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437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1 00:37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三十五章 然後
  
  當第一道素淨的劍光從天書陵西南方向的樹林裡掠起時,商行舟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動。
  
  他準備握住劍柄。
  
  王破的反應並不更快,但是更直接。
  
  他握住了刀柄。
  
  此時商行舟的處境與王破一樣,如果動,便要同時面對王破和那些劍光。
  
  剛才是他讓王破不能動。這時候是王破讓他不能動。
  
  劍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從天書陵各處破空而起。
  
  破空而起的劍光,被天光沖淡,但劍意卻變得更加清晰,形成無數若隱若現的線條,織成一張很密的網。
  
  如暴雨般落下的聖光箭,盡數撞進了這片劍網裡。
  
  刺耳的切割聲與摩擦聲密集的響起,弩箭紛紛斷裂。
  
  與弩箭的數量相比,天書陵裡生出的劍光數量要少很多。
  
  但這些劍光裡也附著聖光,而且要比那些弩箭上的聖光精純、濃厚無數倍。
  
  隨著弩箭的斷裂,乳白色的光線不停散射開來,把天書陵南麓照耀的無比清楚。
  
  數百道劍光漸漸斂沒,重新回到地面。
  
  天空裡的弩箭都被切成了碎片,如柳絮一般緩緩飄落,被風卷的到處都是。
  
  被風拂動的還有白色的衣裙。
  
  數百餘名南溪齋弟子在樹林裡,在石道畔,在淺渠邊,顯出身影。
  
  就像是天書陵的山野裡忽然開出了數百朵白花。
  
  南溪齋弟子們一直都在天書陵裡。
  
  她們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瞞過了朝廷的監視,甚至也沒有被離宮的教士發現。
  
  當然,在商行舟的眼前,就算是這片青山也無法遮住她們的劍意。
  
  但是王破用他的刀道,成功掩住了商行舟的視線。
  
  看著這幕美麗甚至壯觀的畫面,商行舟想起了一句話,於是看了王破一眼。
  
  數百年後,人族又到了野花盛開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開端,便是王破的出現。
  
  天書陵南,白裙飄飄。
  
  劍陣已成,商行舟被困在陣中。
  
  南溪齋所有弟子都出現在這裡。
  
  毫無疑問,這是千年來最強版本的南溪齋劍陣。
  
  當年周獨夫闖聖女峰時遇到的劍陣,也不過如此。
  
  商行舟在神道上,沒有深入劍陣,而且陣法必然有生門。
  
  按道理來說,他這時候應該以最快的速度遠離,但他沒有。
  
  因為他知道,對方既然費盡心機籌劃出當前這樣的局面,肯定不會留下任何漏洞。
  
  徐有容出現在神道上,比商行舟的位置更高一些。
  
  她穿著白色祭服,神情平靜,容顏俏麗。
  
  商行舟想要破南溪齋劍陣,這裡便是唯一的道路。
  
  剛才是王破準備闖神道,商行舟阻止。
  
  這時候則是商行舟必須闖神道。
  
  攻守之勢頓逆。
  
  從現在局面看起來,商行舟是以寡敵眾。
  
  但他沒有說什麼,徐有容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就像攻守之勢隨時可以發生逆轉一樣,多寡同樣如此。
  
  這與得道失道與否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冰冷而無趣的數字。
  
  天書陵外煙塵飛揚,國教騎兵與羽林軍對峙著,兩支戰力恐怖的玄甲重騎正在趕來。
  
  來自朝廷軍方以及諸部的高手,已經有很多潛入了天書陵。
  
  不時有鳥群被驚起,帶著微惶的鳴叫向著遠處飛走。
  
  看不到驚鳥、聽不到動靜的地方其實更加危險。
  
  天機閣的刺客與長春觀的青衣道人可能就在那片樹林裡。
  
  飛輦極難制造,而且極為昂貴,速度也很慢,所以向來被認為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整個大陸只有京都與雪老城有,在很多人看來,那完全是人族與魔族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更像是裝飾品。
  
  今天相王卻選擇坐飛輦去天書陵。
  
  當然不是因為他擔心京都的街道已經被軍隊阻塞,也不是因為他很著急。
  
  他沒有火雲騏這樣的座騎,但完全可以自己飛過去。
  
  他選擇飛輦就是因為飛輦慢。
  
  他坐在輦內,雙手扶著擠出腰帶的腹部肥肉,不停地嘆著氣。
  
  飛輦啊,時間啊,你為什麼不能再慢一點呢?
  
  陳家的王爺向來不是酒囊飯袋,騎術極佳,很多王爺已經帶著他們的家將趕到了天書陵。
  
  他們發現陳留王沒有到場,並不覺得意外,望向天空裡那座飛輦,忍不住皺了皺眉。
  
  中山王早就到了,站在稍遠些的河畔,看著天書陵裡,眼神微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木柘家老太君與吳家家主也到了,只不過他們是在南邊,而且也和中山王一樣站在河畔。
  
  即便了解很多隱秘的他們,依然無法看清楚今天的局面,下意識裡想要離的更遠些。
  
  除了參加大朝試的人,其餘的所有南方高手都來了天書陵。
  
  三名瘦高男子站在前方,一身布衣,渾身劍意。
  
  他們來自離山,乃是劍堂長老,最擅殺伐之事。
  
  東驤神將站在軍陣前方,看著那三名離山劍堂長老,臉色有些陰沉。
  
  他與這三位離山劍堂長老在北方雪原裡曾經合作過,知道對方的厲害,自然重視。
  
  「大軍到後,集中所有的陣師,務必要在第一時間內掩殺這三人。」
  
  聽到這句話,孝陵神將沉默了片刻,說道:「那要死多少陣師?」
  
  東驤神將厲聲說道:「值得,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三人劍下。」
  
  商行舟靜靜看著徐有容,沒有落入局中的憤怒,也沒有緊張,任何負面情緒都沒有,反而覺得這一切頗有趣味。
  
  他在白帝城裡與她合作過,當時他就很欣賞對方的天賦、智慧以及決斷力。
  
  站在長輩的立場,他甚至覺得陳長生配不上她,雖然陳長生是他的徒弟。
  
  今天他更欣賞她了。
  
  天書陵外的那些世家、宗派高手,包括王破,都是她的棋子,而且甘心做她的棋子,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造勢迫自己回京,把局面推行至此,如馬踏冰雪,節奏明晰至極,整個布置非常漂亮。
  
  問題在於,接下來她準備做什麼?
  
  「數十年前,先帝病重,天海反悔不肯交還皇位,從那之後,每遇大事,我便要問自己一句——然後呢?直視道心發問,才能得到真實的答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如果當初我多想想這兩個字,或者就不會在百草園裡與她相見,自然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情。現在輪到你來想這個問題。你要我回京,我回來了,那麼……然後呢?」
  
  商行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徐有容的聲音也很平靜,說道:「如果你不肯答應我的請求,那就再沒有然後了。」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03 編輯

marstitan 發表於 2016-12-12 01:41
第三十六章  困
  
  徐有容回答的很快,似乎想都沒有想。
  
  但商行舟和王破知道,這是因為她已經想過太多遍這個問題,不需要再想。
  
  王破望向天書陵外越來越近的煙塵,嘆了一聲。
  
  商行舟看著她說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的請求?」
  
  徐有容說道:「請求只是客氣的說法,因為我要尊重你是陳長生的師父,事實上這是我對你的要求。」
  
  請求與要求只有一字之差,代表的意思卻有很大的差別。
  
  現在敢對商行舟如此強硬的人,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
  
  「因為你要北伐,你要消滅魔族,你要人族一統天下。」
  
  他們都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解釋,簡單的問答之間,自有道心深處的真實。
  
  看天書陵外的陣勢,如果這場戰爭真的開始,無論最終誰勝誰負,雙方必然死傷慘重,隨後的餘波更是會綿延多年,南北合流會再次變成泡影,人類陷入內爭,數十年裡再沒有機會戰勝魔族,一統大陸。
  
  數十年後,商行舟說不得便要死了。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不喜歡天海,也不喜歡蘇離,因為他們哪怕看得再遠,終究還是只願意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淡然說道:「沒想到聖女原來也是這樣的人。」
  
