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436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4 09:31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五章 三路騎兵
  
  對上黑衣少女的眼光,赫明忽然平靜了下來,心情輕鬆了很多,甚至還笑了笑。
  
  但他的右手依然舉在空中,隨時準備握成一只強勁有力的拳頭,兩千玄甲重騎便會發起攻擊。
  
  黑衣少女移開視線,望向那些有些混亂的騎兵,不知想到了什麼事情,眉尖微蹙。
  
  風起處,她的身影就此消失。
  
  餘風再次捲起磨山化作的煙塵,向著騎兵們飄了過來。
  
  那些煙塵被風吹的極散,根本沒有任何形狀。
  
  忽然間,無數道乳白色的光線穿透了出來,把那些煙塵照耀成了白沙一般的事物。
  
  那些帶著神聖氣息的光線,來自騎兵們手裡的弓箭。
  
  與隱藏在陣營最深處的巨形神弩相比,這些聖光箭才是玄甲騎兵最可怕的武器。
  
  那位黑衣少女因為感受到了聖光箭的存在,才會選擇離開?
  
  一名副將走到赫明的身旁,看著少女消失的方向,手按劍柄說道:「警覺的倒是快。」
  
  這句話裡帶著極明顯的不甘。
  
  那位黑衣少女出現的太過突然,落下的太快,無論是玄甲重騎裡的真正強者,還是那些陣師,都來不及反應。
  
  在這位副將看來,如果黑衣少女剛才離開的稍慢些,或者類似的情形再出現一次,玄甲重騎絕對有機會把對方留下來。
  
  哪怕那名黑衣少女表現出來如此可怕的摧毀力。
  
  赫明看著黑衣少女消失的方向,沒有說話。
  
  他不同意這位副將的看法。
  
  玄甲重騎縱橫天下未嘗一敗,自然有對付那些強者的手段,哪怕今天面對的是一位神聖境界強者,他依然有信心與對方周旋一段時間,可問題在於,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剛才那位黑衣少女並不是一名普通的強者,而是一條龍……
  
  「什麼?那是一條龍?」
  
  聽完赫明神將的話,那名副將以及周遭幾位將官都震驚的無法言語。
  
  赫明聲音微澀說道:「是的,而且應該是一條玄霜巨龍。」
  
  那名副將更加震驚,然後無語,下意識裡抓了抓頭髮。
  
  如果黑衣少女真是這樣的存在,那麼她的退走便不再是畏懼,而是手下留情……
  
  是啊,從最開始的時候她落在磨山峰頂,而不是直接向玄甲重騎發起攻擊,便應該能猜到了——如果她讓玄甲重騎先進入磨山,再發動攻擊,再加上她先天對龍驤馬的威壓,玄甲重騎不說全滅,也必然會遭受難以承擔的重創。
  
  自古以來,最克制玄甲騎兵的本來就不是那些乘雲來去、不沾地氣的神聖強者,而是龍族。
  
  據說千年之前,太宗皇帝創建玄甲騎兵,便曾經專門設計並且訓練過如何應對龍族強者的攻擊。
  
  後來因為那份星空契約,龍族再沒有登上大陸,世界漸漸遺忘了那些恐怖的高階生物,玄甲騎兵也發展到了第四代,曾經受過的訓練還有那些設計好的手段,早就不知道被遺落到了軍部的哪處故紙堆裡。
  
  一名將官忽然醒過神來,說道:「龍族居然來到大陸,難道她不怕被神聖強者們聯手誅殺?」
  
  「如今的神聖強者們心思各異,怎會齊心來執行那份契約?」
  
  赫明神將說道:「而且當初雙方締結契約的時候,都忘記了她的存在,所以上面沒有她的名字。」
  
  那名副將問道:「那個黑衣少女究竟是誰?」
  
  「你們應該已經想到了,她就是教宗大人的那位龍使。」
  
  赫明沉默了會兒,說道:「也就是當年皇宮裡的那位禁忌。」
  
  隨著天海聖后回歸星海,當初的很多秘密,正在逐漸顯露於陽光之下,自然也包括黑龍的傳說。
  
  原野地面不停隆起,看著就像靜止的麥浪,玄甲重騎們立身其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忽然,赫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說道:「結無雙濁浪陣。」
  
  以紀律嚴明著稱的玄甲騎兵,在這一刻表現的有些異樣。
  
  參謀軍官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而沒有立刻傳下軍令。
  
  因為赫明神將說的是無雙濁浪陣。
  
  這種陣法以厚實穩重著稱,最適合休整掩殺。
  
  在磨山被毀、軍心動搖的前提下,赫明神將的這個安排其實很有道理。
  
  問題在於,無雙濁浪陣的移動速度……真的很慢。
  
  如果以這種陣法前行,或者當暮色染紅天空的時候,他們還無法趕到天書陵,那還有什麼意義?
  
  那位副將看著赫明神將,想要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不再說話。
  
  磨山被轟成半截亂崖的時候,整個京都皆有感覺。
  
  洛水兩岸的宅院搖晃不停,沒有房屋倒塌,梁間與地面生出的無數道灰塵,卻讓整個世界變得有些朦朧。
  
  石柱上刻著的繁復圖案變得有些模糊,那間曾經種滿梅花的房間,早就已經被灰塵籠罩。
  
  教樞處外面的那排楓林斷了很多樹枝,看似雜亂地堆在街道上,實際上如果仔細望去,便能在裡面看到陣法的痕跡。
  
  那些楓樹枝與隱藏於其間的陣法,把直屬教樞處的那批黑衣騎兵擋在了外面。
  
  因為大朝試緣故,教樞處的三位紅衣主教與教士都進入了青葉世界,現在正被一位黑衣少女抱在懷裡。
  
  現在的教樞處,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對抗離宮的意志。
  
  在最短的時間裡,離宮騎兵完成了對這幢著名建築的占領。
  
  楓林外的那些教樞處騎兵,有些無奈也有些慶幸地放下了手裡的兵器。
  
  教樞處是國教舊派勢力的大本營,下轄著著名的青藤六院,但現在真正需要解決的只有天道院。
  
  同時,天道院也是最麻煩的一個地方。
  
  因為茅秋雨的關係,也因為天道院的聲譽,離宮不可能選擇強攻。
  
  凌海之王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天道院裡那些滿臉堅毅神情的師生,一臉厭憎。
  
  當初他能夠被教宗陛下與天海聖后同時看重,就是因為他從來都不天真,哪怕當時他還是個少年。
  
  他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所謂天真、熱血、激情、但他知道這些特質很麻煩,因為會直接指向犧牲二字。
  
  他當然不在意這些天道院師生變成無數具屍體。
  
  問題在於,這會影響到教宗陛下的聲望,更會影響到茅秋雨與離宮之間的關係。
  
  很明顯,莊之渙非常清楚這些,所以知道教樞處那邊的動靜後,依然不肯投降。
  
  他希望天道院裡這些滿懷理想、甘於犧牲的年輕學子們,能夠幫他堅持到天書陵那邊傳來好消息。
  
  凌海之王瞥了眼身旁那位老道,說道:「你也是副院長,為什麼沒有學生肯聽你的?」
  
  這位老道是樹心道人,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當初茅秋雨在離宮裡閉關破境,由師弟莊之渙親自護法,天道院則是由樹心道人打理。
  
