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520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4 10:29
第七卷 第五章 如何是好

在去南溪齋學習之前,徐有容已經在京都留下過很多有名的事跡。那時候她還很小,曾經跳進洛水里,說那里有個月亮,經常去離宮前面爬那些石柱,說要看星星,還有一次,她差點趁人不注意跳進了北新橋的那口廢井里。

據說當她準備跳進北新橋那口廢井里時,是圣后娘娘救了她。

那時候的徐有容還不到五歲。

京都的百姓對這些事情都很能倒背如流,在他們自己看來,徐有容就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她就是這座京都最受寵的女兒,所以當初青藤宴得知那份婚書后,這座城市才會對陳長生如此憤怒,國教學院受到了那么大的壓力。

小黑龍想著天海圣后,下意識里生出怯意,片刻后才醒過神來,說道:“如此說來,你的人生還真是被她改變了。”

徐有容微微一笑,說道:“也許吧。”

有沒有天海圣后,身具天鳳血脈的徐有容都有可能達到今天的成就。

但誰都無法否認,那位曾經稱霸大陸的女人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莫雨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人物。

如果沒有天海圣后,這位滿門被抄斬的孤女怎么可能成為權傾朝野的莫大姑娘?

看著院門前懸掛著的十余盞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桔燈,陳長生想著這些年的變化,不禁有些感慨。

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已經多年,他與莫雨相識已久,今夜卻是他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桔園。

他能夠感覺到桔園里那道強大的陣法氣息,也能感覺到隱藏在四周夜色里的那些監視者或者護衛。

很明顯,哪怕是即將與那位王爺成婚,依然還有很多人不愿意莫雨重新回到京都,對她保持著強烈的警惕與敵意。

陳長生沒有隱藏行蹤的意思,舉著黃紙傘走到了門前。

桔園的門開了,然后又關了,兩聲吱呀,數片落雪。

隨著園門關閉,夜色里忽然生出很多騷動,十余道身影撞破風雪,向著京都各地疾掠而去。

教宗大人離開東御神將府后,去了桔園。

這個消息在很短的時間里傳遍了整座京都,自然也傳進了太平道兩側的那些王府里。

位置最差、府門看著最不起眼的一間王府里,婁陽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停地轉著圈,書房的窗戶大開著,雪片不時飛入,依然不能讓那張胖乎乎的圓臉上的汗水少出一些。

他忽然停下腳步,望向一位婦人,苦著臉說道:“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那婦人很是不解,說道:“王爺,這說明教宗大人對王妃的重視,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婁陽王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也知道那是王妃……”

“我的天咧。”那婦人才明白他的意思,一臉震驚說道:“難道王爺你是在吃醋?”

婁陽王哼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敢把話說明白,但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這位婦人是他的親姨媽,專程從汝州趕過來操持他的婚事,他便是連這些意思都不敢流露半分。

都說陳家王爺現在已經重新當勢,奈何他卻是當中最沒出息的一個,而對方……可是教宗陛下。

那婦人沒好氣說道:“誰都知道教宗陛下與圣女的關系,您這是在瞎想什么呢?要不是王妃的面子,教宗大人怎么會答應回來主婚?要不是這層關系,陛下會把你放到太常寺這么重要的地方去?”

婁陽王聽著這話,頓時忘了那抹酸意,但剛剛才止住的汗又再一次冒了出來,帶著哭腔說道:“天海家的人還有幾位郡王都盯著那個位置,我哪想得到陛下會讓我去,得罪了這么多人,這可如何是好。”

陳長生看了眼窗外,只見還在飄著雪。

他很在意潔凈,卻還是不明白,為何女子們都愿意在這么冷的天里洗浴。

不愧是天海朝最著名的美人,剛剛出浴的莫雨,臉上未著一點脂粉,依然眉目如畫,美麗動人。

說起這兩年京都最出名的事情,大概便是莫雨的歸來。

那些恨天海圣后入骨的陳家王爺,之所以沒有向她發難,基于幾個原因。

莫家在前朝的遭遇極其悲慘,這一點得到了很多舊朝文臣的同情。

更重要的是,她是被陛下親自召回宮的。

而商行舟看在她死去的祖父——也就是那位著名的大學士的面子上,對此表示了默認。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即將嫁給一位陳姓王爺,而且是那位最窩囊、最無用、最沒有威脅的王爺。

“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嫁給他。”

陳長生的問題也是所有京都民眾的疑問。

無論對莫雨的觀感如何,是愛是恨,她終究是莫大姑娘。

所有人都覺得,那位王爺配不上她。

“他哪里不好?老實本份,沒有野心,我小時候就認識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愿意無條件的信任我。”

莫雨坐在床邊,用松軟的棉巾擦拭著微濕的頭發,隨意回答道:“當初京都那么亂,他帶著那幫被他兄弟們塞過來的下屬就想著來桔園,對人說是想求我庇護,實際上卻是想護著我,這份情意我要還的。”

陳長生知道這件事情,整座京都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情。

天書陵之變那夜,十余位王爺進京,冒著極大危險分頭進攻各部衙要地,只有那位婁陽王,帶著一批高手滿京都亂竄,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一個人都不敢殺,只想著找去桔園,結果最后還迷路了。

這不是美談,這是笑談,甚至是笑話。

在很多人看來,婁陽王就是一個笑話。

陳長生也覺得這位王爺太過庸碌窩囊,實在不是良配。

“什么是配?他對我好就行了。”

莫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你以后對他態度好些,別那么不客氣。”

陳長生說道:“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提醒你兩句,既然你不同意,以后自然不會再說。”

莫雨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說的是廬陵王府里的事情,你看看把他嚇成什么樣了,明知道他膽子小。”

陳長生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那天在廬陵王府里會對婁陽王那般不客氣。

“他替你們師徒傳話,結果還沒落著什么好,也真是倒霉。”

莫雨說道:“這事是你不對。”

陳長生說道:“以后不這樣了。”

莫雨見他答應下來,反而有些不高興,說道:“你過來。”

陳長生微怔,問道:“做什么?”

莫雨說道:“我要抱著你睡覺。”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5 09:16
第七卷 第六章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什么?”

“我要抱著你睡覺。”

“啊?”

“嗯。”

莫雨說的理直氣壯。

陳長生聽的如雷貫耳。

他連連擺手道:“別胡來。”

莫雨說道:“那你來做什么?”

陳長生說道:“我是來看看你,想再勸勸你,也是來謝謝你。”

莫雨確實做了很多事情,很值得他專程來說聲謝謝。

莫雨說道:“如果要謝我,你就陪我睡一覺。”

陳長生很是無奈,說道:“你過幾日便要嫁人了。”

“當年我可沒要求你和我一起睡。”

莫雨看著他說道:“就是因為要嫁人了,所以我才要和你睡覺。”

這句話她依然說的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里面隱藏著很多意思,非常明顯的意思。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莫雨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敢過來,就是對我有心思。”

陳長生猶豫了會兒,走到床邊坐下。

莫雨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把臉靠在他的背上。

陳長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當初你不是從國教學院拿走了我一套被褥和枕頭?”

莫雨這時候靠著他的背,不需要擔心被他看到,放松了很多。

在聽到這句話后,她臉上的兩抹紅暈迅速地散開,心想當初真是荒唐,卻渾然忘了,這時候其實也很荒唐。

“時間久了,被褥和枕頭上的味道早就淡了。”

“嗯……那你最近還失眠嗎?”

“說來奇怪,娘娘走后,我就再也沒有失眠過,那天在周通別宅里,我居然還睡了個午覺。”

“是嗎?”

