……阿鹽,這就是我的師弟瀚雄,我曾跟你提過多次。”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17 19:32
正文 073、遺詔



    巴君少務終於返回了巴都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冊封正妃、號鹽後,舉國歡慶、國?

    鹽是一種生活必需品,學會煉製與使用鹽,而不是在懵懂中被動地從自然食物中攝取,是人們脫離原始蠻荒進入文明時代的標誌,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地位甚至相當於火。在那個年代,鹽也是一個形容美好的詞彙,巴原開國之君的名字就叫鹽兆。

    “鹽後”當然是一個包含著美好蘊意的尊稱,比當年那虛無縹緲的“聖後”尊號顯得更真實,更有真切的人生意義。

    緊接著,巴國又舉行了另一場盛典,就是國君的禪位大典,少務傳位於少廩。除了天子所賜的禮圭,少務交給了新君一柄佩劍和一把斧頭,這是傳位大典中最重要的三件禮器,自此日起,它們也成為了“新巴國”的傳國之器。

    若將那柄劍拔出鞘,劍身通體純黑,卻帶著美玉的光澤。它原本是虎娃當年指點瀚雄在紅錦城從劍煞手中買下的劍胚,後來瀚雄托少務將此劍交給虎娃,而少務直到返回巴原後才見到了虎娃。他與虎娃在車中一番談話後,這柄劍就變成了這樣一件神器。

    少務持劍隨宗鹽巡視河泛諸部時,此劍其實一直就在無形的祭煉之中,當他返回巴原見到虎娃後,此劍終成神器。虎娃並沒有將這柄神劍帶走,而是留給了少務當成傳國之器,亦相當於原先那柄鎮國神劍。

    至於斧頭,就是少務當年在黑白丘之會上比鬥伐木時,戰勝其他四位國君所用的斧頭。這把以武夫石殼打造的短柄斧,並不是武器,而是一種生產用具。

    少務將斧和劍留下了,自己卻帶走了另一柄佩劍。此劍通體雪白,叩之有金聲,他和宗鹽每人有同樣的一柄,如今也皆成神器。應該是虎娃以仙家大神通在悄然間完成了最後一步祭煉。

    禪位大典之後,少務和宗鹽離開巴都前往武夫丘,瀚雄也辭了官、被新君賜享十爵之尊,與他們同行。當他們到達武夫丘之後,虎娃和盤瓠也到了,兄弟幾人再次於武夫丘相會。

    巴都城中的新君少廩,手中卻有父君留下的一道密詔。少務吩咐了兒子一件事情,將來待其去後,巴國亦不再奉青鹽為國祭之神。

    巴國確實不應該奉青鹽為的國祭之神,待到將來,巴國的子民也不會真心祭奉這位國祭之神,因為人們根本就不了解她,也沒有祭奉她的理由。

    在少務去後,當然不是指少務離開巴都後,而是在他離開人世後,至於時機和分寸就由少廩自己去把握了。奉青鹽為國祭之神是少務決定的,誰也不好去推翻,至於少務本人隻要還世上,就要遵守當年的承諾。那麼這件難辦的事情就交給少廩吧。

    前世之青鹽已殞落,卻被人認為已登天成仙,且被封為巴國的國祭之神;今生之宗鹽仍在世,卻被認為已殞落,又被天子重華封為鎮厭之神。命運像是開了一個玩笑。

    這次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長老火伯招座下眾弟子相見,虎娃和盤瓠並非三長老的弟子,但他們也想來見這位令人尊敬的尊長一麵。

    虎娃來武夫丘一趟當然方便,可是在這個年代,對於其他很多人來說,想特意回一趟武夫丘卻很不容易。火伯並沒有勉強,他隻是設法送出消息,讓已離山的座下弟子若有空便來見一麵,卻沒有解釋是什麼原因。

    很多弟子都來了。火伯的氣色很好,仍顯得精神矍鑠,給人的感覺還是那麼和藹可親。假如不知他的身份,簡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長老,仍像那個在路邊挑擔賣瓜的老漢。

