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517
kendear 發表於 2016-10-24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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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24 11:40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百一十八章 白帝城中云出門(上)



這句話的重點并不在于后

段,而是前面三個字。

白帝沒興趣用陳長生與余人來挑弄商行舟的情緒。

他很坦誠或者說的,向商行舟表明了自己的底線。

如果商行舟堅持要魔君去死,那么商行舟今天便可能重傷,甚至死去。

那么這才會涉及到人族會交到他哪個學生手里的問題。

為何白帝有這樣的信心說出這樣的話?

商行舟明白,一切都源自于始終沒有被他們提及的牧夫人。

她一直都站在云端,并沒有離開遠去的意思。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被背叛的白帝都不可能原諒牧夫人。

但商行舟知道,白帝隨時可以改變自己的態度,哪怕那會讓他自己很惡心。

“有的人活著,有的人會死去。”

商行舟看著白帝的眼睛說道。

青石碎裂,街上生出一道氣浪,震垮了一排黑色的屋檐。

無數道視線望了過去,看見了商行舟,卻沒有看到白帝的身影。

白帝來到了云端。

他與牧夫人靜靜對立。

“你和商談完了?”

牧夫人就像在問一件很尋常的小事。

白帝回答的也很隨意,說道:“魔君會活著。”

牧夫人望向西方說道:“有時候我也會想,這一切究竟是怎么開始的。”

“或者正是因為你總喜歡望著家鄉?一切都源自自己的選擇,比如三年前你的那個選擇。”

白帝說道:“我沒想到夫妻一場,你居然真想置我于死地。”

牧夫人神情漠然說道:“我這一生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虛偽的人,到了這時候,還要說這些話。”

白帝微笑說道:“難道不是你用海潮之力封住了我的陵宮?”

牧夫人轉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難道閉死關不是你自己的選擇?”

白帝沒有接這句話,問道:“你何時確認我還活著?”

牧夫人說道:“那天夜里老相去了落星山脈,回來時說感知到了你的意志。”

白帝說道:“難道這不是你要求他這么做的嗎?”

牧夫人說道:“這是落衡的親事,就算是我要求他,他也敢不聽你的命令便應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帝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他應該是兩年前就已經暗中投靠了你。”

牧夫人微嘲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你三年前安排他做的事情。”

無數年前,整個大陸都以為白帝與牧夫人恩愛至極,是舉世稱羨的圣人夫妻。

誰能想到,他們之間原來從無信任,所謂爾虞我詐,只是家常。

白帝問道:“你為何會對他生疑?”

牧夫人嘲弄說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他是你的忠犬,是你的狂熱信徒。”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剛才皇城前如山般倒塌的那道身影,白帝沉默了很長時間。

如果在旁人看來,這或者是追悔,或者是感傷,或者是自責。

但在牧夫人看來,這就是無恥且令人惡心的惺惺作態。

“在我面前你何必再做出這副姿態。兩百年來,你一直想著要殺死這個威信最高、資歷最老的長老,想要除掉他所在的相族,只不過因為他和他的族人太過忠耿,你竟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借口與理由,今次好不容易利用他的忠誠可以方便地潑幾盆污水,你當然會趕緊殺了他。”

牧夫人臉上的嘲弄神情越來越濃,說道:“說起來你與商行舟這對老友真的很像,真是虛偽到了極點。他想殺死自己的學生,又不想臟了自己的手,所以才想借我的手,而你也同樣如此。”

白帝神情不變,說道:“既然你知道我還活著,為何不阻止我出來?”

“如果你想出來,自然就能出來,如果你不想出來,那就說明你想看戲。”

牧夫人面無表情說道:“夫妻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你始終不肯出來,就是默允我的計劃,你想看著我與黑袍做這些事,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會阻止我對陳長生動手。”

那夜曾經讓陳長生警惕卻又百思不解的力量,現在看來當然就是來自白帝。

也只有白帝才能在不出面的情況下,直接讓整個妖族的傾向一夜改變。

牧夫人不需要白帝回答這個問題,自己很快便推出了結果。

“想來是你知道了商行舟隨時可以出現。”

白帝說道:“不錯,我終究還是低估了老友的魄力與手段,沒想到他居然會請徐有容幫忙。”

“沒有誰愿意在臺上品生品死,你卻在臺下品茶。”

牧夫人看著他冷笑說道:“我不想讓你繼續看戲,商行舟也不想,誰都想讓你上臺唱一出。”

白帝說道:“我也低估了陳長生的決心與毅力。”

牧夫人想著那些夜晚在皇城與落星山脈之間來回的身影,搖了搖頭。

她也沒有想到,陳長生居然有能力而且有如此令人敬畏的耐心,用手里的劍陣生生磨破了那座禁制。

從那一刻開始,白帝再無法扮演一位凄苦的、與世隔絕的被囚君王。

所有矛盾在那一刻爆發,所有的故事有了開端,戲臺之上所有角色都粉墨登場。

這便是見眾生。

牧夫人看著他嘲諷說道:“雖然你最終被那對師徒像個小丑一樣逼了出來,但我不會同情你。”

白帝平靜說道:“我不需要同情。”

“那他呢?”

牧夫人用手輕撫小腹,看著白帝說道:“你的兒子需要被同情嗎?”

還沒有來得及見到天地、見到眾生的小生命,如果需要被同情,只能是無法見到這些。

也就是說夭折。

白帝的視線落在牧夫人的小腹上。

牧夫人的小腹很平。

“我白帝一族血脈傳承不易,胎兒需孕足五年,子息可謂艱難。”

白帝看著她平靜說道:“但我們已經有了落落。”

牧夫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她終究只是個女兒。”

“這就是你最大的錯誤,因為我從來都不覺女兒與兒子有什么區別,自然沒有想過再要一個兒子。我始終都不明白,你們大西洲人在這方面的看法到底是怎么來的。”

白帝的神情越來越嘲弄,言語越來越刻薄。

“因為女兒要嫁人,不能養老,或者是因為女生外向?可我看你嫁到我白帝城這么多年,一直都還想著娘家,從來都沒有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家人,既然如此,你在擔心什么呢?”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25 12:39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帝城中云出門(下)


聽完這話,牧夫人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白帝的話再如何刻薄、嘲弄,讓她很不悅,但細想來,確實無法作答。

這個事實讓她想起了這些年來的諸多事實。

忽然間,她覺得這些年,這些事都有些荒唐。

西海上孤帆遠影,故國哪堪回首。

只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習慣了那樣思考問題,那樣做事。

真的已經很多年了。

她感慨說道:“這些話,你已經忍了很多年了吧。”

白帝想了想,說道:“還好,因為以前你表現的并不明顯,而我們的女兒才十幾歲。”

“原來是這樣呀。”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寂寥的情緒。

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雖然來得及說,但再說也沒有太大意義。

心安處便是家鄉,為何始終無法心安?為何她剛才沒有離開,而是要等著與白帝說這番話?