  當時提出此議的凌海之王,本是希望樹心道人能夠利用這段時間加強對天道院的控制,為今日做準備。
  
  誰能想到,莊之渙在天道院裡的聲望竟是如此之高。
  
  年輕學生們的痛罵聲越來越大。
  
  凌海之王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說道:「倒數五聲,準備殺人。」
  
  樹心道人聞言大驚,苦勸道:「萬萬不可!」
  
  凌海之王沒有理他。
  
  隨著清楚的金屬摩擦聲,國教騎兵們緩緩抽出帶著神聖光輝的教劍。
  
  天裁殿的黑衣執事們,就像數十隻鬼魂,悄無聲息地向天道院潛了過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2:32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6 09:0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六章 一道龍吟
  
  看著準備衝鋒的國教騎兵,天道院數百名師生沒有任何懼意,反而更加激動,喊聲漸高,頗有眾志成城之感。
  
  除了守衛天道的口號,師生們更多的聲音還是在罵人,被罵的最狠的當然是現在被他們視為賣院求榮奸賊的樹心道人,凌海之王的名字也時常出現,甚至偶爾還會出現涉及教宗陛下的不敬言辭。
  
  聽著那些罵聲,凌海之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但如果仔細看去,或者會發現其實他眼底的情緒一直沒有任何變化。
  
  以雙方的實力而論,當然是離宮方面占絕對優勢。
  
  國教騎兵乃是與玄甲騎兵齊名的存在,天裁殿的那些黑衣執事更是與曾經的清吏司、天機閣的刺客們並稱。
  
  天道院確實底蘊深厚,培養出來了很多強者,現在離宮裡有很多主教也是出自此間,但畢竟只是一座學院。
  
  天道院能夠堅持這麼長時間,只能說莊之渙的心夠硬,而師生們的血夠熱。
  
  面對數百名甘於拋頭顱、灑熱血的師生,離宮方面如果強攻,必然會變成一場血腥的殺戮。而且當今的局勢以及事件起因與二十餘年前的國教學院血案不同,負責此事的凌海之王會遺臭千年,陳長生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在盡量不流血的前提下,怎樣讓天道院的師生放棄抵抗,這才是離宮方面應該做的事情。
  
  然而凌海之王的眼神依舊那般漠然,無論樹心道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沒有收回命令的意思。
  
  眼看著國教騎兵即將發起衝鋒,那些黑衣執事即將舉起手裡的死亡之鐮,樹心道人覺得一陣悲涼,無比絕望。
  
  他彷彿看到了被浸泡在血海裡的天道院,還有那些倒在血泊裡的年輕學生們依然稚嫩的臉。
  
  下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天道院沒有變成一片血海,卻變成了一片墨海。
  
  一道陰影自天而降,落在了天道院那些古意盎然的建築之上。
  
  那道陰影是如此的深沉,竟彷彿有若實質,又像是真正的黑夜。
  
  憤怒的喊聲停止了,年輕的天道院學生們有些茫然地抬頭望向天空。
  
  他們沒能看到帶來那片陰影的本體。
  
  昏暗的天空裡飄著無數片雪,遮住了所有的視線。
  
  「下雪了!」有學生驚喜地喊道,
  
  「怎麼這時候會下雪?」有學生驚奇地喊道。
  
  已經是初春時節,就算倒春寒,也沒有落雪的道理。
  
  學生們很是吃驚,紛紛議論起來,有些人甚至忘了院門外那些殺氣騰騰的騎兵。
  
  但還有很多人沒有忘記天道院以及同窗們現在面臨的處境。
  
  看著天空裡那些美麗的雪花,一名清秀的女學生眼裡噙著淚水,喃喃說道:「天道在上,您也覺得這樣的世間太過骯髒,所以要落下這場聖雪,潔淨我們的眼睛與心靈嗎?」
  
  有些學生聽到了她的話,感同身受,向著天空祈禱起來,有些傷感,意志更堅。
  
  凌海之王漠然說道:「雪化之後依然滿地污穢,神明豈會自欺欺人?」
  
  天空裡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轟鳴聲。
  
  那道轟鳴聲低沉到了極點,卻並不微弱,就像是隱在雲層最深處的雷,或是地底最深的河。
  
  人們抬頭望向天空,滿臉震驚,心想難道這是上蒼做出了回應?
  
  是回應那位女學生的話?還是凌海之王的話?
  
  那道聲音有著非常明顯的意志。
  
  那就是漠然,以及俯視,還有不感興趣。
  
  無論凌海之王帶著國教騎兵前來,還是樹心道人帶著數名教習站到了對面,莊之渙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當他聽到這聲嗡鳴的時候,臉色變得有些奇怪,眼底深處甚至看到了一抹猶豫以及退意。
  
  他聽出來了。
  
  這是一道龍吟。
  
  天空裡的雪花數量驟然間多出了數十倍,寒風也變得凜冽無比。
  
  風雪狂舞,天道院內外的溫度急劇降低。
  
  無論是石牆上的那些青藤,還是最深處的那棵千年古樹,都變成了美麗的瓊枝。
  
  數片小湖表面結出薄冰,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厚,數息之間便變成了平滑如鏡的冰湖。
  
  某個偏僻的小院裡,那口深井裡的井水被盡數結凍,把四周的地面撐出了數道裂縫。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色,成為了冰雪的領域。
  
  大部分的普通學生變成了一座座雪人。
  
  他們依然能夠視物,能夠思想,但再也無法動彈,甚至臉上還保持著驚愕的神情。
  
  莊之渙年輕時便是天賦出眾的天才,現在更是京都屈指可數的的修道強者,自然沒有問題。
  
  有十餘名境界不錯的教習與學生也還能支撐。
  
  他們的臉色都有些蒼白,嘴唇有些發青。
  
  教習與學生們是因為被嚴寒侵噬了氣竅與幽府,受了內傷。
  
  莊之渙則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這場風雪究竟從何而來?
  
  為何如此狂暴而恐怖?
  
  天道院的師生們滿懷畏懼地想著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從風雪那頭緩緩走來。
  
  那道身影行走時的姿式有些怪異,似乎有些不協調,卻又給人一種格外安定的感覺。
  
  或者是因為那個人只有一條手臂?
  