    火伯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隻是詢問了每位弟子離開武夫丘後的各種情況,又逐一指點他們的修煉,還將自己平日積收藏的各種器物順手賜予弟子。他的指點,要麼是長者的寄望,要麼是弟子修行所缺;他的饋贈,要麼是弟子所需,要麼是另有意義。看似隨意,卻各具用心。

    火伯聽說瀚雄已辭去了朝中官位,淡淡點頭說如此也好,並建議瀚雄不要著急下山,就在武夫丘上待一段時日,跟隨在他身邊修煉。火伯賜給瀚雄的東西並非什麼寶物法器,而是很多瓜果種子,都是這些年來他在武夫丘上培育的。

    火伯還告訴瀚雄,將來可以將這些瓜果種子帶到長齡門中栽種,有些品種若能在普通的田地中生長,也可以適當在巴原上推廣。

    瀚雄留下來了,但火伯座下其他離山眾弟子都各自有事,不能在武夫丘上久待,拜見師尊後就紛紛告辭下山。他們中的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生了什麼,可能要等到將來火伯仙去的消息傳來後才會回過神來。

    少務和宗鹽也暫時留了下來,宗鹽覺得武夫丘這個地方很不錯,尤其適合修行,還經常找如今的長老熊麗切磋劍法。另一方麵,少務和宗鹽都很清楚,若是當初設陷阱謀害她的幕後凶手沒有被揪出來,她的危險就沒有真正的過去,而武夫丘上很安全。

    虎娃在武夫丘上待了三個多月,主峰中還一直保留著他當年的洞府呢,院中那棵冷劍杉下的水池中,又積攢了不少劍葉,就是虎娃當年用來練習祭煉劍符之物。在虎娃告辭之前,火伯與他單獨見了一麵,兩人有一番私下的談話。

    虎娃能看出來火伯的壽元將盡,就算他有諸般不死神藥,對火伯而言其實也沒有太大意義了。但這種事情,火伯自己不說,他人也絕不好開口挑明。

    火伯待客,就用一盤他親手栽種的瓜果,味道很是可口。親眼看著虎娃將盤中瓜果都吃完了,火伯才開口道:“我認識命煞,那位阿鹽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如今巴原上親眼見過命煞真容者已不多,當年就算有人曾遠遠望見,也隻能感受其氣息,卻看不清其真容,但武夫丘上的幾位太上長老卻是例外。

    火伯見到宗鹽後,一眼就看出來,這就是命煞的爐鼎,而絕不僅是兩個長得很相的人,更不是雙胞胎姐妹。可是另一方麵,這的的確確又是另一個人,以火伯眼界之高明、見聞之廣博,也被搞糊塗了。

    火伯也在私下猜測,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轉世?或者登天而去之後,也有可能又會重新轉世降生人間?他能等到現在才單獨問虎娃,已經算很有耐心了。

    其實武夫丘上另外三位長老對此也很好奇,但他們並沒有像平常人那樣大驚小怪地揪著少務去追問究竟。像這種事情可能玄妙難言,就算少務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也是說不清的,恐也有隻有虎娃才能解釋清楚。此刻火伯問了,其實也是另外三位太上長老都想問的。

    虎娃思忖著答道:“您老也看出來了,這似奪舍又非尋常的奪舍。當年的國祭大典上生了一件事,外人不知。命煞殞落,我留下了她生機未失的遺蛻……”

    對這位尊長,虎娃倒沒有隱瞞什麼,以神念轉述了事情的經過。火伯默然半晌,這才長歎道:“虎娃,真有輪回嗎?”

    虎娃答道:“若能突破九境修為,在堪破生死輪回境時,或有見證。所謂生死輪回境,是天地靈息中世間生靈留跡,而化入定境。世間生靈於天地間留跡無限,定境中所現為何,卻與每人此生的緣法有關,或可視之為輪回……”

    生死輪回境是怎麼回事、天地大劫是怎麼回事,通常師尊在指點弟子時都不會講得太透。這種經曆也是無法用語言描述清楚的,若勉強說得太多,反而會給弟子造成誤導。但虎娃此刻不是在指點弟子,和火伯談論這些倒也無所謂了。

    火伯卻搖了搖頭道:“掌門師兄在飛升之前,曾隱約這樣告訴過我。但我此生已無此望修證了,這是另一種境界的脫。孩子,你應該知道我老人家想問的不是這些。”

    火伯的神情雖很平淡,但虎娃也能聽出其中的遺憾,是的,他如今壽元將盡,已無望突破化境修為,更別提突破生死輪回境成就地仙了。他想問的就是一個凡人的問題,沒有突破九境的修士,哪怕是毫無修為的平凡生靈,也有輪回嗎?