  徐有容神情不變,說道:「如果連腳下的位置都站不住,看再遠又有什麼意義?」
  
  商行舟說道:「看的不遠,便容易自視過高,你以為憑自己便能讓天下大亂?」
  
  徐有容說道:「人的想法一多,心思便容易變亂,人心思亂,天下怎能不亂?」
  
  這句話說的是相王與陳留王,說的是那些陳觀松教出來的神將,說的是朝廷裡的大臣與教樞處裡的老人,說的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世界有自己看法與野心的每一個人,包括商行舟與她自己。
  
  「只要我在,天下便亂不起來。
  
  商行舟的神情很平靜,卻有一種令人心折的自信。
  
  徐有容平靜說道:「人總是會死的,您也不會例外。」
  
  商行舟看著那些南溪齋弟子還有王破,說道:「你覺得今天能殺死我?」
  
  徐有容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可以殺死你,因為我知道你的傷一直沒有好。」
  
  商行舟眼神幽深,沒有想到,她居然能夠看出這一點。
  
  當初在天書陵,天海聖后以身、魂、道對抗三位絕世強者,打出了一場驚天之戰。
  
  徐有容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戰鬥,但在隨後的三年裡做了很多次推演複盤。
  
  她發現那夜的教宗陛下沒有出全力,同時確認聖后娘娘的最強攻擊基本上都落在了洛陽城裡。
  
  商行舟的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然後在白帝城裡復發。
  
  但從天海聖后那夜的選擇可以看出來,她最重視的還是商行舟。
  
  徐有容不會懷疑天海聖后的眼光。
  
  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最初計劃,然後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改動。
  
  「你比世人想像的還要更強,我確實很難殺死你。」
  
  徐有容看著商行舟微微一笑,說道:「但是,我可以困住你。」
  
  風忽至,神道上的塵埃被拂走。
  
  兩道十餘丈的潔白羽翼在她身後展開。
  
  數百朵小白花再次在山野裡盛開,南溪齋弟子們從各處的樹林裡來到神道之前。
  
  在整個過程裡,她們的位置與彼此間的聯係沒有出現任何混亂,非常緊密,完全無法找到漏洞。
  
  如果有人在天書陵頂往下看,應該會聯想到碎掉的花瓶在逆轉的時光裡重新組合的畫面。
  
  ——我可以困住你。
  
  這句話聽著尋常,其實很不簡單。
  
  因為困住一位絕世強者,並不見得比殺死他簡單。
  
  商行舟道法清妙,御風便是百里,即便在有禁制的天書陵中,依然趨退無礙。
  
  便是天海聖后當年,也不能對商行舟說出這樣的話。
  
  整個世界,也只有聖女峰有這樣的底氣,因為她們有南溪齋劍陣。
  
  當年周獨夫全盛之時,也曾經被南溪齋劍陣困住片刻。
  
  徐有容如果只是想把商行舟困在劍陣內一段時間,應該可以做到。
  
  問題在於,她把商行舟留在這裡,究竟有怎樣的目的?
  
  商行舟是因為王破而來。
  
  如果他被南溪齋劍陣困住,那麼王破自然就可以走了。
  
  王破會去哪裡?
  
  商行舟的視線落在王破的身上。
  
  王破說道:「我的任務就是吸引你來這裡。」
  
  商行舟說道:「你能離開?」
  
  王破望向神道盡頭,說道:「天書陵永遠都在這裡,如果我想來,隨時都可以。」
  
  商行舟眼神微寒,說道:「你以為自己能離開?」
  
  極為相似的兩句話,其實表達的是不同的意思。
  
  前一句說的是意願,後一句說的是能力。
  
  聽到商行舟的這句話,王破挑了挑眉。
  
  他的眉眼距離有些近,就像平曠的原野裡,低沉的天穹與地面相連。
  
  隨著他挑眉,天穹與原野之間忽然多出了一棵樹,樹軀極直。
  
  「我不願意以多欺少,所以才會離開,不然你可以試著留下我。」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離開了刀柄,人也準備離開。
  
  徐有容對他說道:「謝謝你。」
  
  王破想起那年在天書陵外與荀梅最後的對話,搖了搖頭。
  
  沿著來時的道路,穿過樹林,看了眼籬笆後的小屋,他向天書陵外走去。
  
  樹林裡與建築裡不知隱藏著多少軍方強者、天機閣刺客還有那些長春觀的青衣道人。
  
  他的手始終沒有再次握住刀柄,因為這些人不夠資格讓他拔刀,那些人也沒有現出身影的勇氣。
  
  在天書陵那道厚重的石門外,他停下了腳步。
  
  陳家諸位王爺與家將還有黑壓壓的騎兵站在對面。
  
  一位主教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王破搖了搖頭。
  
  那位主教有些猶豫,終究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命令攔在天書陵前的那些國教騎兵沿著河畔撤走。
  
  看著這幕畫面,對面的人群微有騷動,然後很快安靜下來,因為都認出了那個看似寒酸的文士是誰。
  
  天書陵前鴉雀無聲,氣氛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緊張,即便是那座飛輦落下,也沒能帶來什麼改變。
  
  相王被兩位弟弟從輦裡扶出,有些犯睏,揉了揉眼睛,才看見王破站在那裡。
  
  他微驚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1:45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3 10:1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三十七章 首殺的目標
  
  天書陵的四周有一條極其湍急的河流,就像洛陽城外的護城河一般。
  
  雙方之間那片疏林平地,其實是河面上的橋,只不過因為橋面太寬,而且太厚,很難被人發現。
  
  自遠古便存在的禁制,讓天書陵四周難以飛行。
  
  王破站在這裡,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過的意味。
  
  問題在於,已經有很多軍方強者、天機閣刺客與長春觀道人進入了天書陵。
  
  他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王破說道:「如果他們沒有談攏,我會出手。」
  
  是的,這就是答案。
  
  他站在這裡,不是要守天書陵,而是時刻著向對著發起進攻。
  
  聽著這話,王爺們臉色微變,中山王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沉。
  
  相王苦著臉說道:「聖女要替母後復仇,你難道還真要陪著她發瘋?」
  
  王破神情微異,沒有想到現在他還稱呼天海聖后為母后。
  
  相王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不是母后親生,但終究是她兒子。當年隨道尊進京,是覺得她老人家犯了錯,可不是我私人對她有何怨懟之心。就像當年我答應過朱洛不能讓你活著,但你看我這些年可曾對你做過什麼?不過是大局二字。」
  
  這番話他說的非常真摯,就連那些深知他底細的兄弟們都差點信了。
  
  王破笑了笑,沒有說話。
  
  看著他這種反應,一位郡王再也忍不住,罵道:「囂張個什麼勁兒,今天就要你死在這裡!」
  
  這裡已經集結了很多朝廷軍隊,更不要說還有這麼多高手強者,再加上同是神聖境界的相王,按道理來說足以殺死王破。
  
  問題是,戰爭永遠是最複雜的活動,哪怕是對一個人的戰爭,也絕不簡單。
  
  不要說戰爭的具體形態千變萬化,便是連何時開戰現在都無法確定。
  
  相王說道:「你應該知道今天怎麼也打不起來,何必擺出這副模樣。」
  
  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王破聽懂了,似笑非笑說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相王嘆了口氣,說道:「總要來盡一分心意。」
  
  王破說道:「什麼心?」
  
  「當然是野心。」
  
  相王笑著說道:「道尊大人如果不疑陛下,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自然也沒我們的事,如果生疑,我總要做些準備。」
  
  王破說道:「王爺倒是坦誠。」
  
  相王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天書陵裡忽然傳來數十聲極清亮的劍鳴。
  
  所有人都望了過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就像相王先前所說,現在的局勢看似緊張,但與三年前有本質上的區別,雙方並不見得會開戰。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些劍鳴又是為誰而起?
  
  商行舟站在神道上。
  
  徐有容站在更高處。
  
  商行舟向上走了一步。
  
  南溪齋劍陣自然生出感應,悄然無聲地運轉起來。
  
  天地之間出現了無數道流光,畫出無數道難以言說的玄妙軌跡。
  
  數十道劍鳴響起。
  
  這些劍鳴並非來自劍身與空氣的磨擦,而是來自劍意對空氣的壓縮、釋放。
  
  清柔,又極為深邃。
  
  就像是清澈的小溪自崖上跌落,進入極深的山澗。
  
  數十道劍光在商行舟身邊繚繞不去。
  
  商行舟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散發出一團柔光。
  
  百煉鋼,繞指柔。
  
  數十道劍光從筆直的形態變成微彎的弧線,依然未散,只是出現了一個極小的空間。
  
  商行舟的左腳落下。
  
  劍鳴消失,劍光斂沒。
  
  微寒的春風拂著神道上的灰塵。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商行舟已經上了一級石階。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道衣。
  
  道衣下擺上出現了一道裂口。
  
  南溪齋劍陣的威力,有些超出他的計算。
  
  徐有容也有些意外,按照她的計算,那道裂口應該更深一些。
  
  南溪齋劍陣初始發動,連他一片衣角都無法斬落嗎?
  