“是啊。”

“我就這么坐著,你睡會兒吧。”

“嗯,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房間里變得安靜起來。

陳長生坐在床邊,一動都不敢動。

莫雨抱著他的腰,一動不動。

按道理來說,這個姿式非常不舒服,但她卻很快便睡著了,睡的非常香,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時間緩慢地流逝,就像窗外的雪,漸漸地積著。

就在陳長生以為自己可能要這么坐一夜,正想著明天怎么對徐有容解釋的時候,莫雨醒了過來。

半個時辰的睡眠,讓她變得神采奕奕,可以想見睡眠質量有多高。

婢侍端來一碗水晶燕窩,她吃了兩口,忽然抬起頭來,望向陳長生說道:“你怎么還不走?”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我以為你寫信讓我過來是要談些事情。”

——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要抱著我睡一覺。

莫雨說道:“沒有什么好聊的,京都的局勢很平靜,與前段時間沒有什么變化。”

這三年里他們一直保持著通信,他從莫雨處對當前的朝局并不陌生。

現在的朝廷里,以相王、中山王為首的十余位陳家王爺再加上天海家以及陳觀松培養出來的數位神將算是一派,前朝那些活下來的那些文臣以及宮里的林老公公算是另外一派。

簡單一些區分這兩派勢力,就算他們對皇帝陛下的態度如何。

“如果你師父愿意管這些事情,自然不會出現這些問題,但很明顯他并不想管。”

莫雨說道:“或者他想再看看陛下處理政務的能力,或者只是想要鍛煉一下陛下。”

“師兄可以處理好這些問題。”

陳長生想起很久以前在西寧鎮,廟外那條小溪里的無鱗魚都是他親手抓的,然后師兄親手做的。

師兄最會烹魚,因為他的心很靜,很有耐心,手法很穩。

“所以朝廷最大的問題還在朝廷之外,準確來說就是與國教之間的

系。”

莫雨說道:“很多人都想知道,對你此次回京,道尊會怎么處理。”

陳長生說道:“我等著與他見面。”

在風雪夜里離開京都,自此師徒不相見。

現在他回到了京都,那么便必然相見。

相信這一次相見,商行舟必然要直視他的眼睛,不能再把他當作陌生人。

莫雨問道:“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嗎?”

陳長生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與師父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那是世間最難解開的心結,到最后除了用劍斬斷,似乎并沒有太好的方法。

莫雨沒有在意他的態度,說道:“雖然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你們師徒之間為何反目成仇,但我想你應該做好道尊態度改變的準備,當他釋出和解的意思時,你的反應要快些。”

陳長生問道:“你真覺得他的態度會改變?”

“誰知道呢?白帝城這件事情,他與朝廷都要承你的情,而且說不定他忽然就想開了。”

莫雨說道:“為了消滅魔族這件大事,他愿意做什么事情都不出奇。”

陳長生知道這種可能性并不大,但正如莫雨所言,一切都有可能。

想著這種可能萬一真的出現,他忽然生出了一些希望。

“如果能這樣,那是最好不過。”

“但如果只是這樣,還遠遠不能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覺得道尊如果改變態度,這個故事就會以喜劇結尾?”

莫雨看著他說道:“相反,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著一出悲劇即將上演。”

陳長生問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莫雨反問道:“你會給圣后娘娘報仇嗎?”

陳長生搖了搖頭,不要說這可能會讓人族分裂陷入內戰,即便報仇本身都沒有意義。

圣后娘娘救了他的命,但他依然沒有資格扛起那面大旗。

最有資格替圣后娘娘報仇的師兄,現在是大周朝的皇帝,是師父最疼愛最信任的弟子。

即便是師兄,都沒辦法因為當年的那些事情做什么,更何況是他。

“包括那些王爺在內,很多人都盯著我,警惕我,因為他們都很害怕我會替娘娘報仇。”

莫雨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你們都忘了,最想為娘娘報仇的人不是你和陛下,也不是我。”

陳長生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安。

他確實忘了。

滿朝文武都忘了。

整片大陸都忘了。

最想為圣后娘娘復仇、也最有資格為圣后娘娘復仇的那個人。

是徐有容。

她是圣后娘娘看著長大的。

與前代圣女相比,圣后娘娘是她的啟蒙老師。

與徐世績夫婦相比,圣后娘娘才是她真正的母親。

圣后娘娘是鳳凰,徐有容也是鳳凰。

與平國公主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女兒。

與余人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繼承者。

莫雨說道:“你覺得,她不會為娘娘復仇?”

陳長生沉默了很久,說道:“她沒有提過這些事情。”

“以她與娘娘的關系,這三年里一次都沒有提過,難道你不覺得這很異常。”

莫雨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看著她長大,我知道她的意志力與行動力有多么可怕。”

三年時間不曾提起,甚至不曾想起,這需要怎樣的意志力?

如果有同樣強大的行動力,那么她現在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寒雪微飄,冬風如刀,陳長生接了徐有容,去了百草園。

他們撐著黃紙傘,走到了園子的最深處。

那里是一片很普通的樹林,林子里曾經有石桌還有石椅,現在只剩下一片空地。

徐有容看著那處沒有說話。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6 10:41
第七卷 第七章 重回國教學院


陳長生望向徐有容。

從側面望去,她很美。

就像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那樣。

她就像平時那樣平靜。

但不知道為什么,陳長生總覺得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抹清秋的涼意。

或者是因為昨天莫雨對他說的那番話?

從昨天夜里到此時,他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也猶豫了很長時間,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你是不是……想說些什么?”

徐有容微怔,說道:“說什么?”

無論是她的神情還是轉身望向他的動作,都是那樣的自然。

陳長生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個話題,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那片草地上。

徐有容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說道:“你是說娘娘嗎?”

陳長生點了點頭。

徐有容的笑意漸漸斂沒,輕聲說道:“她就像我的母親一樣。”

陳長生看著那處問道:“你是不是準備做些什么?”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是不是昨夜莫雨對你說了些什么?”

陳長生很誠實地說道:“她覺得你會替圣后娘娘復仇。”

徐有容說道:“如果我要做,你會擔心?”

陳長生的回答依然很誠實:“是的。”

徐有容淡然說道:“難道不是她最應該做這件事情?你也應該擔心她才對。”

陳長生說道:“昨夜她對我說,那年他殺了周通,就算是還了娘娘這些年的情意。”

徐有容沉默了會兒,說道:“有借有還,倒是自然。”

陳長生無法看出她的真實想法,說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反問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雖然我與師父現在形同陌路,就是因為這件事情,但是具體到這件事情本身,我真的不知道誰對誰錯。”

陳長生說道:“如果從他們都用過周通這件事情來看,我會覺得他們都是錯的。”

徐有容說道:“所以你覺得沒有道理為了一個錯誤去對付另一個錯誤。”

陳長生說道:“我只是覺得無法說服自己。”

徐有容平靜說道:“有道理,但你也不用試著說服我,也不用擔心我,因為我什么都沒有準備做。我修的是大道,娘娘也修的是大道,如果她還有一縷神魂在星海有知,想來也不會愿意我把心思放在這些小事上。”

陳長生沒有說話。

按道理來說,徐有容剛剛與商行舟合作過,應該不需要擔心什么,但他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徐有容接著說道:“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一定會事先與你說,而且道尊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陳長生稍微安心了些,因為他知道徐有容不會騙自己。

徐有容沒有再說這件事情,望向樹林深處的那堵院墻,問道:“那邊是國教學院?”

陳長生對這片樹林特別熟悉,說道:“就在院墻那邊。”

既然來到了百草園,自然沒有不去國教學院的道理。

陳長生向著那邊走了過去。

徐有容晚了一步。

因為她多看了那片草地一眼。

她的眼神很平靜。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在地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的心里,也有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

那道灰黑的院墻有些高,很是古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

但院墻上的那個門明顯年頭不久,無論門框還是縫隙里的灰漿,最多不過數年時間。

在看不到盡頭、只是灰黑面的院墻上忽然出現的門,看上去就像是笑開了的嘴。

陳長生仿佛看到了當年推門而出的那個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

推開院門,便來到了國教學院。

院墻的那邊,沒有冒著熱氣的木桶。

唐三十六已經離開天道院多年,現在就住在國教學院里,如果他再次穿著濕衣狼狽逃走,又該去哪里借衣服穿呢?

那幢小樓,還在原先的地方。

陳長生在小樓里住過很長時間,很熟悉地走了進去。

走進第一層樓,便能看到一個房間,那是折袖的。

樓里非常安靜,似乎一個人都沒有。

無論走廊還是格局,與三年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蘇墨虞和唐三十六住在樓上。

他的房間在三樓。

房間里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很明顯經常被打掃,可以說得上是纖塵不染。

那排或深或淺的素色道衣,還掛在衣柜里,書架上還是放著那些桌書,被褥還是那般整齊。

看上去就像是他沒有離開過,或者說這三年時間并不存在。

徐有容指著書架上的某個空白處問道:“我小時候給你的那個東西呢?”

“我離開的時候一般都隨身帶著。”

陳長生用手指拈出那個已經很舊的竹蜻蜓。

徐有容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后很仔細地擺在書架上。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覺得有些溫暖,忽然又覺得有些奇怪。

他記得徐有容應該沒有來過自己在國教學院的房間,那她如何知道這里曾經擺著一只竹蜻蜓?