    這個問題是回答不了的,哪怕虎娃也不可能給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如今火伯恰恰見到了宗鹽,虎娃便答道:“正如您所見的命煞與宗鹽。但宗鹽的情況太過特殊,據我所知,自古僅此一例。”話中伴隨著神念,隻是在講述自己的感悟與感受,以宗鹽為例。

    也不知火伯最終理解了多少,這位長者微微點頭道:“宗鹽之所以特殊,是恰得前世之身。若未有此事,反倒更見尋常真意,我想我多少是明白了。”

    虎娃又試探著問道:“您老人家特意問起此事,是否有所吩咐?”

    火伯擺了擺手道:“不必刻意了,但憑緣法。……虎娃,你師尊在仙界可好?”

    虎娃又回了一道神念,大致介紹了九重天仙界和劍煞的情況,同時也指出那並非真正的飛升長生。火伯最後歎了口氣道:“有朝一日,掌門師兄恐我與會在人世間重逢。嗯,那已不是我與他重逢,亦是我與他重逢。”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1 09:29
074、象罔得玄珠



    重華的天子生涯達到了巔峰。他與伯禹並肩步行,領群臣巡視河泛各部,便是在宣告治水功成、中華迎來了新生。治水是伯禹的功業,同樣也是重華的天子功業,伯禹的治水方略,就包含在重華的治世、治國方略之中。若沒有重華把控全局並全力支持,伯禹治水也不可能取得這樣的成功。

    治水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成功?

    這場大洪水,是中華萬民記憶中曆時最長、範圍最廣、規模最大的一次災難。重華雖是軒轅後裔,但他是平民出身,起於微寒,一步步登上天子大位。帝堯是在崇伯鯀殞落時禪位於他的,緊接著三苗叛亂而肆虐水患未平,局勢糜爛如斯。

    帝堯享國多年,縱觀其一生不可謂不賢明,但他也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局麵吧?重華當時是臨危受命,在他登位十六年後,也是大洪水爆發的二十五年後,再看看今天!

    也許有人會說,二十五年過去了,就算沒有治水,再大的洪水也會自行退去。比如像當年的黃鶴那般,眼睛一閉再醒來,也許真的就是那麼回事。可是他睜開眼睛候看到的,又為何是這樣一個世界呢?

    伯禹治的不僅是洪水,他疏通、規劃、改造了以江、河、淮為代表的中華水係,而這些水係不僅是各部民眾賴以生存的命脈,更象征著將中華萬民緊密聯係起來的血脈。

    隨著洪水的到來、各部民眾的遷徙與安置,隨著洪水被治理、各部民眾的分工與協作,中華各部已經漸漸融合為一個清晰地整體。中華萬民從未如此緊密地團結在一起,體現了空前強大的凝聚力與創造力,完成了任何一個部族都不可能單獨完成的壯舉。

    血脈亦是紐帶,是無形的也是有形的,將所有人的命運聯係在一起、不可割裂,無論能不能看得見,但它已經出現並始終存在著,有著共同的歸屬與認同。

    部族的界線漸漸消融,精神與血脈都交織在一起,演化出出一個廣義上整體族群,以中華傳承為核心,這就是後世所稱的中華民族。它不是狹義上的民族劃分概念,而是以文明傳承為核心,體現了強大的生機與包容力量,如萬流歸宗、兼容並蓄。

    中華民族誕生於一場大洪水以及治水嗎?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大洪水以及治水留下的精神烙印,根植於整個群族的記憶深處,它既是無形的又是如此深刻。正因為如此,哪怕後世又經曆多少動蕩與苦難,傳承仍在延續、仍能複蘇與複興。

    在重華為天子的年代,隨著伯禹治水,中華的疆域向南延伸到南荒、百越,向西延伸到河泛、巴原。這不僅僅是名義上的疆域延伸,而伴隨著教化的推行、精神紐帶的形成、更緊密的聯係與融合。重華為天子的功業,如今已超越了帝堯。