  戰鬥沒有就此開始,這只是一次試探。
  
  最後的結果讓雙方都很不滿意,所以雙方都放棄了直接出手的想法。
  
  商行舟說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說服王破的。」
  
  徐有容說道:「我向他保證,我的方法死人最少,他向我保證,無論今天我做什麼,他都會支持我。」
  
  商行舟說道:「看來你很了解他的刀道。」
  
  徐有容說道:「我更了解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自然是陳長生。
  
  他視王破為榜樣,哪怕學了兩斷刀訣,依然在按王破的刀道行事,做人。
  
  徐有容了解陳長生,自然也明白,該如何取得王破這樣的人的信任。
  
  商行舟平靜說道:「你覺得自己也很了解我?」
  
  徐有容說道:「三年來,我一直在嘗試著了解你。」
  
  商行舟承認她的準備工作做的很好。
  
  今天這樣的局面,或者說她的威脅方法,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成立,只對他有用。
  
  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麼,更關鍵的是,她有能力毀滅那些。
  
  商行舟說道:「你最多只能把我留在這裡半個時辰。」
  
  他向石階上走了一步,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徐有容說道:「半個時辰就夠了。」
  
  商行舟搖頭說道:「這裡是京都,不是汶水。」
  
  這說的是數月前汶水唐家發生的那件事——唐三十六只需要一個時辰,便能解決找到唐家二爺的罪證,解決整個唐家二房的勢力,是因為在唐老太爺的默允,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大,根本無法形成對抗。
  
  但這裡是京都,朝廷方面的力量依然占著優勢,雙方如果翻臉,必然會迎來一場真正的戰爭。
  
  徐有容說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商行舟微笑問道:「這場仗你準備怎麼打?」
  
  徐有容說道:「首先,我會殺死陳留王。」
  
  這是一個意外的答案。
  
  她沒有選擇先控制皇宮,也沒有選擇攻擊朝堂,而是選擇了最直接的手段——殺人。
  
  而且她要殺的不是此時在天書陵外的相王,不是在軍中威信甚高的中山王,也不是那些手握實權的神將,是陳留王。
  
  陳留王雖然名聲不弱,但他的境界實力並不突出,權勢也並非最重。
  
  徐有容為什麼會選擇他?
  
  為什麼商行舟在聽到她的選擇後,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13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4 09:11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三十八章 盲棋
  
  商行舟問道:「為什麼是他?」
  
  徐有容說道:「因為他會是新君。」
  
  這場戰爭是她與余人聯手發起,如果最後獲勝的是商行舟一方,皇帝必然要換人。
  
  陳留王是最適合的人選,也是商行舟已經挑選好的對象。
  
  商行舟沒有否認,平靜說道:「不錯,太宗陛下的這些子孫裡他最優秀,雖然不及陛下。」
  
  徐有容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漚心瀝血,教育了陛下二十多年時間,難道真的舍得嗎?」
  
  商行舟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陛下真的被你說動,那便不得不舍。」
  
  徐有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夜我入宮可能只是假象?」
  
  商行舟說道:「陛下沒有寫信到洛陽。」
  
  已經過去了很多天,足夠寫一封很情真意切的信。
  
  但是他沒有收到。
  
  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
  
  所以陳留王一定要死。
  
  如果他死了,就算商行舟贏了這場戰爭,那麼誰來當皇帝?
  
  那些各有野心的陳家王爺們,自然會把人族拖入混亂之中。
  
  商行舟打這場戰爭還有什麼意義?
  
  明明是初春天氣,風卻有些微寒,感受不到什麼溫暖。
  
  天書陵裡青樹連綿,神道兩邊的灌木卻滿是灰塵,看著有些無精打采。
  
  商行舟望向天書陵外,看著那數道揚起的塵龍,知道玄甲重騎還有半個時辰才能趕到,神情依舊從容。
  
  「他是個優秀的青年,不容易死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我知道他思慮極慎,做任何事情都習慣留後路。」
  
  「不錯,他現在還遠遠不如太宗陛下的地方,就是在某些關鍵時刻,缺少直面鮮血的勇氣。」
  
  商行舟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而你已經找到了他的後路?」
  
  徐有容輕聲說道:「不錯。」
  
  清柔的風在街巷裡穿行著,那些承載著歷史塵埃的建築,早已學會不為所謂大事而動容。
  
  太平道兩側的王府非常的幽靜,或者是因為他們的主人已經去了天書陵。
  
  陳留王沒有去,留了下來,坐在王府的花廳裡,靜靜地飲著茶。
  
  王府高手的身影在窗外不停閃過。
  
  瓷碗裡的茶漸漸的涼了,就像他捧著茶碗的手指。
  
  他動作輕柔地把茶碗擱回桌上,不易察覺地看了窗下一眼。
  
  那裡的地面鋪著青色的地磚,其中有一塊地磚要顯得稍微光滑些。
  
  後路並不是後門,相反在這種時刻,後門往往是最危險的地方。
  
  陳留王為自己安排的後路,就在那塊地磚的下面,那是一條通往洛渠的地道。
  
  自前朝開始,太平道便是權貴居住的地方,那些眷戀權勢、恐懼意外的貴人們,不知道挖了多少地道。
  
  周通執掌清吏司後,又重新挖了很多地道。
  
  那些地道就像蛛網一樣繁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弄明白。
  
  「還有莫雨。」
  
  商行舟對徐有容說道:「所謂後路確實容易變成死路。」
  
  徐有容說道:「是的,所以陳留王一定會死。」
  
  三年前,風雪滿京都,陳長生殺進北兵馬司胡同,周通躲進了地底的大獄。
  
  他在與薛河說話的時候,被折袖下了毒。
  
  他艱難地從地底通道逃到了太平道的外宅,但依然沒能擺脫折袖的追殺。
  
  但真正讓他絕望的是那個一直在外宅等著他的美麗宮裙女子。
  
  莫雨知道他的所有事情,無論是太平道上的外宅,還是那些複雜至極的地道。
  
  今天,同樣也有人在地道那邊等著陳留王。
  
  等著陳留王的人是兩位道姑。
  
  從廬陵王府的假山裡往下走,有一條地道向西折轉。
  
  從相王府通往洛渠的地道,與這條地道交匯。
  
  兩位道姑就盤膝坐在那裡。
  
  一位道姑神情寧靜、看似柔弱。
  
  一位道姑鐵眉怒挑,眼含雷霆。
  
  正是南溪齋輩份最高、境界最高的兩位師叔祖,懷仁與懷恕。
  
  「我一直想知道你讓懷仁與懷恕進京,準備把她們用在何處……」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說道:「原來是在這裡。」
  
  徐有容這才知道,原來二位師叔入京並沒能瞞過對方,說道:「既是首殺,務求不失。」
  
  商行舟搖了搖頭,說道:「依我看來,此殺不能成。」
  
  「請用茶。」
  
  陳留王拎起茶壺,斟滿三個茶杯,然後向前輕推,禮數甚周。
  
  他的茶碗裡的茶是涼的,但杯子裡的茶必須是熱的,因為這代表著尊敬。
  
  對面坐著三位青衣道人,眼裡精華內斂,看似尋常,偶爾衣袖微動,卻有劍意凌然而出,顯見境界不凡。
  
  尤其是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道,看似木訥沉默,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只有很少人知道,商行舟在京都國教學院、以及避去西寧時,洛陽長春觀都是由這位老道主持。
  
  陳留王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一點,同時發現原來道尊的追隨時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
  
  有這位半步神聖的老道在側,再加上另外兩位長春觀道人,王府裡還有那麼多高手,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謹慎。
  
  當然,如果天書陵那邊真的出了問題,對方真的得勢,終究還是要走的。
  
  陳留王的視線再次落在窗下那塊青磚上。
  
  「你把最強的人放在陳留王的身邊,看來是真的很重視他。」
  
  商行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說道:「那他就更必須死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因為徐有容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平靜。
  