他望向徐有容,想要問對方。

徐有容的神情看著很平靜,雙頰卻有些微紅,搶著說道:“都有些舊了,以后給你做新的。”

陳長生知道不能再問,笑著說了聲好。

走出小樓,踏過那片草坪,便來到了湖邊。

大榕樹上承著無數道白雪,看著很是好看,又讓人有些擔心它能不能禁受這樣的寒冷。

風聲微動,陳長生與徐有榕站到了粗大的樹枝上,雪末簌簌落下。

“以前你們就是站在這里看京都嗎?”

“是啊,我們覺得這樣看過去的風景很好。”

“對面是什么?”

“小廚房,后來被無窮碧毀了后又重修的,現在沒有人用,但聽說柴堆和廚具都準備的很齊整。”

“只等軒轅破歸來?”

“等他下次回到京都的時候,應該已經是位妖族大將了吧。”

微雪里的京都很安靜,國教學院也很安靜,遠處隱隱傳來一些聲音,仔細聽去,應該是有很多人在齊聲讀書。

國教學院很大,以前陳長生呆的地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他知道現在早就已經不一樣了。

他想去那邊看看,徐有容自然沒有意見。

循著書聲往那邊走,過了藏書樓,金玉律烤過三頭鹿的門房,又過了終于被完全修好的噴泉,進入了一片樹林。

國教學院的學舍就在樹林的那邊。

讀書聲變得越來越清楚。

有趣的是,樹林里卻顯得越來越幽靜。

前方忽然傳來了哭聲。

陳長生望了過去。

一個少年正靠著一棵樹在抹眼淚。

那少年的衣著很普通,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但也應該不是貧寒子弟。

少年的臉上到處都是青腫的痕跡,明顯是被人打的。

徐有容準備過去問問。

這時樹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陣笑罵聲。

“今天一定要把薛寶琴給打通透了!”

“不錯,可不能讓他再跑掉。”

“對對對,看他還敢不敢再來咱們國教學院!”
1月23 發表於 2016-11-7 00:0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八章 國教學院的新情況  

   (三年時間確實太長,長到足以忘記很多事情……好吧,主要是我這一年過的太漫長,忘了很多事情,昨夜急著去接飛機延誤一整天的領導,寫的時候完全沒想清楚,昨天那一章裡出了很明顯的錯誤——當初陳長生是帶著徐有容逛過國教學院的,還遇著了唐三十六,雖然那一次逛的不是太仔細,而且陳長生是知道之前那夜她去過國教學院的,不應該疑惑她為何知道竹蜻蜓的位置——向大家道歉,以後在動筆的時候會更慎重一些,但想了想後,我決定還是不改了,首先是確實懶且累,再就是我確實很喜歡這段情節,我特別喜歡經年歸來的故地重遊畫面,我喜歡他們這樣逛著說著。人生若只如初見,她本來就是初見姑娘,那麼就強行把每次相見都當作初見吧。另外向大家推薦一本書,爆笑屍妃萌萌噠,這是hunter_wu同學小女友的作品,歡迎大家品嚐。)


   ……

   ……

   那少年聽著樹林外傳進來的聲音,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轉身便準備離開,卻已經晚了。

   伴著密集的腳步聲,十餘名年輕人跑進了樹林裡,把少年圍在了中間。

   看著少年臉上的青腫、滿身灰塵的狼狽模樣,有的年輕人臉色輕蔑,露出奚落的神情,更多的年輕人則是眼睛開始放光,明顯變得有些興奮,看來是準備把這個少年欺負的更慘一些。

   陳長生與徐有容也在樹林裡,只是被幾叢山梅擋著,沒有被這些人發現。

   看到那名少年的悽慘模樣後,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在聽到那少年的名字以及見到那些年輕人穿著的院服後,他的臉色更是變得非常難看。

   那少年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痕,顫著聲音說道:「你們再這樣,我就要去報告教習。」

   「你上個月不是已經報告過了嗎?難道剛才沒有再去?」

   一名年輕學生看著他嘲笑說道:「有哪個教習會管你的事?」

   那少年鼓起勇氣說道:「教宗陛下回來了!他會來國教學院的!」

  聽到這句話,那些年輕學生臉色微變,眼神裡有些不安,旋即那些不安盡數變成了狠意。

   那名年輕學生厲聲喝斥道:「你以為教宗陛下回京,自己就有了靠山?教宗陛下是何等樣的大人物,怎麼會管這些小事?再說了,你本來就是罪臣之子,根本沒有資格在這裡讀書!」

   那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強自說道:「母親說了,是教宗陛下讓我來這裡讀書的!」

   「你那母親說的瘋話也能信嗎?你在這裡待著,只能給國教學院添亂,我們要把你趕走,也是為國教學院考慮,任是誰也說不出我們的不是來,你也不要怪我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那個愚蠢的母親。」

   那些年輕學生們向那少年逼了過去,嘴裡還罵個不停。

   徐有容看了眼陳長生,說道:「我去隨意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便離開了。

   她知道陳長生不願意看到這些事情,也不願意別人看到這些事情,哪怕那個人是她。

   這是國教學院的事情。

   國教學院是他的,是落落、軒轅破、唐三十六、蘇墨虞的。

   一名年輕學生用腳踹向那名少年。

   啪的一聲脆響,一顆石子破空而至,準確地擊中那名學生的膝蓋。

   那名學生吃痛不住,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捂著腿連連打滾,哭喊了起來。

   那些學生大驚失色,趕緊把那名學生扶起,向著樹林四周望去,喝問道:「是誰?」

   梅叢微亂,微寒的風拂過。

   陳長生來到場間,看著那名叫薛寶琴的少年,問道:「你是薛神將的兒子?」

   聽到薛神將個稱謂,那名少年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那些年輕學生很吃驚。

   天書陵之變當夜,薛醒川慘遭周通毒死。

   做為天海朝最有權勢的軍方重將,哪怕死後他依然不得安寧,被曝屍城外長達十餘日。

   三年時間過去了,在提及薛醒川時,再沒有人稱呼他為薛神將,連稱他為薛大人的都沒有。

   他親手提撥起來的那些將領以及那些身經百戰的舊部,在新朝的日子自然也很艱辛,在蔥州艱難度日。

   依然留在京都的薛夫人和公子,日子自然也極難過,如果不是離宮偶爾會派人看過,莫雨奉旨回京後專門去看過兩次,又有陳留王在暗中多加照拂,只怕早就已經被逐出了太平道。

   只是很明顯,這位薛公子在國教學院的日子也很難熬。

   那些年輕學生帶著不安的神情問道:「你是何人?」

   陳長生沒有理他們,對薛寶琴說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對教習說。」

   薛寶琴覺得好生委屈,眼眶都紅了起來,顫聲說道:「我說過,但教習不管,然後他們打的更狠了。」

   陳長生想著先前聽到的對話,心想看來果然如此,但……怎會如此?

   「如果教習不管,那你就應該去找能管教習的,比如你們的蘇副院長。」

   這幾年,他和落落、唐三十六、折袖都不在京都,國教學院全部由蘇墨虞一個人在打理。

   蘇墨虞現在已經是國教學院的副院長。

   薛寶琴聽著這話覺得更加委屈,心想自己只不過是個普通學生,像蘇院長這樣的大人物,哪裡想見便能見到?

   陳長生說道:「你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母親,你母親自然有辦法見到。」

   薛寶琴說道:「做兒子的,怎能讓母親憂心?」

   陳長生很喜歡他的反應,微笑說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說完這句話,他便帶著薛寶琴向樹林外走去

   那十餘名年輕學生想要攔住他,卻發現腳都移動不了,更是不敢追上去。

   在他們看來,此人與他們的年紀差不太多,卻自有一種寧靜貴氣,令人不敢輕忽。

   國教學院不是能夠隨意進出的地方,他們確認沒有見過這樣一位同窗,也沒有哪位年輕教習長這樣。

   這人究竟是誰?