  看著那道身影,看著那道空蕩蕩的、在風雪裡狂舞的袖管……
  
  就算是那些不能動、無法流露表情的年輕學生,眼神裡也充滿了喜悅的情緒。
  
  那些還能出聲的教習與學生們更是驚喜地呼喊起來。
  
  「關白師兄!」
  
  「大名!」
  
  「師兄!」
  
  順著那條著名的石道,關白走進了天道院,然後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了兩道石壁之間。
  
  石壁上有很多名字,最上方刻著一行字——「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就是青雲榜。
  
  當他在天道院裡求學的時候,他的名字也曾經在石壁上出現過,而且是在最上面。
  
  因為這個原因以及很多別的原因,他一直是天道院最大的驕傲,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所以明知道以他的境界實力不見得能改變當前的局面,但看著他出現,天道院的學生們依然忍不住驚喜地呼喊起來。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驚喜變成了震驚。
  
  因為關白看著莊之渙說了一句話。
  
  「老師,認輸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3:01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7 09:34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七章 寂靜的春天
  
  狂暴的風雪漸漸停歇。
  
  沒有風,雪才能夠粘住。
  
  於是石壁上被積雪掩蓋的名字越來越多。
  
  天道院裡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終於數百座雪人後方走了出來。
  
  這是國教騎兵包圍天道院之後,他第一次真正站到了師生們的前面。
  
  因為說話的人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大名關白。
  
  也因為很多人已經變成了雪人,他已經無處可躲。
  
  他看著關白的眼神很冷淡。
  
  「為什麼?」
  
  「因為您錯了。」
  
  「按照天書陵那邊的消息,應該是聖女安排你回到京都。」
  
  「陛下提前寫了一封信給我。」
  
  「你一直在看著?」
  
  「是的,我需要確認。」
  
  「確認我是錯的?」
  
  看著恩師,關白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不錯,因為沒有人有資格用他人的性命來滿足自己的想法。」
  
  莊之渙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只是確認。」
  
  關白的眼神變得平靜了很多,說道:「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相信您是這樣的人。」
  
  莊之渙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輕聲說道:「看來教宗大人真的很看重你,只是為了讓你看場戲,居然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
  
  關白說道:「陛下仁慈,不願看到天道院因為您的野心而變成灰燼,所以才會對我如此有耐心。」
  
  「野心啊……」
  
  莊之渙望向風雪裡的遠方,不知道是汶水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的故鄉,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關白想知道他為何感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是的,我有野心,而且很大,因為我有與之相匹的能力,我的境界很高,我的能力很強,而且我還很年輕,那麼我憑什麼不去追求?」
  
  關白正色說道:「您以前教過我,大道若可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莊之渙淡然說道:「茅師兄待我極好,我與唐家長房也有交情,在很多人看來,我站在教宗大人那一邊,也一樣可以獲得我想要的,把我的那些野心變成真正的野火,燒的很好看。」
  
  關白說道:「這正是我的不解。」
  
  莊之渙說道:「難道連你也忘了,換羽他是怎麼死的?」
  
  數年前,陳長生帶著蘇離從雪原萬里南歸,過潯陽城將抵京都。
  
  那個夜晚,莊換羽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之下,選擇在一口井旁橫劍自刎。
  
  那個院子還在天道院的偏避處,那口井也還在,只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進去過。
  
  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當年周園裡的事情,忘記了在關白之後天道院還曾經有過一位天賦出眾的年輕人。
  
  今日暴雪,井邊的地面被凍出了數道裂縫,破敗不堪,再也無法修復。
  
  那些記憶也從寒冷的地底翻了出來。
  
  莊之渙自然不會忘記這件事情,關白也沒有忘記。
  
  當年諸院演武之時,他向陳長生起挑戰,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他有些難過,說道:「您還是沒辦法忘記這件事情嗎?」
  
  無論是從唐三十六那邊算,還是從茅院長那邊算,莊之渙都應該是陳長生信任的人。
  
  他卻選擇了那一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莊之渙搖了搖頭,說道:「換羽死於他自己的心性軟弱,與教宗大人無關。」
  
  關白不理解,說道:「那為何會如此?」
  
  莊之渙看著他淡然說道:「我真的不恨教宗大人,問題在於,誰會相信呢?」
  
  關白默然無語。
  
  是啊,就算教宗陛下自己相信,可是凌海之王會相信嗎?司源道人會相信嗎?聖女會相信嗎?
  
  「既然我沒有辦法走這條路,那麼我只能選擇另外的方式來燃燒自己的野心。」
  
  莊之渙的手落在胸口上,說道:「不然這裡始終難以安份。」
  
  關白勸說道:「然而如今事已不成,何不放棄。」
  
  「因為你認清了我的真面目,便要我放棄?你以為你是誰?
  
  莊之渙微嘲說道:「你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有什麼資格來判斷我的對錯,又有什麼資格要我放棄?」
  
  關白安靜了會兒,說道:「我現在是以英華殿大主教的身份在與你交談。」
  
  聽著這句話,天道院裡一片嘩然,師生們震驚至極。
  
  前任英華殿大主教是天道院的老院長茅秋雨。
  
  他們本以為茅秋雨院長晉入神聖境界之後,莊之渙院長毫無疑問會成為英華殿大主教。
  
  沒有想到,離宮那邊傳來非常準確的消息,教宗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天道院的師生們很是失落,然後憤怒,今天的局勢,在很大程度上與此事有關。
  
  真實的情形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英華殿大主教會由關白師兄接任?
  
  離宮並不是在打壓天道院?
  
  難道……茅院長也不是被教宗陛下逼走的?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莊之渙在天道院裡教書育人多年,聲望確實很高。
  
  但在年輕學生們心裡,關白師兄是他們最大的驕傲,真正的楷模,無論修行還是德行,都是如此。
  
  風雪早歇,春意重回大地,積雪難化,那些變成雪人的學生們慢慢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卻現自己再沒有辦法舉起手裡的兵器。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書陵前。
  
  一支國教騎兵在教樞處。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道院。
  
  離宮最強大的力量卻在別處。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微雪,讓太平道的空氣變得有些微寒,就像現在的緊張局面一樣。
  
  司源道人左手擱在胸前,微微攏著,就像在把玩核桃。
  
  他的手裡實際上是國教重寶——天外印。
  
  戶三十站在他身側,拖後了約半步,微低著頭,雙手籠在袖子裡,看著就像位低調的掌柜。
  
  沒有人知道,他的左手拿著落星石,右手拿著一把平常無奇的短刀。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落星石的神聖力量更強大,還是那把短刀更可怕。
  
  兩位國教巨頭的身後全部是人,看著黑壓壓的一片。
  
  黑壓城市的人群裡偶爾有幾抹奪目的鮮紅,更顯煞氣。
  
  兩百一十七名聚星境界主教與執事。
  
  十六名境界恐怖的紅衣主教。
  
  在太平道上。
  
  圍住了相王府。
  
  其餘十餘座王府與天海府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死寂一片。
  
  如此多數量的修道強者,不要說曾經的天機閣,就算是大周朝廷也很難湊出來。
  
  這就是離宮的力量,平日裡隱而不顯,但出現時,天地間萬物都必須安靜片刻,以示尊敬。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3:04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8 09:18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八章 雪泥鴻爪
  
  京都的天空裡飄著雪,太平道也一樣。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飄飛的碎雪來自天道院的一場冰雪暴。
  
  所有王府大門都緊閉著,沒有一絲聲音,相王府更是寂靜的彷彿一座墳墓。
  
  那些碎雪飛過王府高牆,落在離宮教士們的視線無法觸及之處,卻沒能落到地面。
  
  牆後有無數道風,不停地吹著那些輕柔的雪。
  
  數百名修道高手與手持神弩的軍士。站在相王府的花園與院裡,與教士組成的黑色海洋之間只隔著一道牆。
  
  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保持著絕對的安靜,於是呼吸聲便變得清楚起來。
  
  越清楚便越沉重,越短促便越緊張。
  
  那些來自天空的初春的微雪無法落地,便是因為這些沉默如謎,又沉重如山的呼吸吧?
  