  不是故作平靜,弈局至此,任何情緒上的掩飾都沒有意義,沒有必要。
  
  徐有容是真的很平靜。
  
  因為她非常確信,今天陳留王一定會死。
  
  相王府裡很安靜,那些神情漠然的高手們警惕地注視著四周,不時轉變著方位,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花廳側後方的園圃裡,兩名陣師正在專注地看著沙盤,時刻準備著調整防禦手段。
  
  一位青衣人站在牆根處,耷拉著肩,半閉著眼,似乎已經睡著了。
  
  此人看著很是普通,腰帶上松松地系著一把普通的劍。
  
  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那把劍之所以系的如此之松,是為了方便拔劍,他的肩這般耷拉著,同樣也是為了方便撥劍。
  
  前者是他出道之後便一直保持的習慣,後者是他在潯陽城裡見過王破之後做的改變。
  
  從站姿到呼吸到衣著,他所有的細節,都是為了方便拔劍。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他才是出劍最快的那個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37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4 23:17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三十九章 請不要重複昨夜的故事
  
  「我忘了還有劉青。」
  
  商行舟感嘆說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甚至都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即便他現在是事實上的天下第一人,但也不會無視像劉青這樣的可怕刺客。
  
  所以想不起來就是真的想不起來,並不是以此表示自己的輕蔑與不在意。
  
  徐有容說道:「他確實很容易被人忘記。」
  
  「最好的刺客,就應該如此。」
  
  商行舟帶著幾分欣賞之意說道:「蘇離與那位離開後,他進步了很多。」
  
  徐有容知道他說的那位不是自己的老師,而是那位傳說中的刺客首領,說道:「是的,所以我確信陳留王會死。」
  
  商行舟沉默了會兒,說道:「想來在很多地方,你也有類似的安排?」
  
  徐有容說道:「別處的計劃要做的粗疏許多,新任英華殿大主教關白,稍後會回到天道院,但我不確定後續。」
  
  商行舟點頭說道:「莊之渙對此事頗為不滿,若局勢動蕩,或者他會向關白出手。」
  
  徐有容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那麼關白便會死了。」
  
  明明在說己方一位重要人物的死亡,她的神情卻還是那般平靜,就像在講述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商行舟靜靜地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
  
  直至此時,他才真正的把她當作了對手。
  
  「再然後呢?」
  
  「各種死。」
  
  「怎麼死?」
  
  「不過是你殺我,我殺死你……就像那夜一樣。」
  
  徐有容的眼神變得有些淡,彷彿在看著極遙遠的地方或者說過去。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與莫雨被聖后娘娘送出了京都,並沒能看到。
  
  十餘只紅雁飛起,有的落下,有的飛向更遙遠的地方。
  
  天書陵那邊的消息陸續在京都街巷裡傳開,初春原野上越來越近的煙塵,也證明了那些傳言。
  
  離宮前的人群騷動不安起來,急速散去,但大朝試還在繼續進行。
  
  主教與執事們在宮殿前匆匆來回,神道上更是充滿了奔跑的身影,護教騎兵早已出發,一片肅殺。
  
  凌海之王看著陳長生,神情凝重說道:「要開始了。」
  
  陳長生走到殿門前,說道:「如果……」
  
  凌海之王與戶三十二等人望了過去,有些緊張。
  
  陳長生不聞不問世事已經多日,如果是與徐有容的默契,或者是在準備什麼底牌,那麼今天必然都要拿出來。
  
  「……我是說如果。」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轉身望向他們說道:「算了,沒有如果,你們按照紙上的去做。」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做的蜻蜓遞了過去。
  
  凌海之王等人打開紙蜻蜓,匆匆掃了一眼,頓時震驚起來。
  
  不知道陳長生交待了怎樣荒唐的諭令,但他們必須執行。
  
  石池裡的清水從邊緣溢出,然後順著青石道流出殿外,悄然無聲。
  
  只有當池水被攪動的時候,才會發出清脆有若劍鳴的聲音。
  
  陳長生盛了一瓢水。
  
  青葉不在,水自然不是用來澆它的。
  
  他舉到嘴邊,緩緩飲盡。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陳長生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水漬,說道:「飲清水可能清心。」
  
  唐三十六神情嚴肅說道:「不燒沸的水,你從來不喝,更不要說用袖子擦嘴。」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已經改變了很多?」
  
  唐三十六問道:「你什麼地方變了?」
  
  陳長生認真說道:「我活的更自在,更隨意了。」
  
  唐三十六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認真的神情,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你該去照照鏡子。」
  
  陳長生明顯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有些茫然。
  
  唐三十六聽著殿外傳來的動靜,微微皺眉說道:「你真的不擔心?」
  
  陳長生搖頭說道:「既然打不起來,那麼何必擔心?」
  
  唐三十六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陳長生轉身望向那間石室,不知為何,情緒有些複雜。
  
  「我比有容更了解我的師父,當他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絕對不會給對方任何開戰的機會。」
  
  現在雙方已經在天書陵形成對峙之勢,唐三十六無法相信陳長生的判斷,只能認為是他的自我安慰。
  
  陳長生把那張紙蜻蜓交給凌海之王等人的時候,他並不在場。
  
  「真的不用皇輦圖?」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問道,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以及嚴肅。
  
  陳長生沉默不語。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你確信皇帝陛下在最關鍵的時候會站到你這一邊,那麼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
  
  凌煙閣已經被天海聖后用霜餘神槍毀了,但是皇輦圖的陣樞還在皇宮裡。再加上唐老太爺雖然保持著中立,礙不住唐家長房正在逐漸掌權,大爺派了很多執事入京,如今在各處的商鋪與行會裡隨時準備聽從唐三十六的調遣。
  
  擁有唐家的幫助,余人隨時可以啟動皇輦圖。
  
  那時候,就算那些王爺控制下的諸路大軍入京,也不可能是他們師兄弟的對手。
  
  這並不是唐三十六第一次對陳長生提起此事。
  
  陳長生依然保持著沉默。
  
  唐三十六終於明白了,他並不是在猶豫,而是用沉默表明心意。
  
  陳長生相信如果真到了深淵之前,師兄一定會護著他。
  
  但因為某些原因,他不想動用皇輦圖。
  
  「為什麼?」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如果用了皇輦圖,會太像三年前那個夜晚。」
  
  陳長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也會太像師父了。」
  
  唐三十六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支持以及安慰,然後走到了殿外。
  
  陳長生走回石室。
  
  這些天,他一直在這間石室裡練劍。
  
  石室裡的布置很簡單,樸素到有些寒酸,除了地面的那張蒲團,什麼都沒有。
  
  但這時候,石室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何時來的?
  
  他又怎樣瞞過了離宮裡數千名教士的眼睛?
  
  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右手裡拿著一枝沒有乾的筆,左手裡是畫盤。
  
  畫盤裡的顏料是灰色的,老人的衣服也是灰色的,本應蒼白的頭髮與眉毛都被染成了灰色,與石室的牆壁顏色一模一樣。
  
  難道說,這位老人是把自己畫在了石室的牆裡?
  
  如果這是真的,這是何等樣神奇的畫技?
  
  那位老人看著陳長生,有些滿意,說道:「好在你還明白以天下為重的道理。」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並不是很明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38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7 19:0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章 改世問
  
  徐有容的聲音在神道上不停地響起。很清脆好聽,但並不會讓人產生泉水叮咚的聯想。因為她的聲音太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也沒有任何憐憫的意味,就像是最寒冷的風雪凝成的小珠落在被凍至發脆的瓷盤上,瞬間變成粉末,無法留存任何證據,只有寒意留在世間。
  
  或者這是因為她一直在說殺人。
  
  從如何在太平道相王府殺陳留王開始,她說了很多與殺人相關的話題,天書陵外的那些王爺,朝堂上與各處州郡裡的官員,還有那些手握軍權的神將,她都有相應的計劃。
  
  隨著這些話語,神道上的溫度越來越低,看不見的風雪背後,隱隱出現一些連綿不絕的線條,只是不知道那是歷史的痕跡還是命運的痕跡,又或者是命星盤轉動時的畫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結束了講述,望向了商行舟。
  
  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站在她與陳長生這邊,那麼這場戰爭他們確實占著優勢。
  
  在當前的局勢下,她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做成那些事情。
  
  商行舟並不這樣認為,或者說還沒有被她說服,因為他確信自己很了解陳長生。
  
  「那個傢伙迂腐無能,而且小家子氣。」
  
  他看著徐有容微嘲說道:「你確認他有這樣的魄力?」
  
  「我並不同意你的看法,他只不過是想做個好人。」
  
  徐有容睫毛微顫,說道:「而且今天是我在做事,你知道我能做到這些。」
  
  商行舟微嘲說道:「王破知道你的想法嗎?離山劍宗還有那些宗派世家的人知道你的想法嗎?如果他們知道你如此瘋狂,難道還會支持你的決定?你確認他們到了最後的時刻還會陪你發瘋?」
  