無數的云,向著天空里那件藍色的宮裙涌去。

在很短的時間里,便形成了一道極厚的云海,白濤生滅。

仿佛世間所有的云,都來到了白帝城的上空。

這里說的所有,是真正的所有。

有落星山脈雪峰上的那些寒云,有西海上的那些雨云。

還有山溪間的霧氣、雪原上的冰絮,甚至就連極遙遠的東方云墓里,都有些云向著這方飄來。

云海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廣,覆蓋了百余里方圓的天空。

云本來是白色的,但當數量太多之后,光線無法穿透之后,便變成了灰色,直至黑色。

從地面望過去,天空里的云海變成了一片墨海。

太陽被遮在了云層的那一邊,云下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陰暗,直至再也無法看清什么。

黑夜提前到來。

白帝城里到處都是驚恐的喊叫聲。

妖族民眾們再次四處逃散,或者怔怔地站在街上,望著天上如墨般的云海。

陳長生與徐有容對視一眼,抬頭望向天空。

唐三十六望向天空。

小德與士族族長等大妖也望向了天空。

這場圣人之間的戰斗,就這樣開始了嗎?

在那道青石碎裂的街道上,商行舟也在看著天空,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嚓一聲響!

一道如天樹般粗細的巨大閃電,撕裂了云海,照亮了整個世界,然后在半空里消失。

如墨般的云海,在那一瞬間,有數里方圓被涂的極白。

接著有無數道閃電亮起,大多數未能破開云層便湮滅,偶爾有些破開云層,也無法落到地面上。

這些閃電應該來自上方,居然能夠撕裂十余里深的云層,其威力可想而知。

巨大的雷聲轟鳴而至,帶來無數場颶風,呼嘯著在城里開始肆虐。

紅河禁制生出感應,自然激發,形成無比巨大的青光罩,把皇城、天守閣以及整個上城的建筑都護在了其間,卻依然無法阻止那些颶風刮倒下城的簡陋民居,不知多少民眾被磚石砸的頭破血流。

在那些閃電的撕扯下,云海里生出無數巨濤,不時向著下方吐出如火舌般的云絮,畫面異常壯觀。

那些雷電偶爾照亮云下的世界,卻無法帶來真正的溫度。

被極厚的云層隔絕在外的太陽,無法向著大地播灑溫暖,白帝城的溫度急劇下降。

云層里的那些濕氣,根本來不及凝結成水珠,直接變成了雪花,然后落了下來。

那些被閃電撕裂出的云絮,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般,不停地噴灑著數量難以想象的雪片。

這是一場極其罕見的暴雪。

因為恐懼而避走,或者躲回家里的民眾,都已經走了。

現在還留在街上的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他們站在鵝毛大雪里,抬頭看著天空。

只可惜他們的視線可以穿透暴雪,卻無法穿透厚厚的云層,看到這時候到底在發生什么。

嘩的一聲輕響,陳長生撐開了黃紙傘。

唐三十六正準備走進去,卻發現他走到了徐有容的身邊。

買脂粉的小姑娘喊了聲少爺,把傘舉到了他的頭頂。

桉琳正在替凌海之王等人療傷,不時抬頭看一眼天。

院落四周很安靜。

白帝城里也很安靜。

只有那道云海不停地翻滾著,撕裂著,向著大地噴散出雪片。

整個世界在黑與白之間不停地變化,卻沒有一瞬間變成灰色。

天空與大地仿佛合在了一處。

一道極粗的閃電落在遙遠的西方。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被轟平了峰頂。

那條院落外的山澗被凍住,再沒有水聲。

雷鳴不停,雪亦不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云海深處終于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后向著兩邊而去。

陽光從那道裂縫里灑落,然后變得越來越廣,重新籠罩了白帝城。

云海漸漸崩散,落下無數夾著雪花的云絮。

那些寒冷的云沉降到皇城、天守閣的地面上,順著天梯向下方流瀉而去,看著就像是道瀑布。

云瀑來到下城,順著城門而出,最終進入紅河,不留半點痕跡。

無論是碧藍的天空還是白帝城里,都沒有任何痕跡。

一絲云都沒有。

皇城最高處的石殿里。

落落站在窗前,看著那些殘雪,小臉上都是淚水。

白帝回到了那條街上。

他望向天空。

那里已經沒有云。

但還有雪在落下。

那些雪仿佛來自虛無。

一切都是那般虛無。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邊,說道:“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白帝說道:“幾百年了。”

商行舟接著說道:“當初你選擇她的時候,你的父親反對,我反對,大臣也都反對。”

白帝自嘲一笑,說道:“今天金玉律還在說這件事情。”

商行舟望向他,問道:“那么現在你怎么想的呢?”

“你是說我會不會后悔?”

白帝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那是你們人族與魔族才會有的無聊想法。”

如果真是很無聊的想法,何至于要沉默這么長時間,要想這么久?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這便是絕別。

黯然者,唯別而矣。

更何況是絕別。

只不過,一切真的至此而絕嗎?

那些消散的云,這些還在落的雪,都是她,寒冷濕綿的令人有些惱火。

白帝忽然低頭開始咳嗽。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26 09:24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百二十章 帝心皆風雪


咳嗽有很多原因,最常見的

是病。

寒氣傷肺,最是纏綿,即便是神圣領域強者,也會覺得很麻煩。

商行舟并不知道,在隨后的歲月里,白帝會一直這樣咳著,咳很多年。

但他知道白帝受了不輕的傷,就像他自己一樣。

無論是那兩位圣光天使還是牧夫人,都是極強的對手。

他與白帝是當世最強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時候他本可以選擇做些什么,沒有做就是因為這個道理,也因為他知道陳長生以及徐有容都不會支持自己——他與白帝的意志可以隨著時局的變化而不停改變,那對年輕的男女不會。

他對白帝說道:“但終究還是到了今天。”

“她天賦高、血統好,有能力、極聰慧,而且美麗,與我結合,可以生出最優秀的后代。”

白帝說道:“為此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包括她的野心,只不過我沒有想到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牧夫人只是想為大西洲謀圖一些利益,白帝只會保持沉默,但她最近的舉動已經涉及到了妖族的存亡大事。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她瞧不起我,她總覺得我是一個不懂藝術的妖怪。”

白帝淡然說道:“這些都無所謂,我依然可以忍她,但是我不可能像別樣紅那么忍。最重要的是,落落是我挑選的下一代白帝,你也應該很清楚她的血脈多么純正,多么強大,就因為大西洲的想法便要遠嫁雪老城?她真是瘋了。”

商行舟說道:“整件事情里我最不理解你的也是這點,她的腹中也是你的后代。”

白帝神情漠然說道:“子女這種事物,向來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像落落這般優秀的孩子一個也就夠了,再多生些廢物出來又有什么用?自古以來我族人數極少,便是這個道理,不是誰都像你那位皇帝陛下一樣,生那么多兒子出來,再讓他們自相殘殺,看誰能活到最后,便能繼承大寶。這算什么?養蠱?你們人族有時候真是不知所謂。”

這句話里的皇帝陛下,指的自然是偉大的太宗皇帝。

商行舟說道:“既然如此,何必做這些?”

“當年在寒山北的雪原里,你借我之手重傷魔君,也拖了我五年時間。”

白帝看著商行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這五年時間,足夠你做太多事情,你居然真的從天海的手里奪回了人族大權……我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如果雪老城覆滅,你一統天下,到時候我族又該如何自處?所以我只能爭取拖延一下你們的步伐。”

商行舟平靜說道:“我不是太宗皇帝陛下,我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你們都高估我了。”

白帝說道:“你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有多么可怕,更何況,你還教出來了兩個好學生。”

商行舟沒有接話,說道:“所以你設計了這一個局?”

這還是他先前說的那句話。

何必做這些呢?