  陳留王站在窗邊,看著園子裡的下屬們,沉默想著這些事情。
  
  雪在窗外不停地飛舞著,他的臉有些蒼白。
  
  因為疲憊,與不安無關。
  
  到了這種時候,任何後悔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他轉身望向那幾位青衣道人。
  
  三名青衣道人望向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道。
  
  老道是真正的道門強者,多年前便已半步神聖。
  
  除了唐家的魏尚書、盲琴師及幾名南方世家、宗派的隱秘人物,再沒有誰能夠與他相提並論。
  
  但即便是他,也沒有自信能夠守住相王府。
  
  一點都沒有。
  
  他非常清楚,如果離宮決定全力出手,除非大周朝廷軍隊盡出,沒有誰能夠擋住這樣的狂瀾。
  
  老道對陳留王說道:「走吧。」
  
  陳留王的臉色更加蒼白,神情還保持平靜,說道:「我不能放棄這些忠於我與父王的下屬。」
  
  老道面無表情說道:「我留下來擋一擋,你與三位師侄先走。」
  
  陳留王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願意冒險,怔住了。
  
  老道走到窗前,沒有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微風卷起碎雪,落在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白髮微飄,看著有些感人。
  
  看著這畫面,陳留王眼睛微濕,想要勸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最短的時間裡,他恢復了平靜,向老道行禮,然後毫不猶豫轉身。
  
  花廳從窗口到中間的青石地面依次下陷,形成一條向地底而去的石階。
  
  陳留王與三名青衣道人順著石階向地底走去。
  
  前方一片幽暗,不知通向何處。
  
  忽然,石壁上的燈自動燃燒起來,照亮了眾人身前不遠的地面。
  
  地面有些濕,牆角處還有些青苔,不知多少年沒有清理過。
  
  光線落在陳留王的臉上。
  
  他很平靜。
  
  在他的眼裡也看不到濕意。
  
  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感動。
  
  那些都是無意義的。
  
  他始終這樣認為。
  
  稍後的這場戰鬥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位長春觀老道或者能夠活著離開,或者壯烈戰死,他都不會關心。
  
  他只需要知道,這位老道必然會讓離宮的那些強者承受極大的損失。
  
  那些王府裡的家將與高手或者投降,或者戰死,也無所謂。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人的忠誠與熱血,但是這些人從來都不是相王府真正的底牌。
  
  相王府真正的力量今天根本就不會在京都出現。
  
  因為他和陳長生的判斷非常接近,他認為天書陵那邊根本打不起來。
  
  還沒有到最後決戰的時刻,但今天還是會死很多人。
  
  他需要保證自己的生命不受威脅,所以必須離開。
  
  他將通過這條幽暗的地道出現在洛水的岸邊,然後離開京都。
  
  京都郊外,那數百玄甲輕騎已經等了他很長時間。
  
  他將帶著這些玄甲輕騎去往漢秋城,然後與最忠誠的部屬與軍隊還有朱家的後人會合。
  
  到時候,他應該先做什麼事情?發一篇檄文?還是先把朱家的那些廢物都毒死?
  
  如果是太宗皇帝,他會怎麼做?
  
  毒死不行,太過顯眼,還是軟禁起來比較好,登基後再說。
  
  想著這些事情,他被燈火照亮的眼眸深處現出了一抹笑意。
  
  那三名青衣道人在他身後,自然無法看到。
  
  父親是神聖領域強者,自然不需要擔心安危。
  
  就算道尊萬一輸了,徐有容還是陳長生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自然不會向王府裡的側妃庶弟們下手。
  
  陳留王覺得自己什麼都想到了,都考慮到了,都算到了。
  
  但他沒有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平國,甚至連這件事情本身都沒有想起。
  
  他也沒有算到,在這條幽暗地道前方某處,有人在等他。
  
  安靜的地道裡,任何聲音都會顯得特別清楚。
  
  比如地底水動的聲音,比如螞蟻爬過牆壁的聲音。
  
  兩位道姑睜開了眼睛。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相王府的方向。
  
  懷恕看了師姐一眼。
  
  懷仁神情淡然。
  
  忽然,前方隱隱透來的光線,發生了奇怪的折射。
  
  彷彿那裡的空間出現了某種扭曲。
  
  什麼樣的力量,竟能讓空間如此悄無聲息地扭曲起來?
  
  懷恕感知到了那道氣息,驚駭說道:「這是何物?」
  
  懷仁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說道:「教宗陛下也出手了?」
  
  當地道裡的空間發生扭曲的時候,天空裡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
  
  暗淡的天光被散射的到處都是,把相王府的四周照耀的無比清楚。
  
  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從遙遠的高空落到地面。
  
  風雪忽然間變得狂暴起來。
  
  一只黑色的龍爪破開雲層,緩緩落下。
  
  龍爪就像是一座黑山,上面的鱗片就像是幽暗的窗戶,散發著極其恐怖的氣息。
  
  那些家將與強者們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驚慌失措地呼喊起來。
  
  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道忽然睜開眼睛,迸射出一道精光。
  
  一道清光籠住了相王府,這是很強大的守御陣法。
  
  老道看著天空,寒聲喝道:「孽畜受死!」
  
  話音未落,道劍自出,化作一道極其凄厲的光線,向著天空飛去,貫穿厚雲,不知斬向何處!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對手很強大,但依然毫無懼意。
  
  這一劍凝結了他畢生修為,已經無限接近神聖領域,加上王府的陣法,只要對手還沒有成年,便必然要受傷而回!
  
  但是,他不知道今天真正的對手並不在風雪深處,而是一直在相王府裡。
  
  當他把全部精神氣魄貫注進那一劍的時候,那人也動了。
  
  那人站在牆角,耷拉著雙肩,腰間松松地繫著一把看似尋常的劍。
  
  不知何時,他修長的手指握住了劍柄,顯得格外穩定,而且和諧。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甚至會生出一種錯覺。
  
  他的手與劍本就是一體的。
  
  怎麼可能還有比這更快的劍呢?
  