    若說少務為巴君已足夠出色,堪稱有史以來最賢明、最成功的一位巴君。假如隻看少務,很難指出他身為國君還有哪裏做得不夠、還能怎樣做得更好。但同時再看看重華治天下,才會意識到確實還可以更出色。

    重華巡視河泛諸部,接受沿途民眾的覲見與朝拜,並不僅是一場宣揚功德的出巡,也是在振奮中華萬民的精神,多年的苦難終於過去,各部需要這樣的振奮。大半年後,他圍繞原河泛之地轉了一個大圈,又路過後世的潼關所在。

    當初的行宮仍在,周圍已經漸漸出現了不少正在新建中的村寨,圍繞行宮也形成了一個臨時的集鎮,將來可能會出現一個新的城廓。伯禹領命治水迄今已曆時十三年,如今終隨天子回朝。但他們並沒有直接回蒲阪城,而是先到平陽城去拜見帝堯放勳。

    治水功成時,帝堯仍在世,住在平陽城原先的皇宮中,仍享受著天子的尊榮和禮待,但他從未離開過平陽城,親眼看著水困平陽,又親眼看著洪水退去。伯禹回歸,重華領著伯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拜見帝堯,也是為了成全禮數。

    九條神龍已去,敖廣、雲起、善吒亦告辭,隻有小獬豸善明還在隊伍中。由昆侖仙界來真仙巫謳告辭離去前,曾對伯禹道:“軒轅天帝派我下界,我雖擅言擅詰、能答眾人所問,但玄珠終不可如此詰得。我去後,天帝還會再派人來找你尋玄珠。”

    巫知、巫明、巫謳先後下界,好像就是以尋找玄珠的名義協助伯禹治水,可那顆玄珠是什麼、又在哪裏呢?

    伯禹在平陽城中拜見帝堯的時候,想必他們的心情都是複雜的,隻有兩人自己能體會,而他們之間還站著一位重華。

    崇伯鯀是帝堯之臣,死於治水未成。重華繼天子位時,肯定也是帝堯最痛苦的日子。而重華保全了他的一世美名,崇伯鯀之子伯禹又彌補了他一生最大的遺憾,這一切都發生在帝堯的有生之年。帝堯很罕見地離座而起,竟向伯禹行了大禮,伯禹上步扶阻,直說不敢。

    ……

    離開平陽返回蒲阪城的路上,穿行的是人煙最為繁華的中原腹地,沿途民眾在大道兩旁遠望而拜,冷不丁卻見一人施施然沿著大道中央迎麵走來。天子回朝,誰會攔在大道上迎麵而行,更令人詫異的是,先前居然沒有人發現,也不知他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了!

    等看見他時,跟隨在重華和伯禹後麵的眾侍衛都嚇了一跳,立刻就欲上前,伯禹卻擺手道:“不必驚慌,這位高人是來找我的。”

    來者並沒有佩戴武器,寬袍大袖、披發未冠,一副鬆鬆垮垮的樣子,在十丈外便站定了腳步。天子的隊伍停了下來,隻有伯禹快步迎了上前去。那人徑自朝伯禹拱手行禮道:“我叫象罔,奉天帝之命來取玄珠。”

    這象罔也夠有意思的,他應該是剛剛下界,倒並非有意阻攔天子的隊伍,恰好看見了伯禹在這裏,便迎麵攔在了大道上。他並沒有理會這種場合、這種行為好像有什麼不對,開口說話也很直接,就是問伯禹要玄珠,似渾然未覺眾人驚愕。

    伯禹一愣,反問道:“玄珠何在?”

    象罔答道:“玄珠何來便何在。”

    就這麼一句話,伯禹卻似突然被點醒了,退後半步半跪於地,在大道上撮土一捏,再把手掌打開時便化為了一枚玄珠。然後他來到象罔身前下拜,雙手奉上道:“玄珠已得,請先生取。”

    所有人都看傻了,沒想到來人竟是天帝使者,而且是天帝派來問伯禹大人要東西的。伯禹大人隨手在路上撮土化珠,就這麼交給了天帝使者。這枚珠子究竟是何物,而伯禹大人又是怎麼做到的呢?