   忽然間,他們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位膝蓋被石頭擊傷的學生,被同伴們扶著,用左腿勉力站著,忽然腿一發軟,便往地上坐了下去。

   其餘的那些年輕學生臉色也是瞬間變得蒼白無比,比林外的那些積雪還要白。

   ……

   ……

   國教學院西面的一座建築的最深處。

   蘇墨虞看了眼身前的那名教習,眼裡流露出厭惡與憤怒的情緒,終究還是壓制了下去,望向窗邊說道:「稍後會召開院會,會進行訓誡,那些學生會按照院規懲治。」

   那名教習低著頭,不停地擦著汗,偶爾會忍不住擡頭看一眼窗邊。

   窗邊站著一位年輕人。

   原來教宗陛下真的這麼年輕,原來教宗陛下真的與薛府有舊。

   當年陳長生替薛醒川治喪一事,整座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很多人都以為那只是他的一時意氣。

   教習覺得好生後悔。

   陳長生轉過身來,望向蘇墨虞,神情不變,心情卻有些微異。

   蘇墨虞的處理有些偏輕,但也說得過去。他沒有想過,自己出面,這名教習與那些年輕學生便要承受更大的責任。但他有些不明白,像蘇墨虞這般穩重、方正、嚴肅卻又縝密細緻的人,怎麼會讓這樣的事情在國教學院裡發生。

   蘇墨虞應該很清楚,薛醒川的兒子進入國教學院讀書,是他的安排。

   而且在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蘇墨虞似乎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這裡是國教學院,要處理一位教習和十幾名學生,有什麼需要為難的地方?

   陳長生望向那名教習,忽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然後,他忽然想起來了一件舊事。

   三年前,國教學院被玄甲重騎包圍,南溪齋眾弟子與蘇墨虞守著院門,雙方處於對峙之中,局勢非常緊張。

   就在那位林老公公準備強行破院之前,十餘名學生還有數名教習從後門離開了國教學院。

   蘇墨虞當時把那些學生與教習的名字都記了下來,事後陳長生也看過名單。

   如果他沒有記錯,此時眼前這名教習,正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

   此人居然回到了國教學院?

   難道那些教習與學生也都回到了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長生看著蘇墨虞問道:「誰讓他回來的?」

   蘇墨虞知道他已經認出來了,嘆了口氣,準備把這件事情解釋一番。

   「國教學院教諭梅川,拜見教宗陛下。」

   屋外響起一道聲音。

   陳長生望向蘇墨虞。

   蘇墨虞點了點頭,臉上的情緒有些複雜。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1-7 00:12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8 08:5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九章 斬手(上)


“這位教習以及那些學生,是我同意他們回來的。”

“關于薛家孩子的事情,他也稟過我。”

“如果有錯,錯在我,還請教宗大人見諒。”

聽完這三句話,陳長生望向那位叫梅川的主教的視線變得有些不一樣。

梅川主教的談吐很溫和,氣度很瀟灑,禮數很完美,哪怕說話的對象是陳長生,依然有種不卑不亢的感覺。

陳長生覺得此人的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最關鍵的問題是——國教學院什么時候多了一位教諭?

蘇墨虞說道:“你是教諭,為何教習縱容那些學生行惡,你非但不予懲誡,反而要包庇他?”

梅川主教平靜說道:“國教學院神圣之地,豈能允許罪臣之子褻瀆?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學院考慮。”

陳長生看著梅川主教,那種熟悉感越來越明顯。

梅川主教微微一笑,準備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

他看著很平靜,實際上還是有些緊張,畢竟他做的這些事情,極可能得罪教宗陛下。

更重要的是,他還準備借這件事情以及隨后的那些說辭,再加上雙方之間的關系,以圖得到更多好處。

遺憾的是,陳長生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陳長生隱隱有種感覺,如果與對方談下去,最后只會得出自己不愿意接受的某種結果。

換句話說,這位梅川主教主動現身前已經準備好了這場談話的進程與節奏。

最擅長打斷談話節奏與進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蠻不講理、橫沖直撞的人。

陳長生不行,但國教學院從來都不缺少這樣的人物。

他望向蘇墨虞問道:“他人呢?”

蘇墨虞指著后面說道:“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里面睡覺。”

“喊他起來。”陳長生說道:“我記得這好像是院監應該管的事。”

國教學院的院監,是唐三十六。

說到不講理這四個字,還真沒誰比他更擅長,誰讓他有錢呢?

唐三十六揉著眼睛、披著睡衣走到屋里,聽完蘇墨虞簡單的描述,打了個呵欠。

然后他望向那名縱容學生毆打欺辱薛業謹的教習,說道:“滾。”

他的聲音不是很響亮,當然不像響雷,只是非常清脆,就像是剛泡了一晚上的白蘿卜被咬斷了。

那名教習頓時汗出如漿,看了眼梅川主教,不敢作任何耽擱,趕緊退了出去。

三年前,他就在國教學院做教習,很清楚這位院監大人的脾氣。

如果他這時候不趕緊離開,然后滾出國教學院,那么這輩子都可能再沒有機會滾了。

梅川主教微微挑眉,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唐家公子哥居然在國教學院里有如此威望。

唐三十六望向他。

梅川主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對方開口說滾,自己應該怎樣微笑,才能顯得毫不在意。

但唐三十六沒有說那個字,而是問道:“你誰啊?”

梅川主教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說道:“我是國教學院的教諭。”

唐三十六說道:“國教學院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個教諭,居然我都不知道?”

能被教樞處派到國教學院如此重要的地方做教諭,梅川主教的來歷自然不尋常。

所以唐三十六不準備問對方的來歷,也不準備讓對方有機會說什么。

這正是陳長生讓他出面的原因。

但梅川主教的反應比想象的還要快。

他沒有理會唐三十六,望向陳長生說道:“故梅里砂大主教是我的伯父。”

原來是梅里砂的侄兒。

果然如此。

陳長生的猜測得到了證明,自然明白了蘇墨虞為何那般為難。

整個大陸都知道梅里砂與國教學院和他的關系。

房間里安靜了很長時間。

“我只想問一句話。”

唐三十六看著梅川主教說道:“你為什么同意那些教習與學生回來。”

梅川主教神情不變,平靜應道:“教樞處的決定,必須服從陛下的旨意。”

這句話不算錯。

國教學院是青藤六院之一,由離宮直接管轄,但終究是在京都,在大周的土地上。

問題在于,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這只能是商行舟的意思。

“我明白了。”

唐三十六表現的也很平靜,對梅川主教說道:“能不能麻煩您暫時離開,我們好商量一下。”

梅川主教微笑說道:“那是自然。”

說完這句話,他向陳長生行禮,然后退了出去。

房間再次安靜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沉默不語。

莫雨在信里沒有提過這些事情,因為她畢竟不是國教中人,無法知道那些隱藏在水面下的暗涌。

但他們都很清楚,問題就在教樞處。

教樞處管理著青藤五院,是離宮里最重要的圣堂,在國教里的地位極其特殊。

前后兩任執掌者,梅里砂與茅秋雨都是地位最高、資歷最老的大主教。

教樞處一直處于國教舊派的勢力范圍內,與凌海之王、司源道人為代表的國教新派,已經對峙了很多年。

在國教學院新生的過程里,教樞處與故梅里砂大主教,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在普通人看來,教樞處當然應該像以前那樣,支持國教學院,支持已經成為教宗的陳長生。

陳長生卻清楚并非如此。

當初國教舊派勢力之所以支持國教學院,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的老師。

換句話說,他們一直支持的都是他的老師。

對他們來說,國教學院從來都不是陳長生的,更不是唐三十六這些年輕人的。

從始至終,國教學院都應該是商行舟,是那些當年殉教故友們的。

陳長生離開京都的三年里,離宮啟陣自封,誰想把手伸進去都比較困難。

但教樞處在離宮之外,在商行舟的威望與手段之下,國教舊派勢力,對教樞處的控制力度越來越強。

他們當然想要重新奪回國教學院的控制權,最差也要重新擁有足夠的影響力。

蘇墨虞能夠撐到現在,已經算是相當不容易。

唐三十六看著蘇墨虞問道:“茅院長?”

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蘇墨虞說道:“茅院長閉關已久,這些事情應該與他無關。”

聽到這個答案,無論唐三十六還是陳長生都松了口氣。

但國教學院現在面臨的問題還是很難解決。

教樞處或者說商行舟的手段很老辣,推出來的這位人選很棘手。

就連唐三十六都沒辦法喊對方滾。

畢竟梅川主教是梅里砂的親人。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說道:“但這里是國教學院。”

陳長生沉默了很久,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說道:“我沒有讓他滾,是因為我知道,那沒有意義。”

陳長生又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轉身向屋外走去。

蘇墨虞隱約猜到唐三十六準備做什么,神情驟變,起身準備阻止。

但陳長生沒有再說話。

蘇墨虞聲音微顫說道:“何至于此?”
1月23 發表於 2016-11-9 00:57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章 斬手(下)   

   (今天是沙包姐姐與烽火的生日,也是陳長生的生日,祝他們生日快樂。看書的朋友裡肯定也有今天過生日的,也祝您生日快樂。忽然想到,每天肯定都會有讀者過生日,那麼就提前祝您生日快樂了!)