  一道劍光亮起,然後消失。
  
  就像是煙花一現,或者曇花一現。
  
  兩道磚牆上出現了兩個洞。
  
  一截劍尖刺破了青色的道衣,帶著血水。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3:07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29 09:57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四十九章 陳長生的安排
  
  一聲巨響。
  
  整座城市的人都聽到了。
  
  不知多少積年的灰塵從梁上落下。
  
  街巷上的民眾們神情惘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剛剛收到南邊消息的朝廷官員,震驚無語,心想難道又垮了一座山?
  
  轟隆如雷的聲音漸漸遠去。
  
  那隻巨大的龍爪緩緩收回雲層後方。
  
  相王府的陣法已經被破,沒有變成一片廢墟,也已經相差不遠。
  
  木橋已斷,殘破的晚亭斜斜地倒在湖裡,湖水向著岸邊不停漫注,把馬場上的黃沙變成了一灘爛泥。
  
  王府裡到處都是煙塵,隨處可以聽到慘叫,白牆紅瓦上隨處可以看到刺眼的血跡。
  
  斷牆那邊傳來了離宮教士們整齊而壓抑的腳步聲,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深處的花廳相對安靜些,建築也保持的相對完好,只是牆角上多出了兩個洞。
  
  忽然,那兩個洞裡散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線,看著就像一道劍。
  
  堅硬青磚砌成的牆,就像是一張紙,被輕易至極地裁開。
  
  整個牆角連同高處的屋檐整整齊齊地落了下來。
  
  啪啪啪啪!
  
  清脆的撞擊聲裡,帶著滄桑意味的磚瓦與檐獸摔成了碎片。
  
  仔細望去,應該能夠看到隱藏在這些細碎裡的筆直線條,還有那些像金子般發光的平整邊緣。
  
  牆角消失了,那個人自然露出了身形。
  
  老道微微瞇眼,想要確認對方的身份。
  
  那人穿著一件青衣,但不會讓人聯想到少年青衫薄,只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小廝。
  
  他當然不可能真是一名青衣小廝。
  
  老道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世間除了那人,誰還能找到如此絕的出劍時機?
  
  誰的劍能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一劍就殺死自己?
  
  老道感慨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已經半步神聖。」
  
  青衣小廝就是劉青。
  
  蘇離與那個神秘人物離開之後,他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刺客。
  
  也只有他,已然半步神聖,卻還堅持在黑夜裡做著這樣見不得光的事情。
  
  劉青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這是謹慎,也是職業習慣。
  
  老道有些不悅,微微挑眉。
  
  然後,他的眉便斷了。
  
  他左眉最中間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血口。
  
  那道血口非常細小,甚至顯得有些秀氣。
  
  如果這是被劍破開的,可以想像當時那把劍在細微處的控制已然近神。
  
  血水從那道秀氣的傷口裡浸了出來。
  
  老道嘆了口氣,靠著牆壁坐下。
  
  那道傷口裡涌出的血水越來越多,甚至給人一種汩汩而出的感覺。
  
  劉青沒有看,他的視線一直在老道的手上。
  
  從現身開始,便是如此。
  
  老道的手裡沒有握劍。
  
  那把劍已經消失在了天空裡。
  
  但他沒有放鬆警惕。
  
  因為老道的手始終虛握著。
  
  直到這時,老道的手指終於漸漸散開。
  
  停止呼吸很長時間的他,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像岩漿一般熾熱,如滾燙的岩漿,瞬間把天空裡飄著的雪花灼成青煙。
  
  一陣嗤嗤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視線上移,在老道臉上停留了片刻。
  
  老道已經閉上了眼睛,沒了呼吸。
  
  他終於真正的放鬆了,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而是一片蒼白。
  
  為了殺死對方,他也受了很重的隱傷。
  
  沒了陣法,沒有老道這樣的真正強者,在離宮宏大的力量面前,相王府的抵御只持續了很短時間。
  
  離宮很快便控制住了整座王府,還順帶著把相鄰的兩座王府也控制住了。
  
  戶三十二對下屬們交待道:「不要驚著後宅那些婦人。」
  
  國教終於向皇族發起了攻擊。無論事後如何,現在應該拿到足夠的利益,有些賬冊和一些隱秘事物,是離宮必須拿到的東西。如何處理王府裡的那些人,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曜十三司出身的主教以及離宮裡的神術主教,正在對傷者進行救治。
  
  廢墟裡不時能看到聖光亮起,然後聽到呻吟聲。
  
  就連相王府裡的傷者也會接受治療,當然順序要排在離宮教士們的後面。
  
  司源道人微微皺眉,右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腰帶。
  
  他很不贊同這樣的做法,但這是教宗陛下的吩咐。
  
  腰帶裡的那瓶朱砂丹,也是教宗陛下親手交給他的。
  
  就算聖光術救不活的人,有了這瓶朱砂丹,應該也很難死。
  
  當然,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再也無法活過來。
  
  司源道人看著斷牆邊的那名老道,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那位老道有些枯瘦矮小,白髮已亂,渾身是血。
  
  再如何強大的人,死後也都會顯得很弱小。
  
  他知道這名老道的來歷與身份。
  
  這名老道是他與凌海之王事前最忌憚的對象。
  
  這幾年,天裁殿派了很多人在洛陽盯著長春觀,尤其是這名老道。
  
  老道剛剛離開洛陽,他與凌海之王便知道了,連夜報給了陳長生。
  
  陳長生那時候在石室裡練劍,沒作任何表態。
  
  直到今天,司源道人才知道,原來教宗陛下早有安排。
  
  他的視線落在那位老道的斷眉處。
  
  那裡依然殘留著些許劍意。
  
  那劍意就像是似斷未斷柳絮,極細微,極清楚。
  
  被寒風一拂,自生凜冽之感。
  
  能夠殺死這位老道,那名刺客該是多麼可怕?
  
  想著先前風雪深處那抹青影,他微微挑眉,心想教宗陛下與劉青到底是什麼關係?
  
  在這個時候,廢墟裡忽然出現了三個人。
  
  司源道人沒有吃驚,也沒有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明顯事先便知道花廳裡的這條地道。
  
  他向那兩位道姑行禮,說道:「見過二位前輩。」
  
  懷恕沉聲說道:「既然你們要動手,為何事先沒有與聖女言明?」
  
  這位性情粗豪、略顯暴躁的道姑,明顯心情非常不好。
  
  如果司源道人不是執掌聖堂的國教巨頭,只怕她會表現的更加憤怒。
  
  司源道人苦笑道:「我也是來之前才知道教宗陛下的安排。」
  
  聽著這話,懷恕怔住了,便是懷仁也有些意外。
  
  司源道人知道很難解釋清楚,不再多言,望向了另外那人。
  
  有三名長春觀道人的幫助,陳留王依然沒能走到洛水,離漢秋城更是還有千里之遙。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上有些血跡,但神情依然平靜如常。
  
  司源道人有些佩服,然後再一次覺得教宗陛下的安排可能不妥。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3:08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2-30 09:1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五十章 萬物的前提
  
  微風吹過廢墟,拂動衣袖,漸漸牽起一絲殺機。
  
  別的人感覺不到,陳留王卻是非常清楚。
  
  他盯著司源道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陳長生不會殺我。」
  
  懷恕道姑怔了怔,然後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裡便想出面阻止,卻發現師姐沒有說話。
  