    息壤神珠是怎樣一件神器?它是軒轅天帝以中華大地精氣凝煉。凝煉息壤神珠的過程,其實也是軒轅天帝開辟帝鄉神土的造化過程。

    崇伯鯀當年以玄珠化為山脈阻擋洪水,但後來沒有將玄珠收起,那麼玄珠去了哪裏?誰都以為它會化為一枚珠子的模樣不知被水衝到了何處,但事實並非如此。

    軒轅天帝留在神器中的神魂烙印,讓太昊借虎娃之手給抹掉了,玄珠化山脈又未能收回之後,便是無形之象。誰說玄珠就一定會是一枚珠子的模樣呢?它原本就是中華各部所在的大地精氣,神器無形之象,便是回歸本源,也就是說它無處不在。

    倉頡先生曾說過,伯禹為治水行遍天下各部的足跡,就是他所傳真正的符文神通。伯禹曆時一十三年,堪定天下山河,其實就是在凝煉玄珠。巫知、巫明、巫謳下界助伯禹治水,其實就是在助伯禹凝煉玄珠,用他們的方式當然不可能找到玄珠,卻是尋找的過程。

    如今象罔來了,一句話便隨手而得。伯禹腳下的中華大地,他曾走過的足跡,便是玄珠所在,以大道上泥土為引、凝形化珠。此珠非彼珠,亦是玄珠。象罔接過玄珠,隨手置於大袖之中,向伯禹點了點頭,什麼廢話都沒有,便飄飄然轉身向南而去。

    這人做事倒也幹脆,說來便來,拿到玄珠說走便走。他並沒有繼續行走大道,而是折向路邊田地間的小道離開。重華聽說此人是天帝使者,本想上前打聲招呼,並邀請他至蒲阪城,沒想到還沒來得及說話,象罔便徑自走了。

    大家還沒回過神來呢,而重華率群臣返回蒲阪,當然不能改變行程追到野地裏,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象罔已經不見了。重華等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去追象罔,大道兩旁跪拜的民眾也是一頭霧水,但是沒人注意到,有一名女子卻悄然跟蹤象罔而去。

    此女子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身姿形容姣好,卻穿著臃腫的粗布衣衫,臉上也以汙泥抹得很髒,刻意掩飾了容顏和身材。她剛才就混在大道兩旁的民眾中,居於靠後的位置跪拜,卻微微抬起頭望著伯禹,眼底竟是怨毒之色。

    伯禹有大恩於天下萬民,今日的聲望更不必多說,誰要是在公開場合亂說他一句壞話,絕對會挨揍甚至可能會被打死。這女子又是怎麼回事,她為何用如此怨毒的眼神看著伯禹,此刻又暗中追著象罔而去?

    伯禹就算有仇人,現在這種形勢,也隻會躲起來不敢冒頭了,更別說去找伯禹的麻煩。就算有人想害伯禹,恐也無計可施,且不提伯禹的聲望與地位,伯禹本人又是什麼樣的凶險沒有經曆過?

    雲端上有一人並未現身,隻是歪著腦袋看著那女子暗中跟蹤象罔而去,正是句芒仙童。句芒搖頭歎了口氣,神情似是有些無奈,也不知是在歎息什麼。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1 09:29
075、累不累啊



    象罔施施然南行,穿過人煙村寨,從大河走到了淮水之濱。他並沒有施展飛天神通,也沒有隱匿行跡,走得好像並不快,但普通人卻很難追得上。看著他就在前麵不緊不慢地步行,但走著走著,便漸漸消失在遠方。

    象罔的裝束奇異,神情似有些茫然,就這樣走在路上難免引人側目。但是這些年來,隨著遷徙、治水、開拓新家園,各部之間的人口流動非常大,沿途民眾見到了太多他們原先根本沒見過的、也幾乎不可能見到的人和事物,早已見怪不怪。

    的確,中華各部從沒有經曆過這麼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與部族融合。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就是部族遷徙,但部族遷徙是單向地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如今的人口流動卻是交錯而複雜的。