這些指是的所有事情。

這是白帝的城市。

這座城市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須經過他的同意,或者默許,甚至是暗中推動。

無論是牧夫人做的那些事情,還是相族族長做的事情,無論是好事還是惡事。

比如天選大典,比如陳長生曾經面臨的那些兇險,比如這個局,比如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死亡,比如最重要的那件事。

白帝不會同意把落落嫁到雪老城,并不意味著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想過與魔族結盟。

“你以自己的女兒為籌碼讓兩邊斗著,你卻在一旁觀戰,無論哪個結局,最后出來登高一呼,那便是圓滿。”

商行舟說道:“像我們這些活了太久的人,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問題,計謀自然不會有太多漏洞,只不過你沒有想到,陳長生會到的如此早,改變了整個局勢走向,而且如此執著地要把你從那座山里挖出來。”

白帝說道:“我說過,你教出了兩個好學生,而且你也到了。”

商行舟說道:“如此大事,我怎能不親自到場。”

白帝知道他說的大事并不僅僅是妖族有意與雪老城結盟,更在于那兩位圣光天使。

對他和商行舟這樣處于大陸最巔峰的人物來說,真正的大事,只能是世外之事。

他們都是要行大道的人,他們的道是這邊的道。

用王之策的話來說,位置是相對的,那么立場自然是先天注定的。

魔族的所為,已經觸到了他們的底線。

“應該與魔君沒有關系。”

白帝說道:“只有她和黑袍這種瘋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商行舟說道:“女人都是瘋子,所以不能讓她們站得太高。”

很多年前,他反對白帝與牧夫人的親事,便是基于這個考慮。

同樣,他對天海圣后也持同樣的想法。

“所以我想不到,你居然愿意請徐有容幫忙。”

白帝說道:“她也是女人,而且是你學生的未婚妻。”

商行舟說道:“想要擊敗你,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不錯,我終究還是敗給了你們師徒。”

白帝說道:“這讓我越發覺得那句話有道理。”

這指的自然便是現在整個大陸都在流傳的那句話。

西寧一廟治天下。

這句話里的治字,可以理解為治理,也可以理解為治服。

商行舟與他的兩個學生如果齊心同力,可治各種不服。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句話是你閉關之前說的。”

“不錯。”

“你從來都不會認輸。”

商行舟平靜說道:“那當我滅掉魔族之后,你準備怎么面對我?”

“以前我確實很擔心,但現在稍微好了些,因為在你再次來白帝城之前,首先你要戰勝你的那位好學生。”

白帝說道:“我發現你那位學生比我想象的更加出色,你要做到這點,真的很難。”

就像商行舟說的那樣,像他們這種在歲月里沉浸太長時間的大人物,只要去算,便無遺策。

落落會成為下一代的白帝,那么只要陳長生在位一天,無論人族如何勢盛,妖族都可以保證安全。

牧夫人曾經對落落說過,這種師徒關系并不牢固,除非陳長生愿意娶落落,才可安心。

白帝不這樣認為,他非常肯定,陳長生正因為不能娶落落,反而會對她越好。

這不是求不得,而是歉意以及被崇拜、被愛者的喜悅融合在一起的無比強烈的保護欲。

當然,所有這些謀劃成立的前提是,陳長生不會被商行舟殺死,也不能失勢。

“你就這么看好我那個不成器的學生?”

這是對話至今,商行舟第一次承認陳長生是自己的學生。

“其實一切都源自于你對他的態度。”

白帝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你不是這么看重他,這個世界最初又怎會如此看重他?”

商行舟說道:“如果這種看重并不是你們所以為的意思呢?”

白帝說道:“那就到時候再說,而且將來如果有人愿意承諾給我更多,我當然可以改變主意。”

商行舟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青石街。

陳長生一直看著這邊。

他看著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沒有出聲。

當年在天書陵的神道上,他背著天海圣后的遺體向下走,商行舟向上走,錯身而過,不發一言,不看一眼。

他當時沒有說什么,此后也沒有說起此事,但其實心情有些難以承受。

今天商行舟曾經看了他兩眼,但他的心情依然如此。

商行舟看他的眼神與看陌生人并無區別。

有兩只手先后落在了陳長生的肩上。

不是負擔,而是安慰。

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笑了笑,然后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我沒事。”

寒冬時節的雪原,冷的如同深淵,魔獸呵出來的氣,很快便被凍成了冰晶。

風很烈,但沒有一絲暖意。

黑袍靜靜看著西方,忽然說道:“敗了。”

聽到這句話,不遠處那只極其高大的倒山獠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吼。不是因為倒山獠聽懂了他的話,知道魔族這幾年來最重要的謀劃就此破滅,而是因為坐在它頭頂的魔帥很憤怒地拍斷了它的一截硬角。

在黑袍與魔帥的身后還有十余名魔將,更遠處還有數道被黑霧籠罩著、異常神秘的巨大身影。

魔族沒有增援白帝城,基于幾個原因。

黑袍相信圣光天使的強大戰斗力,相信自己對京都局勢的掌握,也是因為時間上來不及。

更重要的那個原因是一個人。

雪原里站著一位中年書生。

那個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最出名的書生。

王之策。

“沒想到他居然連你都請動了,現在想來當年你能躲掉界姓小兒的殺心,還是計道人的他應該出了不少力。”

寒風拂動,露出黑袍有些隱隱發青的臉頰,他的聲音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王之策嘆道:“幾百年的風雪,依然沒有辦法洗去你的恨意嗎?”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27 12:5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見  

界姓,是太宗皇帝當年在天涼郡時的舊名。

    自天書碑降世,沒有誰的曆史地位能夠超越這個男人。

    因此在這片大陸上,無論生前還是身後,他始終享受著最高的榮耀,最多的尊重。

    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的民眾,甚至就連雪老城裏的那些恨他入骨的魔族王公們也不會直呼他的姓名。

    但今天黑袍就這樣喊了,而且在後麵加上了小兒兩個字。

    誰都能夠聽得出來,他對太宗皇帝那種深入骨髓的恨意。

    “如果時間能夠讓我們遺忘所有的過往,那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黑袍看著王之策嘲諷說道:“你曾經說過不問世事,還不是一樣放不下。”

    王之策說道:“既然你與異族人勾結,那麼這就不是世間事,而是世外事。”

    黑袍說道:“那又如何?”

    王之策說道:“隻要你願意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黑袍微諷說道:“我見過你的無恥冷酷,難道還會被你騙一次?”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風雪深處的那座大城走去。

    魔帥與那些魔將也隨之而去,被黑霧籠罩的數個巨大身影漸漸消散。

    王之策看著黑袍的背影,情緒很是複雜。

    ……

    ……

    魔君悄無聲息離開了白帝城,整個過程都很平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這座城市裏,想要殺魔君的人族強者很多,但沒有人能動他,因為白帝很明確地頒下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與牧夫人的那道諭旨是一樣的,每個字都完全相同。

    遠來是客。

    誰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世間萬物,都需要相對平衡的狀態。

    要防止人族一家獨大,便不能讓魔族被削弱的太厲害。

    長老會保持著沉默,妖廷官員保持著沉默,小德這樣的妖族強者也保持著沉默,因為這是陛下的意誌。隻有金玉律像數百年前那樣,與白帝發生了一場極其激烈的爭執,然後被再次逐出皇城,隻能去繼續自己的躬耕生涯。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站在觀景台,看著殿內。

    天光極明,殿內極暗,看不清楚太具體的畫麵,隻能看到那些大臣妖將還有長老們像潮水般黑壓壓地跪著。

    唐三十六想著院落四周的那場血戰,情緒有些糟糕,冷笑說道:“這就是你弱你有理?”