  懷仁道姑望著京都南面,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理會即將到來的事情。
  
  這個時候,一把短刀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花廳斷牆外,斬斷了亂飄著的風以及某種可能。
  
  當司源道人望過去的時候,那把短刀已經回到了對方的袖子裡。
  
  戶三十二結束了對王府的抄檢。
  
  司源道人面無表情說道:「有時候仁慈就等於愚蠢。」
  
  戶三十二謙卑說道:「既然是陛下的意志,那麼謬誤也是正確,愚蠢只可能是因為我們。」
  
  聽著有些拗口,實際上意思非常簡單。
  
  教宗陛下就算是錯的,那也是對的。
  
  如果教宗陛下真的錯了?請繼續參看上面這句話。
  
  司源道人收回望向陳留王的視線,道袖旁的風也停了。
  
  戶三十二簡單的講解了一下當前的局勢。
  
  從磨山垮塌,到離宮的教士們控制太平道,京都四周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實際上時間很短。
  
  天書陵那邊依然處於對峙之中,即便面對著那位真正的傳奇,徐有容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懷仁與懷恕從清晨開始便進了地道,根本不知道天書陵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她們知道連王之策都出現了,自然很是吃驚。
  
  「王大人為何會……」
  
  懷恕很是緊張不安,無法繼續言語。
  
  懷仁心想難怪自己先前覺得南邊有些問題,沉吟片刻後說道:「我們去天書陵看看。」
  
  懷恕聲音微顫說道:「那可是王大人。」
  
  懷仁平靜說道:「即便是王大人,也不能對聖女峰下亂命。」
  
  說完這句話,她便帶著懷恕離開了相王府,向著天書陵而去。
  
  在這種時刻,能做出如此強硬的選擇,離宮教士們對懷仁道姑或者說聖女峰的敬意更增數分。
  
  司源道人沒有理會這些事情,他再次望向陳留王,說道:「如果有機會,今天我還是會殺了你。」
  
  戶三十二在旁聽著很是無奈,卻也知道無法做什麼,因為司源道人說的是有機會。
  
  陳留王說道:「你很想殺我?」
  
  司源道人說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殺你,因為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麻煩。」
  
  那時候他是天海聖后與教宗陛下都很欣賞的年輕人,剛剛成為大主教。
  
  陳留王則是陳氏皇族留在京都的唯一代表,在百姓與官員的心裡擁有很重要的地位。
  
  陳留王說道:「果然如莫雨所言,你的殺性確實極大。」
  
  司源道人說道:「何必來挑撥我與她的關係,當年莫說你,便是教宗陛下我也曾經想殺過。」
  
  陳留王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
  
  當年國教學院被圍攻以及隨後的那些事情裡,經常都能看到司源道人出現。
  
  或者在百花巷的茶樓裡飲茶,或者在夜色裡盯著那道掛滿青藤的院牆。
  
  當時的陳留王則是站在他的對面,要做的事情則是保護陳長生。
  
  只不過現在局面已經逆轉過來。
  
  戶三十二帶著陳留王向王府外走去。
  
  看著滿園廢景與倒臥其間的屍體,陳留王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離宮準備把自己囚禁在何處,不知道像司源道人會不會尋找機會暗中殺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該祈禱陳長生獲勝還是商行舟獲勝。
  
  如果從他的生命安全的角度考慮當然應該是前者。
  
  但那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故事結局。
  
  他只知道無論今天最後是商行舟獲勝還是陳長生獲勝,他與他的父親都已經提前敗了。
  
  在還沒有真正出手的前提下。
  
  或者,正是因為他和父親並沒有真正準備出手,才會敗的如此乾脆利落。
  
  現在看來,他與父親還有陳家的王爺們、甚至包括商行舟都低估了陳長生的魄力。
  
  也對,無上的權威本就是最蝕骨的毒藥,誰又能禁受得住這種誘惑?
  
  離宮裡沒有飄雪,但也顯得很冷,或者是因為太冷清的緣故。
  
  寬闊的廣場上只有兩個人。
  
  吳道子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頭髮亂糟糟的,繃帶被血染透,看著極其狼狽。
  
  他這時候非常憤怒,恨不得把陳長生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不管裡面究竟有沒有高祖。
  
  但他不敢這樣做,因為一個身穿白色祭服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後。
  
  安華清秀的臉上滿是緊張的神情。
  
  她握著短刀,沒有看別的任何地方,只是盯著吳道子的後頸。
  
  教宗陛下離開的時候,交待的非常清楚,若事情有變,她要在第一時間裡,殺死這個老人。
  
  兩位大主教也教的非常清楚,想要殺死一個人,最好是把對方的頭砍下來。
  
  陳長生走出了離宮。
  
  參加大朝試的教習與考生,都在青葉世界裡。
  
  看熱鬧的民眾早就已經散去,石柱一片安靜。
  
  他以為自己是一個人,準備面對這片天地,不免覺得有些孤單。
  
  但就在他準備嘆口氣的時候,卻看到了唐三十六。
  
  這讓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說道:「你既然可以提前給關白寫信,也可以告訴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誰都能聽出來裡面的惱意。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唐家的行事風格,出手便無退路,所以不想你被牽扯進來。」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要動,便必須雷霆大動,難道你不同意聖女的做法?」
  
  陳長生說道:「有容的做法,已經是在這種局面下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用人族的前途威脅商行舟這樣的人物,看似天真幼稚荒唐可笑,其實不然。
  
  因為商行舟明白,天真往往意味著絕對的冷酷無情。
  
  今天如果不是王之策忽然出現,徐有容真的可能會成功。
  
  唐三十六問道:「你現在準備怎麼做?」
  
  陳長生說道:「無論修道還是智慧,我不及有容遠矣,但我有時候更天真些。」
  
  即便是這樣緊張的時刻,聽著這樣的話,唐三十六還是忍不住想要嘲弄他兩句。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隱約猜到了陳長生想要表達什麼。
  
  越天真,越冷酷,是這個意思嗎?
  