   ……

   ……

   在被唐三十六找到之前,梅川主教在樹林裡遇到了徐有容。

   他沒有見過徐有容,但知道她是誰。

   就像唐三十六以前在這片樹林裡說過的那樣,她真的很美。

   梅川主教有些意外,拜見時的禮儀與風度依然無可挑剔。

   同樣有些意外的是,徐有容知道他是國教學院的新教諭,也知道他與梅裡砂之間的關係。

   於是梅川主教無法確定這場相遇究竟是不是偶然。

   徐有容對梅川主教說道:「國教學院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梅川主教謙聲說道:「卑職知曉。」

   徐有容說道:「但你不明白為了國教學院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唐院監讓那位教習滾,估計他再也不敢來國教學院了。」

   梅川主教感慨說道:「他的道源賦初學教的真是不錯。」

   徐有容問道:「唐棠沒有要你滾?」

   梅川主教微微一怔,恭聲回答道:「並無。」

   徐有容安靜了會兒,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梅川主教神情微異。

   徐有容輕聲解釋道:「他沒有要你滾,那就是要你死。」

   梅川主教神情微變。

   徐有容搖頭說道:「我覺得他們這樣做是錯的。」

   梅川主教有些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些。

   「這裡是國教學院,你是教樞處派來的教諭,只要他們動手,終究沒辦法向教士與信徒們交待。」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說道:「但我不需要交待。」

   梅川主教剛剛放鬆的心神再次緊繃起來。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不需要交待,教樞處也不敢向我要什麼交待,那麼就應該由我來殺你。」

   有風從樹林外,拂動承著碎雪的山梅,拂動了她的衣袂。

   她的眼眸就像平時那般寧靜柔遠,在裡面看不到任何負面的情緒,更沒有殺意。

   梅川主教帶著不解與一抹希望問道:「您要殺我?」

   「如果你只是國教學院的教諭,我不會管,但你是梅裡砂的親侄兒,那我就只好親自殺了你。」

   徐有容依然那樣平靜,彷彿不是在說殺人而在與對方討論天書碑裡的道解。

   這份平靜卻讓梅川主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寒冷,以至於他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如果徐有容真的殺了他,不要說教樞處,就算是離宮與朝廷又能如何?

   難道說離宮和朝廷會要求南方聖女為一位主教陪命?

   「如果您在國教學院殺死我,您和教宗陛下推動的國教統一大業,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梅川主教聲音微顫,神情卻非常誠懇,彷彿在一心為對方在考慮。

   徐有容的回應非常淡然,那同時也意味著可怕。

   「我不在乎。」

   說完這句話,齋劍便到了她的手裡。

   梅川主教眼瞳劇縮,右手如浮雲一般飄起,擋在身前,同時身影一虛,便準備向後退走。

   來不及了。

   嗤的一聲輕響。

   梅川主教的右手離腕而落。

   齋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嗡嗡的聲響裡,十餘叢看似微渺、就像是野梅般的火花從齋劍上飄離出來。

   那些都是天鳳真火。

   所有的生機,遇著這些微渺的火花,便告斷滅。

   梅川主教是聚星境的強者,但在徐有容的面前,不要說取勝的機會,即便想格阻一下都無法做到。

   雙方之間的境界差距太大。

   更重要的是,直到齋劍帶著死亡臨身的那一刻,他依然不相信徐有容會殺死自己。

   他不僅僅是自己。

   他是教樞處派過來的教諭。

   他代表著國教舊派勢力的集體意志。

   他就是是商行舟向國教學院伸過來的那隻手。

   就算你是南方聖女,面對這隻手,難道不應該談判、彼此退讓,然後最終得出妥協?

   梅川主教覺得這一切好生荒唐,蒼白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坐倒在雪地上,不停地嘔著血,然後漸漸沒了氣息。

   樹林裡一片安靜,某處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裡有著很複雜的情緒。

   「就算是你殺了他,終究也需要給出一個理由。」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說過我不在意,我只需要讓人知道,他是我殺的。」

   那人嘆息說道:「難怪你會約我來這裡。」

   徐有容說道:「是的,我就是要讓你看到。」

   知道這件事情後,她就決意殺了梅川主教,所以才會來國教學院,並且約了林中那人。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陳長生會提前遇著此人,不免多了些麻煩。

   「是的,本王看到了。」

   一位年輕男子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他身著王服,豐神俊朗,比起當年,更多了幾分雍容貴氣。

   陳留王。

   他的父親相王是大周朝廷權勢最大的王爺,破境入神聖之後地位更加特殊。

   而做為陳氏皇族在京都唯一的留守者,他的地位本來就是特殊的。

   加上傳聞裡商行舟對他的欣賞,陳留王毫無疑問是當今京都最紅的人。

   但對徐有容來說,他還是那個十幾年前在皇宮裡一起讀書的同伴。

   陳留王想來也是這樣看待她的。

   所以看著她殺死了梅川主教,他的想法並沒有過多的事後處理上停留,而是指向了她的內心。

   「沒有想到,你對陳長生如此情深意重。」

   陳留王感慨說道:「換作當年,我怎樣也想不到你會為了一個男子做這麼多事。」

   梅川主教是商行舟伸進國教學院的那隻手。

   怎麼處理?只要足夠冷靜且明智的人都知道,這隻手必須被斬斷。

   但梅川主教與與梅裡砂之間的關係,讓這件事情變得非常複雜。

   商行舟在大周朝廷以及國教裡的地位太高。

   陳長生想要對抗自己的老師,除了教宗的身份,更需要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威望。

   所謂威望,源出境界與實力,也與聲望有關。

   在離宮的宣揚下,在安華等狂熱追隨者的影響下,陳長生如今在大陸的聲望越來越高。

  這些聲望來自硃砂丹,來自三年前與魔族戰場上的萬劍齊發,來自白帝城的那塊落石。

   是陳長生用自己的鮮血與汗水,用自己無可挑剔的德行,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堆積起來的。

   如果他殺了梅裡砂的後人,會對他的聲望造成極大的損害。

   用更世俗的語言就是:這會髒了他的手。

   徐有容知道陳長生會很為難。

   她猜到唐三十六應該不會讓陳長生為難。

   但唐三十六也是國教學院的人。

   剛才在湖畔行走,在榕樹上望遠時,她有些很輕微的憾意,沒能參與到陳長生的這段過去。

   現在想來,這是很好的事情。

   她不是國教學院的人。

   她可以殺人。

   一聲鶴唳,驚醒了整座國教學院。

   梢頭積雪簌簌落下。

   數十名教習學生從教學樓裡走出,循著鶴鳴望去,然後走進樹林裡。

   樹林裡響起數聲驚呼。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1-9 01:04 編輯

sotkort 發表於 2016-11-11 09:43
第十一章 新國教學院的宣言

    唐三十六到的晚了些。

    回了一趟小樓取劍,從竹海靜廊那邊繞過來的時候,樹林裡已經站滿了人。

    那幾叢山梅已經被踩的凌亂不堪,人群中間的雪地上躺著梅川主教的屍體,還有幾點殷紅的血跡。

    看著這幕畫面,他很自然地把汶水劍收到了身後,望向一名教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名教習臉色蒼白,顫著聲音說道:“聽說是教諭不敬聖女……所以……”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徐有容也來了國教學院,更沒有想到梅川主教是她殺的。

    他問道:“聖女呢?”

    “她已經走了。”那名教習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趕緊補充說道:“陳留王也在場,他做了證明。”

    唐三十六不明白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位年輕王爺為何會來國教學院,難道是與徐有容有約?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微微挑眉說道:“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該死。”

    樹林外傳來蘇墨虞的聲音,教習與學生們趕緊散去。

    陳長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場間。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沉默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離宮?”

    教宗,自然要回離宮。

    這個時間不可能一直往推。

    當陳長生回到離宮,便要直面國教內部的問題。

    梅川主教的死亡,不會讓這個問題變得簡單起來,只是會讓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變得簡單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有容已經替陳長生做出了選擇。

    蘇墨虞在旁說道:“光明大會今天晚上召開。”

    唐三十六說道:“教樞處會有怎樣的反應?”

    蘇墨虞說道:“茅院長閉關這段日子,教樞處由三位紅衣主教議事。”

    唐三十六說道:“都是那邊的人?”