    陳長生沒有說什麼,隻是歎了口氣。

    沒有過多長時間,朝會便結束了。

    那些大臣妖將與長老們魚貫而出,隔著遠遠的距離向陳長生恭敬行禮,然後散去,沒有誰敢上前與他說話,即便是熊族族長與士族族長也是如此,與前些天夜裏在道殿裏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

    時隔數年,白帝終於回到了他的城市,根本不需要什麼權謀與手段,整個妖族都會統一在他的意誌之下。

    更何況現在唯一可能威脅到白帝地位的相族族長已經暴亡,相族部落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走進殿內。

    殿內沒有為陳長生安排座位,唐三十六也無法說什麼不敬,因為白帝也沒有坐。

    “你爺爺身體如何?”

    白帝對唐三十六問道。

    不管有多少腹誹,唐三十六的應對很平靜得體,無論禮儀還是風度都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隻是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我都想不明白,他都老成這樣了,怎麼還喜歡攪風攪雨。”

    這句話明著說的是唐老太爺,嘲諷的對象卻是白帝。

    白帝沒有理會他,望向陳長生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也都在想象之中。

    不過是回顧了一下雙方之間曾經親密無間的良好關係,然後希望能夠繼續保持下去。

    最後白帝說道:“在聖女峰上你與折袖殺了那個家夥,很好。”

    說完這句話,談話便告結束。

    有內侍引著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去落落的寢宮。

    陳長生想著最後那句話,有些不明白。

    唐三十六解釋道:“他說的是白虎神將。那個家夥也是膽大心野,居然敢以白虎為號,如果兩族不是盟友的關係,隻怕早就被白帝殺了,白帝不方便動手,你替他殺了那人,他應該真的很高興。”

    來到最高處的石殿外,看到了欄邊的那道身影,陳長生有些意外,但還是先去了石殿裏。

    唐三十六自然不會跟著,向欄邊的那道倩影走去。

    石殿並不簡陋,圓形的窗與烏木的隔斷,把空間切割成極富美感的畫麵。

    落落站在這幅畫裏,就像盆中一枝冷俏的小白花。

    她臉色蒼白,神情淒楚,看著很是可憐。

    不僅僅因為親生母親的無情以及死亡,或者是稍後的離別,還因為很多別的事情。

    陳長生站在她身前,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落落低頭,沒有說話。

    滴滴答答,那是淚水落在地麵的聲音。

    片刻後,她抬起頭來,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說道:“先生,不用了。”

    如果陳長生說的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而是和我一起走,那麼,她或者就隨他走了。

    前者是問句,是征求她的意見,後者是命令。

    做學生的,怎麼能違逆先生的意思呢?

    可惜了。

    她很自然地靠在了陳長生的懷裏。

    就像從前那樣。

    陳長生的手不知該落在何處。

    看著那張小臉上的淚痕還有那抹燦爛的笑容還有最澄靜的眼神,他想起了很多畫麵。

    國教學院院牆上的斑駁雨痕、大榕樹上能夠看到的燦爛暮色,還有那片澄靜的湖。

    他的手落了下來。

    隻是與從前有了些不一樣。

    這一次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

    ……

    ……

    過了很長時間,陳長生都沒有出來。

    唐三十六忍不住再次望向身邊。

    徐有容沒有理他,也沒有回頭望向殿裏。

    這裏是皇城的最高處,比觀景台還要高。

    她在欄邊能夠把觀景台看得清清楚。

    她知道那裏曾經有過一株梨樹。

    她也知道梨花帶雨的畫麵是多麼動人。

    不久前她曾經親眼看過。

    那張清稚的小臉上滿是淚珠,誰會不憐惜?

    唐三十六忍不住了,說道:“你……”

    徐有容麵無表情說道:“閉嘴。”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我……”

    徐有容微微挑眉,說道:“我見猶憐,何況是他。”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28 10:44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寒風烈,如美酒


三人向皇城外走去。

走過崩塌大半的鯨落臺時,陳長生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聽到這句話,聯想著先前殿里的安靜以及徐有容的反應,唐三十六很是震驚,下意識里準備逃走。

徐有容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多了。”

陳長生也注意到了唐三十六的神情變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這場戰爭里有很多人死去,包括別樣紅與無窮碧還有那兩位圣光天使。

陳長生無法忘懷的卻是很多人根本想不起來的一個生命。

那就是牧夫人懷里的孩子。

在他看來,那個孩子是最無辜的犧牲者。

或者,是因為這很容易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徐有容明白他的疑問由何而來,解釋道白帝一族需要懷胎五年才能生產。

陳長生怔住了,這才明白為何落落說與自己同齡,看著卻是那般小。

原來她說的年齡是周歲。

皇城外,熊族族長、士族族長還有些妖族大人物們在等著他們。

在白帝的視線之外,他們很愿意向陳長生表達自己的善意,修復雙方之間的關系。

只不過終究還是有所顧忌,沒過多長時間,人們便散了,皇城前一片清冷。

陳長生回頭看了眼高處如小黑點般的觀景臺,沒有說什么。

他當然知道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在落星山脈破陣的那些夜晚里,他想了很多,已經隱約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當他用南溪齋劍陣破開禁制,那座山峰垮塌,白帝重現于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看到白帝還活著,只是做確認,但他并不想看見對方,更不想與對方說話。

因為他有些惡心。

白帝沒有死,也沒有昏迷。

天選大典前那夜,相族族長來到落星山脈,自然感應到了他的真實意志。

牧夫人知道相族族長是假意投靠自己,也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她開始懷疑白帝。但是她沒有改變主意,依然進行著自己的計劃,因為她太了解白帝,知道只要他能夠置身事外,便會同意她的做法。

只不過沒有誰能想到,陳長生會去了落星山脈,要把白帝救出來。

那些夜晚的破陣與救人,其實都是逼人。

逼人的不是富貴,而是堅定與執著。

最終,白帝被陳長生從那座山脈里逼了出來。

破陣的方法,商行舟通過徐有容、再通過小德告訴了他的。

見了眾生,白帝便必須做出決斷。

以此而論,他確實是敗在了商行舟與陳長生師徒的手下。

唐三十六想著當時離宮大陣破滅的畫面,想著從夜色里走出來的魔君以及天空里的圣光天使,心有余悸說道:“好在最后所有的陰謀都失敗了,不然真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陳長生沒有說話,他并不同意唐三十六的看法。

“誰能說白帝真的敗了?魔族少了兩個圣光天使,人族同樣少了兩位神圣領域強者,商行舟受了不輕的傷,相族族長蒙冤被殺,相族就此覆滅,長老會被嚴重削弱,此后兩百年整個妖域再沒有誰能夠威脅到他,而陳長生與落落之間的關系再也撕扯不開,將來她繼位后,妖族再也不用擔心來自人族的威脅,而得到了這么多好處,他只需要付出一個妻子的代價。”

徐有容微微一頓,說道:“還是他不喜歡的。”

唐三十六忽然覺得風越來越冷了。

然后他才發現已經走出了城門,來到了岸邊的渡口。

軒轅破和唐家的人以及國教教士們在這里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河面上呼嘯而至的寒風,把人們的呼吸變成了道道霜柱,畫面看著有些壯觀。

那場暴雪過后,白帝城的溫度始終沒有起來。

風來自河面,實際上來自山那邊的西海。

西風寒冷的如同冰刀,卻把人們的臉吹的有些發紅發熱,就像是最烈的酒。

陳長生回首望向皇城,想著剛剛過去的這些天,想著這個故事里的人們,想著白帝與牧夫人。

“我們真的會變成這樣的人嗎?”