  徐有容說道:「往星海彼岸駛去的船,上下豈能全遂心意。」
  
  商行舟說道:「你可曾見過海舟自覆?」
  
  「只要利益足夠,在真正的結局出現之前,最悲觀的水手也會奢望一下陸地。」
  
  徐有容說道:「相反,這只會給他們更多必勝的信念。」
  
  商行舟說道:「原來是裹挾。」
  
  徐有容說道:「我看史書,無論英雄還是帝王,若要聚眾,便必須如此。」
  
  「那離宮呢?北方億萬信徒,並不會聽從你的意志,跟隨你的腳步。」
  
  商行舟似笑非笑看著她,說道:「陳長生知道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徐有容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在乎。」
  
  商行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說道:「哪怕洪水滔天?」
  
  徐有容平靜說道:「或者萬丈深淵。」
  
  商行舟說道:「你會在史書上留下千古惡名。」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說過,我不在乎。」
  
  商行舟說道:「如果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陳長生會怎麼看你?」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是為自己而活,並不是為他人而活,更不是為了他喜歡而活。」
  
  商行舟贊嘆說道:「了不起,但我是不受威脅的人。」
  
  徐有容說道:「我想試試。」
  
  當年在潯陽城的風雪裡,面對朱洛的時候,王破曾經說過這句話。
  
  後來在面對那些強大到看似不可戰勝的對手時,陳長生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今天徐有容也說出了這四個字。
  
  她的眼神很明亮,神情很平靜,但其中的堅定意志,卻代表著最大的瘋狂。
  
  商行舟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徐有容說道:「我用命星盤推演了十七次,其中有四次你答應了我的要求,還有三次我失敗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說道:「十七中四,你就敢來威脅我?」
  
  「剩下的那十次,是我們都輸了,大周王朝分崩離析,雄圖霸業盡成笑談。」
  
  徐有容平靜說道:「所以不是四次,而是十四次。」
  
  商行舟看著這位穿著白色祭服,清美至極、甚至顯得有些柔弱的少女,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忽然說道:「我也不在乎。」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似乎已經猜到他想要說什麼。
  
  商行舟說道:「就算我現在答應了你的請求,事後我也可以隨時反悔。」
  
  太宗年間有很多傳奇人物,比如河間王,比如秦雨神將,與這些人相比,商行舟很沒有名氣。
  
  事實上他做過很多事情,重要性甚至不在王之策之下。
  
  他只在意實際的結果,不在乎名聲。以他的行事風格,今天面臨著徐有容如暴風雪般的攻勢,他極有可能選擇暫時退讓,待局勢緩解後,再做雷霆一般的反擊。
  
  「是的。」
  
  徐有容看著他微笑說道:「所以,我要的更多。」
  
  聽到這句話,商行舟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
  
  天書陵變得非常寂靜,聽到這段話的人們臉色變得非常精彩,震驚至極。
  
  就連相王還是木柘家老太君的眼裡,都充滿是驚愕的神情。
  
  因為他們剛剛聽到世間最荒謬的話語。
  
  從始至終,徐有容都沒有說過到底要求商行舟做什麼。商行舟也沒有問過。但無論是他們,還是天書陵外那些旁聽這場談話的人們都知道,徐有容要求他退出、歸隱、或者說告老。
  
  就在剛才,商行舟說自己可以隨時反悔,徐有容說她要的更多……
  
  比退出、歸隱、告老這種事實上的認輸、投降還要多,那會是什麼要求?
  
  想來應該不會死,因為商行舟的執念便是要親眼看著人族大軍攻入雪老城裡,而且這個要求太過荒唐。
  
  可難道是自廢修為?這個要求同樣荒唐至極……誰會答應呢?
  
  如此荒唐可笑的要求,徐有容怎麼就能說出口?
  
  天書陵的寂靜,在一下刻被驚呼聲與議論聲打破。
  
  所有人都覺得徐有容是個瘋子。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驚呼聲與議論聲漸漸停止。
  
  人們眼裡的震驚情緒變得更加強烈,滿是不可思議。
  
  南溪齋少女們能夠看到,商行舟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已經斂去。
  
  陵外的人們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但這種安靜是那般詭異。
  
  難道商行舟真的在思考徐有容的這個要求?
  
  相王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
  
  荒謬的事情,只能發生在發非常人的身上。
  
  而商行舟就是一個非常人。
  
  徐有容敢於提出這個要求,那就是因為她看準了,如果她是個瘋子,商行舟比她還要瘋!
  
  「都是瘋子。」
  
  木柘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駭。
  
  「都是瘋子。」
  
  中山王看著天書陵裡喃喃說道,眼裡的神情變得有些興奮。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07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19 23:03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一章 她可以,我也可以
  
  天書陵內外的風忽然停了,聲音也消失了。
  
  整個世界彷彿凝結了一般,無論時間還是空間。
  
  對峙之中的雙方已經陷入了僵局,或者說死局。
  
  這種暫時的平衡極其脆弱,隨便一個變因,無論是一縷風還是一道聲音,都能引發無數場冷酷的殺戮,把京都變成血海與火海,把一切的繁華與野心都燒成灰燼。
  
  很少有人敢在歷史的重要抉擇關口做出決定。
  
  徐有容證明了她可以,無論是洪水滔天還是萬丈深淵,都不會讓她的睫毛微顫。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會一直這麼沉默的等下去。
  
  朝廷的玄甲重騎正在疾速回京。
  
  如果商行舟不肯答應她的要求,那麼她絕對會提前發動攻擊。
  
  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另外一位重要的大人物卻彷彿睡著了。
  
  中山王看著那個方向,微微挑眉。
  
  沒有人希望徐有容與商行舟的談判破裂,除了他的這位兄長。
  
  相王是神聖領域強者,在朝中底蘊深厚,而且在軍方也擁有極雄厚的實力。
  
  如果朝廷與國教兩敗俱傷,如果南北強者們血戰連場,那最後誰還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徐有容與商行舟應該都明白這一點,但他們不會提到這一點。
  
  因為這也是他們談判的籌碼。
  
  最終決定這場談判能否成功的關鍵,還是在於那個要求。
  
  問題在於,如此強硬冷酷的要求,就算是對生活沒有任何想法的、前半生過的非常庸碌無趣甚至可以說辛苦萬分的西京酒鋪後廚白案新手都不可能答應,更何況是商行舟?
  
  沒有風,白色祭服的下擺卻在輕輕飄蕩,就像一朵紙花。
  
  與真花相比,紙花更乾淨,更素淡,更有悲傷的感覺。
  
  徐有容站在神道上,負著雙手看著京都。
  
  她的神情很平靜,秀美的眉眼卻有壯闊的感覺。
  
  如臨滄海,如觀天下。
  
  商行舟忽然覺得像是看到了天海。
  
  很多年前,小時候的天海。
  
  太宗年間,他第一次在皇宮裡看到那個小姑娘。
  
  那時候他並不恨她,反而很欣賞她,不然後來也不會選擇幫助她上位。
  
  那時候的天海也生的極美,但無論看著那匹馬還是看著太宗皇帝時,神情都很漠然。
  
  這正是商行舟欣賞她的原因。
  
  天若有情天亦老,唯無情者,方能成大事。
  
  商行舟也很欣賞徐有容。
  
  今天徐有容說的每一句話,從對大局的分析,到針對陳留王的殺局,直至最後對亂局的描述,都是在攻擊他最在意的、同時也是最薄弱的心靈漏洞,同時她也是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在向商行舟證明自己。
  
  推翻天海聖后的統治,把朝政盡數歸還到陳氏皇族的手裡,自己成為了天下第一人。
  
  商行舟這一生已經完美,沒有什麼追求,除了那件事情。
  
  徐有容要他在這時候選擇放棄,退出,便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
  
  陳長生或者不能,甚至余人也無法實現太宗的遺志,因為他們是好人。
  
  但她可以。
  
  因為她不是好人,今天的這些事情都是證明。
  
  你要滅掉魔族,我可以,你要人族一統天下,我還是可以。
  
  而且到了那時候,教宗依然姓陳,皇帝還是姓陳,史書上的那個人類皇朝終究是姓陳的。
  
  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還有什麼不舍呢?
  