    蘇墨虞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不能從他們當中選。”

    陳長生和蘇墨虞都明白他的意思。

    茅秋雨距離破境入神聖已經很近,或者數十天,甚至可能更短的時間裡便能成功。

    按照國教一直以來的做法,那時茅秋雨會擁有正式的聖名,地位更加尊崇,但不能再擔任英華殿大主教以及任何實職。

    這裡面的原因,誰都能夠明白。

    問題在於,英華殿大主教這個最重要的位置將會由誰來接任。

    “如果排除那三位資歷極老的紅衣主教,最有資格執掌教樞處的便是莊院長。”

    聽著這句話,陳長生和唐三十六都沉默了。

    蘇墨虞提到的莊院長,便是現在天道院的院長莊之渙。

    天道院在國教內部的地位很高,莊之渙的境界、資歷都不欠缺,而且向來極受茅秋雨的器重。

    雖然教樞處屬於舊派勢力,但這些年莊之渙表現的相當客觀中立,對離宮交待的事務,執行的非常得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茅秋雨最好的繼任者,陳長生也無法反對。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親生兒子莊換羽是怎麼死的。

    唐三十六想要反對,卻無法說出口,因為莊之渙是他父母的好友,當初他到京都後一直受著對方的照顧。

    陳長生帶著薛業謹離開了國教學院,唐三十六則留下來處理後續的事情。

    他派人把梅川主教的遺體送去了教樞處,然後把國教學院的全體師生召集了起來。

    蘇墨虞取出一張有些舊的紙張遞給了唐三十六。

    這是一份三年前便寫好了的名單。

    唐三十六看著紙上的那些名字,說道:“為什麼得罪人的事情總是我來做?”

    “因為你擅長得罪人,不怕得罪人。”蘇墨虞很認真地解釋道:“而且你喜歡做這種事情。”

    唐三十六?了想,說道:“這話聽著雖然混帳,但仔細琢磨,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國教學院師生們站在院門前的石坪間,聽著這番對話,心情很是緊張。

    教宗大人來過國教學院,聖女殺死了教諭,怎麼看,今天的國教學院都要出大事。

    蘇副院長與很久沒有見到的院監大人,接下來又要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對著名單開始念名字。

    “張琳滔。”

    “黃則成。”

    “何樹雨。”

    “郭心。”

    “呂有。”

    ……

    ……

    被唐三十六點到名字的那些教習與學生從人群裡站了出來,臉色蒼白,很是緊張。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最危險的時候,他們選擇了離開,事後,又被教樞處批准回來。

    他們不知道唐三十六會怎樣處理自己。

    “走吧,還愣著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忽然覺得有些無趣,說道:“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國教學院看見你們。”

    那十幾名教習與學生低著頭向院外走去,哭喪著臉,縱使有些不甘心,又哪裡敢表現出來。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教習們明天記得把收的俸銀全部交還回來。”

    聽著這句話,正往院門外走去的那幾名教習不由腿一軟。

    一名被逐的學生終於忍不住憤憤不平說道:“那學費也退給我們嗎?”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學生微笑說道:“如果你敢收的話。”

    幾名教習嚇了一跳,趕緊把那名學生抓住,向院外拖去,生怕再晚點唐三十六會改主意。

    國教學院外的百花巷,平日裡就很熱鬧,今天更是來了很多民眾圍觀。

    看著那些垂頭喪氣被逐出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尤其是看著兩個年紀還小、不停哭泣的學生,不禁生出了些同情。

    唐三十六做事向來不留余地,怎麼會忘了這些細節,早就派了名口才便給的教習,站在院門大聲講述開除這些教習與學生的原由,把三年前國教學院被圍時發生的故事,說的那叫一個栩栩如生。

    民眾們望向那些教習學生的眼神頓時變了,有些人甚至一邊罵著一邊往他們身前吐唾沫。

    那些教習與學生以後的日子會如何凄涼,唐三十六不是很關心。

    他非常清楚,無論是青藤六院裡的另外五家,還是別的那些普通學院,都絕對不敢再收這些人。

    他更關心的是,現在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三年前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他和陳長生想要看到的國教學院。

    院門緊閉,把百花巷裡的罵聲與議論聲隔絕在外,飄著微雪的校園異常安靜。

    百余名教習與學生站在雪裡,一動不動。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有些滿意。

    “幾年前教宗大人走進百花巷的時候,這裡很安靜,國教學院四個字完全被青藤遮掩,學校裡面更是滿地荒草,到處都是斷牆頹垣,比外面更加安靜,或者說死寂,那時候的國教學院,其實就是一座墳墓。”

    他看著師生們說道:“後來落落殿下、軒轅破,再到我,陸續來到這裡,這個地方才漸漸變得有了生氣,我可以毫無慚色地說,是教宗大人和我們改變了這一切,讓國教學院獲得了新生。”

    蘇墨虞想著幾年前的那些故事,也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接著說道:“既然是新生,那麼自然不是舊的。”

    教習與學生們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希望你們要明白一點。”

    唐三十六的神情平靜而堅定。

    “現在的國教學院,和幾十年前的那個國教學院……沒有任何關系。”
sotkort 發表於 2016-11-12 16:51
第十二章 教宗的歸來

    國教學院是青藤六院之一,歷史極為悠久,曾經在京都盛極一時。

    二十餘年前,國教學院發生了一場血案,無數師生慘死,自那之後,國教學院便變成了一座墓園,漸漸被人遺忘,那些還記得它的京都民眾也不敢提起。

    陳長生從西寧鎮來到京都之後,國教學院才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然後便是天書陵之變。

    現在國教學院的地位很特殊。

    無論朝廷還是離宮,對國教學院都極為重視。

    各種資源都在不停進入百花巷的深處。

    短短三年時間,國教學院便已經恢復了當初的盛況,地位隱隱超過其餘的青藤諸院,快要與天道院並駕,不然那些曾經逃走的教習與學生,為何會花那麼多的氣力也要回來?

    歷史,向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榮耀也只會屬於站在天書陵最高處的那個人。

    國教學院重獲新生,回復榮光,是因為陳長生的出現。現在國教學院的院長,依然是由他兼任。但在很多人看來,國教學院依然是商行舟的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在大朝試上與天書陵裡的風光,也都被很多人歸給了商行舟。

    因為商行舟是國教學院歷史上最重要、影響力最大的院長。

    而且陳長生是他的學生。

    他從西寧來到京都繼而進入國教學院讀書,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是商行舟安排的。

    這是非常明確的傳承。

    朝廷裡的那些御用文人,不知寫了多少篇美文。

    教樞處曾經準備在院門外立碑以記述這段歷史。

    對國教舊派來說,這只不過是在正本清源。

    但對國教學院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場侵蝕。

    如果不是蘇墨虞始終堅守,如果不是離宮方面楸終警惕,如果不是茅秋雨閉關之前對教樞處做出了某種壓制,也許陳長生留在國教學院裡的那些印跡早就已經被清洗乾淨了。

    這個時候,陳長生回到了京都。

    教樞處伸向國教學院的那隻手,被徐有容平靜斬斷。

    唐三十六向整座京都乃至整個大陸發出了一道宣言。

    這道宣言極其有力,就像是一道雷鳴,在風雪裡炸響,迅速地傳遍京都每個角落。

    現在的國教學院與以前的國教學院做出了最絕決的切割。

    聽到這個消息,那些希望商行舟與陳長生能夠緩和關係的溫和派,感到非常失望。那些希望他們師徒繼續對峙,甚至希冀從中謀取好處的野心家,也很震驚。

    因為國教學院表現出來的態度太過決然。

    這可以被指責為不懂尊師重道,更嚴重些,甚至會被指責為欺師滅祖。

    但唐三十六是什麼人?

    在祠堂數月時間,他很認真地做了一個陰毒冷血的計劃,就是要傾覆整個唐家。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

    至於他能不能替國教學院做主,能不能替陳長生做主,則是另外的問題。

    更多人則是認為,這本來就是陳長生的意思。

    ……

    ……

    陳長生不知道自己離開國教學院後,唐三十六會說這番話。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國教學院屬於自己還是老師,對當前的局勢究竟有怎樣的影響。

    但知道這件事情后,他沒有吃驚,更不會反對。

    他和唐三十六事先沒有交流過,但過去那些年,他們在湖畔、在大榕樹上面已經交流過太多次,討論過太多未來,而在那些未來的畫面裡始終都會有國教學院。

    而且他知道,唐三十六是在幫他做選擇。

    徐有容在國教學院裡殺死那位梅川主教,其實也是在幫他做選擇。

   
    徐有容和唐三十六是他在這片星空下最親近的人。

    他們知道他的想法,想替他分擔這種痛苦。

    只是想到昨夜莫雨說的那些話,陳長生感動之餘,又有些憂鬱。

    憂鬱的情緒往往會影響食慾。

    盤子裡的菜看著色香俱全,卻彷彿沒了味道。

    他放下了筷子。

    “這花吻菇做的不好吃嗎?”