當年在國教學院的湖邊,前些天在汶水城的河畔,他都問過這個問題。

以前唐三十六都會給出很明確的答案,但今天他沉默了。

陳長生想起別樣紅與無窮碧,又想起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你的妻子對你極好,但性情極差,更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你會怎么做?”

那個問題是別樣紅提出來的。

軒轅破想著那些天,神情微黯。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說道:“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會勸你,阻止你繼續行惡,一輩子守在你身邊。”

唐三十六說道:“就像別樣紅那樣?”

陳長生又想了想,搖頭說道:“我做不到。”

徐有容說道:“我也不想要。”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是你遇到這個問題?”

徐有容想了會兒,說道:“我會殺了他,再隨他一道去死。”

這個答案尤其是這種隨意的感覺,讓正準備說話的軒轅破嚇的不敢開口。

“不愧是圣后娘娘教出來的孩子。”

唐三十六很是感慨,然后話鋒一轉:“我覺得你們腦子都有問題。”

陳長生神情微異,問道:“你覺得應該怎樣做?”

“你們都說我像蘇離,我做事的風格當然也就是那一派。”

唐三十六說道:“能怎么辦?什么都不辦。一起做大惡人豈不快活?”

陳長生覺得這話好生不妥,正準備說些什么,遠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熱鬧的禮樂聲。

那樂聲很是歡快,還能聽著其間不時響起的爆竹,應該是誰家在辦喜事。

發生了這么多事情,牧夫人剛剛死去,在這種時候敢辦喜事的人家,或者極愚蠢,或者極有背景。

今天辦喜事的這戶人家卻不屬于這兩種。

之所以沒有誰來阻止,是因為這戶人家是在辦婚事,而主婚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軒轅破對唐三十六說道:“主婚人本來請的是院長,現在由我代替。”

陳長生說道:“我趕時間離開。”

西荒道殿大主教以及幾位紅衣主教也前來告辭,準備去參加那場婚事。

看著這陣勢,唐三十六越發不解,心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軒轅破對他解釋了這個故事。

今天成親的雙方,是前些天在皇城前觀看天選大典的一對年輕男女。

那個年輕男子是下城松町的熊族苦力,那個年輕女子是上城的一位貴女。

按道理來說,身份地位差異極大的他們根本無法認識,更不用說成親。

問題在于那天,觀景臺上陳長生與魔君一場惡戰,鯨落臺崩落了極大的一塊巖石。

那個熊族苦力在最后關頭,護住了那位貴女。

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會死去,就像當時廣場上來不及逃走的那數百人一樣。

好在陳長生群劍齊發,把那塊巨巖切成了粉末,皇城前落了好美的一場雪。

沒有人死去,感動很快便變成了喜愛,然后超越了很多事情,成就了今天的婚事。

“他們都說可能與提親人也是我有關。”

軒轅破說道:“但我覺得女方家的態度很好,部落里的人們都想多了。”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代表夫家去提親的人不是你,女方家的態度能好嗎?話說你怎么會管這事兒?”

軒轅破說道:“都是族人,而且胡記的牛肉包子真的很好吃,忘了說,新郎是胡記包子鋪的幫工,那天如果不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把掌柜和大師傅扔了出來,以后可就吃不著這包子了。”

唐三十六笑著說道:“太夸張了,什么包子能這么好吃?”

陳長生沒有笑,認真說道:“那個包子真的很好吃。”

松町胡記包子鋪,離天樹侍廟不遠,離軒轅破的家自然也不遠。

別樣紅最喜歡他家的包子,可惜的是,到死也沒吃上一口熱的。

氣氛變得有些低沉。

唐三十六聽陳長生說過別樣紅臨死前的事情,隱約明白了些什么。

軒轅破與陳長生等人告別。

陳長生說道:“以后回國教學院了再聚吧。”

軒轅破點了點頭,與主教們向著禮樂聲起處走去。

看著那邊不停飛濺的爆竹碎片,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好事。”

“是的,世間還是有不少美好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如此,誰說我們就一定會成為白帝夫婦那樣的人?”

徐有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隨著太陽光線的照射,氣溫終于升高了些。

西風漸暖,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烈。

一聲鶴唳,白鶴離地而去。

殘雪微顫,一位黑衣少女落在了岸邊。

她不解問道:“為什么這么急著離開?”

因為陳長生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來自京都的信。

京都里有人要結婚了,請他回去參加婚禮,并且要他做主婚人。

白帝城里的這場婚事陳長生可以不參加,但京都里的那場他必須參加。

而且他知道無論自己愿不愿意,都逃不過這個差事。

就像當年那樣,無論他愿不愿意,她還是一樣上了他的床。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30 09:47
第七卷 第一章 好人就該殺壞人


汪洋里有一條船。

這船離開白帝城已經有了很多天,之所以還沒有抵達目的地,是因為船上的人始終還希望能收到好消息,然后折回。

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消息傳來,船上的人終于放棄了。

看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海岸線,牧酒詩憔悴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神情。

皇叔死了,姐姐那邊應該也出了事情,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皇兄,但是能夠回家,終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二皇子看著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心知自此之后,只怕數百年時間都無法再履中土。

便在這時,一道破空聲響起,天上的流云受驚而散,船身微微搖晃,一個人出現在船首。

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臉很圓很大,看著有些滑稽,或者說生得極為喜慶。

牧酒詩和二皇子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從哪里來的,但他們知道,能夠從茫茫海空里忽然出現的對方必然強大。

而且這位圓臉老人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那道超越了世俗范疇的神圣氣息。

牧酒詩警惕地看著對方,問道:“你是誰?”

那位圓臉老人摸著腦袋,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半晌后說道:“我好像姓曹。”

聽著這個姓氏,牧酒詩與二皇子都非常吃驚。

當今大陸神圣領域強者的數量很少,只有一個人姓曹。

那就是曹云平。

曹云平是天機老人的外甥,也曾是八方風雨中人。

一百多年前,因為某個隱秘的原因,他曾經與蘇離一戰,然后戰敗。

那之后,他忽然決意放棄自己的修行功法,改為修行全新的功法。

這自然是極危險的事情,在誰看來,都極為不智。

但無論是天機老人還是天海圣后,都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想法。

曹云平散去了全身功力,重新開始修行,而就在他眼看著將要成功的前一刻,體內的星輝忽然暴燃,雖然勉強活了下來,識海卻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神智變得有些不清醒,換句話說,他成了一個弱智。

從那之后,八方風雨便少了一個人,再沒有誰見過他的蹤跡。

牧酒詩完全沒有想到,此人居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船上,而且明顯一身修為盡復,甚至可能更勝當年。

“前輩……有何指教?”

曹云平聽著這個問題,再次陷入了迷茫的精神狀態里,開始拼命地回想,眉頭皺的非常緊,非常用力,于是圓臉變得更加緊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塞滿新棉花的枕頭。

但無論牧酒詩還是二皇子都不敢發笑。

曹云平可能真的變成了一個弱智,但他的境界實力還是這么可怕,那么這就意味著極度的危險。

曹平云終于想到了,眉頭舒展開來,看著他們眉開眼笑說道:“我想起來了。”

牧酒詩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想起來了什么?”