    原本中華各部的發展水平、生活習俗、生產工藝都有較明顯的差別。經曆這個過程之後,這種差別迅速地縮小,保留的大多隻是地域性的差異。先進的生產技術也迅速傳播到各個部族,生活習慣相互影響,形成了很多統一的風俗。

    但像這幾十年來如此大規模的人*錯流動畢竟是特例,隨著治水功成,各部不再有大規模的民夫被抽調到遠方,也結束了遷徙的步伐。人口流動主要體現在開墾新的沃野、彼此通商交換,將來會漸漸趨於一個穩定的水平。

    象罔走在路上,也不論前麵是通達大道還是田間小路,也不管沿途民眾以怎樣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反正他是有路就走、飄然南行。這位仙家是在看風景嗎?可他又沒有特意進入名山大川,也許人間就是風景吧。

    象罔這一路沒有和任何人交談,也沒有左顧右盼。但沿途風景盡收元神,所路過村寨中人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逃不過他的感知。他還在無形間分化神意附著在不同人的身上,感受著他們的心緒,體會著他們與別人打交道時的種種想法,但他本人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

    想跟蹤象罔很困難,哪怕趕著一輛馬車都未必能始終追得上。因為馬總會累的,而象罔雖走得不快,卻好像根本就不會累。可是有一個人卻追上了象罔,就是那位跟蹤他的女子。

    女子雖穿著略顯臃腫的粗布衣衫掩飾了身材,也用汙泥將一張俏臉抹得很髒,但是身手卻非常矯健,應是習過武或是有修為在身,差不多相當於二境圓滿,在各部族中也算是最精銳的勇士了,而她卻是一位妙齡女子。

    饒是如此,她在路上了也吃了不少苦頭。象罔走走停停,有時他也會駐足,不像是宿營卻像是在細細觀賞風景,但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停下。他經常連夜行走,就連下雨時也慢步如常。這女子可是得休息,也得吃東西。

    她隨身並沒有帶幹糧,餓了怎麼辦?就在沿途村寨中取用。有時她就直接問路邊人家要點吃的,有時便直接進入無人的院落自取食物,用俗話說便是偷,累了就自尋地方休息。

    這種時候,她難免就會把人給跟丟了,但也沒關係,因為象罔的行蹤有規律,有路便往南行,她再加快腳步追下去,過一段時間便又能發現象罔,就這麼一直來到了淮水岸邊。

    象罔知不知道有這麼一位神秘女子一直在跟蹤自己?這恐怕誰都不清楚,因為象罔一直就是那個樣子,就算察覺了,也和沒察覺沒什麼區別。

    這一日象罔再度駐足,站立在一座湖泊邊的山丘上。此山就是虎娃曾放牛煉丹之地,山下的湖泊便是淮澤消退後殘留的水域,而不遠處還有另一座山丘,那是鎮壓無支祁之處。象罔沒有坐、沒有睡覺,就這麼在山上站了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也好像什麼都沒幹。

    天明時分,他走下了山丘繼續往南行,周圍的野地裏長滿了齊腰高的花草,花草間有一條小路。這裏是淮澤水退後露出的土地,附近村寨有人常在這一帶放牧牛羊。小路蜿蜒、地勢起伏,有的地方草長得很高還夾雜著茂盛的灌木,視線往往看不太遠。

    走著走著,小路在開著野花的灌木叢邊拐了個彎,突然傳出一聲嬌羞的驚呼。這位下界真仙走路好像不長眼,居然撞著人了,而且撞到的還是一位妙齡女子。

    來者就是一路跟蹤他的女子,此刻已經換了裝束,身穿素色衣裙,盡顯婀娜身段,梳理打扮得非常幹淨整齊,不小心一頭撞進象罔的懷裏,嬌顏含羞帶怯。

    她左手提著一個罐子,罐子裏裝的是菜湯,右手提著一個籃子,籃子上蓋著一塊布。轉彎時腳步有點快,撞在象罔的懷裏失手將罐子打翻了,動作很巧,罐口揚起正扣在象罔的肩上,半溫不熱的湯灑了象罔一身。籃子也落在了地上,露出了裏麵的麵餅。