  如果說她對商行舟理想的威脅、那些冷酷的手段是高聳入雲的浪頭,那麼相隨的這些證明則是寧靜的水底,二者組合在一起,形成無數波濤,一浪接著一浪,直至滔天而起,要把所有的抵抗意志碾碎。
  
  「你今天營造出來的局面堪稱完美,壯闊處彷彿焚世,細微處直指人心,確實很難破掉。」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有些欣賞又有些遺憾說道:「因為能威脅到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敵人。」
  
  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有些複雜,也有些拗口,只有他們能懂。
  
  「陳長生信任我,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可惜的是他錯了。」
  
  徐有容說道:「當然,我知道他肯定會準備一些東西,所以我也有所準備。」
  
  商行舟感慨說道:「沒想到你連他都沒有放過。」
  
  徐有容說道:「既然我要贏你,自然要先贏過你的兩個學生。」
  
  所以才有了那場深夜入宮的談話還有福綏路牛骨頭鍋旁的談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她,忽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說服他,或者你今天就真的贏了。」
  
  隨著這句話落下,天書陵裡忽然又有風起,拂動了神道上的那些石屑與草枝。
  
  風起是因為雲落。
  
  天邊有一朵雲落在京都南郊,然後向著天書陵裡飄來。
  
  天書陵裡的禁制,對這朵雲彷彿失去了作用,很快,雲朵便飄到了神道之下。
  
  商行舟提到的那個他,就在那朵雲上,是一名身著布衣的書生。
  
  天書陵內外,千萬人看到這名書生駕雲而至,震驚、猜測、然後開始喜悅,甚至是狂喜。
  
  徐有容看著那名中年書生,神情依舊平靜,只是生出些微輕的倦意,那是精神上的。
  
  然後,她覺得有些微嘲,依然是精神上的。
  
  看著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戶三十二的臉色有些難看。
  
  當初在福綏路牛骨頭鋪子裡,陳長生說相信徐有容不會那樣做,他就很擔憂。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證明了,他當時的擔憂是正確的。
  
  安華帶著數百名信徒,跪在廣場之上,雙手捧著雪亮而鋒利的教刀。
  
  他們的訴求很簡單,那就是跪求教宗大人今天不要出離宮,不要去干涉天書陵發生的事情。
  
  如果陳長生不肯答應他們的請求,那他們就會在陳長生的面前自盡而死。
  
  他們都是陳長生最狂熱的追隨者,為了陳長生與國教的千秋偉業,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戶三十二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幽靜的偏殿,憂色更重,但明顯是為了另外的問題。
  
  聽著殿外傳來的那些聲音,陳長生沒有說話。
  
  那名拿著畫筆的灰袍老人,滿臉不耐說道:「趕緊讓這些愚夫愚婦閉嘴!」
  
  敢對教宗如此不客氣的人舉世罕見。
  
  事實上,當年在寒山初次相遇的時候,這位老人對陳長生的態度就很輕蔑。
  
  那時候魔君要吃陳長生,老人與那位雲游四海的書生一道出現。
  
  老人出現在離宮的石室裡,看了陳長生這麼多天,自然代表的是那個書生的意思。
  
  陳長生是教宗,似乎也無法拒絕那個書生的意思。
  
  而且在很多人看來,那個書生是好意。
  
  現在陳長生自然知道了這位老人的身份。
  
  他就是太宗年間譽滿天下的畫聖吳道子。
  
  凌煙閣上那些畫像,都是他畫的。
  
  那天看著吳道子從灰牆上走下來,陳長生便知道,徐有容敗了。
  
  她終究還是低估了師父,或者說低估了這些老人。
  
  那些老人就是當初在汶水無人的街頭,他曾經想到過的那些老人。
  
  那些經歷了無數血火戰爭、看過真正的滄海桑田的老人們。
  
  陳長生與吳道子走到殿外。
  
  戶三十二看著那位灰衣老人,神情微異,但不敢發問,上前在陳長生耳邊低聲勸了幾句。
  
  吳道子越發覺得不耐煩。
  
  陳長生看著灰暗的天空,忽然說道:「動手。」
  
  有騎兵從草月會館方向疾馳而至,發起了沖鋒,煙塵大起。
  
  戶三十二神情驟變,想要跪下苦勸,卻被陳長生避開。
  
  他身體向前歪倒,撲向了吳道子的身前。
  
  不知何時,一把極幽暗的短刀已經出現在他的手裡。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痛苦與糾結,眼神卻平靜到了極點。
  
  就像那道破空而起的幽暗刀光,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吳道子神情驟變,唇間迸出一聲厲嘯,一道難以想像的宏大力量,隨著畫筆落下。
  
  啪的一聲輕響,一根暗沉的柳木破空而至,卷住了畫筆。
  
  一塊落星石像幽冥深淵般,出現在廣場上,吸引了無數人的視線,形成一道屏障。
  
  噗哧一聲,短刀插進了吳道子的腳掌,鮮血飆射。
  
  戶三十二低著頭,半蹲在他的身前,面無表情地拔出短刀,向著他的小腹捅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38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1 08:44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二章 徐有容的問題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廣場兩端。
  
  那些剛剛開始沖鋒的騎士們叫停了座騎,那些狂熱的信徒們前一刻還在哭喊,這時候已經被安華帶著向著遠處退去,不時回頭看一眼依然在廝殺的場中間,神情有些惴惴不安。
  
  除了暗柳與落星石,山河圖與天外印的氣息也已經出現在離宮裡。
  
  在離宮大陣突如其來的鎮壓下,吳道子失去了最後的反擊機會。
  
  一把短刀捅進了他的小腹,如果視力好些,應該還能看到那把刀在他的腹裡轉了半圈。
  
  吳道子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呼,手裡的畫筆與藏在袖中的顏料盤落下,在青石板上砸的七零八落。
  
  戶三十二把短刀拔了出來,向著吳道子另外一只完好的腳掌插落,快速而且穩定,並且準確。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或者說很專注,彷彿忘記了身外的一切。
  
  吳道子再次發出一聲慘叫,摔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辦法爬起來。
  
  鮮血從他的身體裡不停的涌出,畫面看著異常血腥而且殘忍。
  
  身為畫聖,吳道子自然頗有超乎常人之處,即便後來才開始修行,活了千年,境界也早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即便被離宮大陣鎮壓,也不會這麼快便束手就擒。
  
  但這件事情不容有失,而且稍後他們離開後,不能給對方留下任何反擊的可能,所以陳長生只能用這樣血腥的戰鬥方法,動用了戶三十二這把最變態的刀。
  
  暗柳離開地面,回到凌海之王的手裡,落星石閃爍了幾道光芒,回到劍鞘中。
  
  「你不會死,所以,不用擔心。」
  
  陳長生解下金針刺入吳道子幾個重要的氣竅,替他止住腹部的流血。
  
  吳道子臉色蒼白,帶著難以抑止的憤怒與荒唐情緒,大聲喝罵起來:「你們居然敢傷我!」
  
  陳長生從袖中取出三粒不同的丹藥喂進他的嘴裡,沒有回答他。
  
  吳道子厲聲說道:「這是王大人的意思!」
  
  陳長生依然沒有理他,確認著他腳掌上的傷勢應該無礙。
  
  吳道子覺得傷處越來越痛,怒恨至極,看著他大聲罵了起來,污言穢語漸多。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而明亮。
  
  戶三十二低聲問道:「陛下,要不要再補一刀?」
  
  吳道子頓時覺得腹部有如刀絞,恐懼至極,下意識裡閉上了嘴。
  
  安華來到了場間。
  
  陳長生說道:「我把他交給你。」
  
  安華已經知道了這位灰袍老人的身份,有些緊張,卻還是點了點頭。
  
  陳長生點了點頭,說道:「稍後離宮裡會變得比較空,如果有人來……」
  
  安華聲音微顫:「我會殺死他。」
  
  陳長生看著她平靜而認真的說道:「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來。」
  
  這句話指的是那位中年書生。
  
  要說到在民眾心裡的地位,或者說聲望,他就算再養多年,也依然遠遠不如對方。
  
  也只有安華這樣的人,才會因為他而無視對方的存在吧。
  
  「不管是誰來,我都會殺死他。」
  
  安華這一次回答的很快,聲音也平靜下來不再顫抖,顯得非常堅定。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很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前者更是教了一招。
  