曹云平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埋怨說道:“你們怎么回來的這么晚呢?我已經等了你們好些天。”

牧酒詩忽然覺得有些不安,問道:“前輩等我們有何事?”

曹云平說道:“我答應了陳長生,要殺死你們。”

聽到這句話,牧酒詩與二皇子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曹云平想起了些事,趕緊對二皇子說道:“別怕別怕,我記錯了,沒有你,只是這個小姑娘必須死。”

牧酒詩看了眼越來越近的海岸線,強自穩定住情緒,問道:“前輩為何要殺我?這中間是不是有些誤會?”

在她想來,陳長生必然是通過某些手段請動了這位隱世強者,又或者是用言語欺騙,那么她自然也可以想辦法說服對方,或者給出足夠多的利益,這中間的分別,只看這位隱世強者究竟是真的傻還是在裝傻。

“我現在已經傻了,真的。所以我一直藏在山里,就是怕在外面隨便出手,殺錯了好人。”

曹云平很認真地解釋道:“但你不是好人,因為你與魔族勾結,還殺了別樣紅的兒子,我認識別樣紅,他是好人。”

牧酒詩很緊張,神情卻依舊淡然,說道:“前輩為何確定我不是好人?就因為陳長生這么對你說?”

“是的,我相信陳長生的話,因為他也是好人,秋山也相信他,秋山也是好人。”

曹云平對她耐心說道:“我們都是好人,你是壞人,所以我們要殺了你。”

白鶴離開岸邊后,沒有飛太遠,便在群山間落了下來。

四位國教巨頭還有三千護教騎兵在營地里等待著。

凌海之王對陳長生說道:“秋山家來了信,那位應該去了西海。”

陳長生怔了怔,問道:“確定?”

凌海之王回道:“是的。”

徐有容問道:“誰去了西海?”

“曹云平。”

陳長生說道:“前些天曾經在天上與他見過一面。”

徐有容知道他從廬陵王府來援白帝城的時候,曾經在途中被一位絕世強者找過麻煩,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就是曹云平。她知道曹云平是誰,也知道他與秋山君之間的關系,自然能猜到曹云平因何出現,帶著歉意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說道:“沒事,應該是相王讓人傳的話,與秋山家里無關。”

徐有容說道:“我聽師兄說過,這位前輩是真的神智出了問題,難道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確實有些受損,前輩現在的智力大概只是孩童水準,不過……他是個好人。”

陳長生感慨說道:“沒想到那夜只是隨口一說,前輩真的不辭辛苦去了西海。”

凌海之王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陳長生。

這是一張黃紙,上面用朱砂著寫十余個名字。

這是凌海之王等人到白帝城的第一夜便寫好的。

牧夫人的名字在紙的最上方,這時候已經被畫上了一道橫線,代表著死亡。

陳長生從司源道人手里接過筆,蘸了些化開的朱砂,在第二行牧酒詩的名字上畫了一道橫線。

這份名單是一份死亡清單。

從漢秋城到汶水到奉陽縣城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該死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在牧酒詩的名字旁邊是除蘇的名字。

眾人的視線落在這個名字上。

營地變得有些安靜。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0-31 11:39
第七卷 第二章 春風送暖入屠蘇


在那個名單上,除了牧夫人,便以除蘇的境界實力最強。而且這個修行黃泉功法的怪物,遁法強大,行蹤隱秘,手段變幻莫測,極其陰險狡詐,雖說在白帝城里,他被徐有容斷臂重傷,依然極為難殺。

想來這個怪物現在已經藏進了莽莽群山之中,如何能夠找到他?

“或者我能夠猜到他會去哪里。”

唐家那位盲琴師忽然開口說話:“如果教宗大人不嫌棄,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眾人才想起來,這位盲琴師乃是長生宗前代大長老,而那個叫除蘇的怪物則是前代長生宗宗主的一縷殘魂所寄。

凌海之王望向陳長生,明顯有些意動。

陳長生沒有同意,因為盲琴師在那場與圣光天使的戰斗里受了很重的傷,短時間里難以恢復,而且畢竟對方是唐家的供奉。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還是我去吧。”

說到追殺除蘇,毫無疑問她是最合適、甚至是唯一的選擇。

她的道法與除蘇的黃泉功法相生相克,而且可以憑借速度強行破掉除蘇的遁法。

除了她之外,在場的任何人都不見得能追上除蘇,就算追上,也不見得能夠殺死對方,即便陳長生也沒有把握。

陳長生還是沒有同意,而且他的理由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

接下來他會回京都,在那座城市里將會有更重要的事情、真正麻煩的問題等待著他。

在這種時候,徐有容不能離開他的身邊。

凌海之王問道:“那怎么辦?暫且把此事放一放?”

營地再次變得安靜起來,氣氛有些壓抑。

“我來想辦法。”

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走向營外,徐有容會意,跟了上去。

凌海之王等人有些擔心,望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擺了擺手,表明了自己不會參合此事的態度。

“我去看看。”

做為資歷最淺的大主教,戶三十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也向營外走了過去。

來到山崖間一株松樹下,陳長生與徐有容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戶三十二跟在身后,但沒有出言阻止。

如果不讓這些大主教知道自己的方法,想來他們很難安心。

一陣清風拂動樹枝,松針簌簌落下。

有些發黃的松針落在黃色斑雜的皮毛上,仿佛融為了一體,很難分辯出來。

那是一只像土狗般的生物,皮毛顏色很雜亂,看著有些令人惡心。

它的兩只后腳似乎是斷了,無力地拖在地上,看著有些可憐。

看著陳長生,它的眼睛里閃過興奮的幽光,用前肢撐著身體,艱難而快速地爬動到他身前,不停地親吻他的腳背。

徐有容歪著腦袋看著這幕畫面,覺得好生有趣。

雖然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類似的畫面,但每次看到這妖獸扮演奸臣模樣,還是想要發笑。

戶三十六并不覺得有趣,看著對方兩只邪惡的小眼睛,便覺得身體有些發寒。

忽然,他想起來了這種妖獸的來歷,臉色驟變,顫聲說道:“這是土猻?”

是的,這就是在周園里生活了數百年的那只土猻。

也正是道藏典籍里記載過的最陰險、最無恥、最狡猾、最嗜血的那種妖獸。

即便是像倒山獠與犍獸這種在百獸榜上排在極前的巨大妖獸,也不愿意得罪土猻,甚至在戰場上還要聽從它的安排。

確認這個像爛皮黃狗般的生物就是傳說中那個極可怕的妖獸,想著那些傳聞里的血腥故事,戶三十二覺得更加寒冷。

如果這只土猻不是被陳長生召喚出來的,而且表現的如此謙卑老實,他拼了命也要在第一時間殺死它。

土猻感受到了戶三十二流露出來的敵意與一抹很淡的懼意。

遠離真實世界已經如此多年,人類居然還能記得自己的兇名,這讓它有些得意,然后迅速地警醒過來。

與那些心甘情愿在周園里平靜度日的妖獸們不同,土猻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經生活的世界里看看。