    一位美貌婦人看著他緊張問道:“後廚還有份綠玉丸子羹,您要不要試試?”

    薛業謹的神情也有些緊張。

    那位婦人是薛醒川的長女,也就是薛業謹的姐姐。

    薛醒川死後,她被貪戀榮華富貴的的相公魏侍郎打了一頓後休回了薛府。

    隨後風雪籠長街的那一天,那位魏侍郎被王破與陳長生一刀斬落了頭顱。

    這幾年她一直在薛府生活,當初的嬌氣早已盡無——從身上的布衫與手指上的薄繭便能看出來。

    這種變化落在某些人眼裡,說不得會引出好些感慨與心酸,卻讓陳長生有些高興。

    他喜歡認真生活的人,喜歡這種無論處於任何境況,都不會鬱鬱的人。

    “很好吃。”他認真說道:“湯的味道也很好,只不過今天事情有些多,我容易走神。”

    聽到這句話,薛大小姐和薛業謹都笑了起來。

    薛夫人沒有笑,她知道國教學院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陳長生回京後必然會面臨很多麻煩,有些不安地說道:“您不知有多少大事要處理,實在是不用來看我們,這真是過意不去。”

    “事情確實有些多。”

    陳長生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辭。

    薛家三人不敢挽留,趕緊相送。

    那位老管家與一名僕婦,在府門前恭謹萬分地等著。

    這便是薛府現在僅有的下人,加上薛家三人,現在只住著薛府東向最小的那個院子。

    朝廷一直沒有明旨收回薛家的宅子,但好幾位王爺都一直盯著這邊。

    陳長生看著街道兩側那十餘座王府,想著這些事情。

    夜色漸至,那些王府不知為何都還開著門。

    燈光從裡面灑了出來,落在紛舞的花雪上,彷彿捲動的金色火星,很是好看。

    陳長生向風雪裡走過去。

    他聽折袖與莫雨說過,當初週通就是從這裡爬過去的。

    那一夜,無論周通怎麼淒聲慘號哀求,這些王府裡都沒有人出來救他。

    哪怕他那時候已經不再是天海聖後的狗,已經是商行舟的狗。

    現在整個京都應該都已經知道他進了薛府,那些王爺自然也知道。

    那些王爺會不會做什麼?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聲音。

    風雪裡的街道無比安靜,一片太平。

    走過燈火通明的王府,便是尋常街巷。

    街巷兩邊到處都是民眾,黑壓壓的一片。

    京都的民眾都是國教的信徒,看到他的身影后趕緊跪下,如同潮水一般。

    沒有教士在旁,沒有護教騎兵,也沒有侍從,沒有神輦。

    他一個人向前走著。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民眾便會跪下,虔誠地祈禱祝福。

    黑壓壓的潮水不停向街道前方拍打而去,直至淹沒了那些著名的石柱。

    陳長生站在石柱前,看著那片巍峨壯觀、神聖莊嚴的宮殿群,不知在想些什麼。

    宮殿深處忽然有鐘聲響起。

    因為教宗已經歸來。
sotkort 發表於 2016-11-14 02:41
第十三章 賢者的時間

    走過石柱,便是通往離宮深處神道。

    離宮附院、宗祀所以及青曜十三司的教習學生們站在神道兩側,躬身行禮。

    在這條神道上曾經發生過一些故事,陳長生沒有去回憶,繼續向前行走。

    他登上漫漫長階,走過清賢殿,終於到了那片幽靜的殿堂。

    夜空被簷角分割成井眼,就像過去那樣,但水池畔已經沒有那個木勺,因為那盆青葉已經不在了。

    安華跪下行禮,白色的祭服被微寒的夜風拂動,就像她這時候激動的心情一樣。

    陳長生點頭致意,讓她起來。

    安華走到他的身後幫他穿好神袍,又細心地整理了很長時間。

    陳長生望向有些狹窄的夜空,看著井底的那些繁星,想起了在白帝城裡望向星海時的那些感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收回視線,說道:“走吧。”

    伴著清柔洗心的水聲,他走到幽靜偏殿的最深處,那道石壁之前。

    石壁緩緩分開,無數道熾烈的光線撲面而至,同時響起了綿綿不絕的浪聲。

    那些浪聲時拜倒時衣物磨擦的聲音,也是人們或者激動、或者敬畏的頌聖之語。

    “拜見教宗陛下。”

    無數名教士像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陳長生戴著聖冕,手握神杖,看著眼前這幕畫面,神情很平靜。

    從當年的寒山小鎮開始,這樣的畫面出現的越來越多。

    就像最常見的形容——如潮水般。

    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毫不新鮮。

    他看慣了人潮人海。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站在這裡。

    他站的位置是光明殿的平台。

    這裡並不是離宮最高的地方,但肯定是整個大陸最高不可攀的位置。

    這裡距離地面只有十餘道石階,卻彷彿隔著無數万裡,已經來到了星海之一的神國里。

    伴著虔誠的頌聖聲,教典的吟誦聲繼而再起,一道莊嚴神聖的氣氛,籠罩了整座光明大殿。

    溫暖的聖光把殿裡的一切事物都照耀的無比明亮,哪怕最細微的黑暗,在這裡也無法存在。

    光明殿裡有一道極高的石壁。

    上面雕刻著的前代賢者、英雄、護教騎士還有聖人像,被聖光照耀纖毫畢現,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那些前代賢者、英雄、護教騎士以及聖人們,居高臨下地註視著世人。

    他們的視線並不漠然,而是飽含著很多真實的情緒。

    陳長生站在石壁之前,站在聖光裡。

    他承受著那些視線。

    他在看著世人。

    這個畫面無比神聖。

    ……

    ……

    陳長生舉起手中的神杖。

    頌聖聲漸漸停下,教士們緩緩起身,依然如潮水一般。

    光明殿忽然變得非常安靜,就像那些幸運穿過陣法的微風拂在石壁上的聲音,都能清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裡。

    或者是因為在神杖重新落下之前,殿裡的人海便分作了兩邊。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司源道人、戶三十二這四位國教巨頭站在右邊。

    數百名離宮主教以及從各道殿趕回來的主教站在他們的身後。

    另外一邊的主教數量要少很多,沒有一位聖堂大主教,但是紅衣主教的數量非常多。

    這些主教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的面容都有些蒼老。

    無論在任何地方,這種蒼老所代表的歲月以及資歷,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教樞處的主教們也都在裡面,更重要的是,天道院、青曜十三司、宗祀所也在這邊。

    只有受凌海之王影響極大的離宮附院不在,那位院長與蘇墨虞站在人群裡,刻意地保持著低調。

    莊之渙與教樞處的三位主教站在人c的最前方,完全沒有隱藏行跡以及心思的想法。

    陳長生看了莊之渙一眼,然後望向殿外的某個角落。

    聖光籠罩著整座大殿,也有些散溢到了殿外。

    殿外深沉的夜色,被撕裂開了一道口子,照亮了某個角落。

    梅川主教就在那裡。

    聖光再如何溫暖,也無法驅走他身上的寒意。

    因為他已經死了。

    ……

    ……

    當初陳長生剛接任教宗,便被商行舟逐出了京都。

    他是一名被放逐的教宗。

    三年後他回到了離宮,他第一次以教宗的身份主持光明大會,便要面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教樞處的教士們,莊之渙等人還有那些蒼老的紅衣主教,都在看著他。

    在這些舊派主教們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悲憤之類的情緒。

    當然,他們依然對陳長生保持著足夠的尊敬,依然把自己的情緒控制的非常好。

    不然梅川主教的遺體這時候就不會在殿外那個角落裡,而可能會出現在光明殿內,就擺在他們的身前。

    凌海之王面無表情看著那邊,眼神非常寒冷,臉色非常難看。

    知道國教學院裡發生的事情之後,他便一直盯著教樞處以及這些蒼老的教士們。

    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還是把梅川主教的遺體運進了離宮裡,並且擺在了光明殿外。

    他認為這是對自己赤裸裸的挑釁,當然,也是對自己的警醒。

    這說明離宮並不是鐵板一塊。

    國教舊派的實力,依然不容低估,可能有些人隱藏在暗中支持他們。

    凌海之王微微瞇眼,視線在戶三十二與桉琳大主教之間來回,心想那個人究竟是誰?