  「記得把頭砍掉,這能確保殺死。」
  
  聽著這話,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安華又有些傻了。
  
  最後,戶三十二把自己的短刀塞進了她的手裡,微笑說道:「我這把刀比較快。」
  
  蹄聲再起,煙塵起而重落,離宮很快便變得冷清起來。
  
  那些普通信徒守在外面,廣場上只有血泊裡的吳道子以及雙手緊握著短刀的安華。
  
  兩千國教騎兵順著神道駛出了離宮,不知將會引發多少震驚的議論。
  
  包括凌海之王、司源道人、戶三十二在內的所有主教與執事也都離開了。
  
  沒有人注意到,在宣文殿的茍寒食等離山劍宗弟子也離開了,宗祀大主教離開了。
  
  離宮裡已經沒有人,因為天書陵那邊的動靜,離宮外已經沒有人。
  
  但那些參加大朝試的考生們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在青葉世界裡主持大朝試的主教們也不知道。
  
  如果有人分析過,或者會發現那些還在青葉世界裡的教士大部分都屬於國教舊派。
  
  當然,教樞處本來就是國教舊派的集中地,而教樞處負責大朝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事先,誰也無法對教宗大人的這個決定提出反對意見。
  
  黑衣少女抱起那盆青葉,向清賢殿外走去。
  
  大半個教樞處,就這樣被她抱走了。
  
  她的神情很漠然,因為在她看來,這只是件很尋常的小事。
  
  今天,她還要做很多件大事。
  
  比如,向那名中年書生復仇。
  
  那位中年書生自然就是王之策。
  
  該怎樣形容他?
  
  怎樣的形容詞,都配不上這個人。
  
  他是真正的傳奇。
  
  他在人族的歷史上擁有著難以想像的地位,除了沒有當過皇帝。即便到現在,他依然還是妖族最信任的統帥、最親密的伙伴,同時他還是雪老城裡的那些魔族王公最害怕也最崇拜的強者。
  
  看著王之策,徐有容忽然笑了起來。
  
  她很清楚,雖然都是太宗年代的老人,但王之策與商行舟的關係並不好。
  
  在太宗晚年,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隱晦而兇險。
  
  就像這時候應該在離宮的吳道子,他在世間最怕的是那位老魔君,第二怕的就是商行舟。
  
  或者應該說計道人。
  
  凌煙閣上的那些畫像,都是吳道子畫的。
  
  但畫像裡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被計道人殺的。
  
  時間不可能完全消除敵意與恐懼,哪怕數百年,他們明明應該是對頭,為何今日卻聯起手來?
  
  徐有容沒有問,因為她知道答案。
  
  不過便是大局、天下、魔族、北伐這些詞。
  
  她忽然想著,如果娘娘還活著,面對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做?
  
  娘娘大概會帶著嘲弄與輕蔑的意味感慨一聲:男人啊……
  
  想著那個畫面,徐有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
  
  王之策問道:「聖女因何發笑?」
  
  徐有容斂了笑容,淡淡說道:「因為我忽然發現了一種可能。」
  
  王之策溫和說道:「請說。」
  
  「該你出現的時候你總是不出現,不該你出現的時候你卻偏偏跳了出來。」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問道:「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41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2 09:23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三章 煙塵起處
  
  關於這一千多年,史家有很多斷代方式,最常見的便是大周建國,也有很多人選擇以百草園之亂、太宗皇帝登基為節點。民間有也不少人選擇王之策的橫空出世做為新時代的開端,把這一千多年分成他之前的歷史以及他之後的歷史。
  
  因為在伐魔的戰爭裡,他扮演的角色太過重要以及太具傳奇性,
  
  今天是歷史裡的一天,同樣以他的出場為時間點分成了前後兩個階段。
  
  在王之策出現之前,天書陵內外充滿了緊張對峙的氣氛,所有人都覺得不安而且焦慮到了極點。在他出現之後,很多的陰暗負面情緒消失一空,很多人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甚至有些癲狂。
  
  人們終於確認了那個傳聞是真的,他還活著,那麼他自然能夠解決人族遇到的所有的問題。
  
  就連初春的陽光都快要提前燦爛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一句話。
  
  「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王之策與徐有容的交談並沒有刻意瞞著天書陵內外的人們。
  
  前者是因為事無不可與人言的心性與自信,後者則是因為淡淡的失望與隨之而來的戰意。
  
  聽到徐有容的這句話,天書陵內外一片嘩然。
  
  她所用的王大人這個稱呼是整個人族給予王之策的尊敬,她還稱了您。
  
  但是誰都不會認為這句話是真的關切。
  
  哪怕她是南方聖女,是京都這些年最大的驕傲與寵兒,人們依然無法接受她對王之策這般無禮。
  
  天書陵外激起一片議論聲,甚至夾雜著憤怒的喝斥聲。
  
  即便是南麓樹林裡的離山劍堂長老還有那些宗派強者,也都微微蹙眉,對此很不贊同。
  
  木柘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再次對視一眼,無言搖頭,更是已經做好了認輸離京的準備。
  
  徐有容沒有理會天書陵外的那些動靜,也沒有在意南方強者們的反應。
  
  她神情平靜看著王之策。
  
  商行舟在劍陣裡,漠然看著這幕畫面,沒有說話。
  
  王之策在劍陣外,微微一笑,似乎並不在意被她如此嘲弄。
  
  他通讀道藏,閱遍世事,自然清楚徐有容現在的情緒,以及這些情緒從何而來。
  
  徐有容說該他出現的時候,他始終沒有出現,這自然指的是這個世界需要他的時候。
  
  比如二十餘年前國教學院的那場血海,比如三年多前天書陵裡的這場驚天之變。
  
  這些重要的歷史轉折時刻王之策確實沒有出現,但他曾經在別的時刻出現過。
  
  當年他心灰意冷離開京都,便不再關心朝政權位的更迭。
  
  他雲游四海,隱居深山。
  
  但他依然在意人族的將來。
  
  所以當初魔君要殺陳長生的時候,他出現在寒山。
  
  魔君死的那夜,他出現在雪嶺。
  
  前些天白帝城內亂之時,他出現在北方的雪原裡。
  
  王之策說道:「我以前曾經看過陳長生。」
  
  徐有容說道:「我知道。」
  
  王之策說道:「我當時還準備去看看秋山與你。」
  
  徐有容說道:「今天見到了,是不是有些失望?」
  
  王之策笑著搖了搖頭。
  
  他不在意徐有容剛才的無禮。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女孩辛苦了好些天卻依然沒有湊齊胭脂種類後的生氣。
  
  徐有容今天表現的已經足夠優秀,失望自然談不上。
  
  只不過他今天確認徐有容持的是太上無情道。
  
  而他從來都是一個多情人。
  
  道不同,自然難以為謀。
  
  兩路人,自然只能路人。
  
  這讓他覺得有些遺憾。
  
  「你說你想試試,我也想試試。」
  
  王之策看著徐有容說道:「我想試著說服你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
  
  「說服?」
  
  徐有容唇角微揚,再次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笑容裡的嘲弄意味更濃。
  
  在她看來,王之策想說服她放棄,這本身就代表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並且,他已經替整個人族做出了選擇。
  
  她除了接受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這樣的說服並不是真的說服,因為與道理無關。
  
  今天徐有容能夠把商行舟逼到這種境地,便在於她最終指向的並不是勝利,而是舉世皆焚。
  
  這是周獨夫的刀法。
  
  她能夠做到這一切,是因為有很多勢力願意追隨她。
  
  無論是南方的那些宗派世家還是國教騎兵與信徒。
  
  當王之策出現之後,她的這個局便破了。
  
  不要說他本身就是一位境界深不可測,與太宗、周獨夫齊名的至高強者。
  
  只是他的名字,便足以改變整個局面。
  
  他聲望之高,舉世無人能越。
  
  當他站在徐的對立面,誰還願意追隨她?
  
  南溪齋少女們沒有放下手裡的劍,但知道王之策身份後,她們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對。
  
  天書陵南方以及京都裡的國教強者們,又有誰能向王之策出手?
  