    姑娘就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小鹿,臉和胸撞到了象罔的懷,隨即閃電般地向後一縮,自己身上倒是一點都沒弄髒,發出一聲嬌呼,臉色騰的就紅了,趕緊低頭道:“實在不好意思,是我走路不小心,將您給撞著了。……哎呀,您的衣服弄髒了,脫下來讓我幫您洗洗吧。那邊就有一條小溪,可在溪邊生火烤幹,一會兒功夫就好。”

    說著話姑娘又走上前去,微微低著頭、側著臉,聲音軟軟的,仿佛羞得不敢看象罔的臉,卻伸手去解象罔的袍子,顯得有些慌亂,但這慌亂的樣子又是形容不出地嬌羞動人。象罔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他隻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這姑娘,而他自己的神情似乎也像個白癡。

    從大河走到淮水,象罔一路上沒有和人說過一句話,更別提撞到誰身上了。而這一次好像是不撞都不行了,也必須得說話了。見姑娘的手已經摸上來了,袍子上還掛著濕乎乎的湯呢,象罔就順勢將袍子脫了下來,說了一聲:“好。”

    隻有這麼一個字,好歹證明了他不是個啞巴。袍子隨即就被姑娘拿過去了,象罔裏麵還有一件衣服呢,倒也不至於太失禮。姑娘卻似羞得不行的樣子,轉過身嬌滴滴地說道:“您隨我來,就在前麵,很快就好!”

    象罔像個傻子般就跟著她走了,這地方還真合適,轉過花叢就看見了一條小溪,溪水旁有一塊大青石,再往上是一小片空地,明媚的陽光灑落在空地的軟草上。姑娘手腳很利索地生了一堆火,又嬌滴滴地說道:“您先坐在火堆邊烤一會兒,別凍著了。”

    她到溪水邊將衣服洗幹淨了,然後用樹枝搭了個架子晾在了火堆旁。陽光煦暖,其實不用生火衣服也很快會被曬幹的。象罔也不著急,就坐在那裏等著。

    姑娘又將剛才落地的籃子找了回來,那罐子居然還沒摔碎,也揀了回來。她取出一塊麵餅道:“您餓不餓?我這裏有吃的,再給您打點水喝。”

    象罔終於又說話了,他搖頭道:“不用。”

    姑娘看了看日頭,有些著急地解釋道:“我爹在湖邊幹活,我是去給他送飯的。卻不小心撞到了您,時間有些耽誤了,我能不能先把飯給他送去?”

    象罔擺手道:“你去吧。”

    姑娘微微一怔,這人不是天帝派來的使者嗎,難道真是個傻子?讓她這麼輕鬆就得手了,或許是對方根本就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吧。姑娘盡量穩住心神,又羞答答地行了一禮道:“多謝您體諒,實在不好意思,我將飯送去便再來找您,看看衣服幹了沒有?”

    姑娘走了,象罔就這麼傻乎乎地繼續守著火堆、曬著太陽,等到衣服幹了也沒見姑娘回來。象罔就像不再理會姑娘的事情似的,從樹枝上取回衣服穿好,繼續在花草中前行。說是不理會其實也理會了,否則以他的真仙修為,什麼人能迎麵撞進懷中、什麼湯能把他的衣服潑髒?

    但這就是在人間遊曆嘛,撞就撞上了、潑就潑上了吧,世事本當如此。在這麼偏僻的郊野中,莫名撞上這樣一位孤身的妙齡美女,是否顯得奇怪呢?奇怪就奇怪吧!

    ……

    那姑娘根本就沒去送飯,轉過花叢後就加快了腳步,漸漸變成了盡量悄無聲息的疾奔,她好像對這一帶的地形地勢非常熟悉,穿過樹叢和矮丘,沒有留下多少可追蹤的痕跡,籃子和罐子也丟在了隱蔽的地方。

    姑娘離開湖邊後居然進了附近的一處村寨,又過了不久,她駕著一輛馬車出發了。這是一輛輕便的小型馬車,車身較窄、車前也隻套了一匹馬,雖然能裝的人和貨不多,卻適合在大道上快速奔行。

    拉車的顯然是一匹駿馬,離開村寨上了大道,轉眼便絕塵而去。馬車也是向南走,卻與象罔原先向南的路徑有些偏離。姑娘之所以走這條路,就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向北是湖泊與淮水,而向南是伯禹治水時開辟的大道,適合縱馬疾奔。