為此它曾經乞求過陳長生很多次,只是陳長生想著它的兇名與那些傳聞里的惡行,自然不會答應。但今天陳長生既然把它從周園里召喚到了現實的世界里,那么自然說明情形有了變化,說不定它真有可能得償所愿。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土猻自然不會犯錯,眼神變得更加無辜,神態變得更加謙卑,身子也匍匐的更低了些,兩只殘廢了的后肢微微地顫抖著,尾巴不停快速地拍打著地面,卻又極小心地沒有激起半點灰塵,真是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戶三十二依然警惕,不會被這種假相所騙,徐有容則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長生說道:“別裝了,趕緊起來。”

聽著這話,土猻趕緊站直了身體,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它那兩只殘廢的后肢早就已經治好了。

只不過這些年在周園里,它還是習慣拖著兩條后肢在草原里爬行,除了倒山獠與犍獸根本沒有別的妖獸知道。

陳長生說道:“幫我去做一件事情。”

土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長生從懷里取出一枚丹藥,喂進它的嘴里。

土猻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個修行者般閉著眼睛開始打坐。

淡淡的霧氣從它的口鼻處不停地溢出,原先還殘存著的一些內傷,也被盡數修復完好。

這枚丹藥不是朱砂丹,是用朱砂丹的廢棄物料煉成,但里面還有一些陳長生的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土猻睜開眼睛,滿懷感激地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從戶三十二手里接過除蘇的畫像,在土猻眼前打開,說道:“這個人。”

土猻看著畫像上那個奇形怪狀的家伙,心想世間居然有人比自己長的還難看,不禁有些好奇。

陳長生接著說道:“把他殺了。”

土猻頓時驚醒,低聲嗚咽了幾聲,用滿懷血腥味的殺意,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戶三十二這才知道陳長生準備怎么做。

按道理來說,土猻天生能夠土遁,而且極為兇殘陰險,用來追殺除蘇,是最好的選擇。

但除蘇也是個真正的怪物,土猻也不見得能夠殺死他。

“我有個想法。”

戶三十二很清楚在自己說出這個建議之后,教宗大人對自己的評價或者會有所改變,甚至會開始警惕自己。

但做為最忠誠的下屬,他必須把自己的建議說出來,而且不能有任何隱藏。

聽完那個想法之后,陳長生看他的眼神果然變了。

就連土猻望向戶三十二的眼光都變得不一樣起來,似乎有引為同道的想法。

徐有容只是搖了搖頭。

土猻離開了崖間,去往群山之中,去尋找它失去的世界以及除蘇。

除了陳長生三人,沒有誰知道這件事情,更沒有誰知道土猻會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除蘇的面前。

就在土猻離開之后不久,國教的大隊伍也再次啟程,向著京都而去。

誰都知道,陳長生回京是因為他收到了一封信。

但真的只是因為那封信嗎?

當然不可能,因為年輕的皇帝陛下還在京都,商行舟也在京都。

最重要的是,離宮也在京都。 本帖最後由 ilovewalky 於 2016-10-31 12:46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1 10:11
第七卷 第三章 舊時徐府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等人知道,從三年前開始,京都便一直有人在與教宗通信。

無論教宗在雪嶺、在漢秋城又或是在汶水時,那些信件都沒有斷過。

那個人在信中幫著謀劃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數月。

很多人都在猜測,寫信的那個神秘人究竟是誰。

凌海之王曾經在想那個人會不會是天海勝雪,桉琳大主教則認為陳留王的可能性最大。

直到婚訊傳遍整個大陸,陳長生準備回京主婚,人們才知道,原來寫信的人是莫雨。

做為天海朝最有權勢的女人,甚至是最有權勢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何在天海圣后駕崩之后,莫雨還能活著,而且還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都,甚至現在還要和那位成親。

在很多人想來,這或者是因為她與陳長生之間的關系,讓朝廷有所忌憚。

那年風雪滿長街,莫雨與折袖在平安道上把周通凌遲的畫面,直到今天依然沒有人能忘記。

但陳長生決定回到京都,真的只是因為她寫信要他回去主婚嗎?

凌海之王等人并不這樣認為。

他們看著陳長生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壓力。

無形卻有著無限重量的天空,仿佛這時候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還是那年,在那個滿是風雪的深夜里,商行舟與陳長生在國教學院進行了一場談話。

除了小黑龍,沒有人知道那場談話的具體內容,但隨后發生的事情,讓很多人隱約猜到了些什么。

商行舟與陳長生師徒之間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陳長生離開京都,成為史上第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隨后發生了很多故事,從雪嶺到汶水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

直至面對著魔族與圣光大陸的威脅還有白帝的老謀深算,這對師徒終于聯起手來,證明了那句西寧一廟治天下,雙方之間的情勢似乎有所緩和。

但在這個時候,陳長生決定回京都,那便意味著那份協議將會廢止。

那么此行究竟會成為一趟破冰之旅,還是人族內戰的開端?

隆冬將盡,春意未至,天地間依然一片寒冷。

無論城內城外,洛水都是靜止的,冰面上覆著層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極為寬大的衣帶。

三千騎兵護送著國教的車隊,從地平線的那頭,進入了民眾的視野。

凌海之王等國教巨頭,坐在最前方的神輦里。

暗柳等離宮重寶,在灰暗的天空下散發著溫暖而神圣的光線。

數萬民眾站在入城的官道兩側,歡迎著國教使團的歸來。

民眾們并不知道白帝城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們知道魔族的陰謀被擊破了,最令人擔心的妖族背盟沒有發生,而所有這些都是離宮的功勞。

在深冬時節很少見也很珍貴的瓜果鮮花,被扔到了那些國教騎兵的懷里。

更多的視線落在了后方那兩座極其高大的神輦里。

那些視線里盡是熱切、敬畏、崇拜甚至狂熱的情緒。

聽說教宗大人回來了。

圣女也回來了。

隨著隊伍緩慢前行,官道兩側的民眾紛紛向前涌去,場面變得更加擁擠。

如果不是城門司的官兵嚴加格阻,只怕真的會生出亂子。

穿著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安華,帶著數千名最忠誠的國教信徒,對著那兩座神輦跪了下來。

緊接著,更多的民眾如潮水一般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場面很是壯觀。

京都沒有城墻,除了那些飛輦,能夠看的更遠的地方,便是城里那些很高的建筑。

過去的三年,天海承武一直住在城外的莊園里,很少進城,更很少進宮與陛下私自見面。做為海家的家主,要在當前如此復雜的局勢下,再如何謹慎都不為過。

今天則是例外,他包了與澄湖樓齊名的入松居,請了幾位極引人矚目的貴人一同登高望遠。那幾位貴人里有幾位神將,更重要的是還有那位中山王。

看著遠處如潮水般跪倒的數萬民眾,那幾位神將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做為前摘星院院長陳觀松的得意門生,他們極受商行舟的重用,這樣的畫面自然讓他們很難堪。

但他們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法說。

那些民眾拜的是教宗大人與圣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且在南溪齋的合齋大典上,教宗當著相王的面,親手殺死了白虎神將。

即便如此,朝廷又做了些什么?

天海承武看著人群最前方那個穿著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微微皺眉,問道:“這人是誰?”

除卻與桉琳大主教之間的關系,安華是一位普通的教士。但現在她在京都尤其是大陸北方,已經變得非常有名。很快便有下屬把她的來歷報知了上來。

“一群愚夫癡婦!”天海承武沉聲說道:“真是不知所為,這是在向朝廷示威嗎?”