  陳長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南方走去。
  
  唐三十六怔在原地,過了會兒時間才醒過神來,追了過去。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27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1-2 09:29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五十一章 她的名字
  
  數百年來,這是京都出現紅雁次數最多的一天。
  
  不時有紅雁飛過天空,留下道道痕跡。
  
  那些令人震驚的消息隨著這些痕跡不停傳向各處。
  
  天道院、教樞處、相王府……
  
  那些痕跡揭示了離宮強大而冷酷的意志,也表明著年輕教宗的態度。
  
  忽然響起數聲驚恐的鳴叫,紅雁們向著四處飛散而去。
  
  天空忽然變暗。
  
  街巷上的百姓們抬頭望去,只見一道巨大的陰影遮蔽了京都的天空。
  
  雲層翻滾,如怒濤一般絞動,陰影漸漸顯露出真身。
  
  天空裡彷彿出現一座十餘裡長的黑色山脈。
  
  偶有陽光落下,黑色山脈的表面反射出明亮的光線,如鏡片一般。
  
  天氣驟然變得寒冷,雪花紛紛落下,京都彷彿重新回到了隆冬。
  
  看著這幕畫面,民眾們想起當年祖輩被巨龍支配的恐懼,驚恐到了極點。
  
  那片巨大的陰影向著天書陵飄來,看著很慢,實際上非常快。
  
  天書陵四周的河水的顏色變深了不少,給人的感覺也寒冷了很多。
  
  那片陰影沒有繼續由正門向天書陵裡侵蝕,也沒有走南門,而是直接越過了河水,漫過那片青色的桔林與掛著半截臘肉的小院,那些清淺的渠水,最終籠罩了整座天書陵。
  
  在這片陰影的下方有一個人。
  
  他五官清秀,眼神乾淨,看著非常清新。
  
  他身著神袍,手持神杖,氣息無比神聖。
  
  他是信仰的化身,是人間的至善,是當代的教宗。
  
  很少有人看到這樣的陳長生。
  
  南溪齋的少女們微張著嘴,很是吃驚。
  
  徐有容微微偏頭打量著他,清冷的眼眸裡多了抹笑意。
  
  商行舟轉身望向陳長生。
  
  他的視線穿過南溪齋劍陣裡的無數劍意,彷彿也變得無比鋒銳,森然至極。
  
  但他終究是望向了陳長生。
  
  那年陳長生背著天海聖后向天書陵下走去,他向著天書陵峰頂走去,擦身而過,目不斜視。
  
  其後他便再沒有看過自己的這個徒弟,哪怕在白帝城裡他們曾經聯手,哪怕三年前在國教學院裡師徒二人曾經有過一番對話,但當時的看也不是真正的看,而是漠然的居高臨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視陳長生。
  
  他的眼神很深沉,很隱晦,就像是雲墓裡的那座山峰,根本無法看清真實。
  
  但偶爾還是會灑落一道陽光。
  
  那是欣賞的神情。
  
  這也是第一次。
  
  他覺得陳長生今天表現的很不錯。
  
  當天書陵進入困局之時,離宮以雷霆之勢出擊,在最短的時間裡控制住了京都的局面。
  
  無論是對時機的選擇,還是手段的強硬,都表明,陳長生已經真正的成熟了。
  
  在某種意義上,他今天的行事甚至能夠聞到梟雄的味道。
  
  這些事情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很難。
  
  陳長生這些天保持著沉默,似乎置身事外,但誰也不會真以為他什麼都不做。
  
  不知多少眼睛一直在盯著離宮。
  
  商行舟一直在看著他。
  
  王之策也在看著他。
  
  吳道子就是他們的眼睛。
  
  但陳長生成功地瞞過了他們,看情形,甚至就連徐有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當商行舟看著陳長生第一次露出欣賞神情的時候,王之策在看著籠罩天書陵的那片陰影。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露出一抹追憶的神色。
  
  那片陰影忽然消失,化作滿天風雪。
  
  風雪裡,出現了一位黑衣少女。
  
  她神情漠然,眉眼如畫,黑裙裡散發著極度寒冷的氣息。
  
  毀磨山、平王府、霜欺天道院,在今天離宮控制京都的過程裡,她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做為玄霜巨龍一族,她雖然還沒有成年,道法神魂還無法融合神聖領域的規同,但她從出生開始,龍軀便具有無視層級差異的神聖屬性,換句話說,她從生下來便注定了會成為神聖領域強者。
  
  唐家兩位老供奉還是長春觀那位老道都是半步神聖強者,但說到純粹的戰鬥力還是不及她這樣的高階神聖生物,至於摧毀性更是整個大陸無人能及,除非徐有容與秋山君能夠完成第三次覺醒。
  
  龍族本來就是世間最恐怖的存在,不然當年以太宗皇帝為首的神聖強者們也不會以非常大的代價逼迫它們發下星空之誓,簽訂契約,承諾再也不會降臨大陸。
  
  但是那份契約上沒有她的名字。
  
  因為那時候她被關押在北新橋底,而且她還很小,甚至沒有自己的簡名。
  
  把她關到北新橋底的那個人,就是王之策。
  
  「朱砂,好久不見。」
  
  王之策看著那位黑衣少女微笑說道。
  
  朱砂就是她的簡名,或者說人族名字。
  
  甚至就連這個名字都是王之策取的,然後被秦重他們喊成了習慣。
  
  聽到這句話,看著那個彷彿時間在他身上沒有任何作用的中年書生,黑衣少女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次再次見到對方的場景,充滿怨恨地想著如何復仇。
  
  但她沒有想到,時隔數百年再次見到對方時,自己依然充滿了恐懼。
  
  被對方幽禁在地底數百年,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對方所取……
  
  那段記憶真的深刻入骨,無法忘記,令人寒冷。
  
  即便是她,都覺得很冷,很害怕。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黑衣間的冰屑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時候的她,看著上去就像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她可以摧毀一座山,可以踏平一座府,可以逆轉整個京都的局勢。
  
  但王之策只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便讓她恐懼到了極點,失去了所有的戰鬥力。
  
  時間的河流不停地沖擊著兩岸,河道越來越深,直至無法見底,變成深淵。
  
  王之策這樣的人,果然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
  
  陳長生走到黑衣少女身前,擋住了王之策的視線。
  
  王之策靜靜看著他,眼神依然深不可測。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她不叫朱砂。」
  
  王之策平靜說道:「我不這樣認為。」
  
  徐有容走了下來,看著他說道:「所以我說你老糊塗了。」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0:25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1-3 09:2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五十二章 你怎麼不去死?
  
  前面徐有容就說過王之策老糊塗了。
  
  當時她的這句話在天書陵內外引起一片嘩然,就連那些追隨她而來的南方修行者也有些不滿。
  
  這時候她再次說出這句話,天書陵內外卻是那樣的安靜。
  
  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這句話是在配合陳長生。
  
  陳長生出現後,王之策沒有與他說話,而是先與朱砂敘舊。
  
  那句好久不見,裡面隱藏著太多意味。
  
  如果說是定勢,其勢高若寒山。
  
  如果說是攻心,根本無跡可循。
  
  無論是誰,想要應對這樣的手段都很困難。
  
  陳長生選擇的方法,是斷其源頭。
  
  他站到黑衣少女的身前,告訴王之策,那並不是她的名字。
  
  可以叫她紅妝,可以叫她吱吱,或者是那個換作人類語言足有幾千個音節的龍族名字。
  
  總之,她不叫朱砂。
  
  哪怕她曾經叫過這個名字。
  
  因為現在已經不是當年。
  
  她不在北新橋底,而是在他的身邊。
  
  天書陵內外一片安靜。
  
  如果說徐有容對王之策不怎麼客氣,與她過去十餘年間給世人留下的印象並不是太沖突。
  
  陳長生對王之策表現的如此強硬,則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為什麼?
  