    再看她已沒有半點嬌滴滴、羞答答的樣子,目光中盡是狠毒之色,嬌美的五官神情卻顯得有些猙獰,猙獰中卻又透著一絲快意。

    一路狂奔了很久,姑娘才鬆了一口氣,馬力不能持久,需要稍微歇一歇了,她便放慢了速度緩緩前行,想必早就把那個傻子給甩掉了吧?又不知過了多久,姑娘卻莫名心悸,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神情陡然一驚。

    在大道的遠方,有一人披發未冠,寬袍大袖施施而行,一副鬆鬆垮垮、漫不經心的樣子,雖然看不清麵目,但那不就是象罔嗎!

    象罔居然追來了,按他原先的行走路徑方向,若是繼續向南應是走小路才對,卻往西拐了一段走到了大道上,顯然就是特意來追她的。姑娘急轉身,揚鞭發狠抽打駿馬。駿馬發出一聲嘶鳴,再度絕塵而去。

    中午時分,姑娘來到一處熱鬧的集鎮,那馬已經累得不行了,假如再狂奔非得跑死不可。進入集鎮時,後麵早已看不見象罔的身影。姑娘在集鎮上用很便宜的價錢將馬給賣了,然後又加價買了另一匹看上去最好的馬,套上車立刻離開。

    午後這一路上,姑娘不時回頭,並沒有看見象罔追來,但她絲毫不敢放慢速度,鞭子在馬臀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終於在日落前趕到了一座城廓。離城廓還有幾裏地的時候,那匹新買來的健馬已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姑娘連車帶馬都給扔了,但是將車和馬屍都藏進了路邊的密林中,自己快速步行進了城。第二天一大早,姑娘又駕著一輛馬車出城了,車和馬都是新買的。城廓中的集市裏馬匹很多,她又舍得花重金,這次又是挑選了最好的駿馬。

    姑娘曾追蹤了象罔一路,了解對方的速度,這樣他應該追不上了吧?可是到了接近正午時分,她在車上回頭看了一眼,遠方的大道中央又出現了一個施施然的身影。姑娘一咬牙,繼續打馬揚鞭加速而去,這一天,她未等馬匹倒斃,就在路過的集市中及時換了另一匹健馬。

    象罔飄然而行,速度雖然也很快,但總比疾馳的馬車慢上那麼一點。所以姑娘發現他追來後,總能加速將其甩開。可是馬力有限,不能總是疾馳,她總得換馬,也總得吃飯、休息,所以過了一段時間便總能發現象罔又追上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就這麼一追一逃向南而去,姑娘差點都讓象罔給追崩潰了。但她亦是心智堅忍之輩,當初能吃那樣的苦頭追上象罔並得手,此刻也能繼續堅持下去。而且她身攜重金,這一路上都肯花大價錢買最好的馬,否則還真無法跟象罔耗下去。

    這一日,姑娘終於離開了大道,在荒郊野林間麵對滾滾的大江,車和馬已經被她扔了。這也是擺脫追蹤的策略,根據經驗,她疾速奔馳將象罔又甩開了一大段距離,象罔會繼續沿著大道追蹤,而大道前方是江邊的渡口。

    姑娘卻沒有去渡口,拐彎進入了野地。看著滾滾江水,她一咬牙,抱著一根浮木泅水渡過了大江。在對岸無人處爬了上去,又來到江邊的一處高崖上。就算她身手矯健、有修為在身,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後也是脫了力,再也跑不動了。

    崖下不遠處的山坡上有田地,再看遠方有村寨。姑娘在田地間摘了些根莖狀的食物,是附近村民種植的薯蕷,於崖間避風處生了一堆火,將薯蕷埋在了火堆下麵,蜷縮在那裏烤火。

    她又冷又餓,渾身濕漉漉的,衣服都緊緊貼在了身上、顯露出誘人的身段,卻又不好在這個地方脫下來烤幹,隻有盡量靠近火堆。就在這時,冷不丁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你不會飛,但跑得可夠快的!不到十天,居然就從淮水岸邊渡過了大江,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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