“示威?這就是民心所向,而這些都是你口中那個愚婦做出來的。”

中山王的臉色還是那么臭,就像世間所有人都欠他錢一樣,又可能是因為他始終沒法忘記當年被逼吃下去的那些糞便,但他現在說話的語氣卻要變得平和了很多。

天海承武明白他的意思,陳長生避世三年,居然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得到如此多的忠誠,擁有如此多的美譽,當然與離宮、尤其是以安華為首的那些狂信徒的傳道有關。

他的視線離開安華落在后方那兩座神輦上,不由微凝。

以他的境界實力,自然能夠輕易地看出,那兩座神輦上沒有人。

三年后,陳長生回到了京都。

他沒有回離宮,沒有回國教學院,也沒有去皇宮見師兄,而是直接去了一座府邸。

多年前,他第一次來到京都的時候,也是直接來的這里,沒有去看離宮外的石柱與青藤,也沒有去看天書陵,當時因為這樣,還被這座府邸的女主人很是蔑視了一番。

這座府邸自然便是東御神將府。

徐府還像當年那樣,充滿了肅殺的感覺,治家如治兵,果然不是一句虛話。

所有的婢侍丫環都被逐到了遠處,花廳里只有幾個人。

陳長生坐在椅中,徐世績夫人、那位花婆婆、霜兒站在廳里。

氣氛很是尷尬,甚至就連隱藏在其間的緊張,都無法流動,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 09:46
第七卷 第四章 她說


茶杯靜靜地擱在桌上,早就已經冷了。

陳長生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就像當年那樣,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

但事實上,一切早就已經變了。

那個初入京都而被毀婚的少年道士已經成為了教宗陛下。

幸虧和當年一樣,徐世績不在,不然或者場面會更加尷尬。

珠簾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徐有容從簾后走了出來。

回到神將府后,徐有容沒有理他,把他留在了廳里,自己則是去洗漱了。

這顯得非常隨意,就像這時候隨意披散在身后的黑發。

微濕的發間有幾顆水珠,配上潔凈無塵、如花般的容顏,看著很是動人。

陳長生很喜歡未婚妻的美麗,更喜歡她對自己的隨意,想就這么一直看著,但這里畢竟是徐府,而且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站起身來,對徐有容說道:“那我先走了。”

徐有容有些意外,說道:“不吃飯了嗎?”

這里是她的家,陳長生是她的未婚夫,她對雙方都很隨意,所以這句話問的很自然,直到察覺到了花廳里有些異樣的氣氛,她才想明白緣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那你走吧。”

“明天我來接你。”陳長生對她說道。

然后他轉身對徐夫人告辭,也沒有忘記向那位婆婆和霜兒點頭致意。

無論禮數還是神態,他都沒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這種平靜,還是讓徐夫人等人想起了數年前的那個畫面。

這些年的時光,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什么改變。無論是當初的少年道士,還是現在的教宗陛下,他對待這個世界與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們,始終是這樣平靜而淡然。

走出神將府,沿著那條不起眼的小河向前走著,很快便來到那座簡陋的石拱橋。

陳長生走到橋上,沒有像數年前那樣,回頭望向那片大宅美院。

時隔三年,重新回到京都,他沒有去離宮也沒有去國教學院,而是第一時間來了徐府,不是因為他想要做什么,只是未婚妻要他陪自己回家,原因就是這么簡單。

在這數年時間里,他曾經來徐府做過兩次客,如果要說揚眉吐氣,并沒有,恍若隔世,也沒有。

他和徐有容還很年輕,人生還很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要去很多地方。

過去的,與未來的這些相比,實在是太不重要。

那么,就讓它過去吧,或者這本來就是過去存在的意義。

忽有雪花飄落。

陳長生撐開黃紙傘,消失在了人群里。

過去就讓它過去,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話,很簡單的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比如徐世績。

回到府里后,他聽說了白天發生的事情,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但最終什么都沒有做。

就連瓷酒杯都沒有摔一個。

因為徐有容這時候正在后院休息。

整座神將府安靜的就像是座深山老嶺。

這些年,徐世績已經承認了現實,他的大周朝的地位完全來自于自己的女兒。

無論天海圣后在位還是現在,原來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這是很難接受的事情,但他只能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自己的女兒。

徐夫人也沒有辦法忘記過去的那些事情,情緒低落說道:“當年我哪能想到,他會成為教宗?”

徐世績沉聲說道:“那又如何?終究還不是我徐世績的女婿!”

“看姑爺走時那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實際上不知道心里多得意。”

在后院里,霜兒捧著一碗藍龍蝦肉站在徐有容身前,帶著幾分惱意說道。

徐有容輕聲說道:“

年你在信里提過,他那時候就是這樣。那時候他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霜兒想了想,說道:“那時候的他呀……太虛偽,或者說矯情?”

徐有容抬起頭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霜兒緊張起來,趕緊說道:“小姐,我錯了。”

徐有容問道:“你可知自己?”

想著當年自己對陳長生的評價極為不堪,想著現在小姐與對方情意深重,她越來越緊張,聲音微顫說道:“我沒能看出姑爺的好來,還對他諸多議論。”

“你的眼光確實談不上好,但當年又有幾個人能看出他的好?”

徐有容忽然想到當初回到京都,自己夜訪國教學院,卻在他房里遇著莫雨的舊事。

再想著莫雨即將成親,卻要他回來做主婚人,她忍不住微微挑眉,心想這算是一個有眼光的人。

“他究竟好在哪里?”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就喜歡他無論遇著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死之間的大恐怖,都絕不郁郁,而且并不是放棄之后的放浪形骸,依然專注與執著,堅定且平靜。”

霜兒聽不懂,但能聽出來小姐這句話里的真正喜歡,不由怔住了。

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婚事到現在已成定數,但直到現在,她依然不認為小姐真的喜歡陳長生。

因為在她看來,小姐就像鳳凰一樣天生高貴且驕傲清冷,怎么會喜歡一個人呢?

這時有婢侍前來稟報,徐世績來了。

院門開啟,雪地上出現一道足跡。

二人相對而坐,桌上擱著兩個名貴的茶杯。

一切都很客氣,看著不像父女,更像是客人。

徐世績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欲言又止。

最終,他也只能隨意關心一下飲食起居便離開,只是離開前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憂心忡忡。

徐有容知道父親想說什么,或者說他想讓自己去對陳長生說些什么。

就像小時候,父親想要進宮見圣后娘娘,便會做出這樣的模樣。

她不想聽,因為她不準備去對陳長生說什么。

這也和小時候很像,她從來都不愿意和圣后娘娘說這些事情。

自從天鳳血脈初醒,她開始修道之后,她就覺得這些事情很無聊,很煩。

今夜她又覺得很煩,于是她迎著夜雪爬到了屋頂,背著雙手,開始觀星。

夜空里有厚厚的陰云,自然看不到滿天繁星,但無法隔絕她的神識。

她夜觀星海,與天書碑拓文相印照,靜悟體會,道心漸寧。

風雪微亂,黑衣少女落在徐有容的身邊。

光線有些暗淡,她眉心的那顆朱砂痣卻依然鮮艷奪目。

徐有容盯著那里看了兩眼。

黑衣少女微惱說道:“有這么好奇嗎?”

徐有容認真說道:“當然,小時候有一年去北新橋踏青,我真準備跳進井里去找你。”

黑衣少女冷笑說道:“那我怎么沒見過你?而且你還活著。”

徐有容望向夜空里落下的雪,微笑說道:“娘娘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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