    今夜是教宗陛下首次召開光明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是他無法忍受的大不敬。

    但他知道這時?自己不便再做什麼,更不能讓人直接把梅川主教的遺體抬走。

    看到這幕畫面的人太多,太過粗暴的解決方法,可能會讓一些教士的情緒失控。

    當然,他相信憑藉教宗陛下的聲望以及自己等人的地位,可以強行壓制住當前的局面。

    問題在於,那道裂縫不會消失,反而會變得越來越深。

    很明顯,這並不是教宗陛下想要的。

    凌海之王望向陳長生,忽然有些期待。

    殿裡很多第一次看到陳長生的主教,對新舊之爭並無想法,更多的也是好奇,或者說期待。

    教宗陛下會怎麼解決這件事情?

    是的,殺死梅川主教的是聖女,整個過程都有陳留王做證。

    誰都知道聖女與教宗陛下之間的關係,她幫您做出了選擇,自然也為您準備好了理由。

    按道理來說,陳長生這時候只需要說出那個理由,便能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但不知道為什麼,包括凌海之王在內的所有教士,甚至那些舊派教士都不認為他會這樣做。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可能只是因為這些年來的那些故事,早就已經證明他不會這樣做。
sotkort 發表於 2016-11-15 01:12
第十四章 魔鬼的主意

    所有人都期待陳長生能夠給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包括那些最頑固的舊派主教。

    那些蒼老的主教看著陳長生的視線有些複雜。

    他是商行舟的學生,是梅里砂一手培養起來的年輕人,是毫無爭議的西寧一脈,國教正統傳人,按道理來說,應該站在他們這邊,然而他沒有這樣做。

    他重用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在汶水城處死了白石道人後,也沒有想過安撫舊派一方,而是讓戶三十二這個風評極為糟糕的新派主教頂替了白石道人的位置。

    正是這些事情,讓國教舊派生出了強烈的不滿,才會有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但直至此時,依然沒有誰想、或者敢於去想把他從教宗的位置上趕下去。

    他們對陳長生依然抱有希望。

    只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希望陳長生能如何做。

    梅川主教的屍體還在殿外的夜色裡。

    這是徐有容的選擇。

    陳長生可以順勢而行,但他不會這樣做。

    因為他自幼修行的道法,讓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出自欺欺人這種事情。

    雖然這可能是成大事者必須具備的素質。

    他忽然想到別樣紅在白帝城裡說過的那句話。

    二者之間當然有極大差別,但可以做一下類比。

    他又想起多年前梅里砂大主教臨死前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我剛才在神道上走過的時候,想起那年大朝試之前的事情了。”

    陳長生的臉上露出一抹回憶的微笑。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梅里砂大主教對著整個大陸宣告他要成為大朝試首榜首名。

    回憶沒能繼續下去,本來可能走向溫情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因為人群裡響起一道寒冷而刻厲的聲音。

    “結果您殺了他唯一的侄兒!”

    大殿裡變得異常安靜。

    p>陳長生沉默不語。

    是的,有人讓梅川去國教學院做教諭,就是要讓他為難。

    無論殺還是不殺,都是一個難字。

    所以唐三十六毫不猶豫,轉身便去了小樓,準備提劍把梅川殺了。

    所以徐有容把梅川殺了。

    都是他最親近的人,最明白他的心意與心情,所以不讓他選擇,不讓他背惡名。

    但當時他沒有阻止唐三十六,所以,這也是他的選擇。

    星海之上的歸於神國。

    骯髒之下的歸於塵埃。

    “我將承受所有我應承受的罪名。”

    陳長生看著人群平靜說道。

    他沒有用溫情的回憶以彌合新舊兩派之間的裂痕,沒有給出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

    沒有解釋,自然也沒有解決方案。

    他選擇平靜地承受。

    光明殿裡一片嘩然,驚呼之聲不停響起。

    教士們的神情不停地變幻著,極為複雜。

    有的人很失望,有的人很欣慰,有的人很困惑,有的人很惘然。

    陳長生願意承受所有的罪名。

    問題是,星空之下有誰能夠給教宗定罪呢?

    這不是聖人的自省,而是最冷酷的宣言。

    人群裡再次響起幾聲失望至極的嘆息聲,還有質問聲。

    陳長生握著神杖,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

    凌海之王走到台前,取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捲宗,用雙手展開,開始宣讀。

    隨著他冷漠至極的聲音報出一個又一個人名,大殿裡的喧嘩聲漸漸停息,變得安靜起來。

    只剩下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越來越密集的腳步聲。

    那些臉色蒼白、看著便令人厭惡的天裁殿黑執事,從人群裡帶出了十餘名主教。

    主持教樞處事務的三位紅衣主教之一被當場除去教職。

    凌海之王的聲音裡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最鋒利的刀子那般清楚。

    他宣讀了這位紅衣主教的罪狀。

    這些罪狀與今夜沒有任何關係,但非常清楚,證據確鑿。

    那位紅衣主教沒有做任何反抗,平靜地隨著那些黑衣執事向殿外走去。

    看著他有些蕭索的背影,莊之渙等人神情微變。

    殿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壓抑,終於在某一刻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名已經被拖到殿門處的主教掙扎轉身,望著台上厲聲喊道:“您是要做一個冷酷的君王嗎!”

    人們聽出來了,這位主教便是最開始質問陳長生的那個人。

    陳長生沒有回答,手握神杖,靜靜地站在台上。

    莊之渙終於站了出來,平靜行禮後說道:“是不是等大主教破關之後再作最後決議?”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聽出來了他的意思。

    教樞處現在由茅秋雨直接管轄。

    茅秋雨即將成為當前國教唯一的神聖領域強者。

    莊之渙的這句話是提醒,甚至可以理解為威脅。

    凌海之王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寒眸裡現出一抹毫不遮掩的殺意。

    莊之渙神情不變,只是看著陳長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

    桉琳大主教神情凝重說道:“聖人行星海之間,當如臨深淵……”

    “出自道源賦總覽末則。”

    陳長生沒有讓她把這句話說完。

    他轉身看著她說道:“這段道典說的是敬畏。”

    桉琳大主教躬身應道:“是的。”

    陳長生對她說道:“這方面,我比你做的好。”

    桉琳神情微怔,然後看到了殿外夜色裡的幾個身影。

    今夜梅川主教的遺體能夠被運進離,便是因為得到了那幾個人的幫助。

    敬畏究竟是何物?星海?大道?還是親人或者下屬的生命?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嘆息說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先前在石壁後,安華替他整理衣著時,顫著聲音說了一番話。

    桉琳大主教放棄了追問,聲音微澀說道:“您決定怎麼處置我呢?”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我願承受所有的罪名。”

    桉琳大主教感慨說道:“明白了,我會讓出聖堂大主教的位置。”

    她沒有背叛教宗的意思。

    今天是她第一次接受舊派的勸說,幫助對方做了一些事情。

    因為她想看看,教宗陛下究竟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現在她看到了結果,有些感慨,有些失望。

    不是因為自己被揭發,從而失去了國教巨頭的位置,而是因為陳長生的處理太強硬,太冷酷。

    她輕聲說道:“這就是聖人無情嗎?”

    “不,有人想我變成梟雄,有人想我變成英雄,有人想我變成賢者,有人想我成為聖人。”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但其實我還是那個進京參加大朝試的少年道士。”

    桉琳大主教認真問道:“既然如此,何苦如此?”

    陳長生的眉頭微皺,鼻息微粗。

    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出來,他這時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難道你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從來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當教宗。”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鬼主意。也許是師叔的,也許是梅大主教的,也許是師父的? ”

    “是他們要我來當這個教宗,在這之前,他們並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所以我做的這些事情,都是他們希望我做的。”

    他沉默了會兒,接著說道:“但這些事情並不是我想做的。”

    “如果教宗必須是這樣的人,那可能我不適合做教宗。”

    他看著那些教樞處的主教們說道:“如果你們還有意見,就到此為止吧。”

    光明殿裡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有的教士沒聽明白陳長生的這番話。

    有的教士以為自己聽明白了,卻不敢相信。

    凌海之王怔住了,司源道人瞪圓了眼睛,戶三十二若有所思。

    桉琳大主教有些茫然,心想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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