  就算依然有人忠誠於她,但她已經無法完成舉世皆焚這個目標。
  
  換句話說,她再沒有辦法威脅到商行舟。
  
  從這個角度來看,最熟悉兩斷刀訣的人,果然還是王之策。
  
  直到周獨夫回歸星海的那一天,他都沒能戰勝自己的大兄。
  
  但他知道,如果要破掉焚世之刀,一定要在焰生之前。
  
  微寒的春風依舊微寒著,從那片雲底向神道兩側拂去,吹動草屑。
  
  原野上兩道煙塵漸近,意味著恐怖的玄甲重騎即將歸京。
  
  天地間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著徐有容承認自己的失敗。
  
  忽然,天書陵的地面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神道前方那些淺淺的清渠裡的水,像透明的紙片般離開地面。
  
  繞著天書陵的那條河裡生出無數微渾的浪花,剛剛生出幾天的青萍被攪成碎片。
  
  震動是從南方的那片原野裡傳來的。
  
  京都有天書陵隔斷,幸運的沒有宅院垮塌,無數民眾依然驚慌地走上了街巷,看著就像無數隻螞蟻。
  
  人們震驚異常,向著那片原野望去,看到了一幕極其詭異的畫面。
  
  離京都只有十餘裡地的那些玄甲重騎帶起的煙塵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粗更大的煙塵,遮光蔽日,沖天而起,看著就像是一條蒼龍。
  
  看著原野間的那道恐怖煙塵,王之策與商行舟以及陵外的王破及相王同時色變。
  
  身為神聖領域強者,他們自然能夠看清楚,那道蒼龍確實是由煙塵凝成。
  
  問題在於,煙塵起處應該是京都南向最後的屏障磨山。
  
  磨山居然塌了!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40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3 07:51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四章 煙塵落處
  
  黑色的盔甲上蒙著灰塵,看著並不覺得陳舊,反而透著一股極恐怖的意味。
  
  但整個大周朝的臣民都不會覺得恐怖,沿途的那些村夫聽著雷般的蹄鳴,看著那些騎兵身上的黑色盔甲,便會放下手裡的農活,叩拜不已,那些在樹上擦新榆錢的貪玩孩童更是興奮的喊叫起來。
  
  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騎兵都是大周軍方最優秀的軍人,座騎是最強壯的龍驤馬,再加上那身暗沉的黑色盔甲,他們便是大周王朝以至人族最大的驕傲、當年太宗皇帝一手打造出來的無敵之師——玄甲騎兵。
  
  這時候正在向京都進發的是玄甲騎兵裡的重騎兵。
  
  這些玄甲重騎可以說了整個大陸威力最大,殺傷力最強的恐怖殺器。
  
  赫明神將是這些玄甲重騎的指揮者。
  
  當年陳觀松剛剛接任摘星院院長的時候,他就是副院長。
  
  在那段時間裡,他被天海聖后以及很多人視作陳觀松最出色的同伴、最可靠的副手。
  
  十年前他被調往玄甲重騎,依然表現優秀,只是因為沉默寡言,性格低調,所以不為世人所聞,光彩被薛醒川等人所掩。
  
  兩千玄甲重騎高速馳援回京,在軍事上是很冒險的行為,或者說是不智的決定,必然會有很多龍驤馬承受不住長途奔襲與沉重盔甲的雙重壓力倒斃,騎兵本身也會出現大量的減員。但收到來自京都的紅雁傳訊後,早已做好準備的赫明神將沒有任何猶豫,便命令下屬們拔營開動,因為京都需要這兩千玄甲重騎坐鎮。
  
  只有這樣,那些修行強者才會老實些,大周皇朝的江山才能安定,才能不誤北伐!
  
  赫明神將想著這些事情,目光穿過面前的磨山,落在更遠處。
  
  磨山是京都南麓最後的屏障。
  
  已經隱隱能夠看到京都。
  
  京都沒有城牆,皇城也並不是太高,所以他看到的京都,實際上是南方的天書陵。
  
  通過紅雁傳訊,他已經知道徐有容帶著很多南方強者困住了道尊,離宮也隨時可能出手。
  
  赫明神將現在還不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是道尊被困這個事實本身就令人震驚,足以讓他生出很多聯想。
  
  他有些佩服徐有容,雖然這十餘年來,他一直瞧不起徐世績。
  
  他覺得如果她是個男子,極可能會成為一代軍法大家。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情緒變得有些複雜。
  
  多年前,他參加過徐府的那場滿月宴,曾經親手抱過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已經到了磨山,再一些時間,他與兩千玄甲重騎便會抵達天書陵,向那些叛賊進行撲殺。
  
  曾經的那個小女孩今天應該會死吧?
  
  他麾下這些本該殺進雪老城的騎兵又要死多少呢?
  
  忽然,天空裡傳來數聲凄厲的嘯鳴,一只紅鷹如閃電般向地面飛來,發出警訊,示意有強敵來襲。
  
  不愧是大陸最強的玄甲重騎。
  
  伴著金屬盔甲的磨擦聲與撞擊聲,兩千騎兵在極短暫的時間裡停了下來,看著就像遇到堤岸的海水。
  
  如黑色潮水般的騎兵陣營間,傳令兵不停地揮舞著旗幟,很快便布好了陣法。
  
  如林般的鐵槍對準了天空,變成一道極為鐵血的氣息,彷彿實質一般沖天而起。
  
  這道鐵血氣息裡,不知隱藏著多少恐怖的巨弩與兇險的陣法。
  
  這些都是真正的殺機,即便是神聖領域強者也很難占到什麼便宜。
  
  然而這兩千名玄甲重騎的陣法與暗藏的殺機,最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為敵人襲擊的目標並不是玄甲重騎本身,而是他們前方不遠處的磨山。
  
  一道亮光在天空裡畫出一道直線,然後瞬間消失。
  
  線條的最前端是一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以無法理解的恐怖速度落在了磨山的最高處。
  
  那一刻,天地間的所有事物彷彿都靜止了,無論是龍驤馬鼻端噴出的熱氣,還是繚繞著黑甲的春風。
  
  整個世界寂靜的彷彿並非真實。
  
  下一刻,寂靜被轟隆的聲響所打破。
  
  沉悶如雷、又似千萬妖獸咆哮的低沉轟隆聲,來自磨山深處的地底。
  
  大地劇烈的震動起來,無論是堅硬的崖石表面還是鬆軟的草甸,都生出了肉眼可見的波浪。
  
  轟隆起從地底來到地面,恐怖的聲響裡,磨山表面出現了無數道裂縫。
  
  極短的時間裡,無數崖石從山體間崩落,向著天空與原野間飛去,然後像暴雨般落下,帶出無數煙塵,蔚為壯觀。
  
  大地的震動越發劇烈,加上那些四處飛來的巨石,場面越來越混亂。
  
  煙塵裡到處可以聽到龍驤馬的嘶鳴,但它們都秋山君在阪崖馬場親自養出來的,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也沒有發狂。再加上陣法保護,兩千名玄甲重騎沒有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只是拱起的原野地面與那些恐怖的巨石還是讓局面變得混亂起來。
  
  傳訊兵手裡的旗幟揮動的更快,神情焦慮,但被煙塵遮住,無法被同袍們看到。
  
  陣師們喊叫著,配合著,軍中的強者向著那些被陣法漏過的巨石主動發起攻擊。就連赫明神將都親自出手了,陣營最深處的巨弩依然未動,還是對準著煙塵裡的某個方向,殺機依然隱藏在嚴明的紀律與視死如歸這四個字的後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煙塵漸漸平息,前方的畫面重新落在所有騎兵的眼中。
  
  面臨如此亂局也非常冷靜的騎兵們,眼裡終於出現了震驚的情緒。
  
  剛才還在他們眼前的那座磨山,這時候不見了。
  
  磨山並不高,只有百餘丈,但終究是一座真正的山。
  
  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讓一座真正的山變成滿地碎石與半截殘崖?
  
  煙塵漸落,一位黑衣少女出現。
  
  如畫的眉眼裡,滿是絕對的冷漠。
  
  那顆像朱砂痣般的紅點裡,有著令人恐怖的煞氣。
  
  她赤著雙足。
  
  因為在她落到峰頂的那一瞬間,腳上的鞋便碎成了最細微的存在。
  
  騎兵們震驚無語,心想難道就是這個看似還未成年的黑衣少女,轟垮了整座磨山?
  
  忽然間,無數帶著極深恐懼的嘶鳴聲響起。
  
  山崩地裂、石如雨落之時,依然平靜的龍驤馬們忽然躁動起來,顯得異常驚慌。
  
  片刻後,它們向著黑衣少女的方向紛紛跪倒,以此表示自己的臣服。
  
  騎兵們被掀落下地,竟形成了更大的混亂。
  
  看著那位黑衣少女,赫明神將的心情有些沉重,然後緩緩舉起了右手。
  
  伴著一道白光,神聖的氣息從陣營深處生起。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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