  在寒山的時候,陳長生看到踏雲而至的王之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真正星空的修道者。
  
  像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他也視王之策為偶像。
  
  今天王之策站在了他與徐有容的對面,但他心裡對這位傳奇的敬意依然沒有減少。
  
  直到王之策說了那句話。
  
  小黑龍開始感到恐懼。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王之策臉上的微笑,陳長生忽然覺得很生氣。
  
  他無法準確地說清楚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總之他開始憤怒起來。
  
  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裡,他心裡的敬畏感消失了很多,也冷靜了很多。
  
  至於徐有容,從她對王之策的態度便能明顯看出來,除了大道,她無所敬畏。
  
  就這樣,王之策用一句話形成的壓迫感,被陳長生與徐有容用兩句話抵抗住了。
  
  王之策微微一笑,準備再說些什麼。
  
  陳長生卻望向了別處。
  
  王之策想要說的話,沒能說出口。
  
  他的神情變得凝重了數分。
  
  陳長生沒有望向自己的師父,而是望向了徐有容。
  
  他們靜靜對視,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因為他們的心意本來就自然相通,就像一道貫通兩地的彩虹。
  
  劍出亦如虹。
  
  聖女峰上,他們雙劍合壁,其間便曾經生出一道彩虹。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你去過百草園,我也去過。」
  
  徐有容說道:「小時候娘娘曾經教過我,遇大事須有靜氣,我只是想去靜靜。」
  
  陳長生說道:「我不想成為師父那樣的人,也不希望你成為娘娘那樣的人。」
  
  聽到這句話,王之策與南溪齋少女們望向劍陣裡的商行舟。
  
  商行舟望著灰暗的天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什麼,也沒有理會場間的人。
  
  徐有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就是想要成為娘娘那樣的人。」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不,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他知道她喜歡臨崖、賞雪、聽雨、採藥、讀書。
  
  徐有容微微一笑,嘆道:「我知道你也不樂意過這樣的日子。」
  
  她知道他自幼便習慣了守廟、掃雪、遮雨、吃藥、讀書。
  
  至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冷酷的屠殺、冷靜的威脅……
  
  他們都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但時勢如此,不得不做。
  
  而且他們太了解對方,知道對方不喜歡,所以不想對方做,就想著自己做。
  
  徐有容先出劍,陳長生後出劍。
  
  東一劍,西一劍。
  
  劍出無意,但有心。
  
  他們沒有刻意的配合,最終卻還是走在了一起。
  
  只有真正的雙劍合壁,才會有這樣的默契,給人一種妙若天成的感覺。
  
  徐有容在天書陵困住了商行舟,牽制住了那些王爺。
  
  陳長生帶著離宮的力量如洪水般橫掃四野。
  
  最終的效果很完美。
  
  國教舊派已然肅清,京都盡在掌握,只需要宮中旨意一出,商行舟或者真的就敗了。
  
  徐有容不需要成為第二個天海聖后,陳長生也不需要違逆心意去大殺四方。
  
  如果王之策沒有出現的話。
  
  陳長生望向王之策,說道:「我一直希望不會在這裡看到您。」
  
  王之策說道:「我也希望不會在這裡看到你。」
  
  陳長生說道:「我是教宗,沒有不出現的道理,您呢?」
  
  王之策說道:「為天下蒼生故,不得已而來。」
  
  陳長生相信這句話。
  
  他在汶水城裡見過唐老太爺,知道這些老人的真實想法。
  
  太宗年間的這些老人,都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為了所謂的目標與大義,為了天下蒼生四個字,這些人可以犧牲很多,比如小黑龍,比如聲譽、無數人的生命,甚至是更重要的東西。
  
  陳長生很想說這樣做是不對的,但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他對王之策說道:「看來我們至少有一個共識,天下蒼生是最重要的事情。」
  
  王之策說道:「是的,雖然蒼生未必自知。」
  
  陳長生說道:「所以為了天下蒼生不受戰火之災,不遭流離之苦,您不遠萬裡而來,勸我們退讓。」
  
  王之策說道:「不錯。」
  
  陳長生看著他問道:「那為何不是你們退?」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商行舟望著遠方的天空,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王之策若有所思。
  
  如果說帶領人族向前行走需要強悍的意志與魄力還有出色的執行力。
  
  今天徐有容與陳長生做的那些事情,已經證明了他們能夠成為優秀的領袖。
  
  商行舟承認這一點,王之策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現在的危機來自雙方之間的對峙。
  
  稍有不慎,便是戰火連綿三月,人族大好局面盡毀的結果。
  
  那些王爺們還有朝廷的高手們都走進了天書陵。
  
  南方的宗派強者們也從山林裡走了出來。
  
  王破也來了,抱著刀站在遠處。
  
  有幾道或者強硬或者憤怒的聲音響起。
  
  陳長生沒有認真去聽,但還是有些話隱約飄進了他的耳裡。
  
  已無退路,若退便是一個死字。
  
  於是陳長生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在以後的歲月裡,這個問題將會變得非常出名。
  
  「如果天下蒼生真的這麼重要,那你們為何不能為他們去死呢?」
  
  他的神情非常認真,眼神明亮而且乾淨,就像一面鏡子。
  
  因為他不是在嘲諷對方,也不是憤怒的指責,而是真的想不明白。
  
  王之策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1:29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1-3 23:4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五十三章 我們打架吧
  
  如果這句話是憤怒是嘲諷,都很好回答,但陳長生是在認真發問。
  
  他確實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石室裡看到吳道子,知道王之策會出現後,他就開始在想這個問題,卻始終無法找到答案。
  
  既然需要一方退讓,那為何退的不是你們?
  
  如果退便意味著可能墜入深淵,就此死去,那麼你們為何不死?
  
  以天下蒼生為重的理想主義者,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為何不能這樣選擇?
  
  王之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在漫長的生命裡,他自認沒有碌碌無為,而是有所建樹,為了人族做過很多事情。
  
  而且他相信自己對這個世界存有極大善意。
  
  所以每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他沒有什麼悔恨,也不會感到羞愧,平靜而且自信。
  
  直到今天聽到這句話,他才發現那些不過是被風吹硬的面皮,根本無法煮出真實的美味。
  
  王之策無法回答陳長生的這個問題,是因為他知道這是真的問題。
  
  其餘的人並不知道這是真的問題,自然會認為陳長生是在羞辱王之策。
  
  於是帶著憤怒的反駁聲與尖銳的質問聲不停地響了起來。
  
  「那你們怎麼不去死?」
  
  「教宗大人你也可以去死!」
  
  「你和聖女加在一起能有道尊重要?能有王大人重要?」
  
  從現實角度出來,這些話很有道理。
  
  陳長生與徐有容極具修道天賦,但畢竟還很年輕,想要進入神聖領域還需要很多時間。
  
  商行舟與王之策則是成名多年的傳奇強者。
  
  人族如果想要打敗魔族,當然後者更加重要。
  
  「我說的話只與道理有關,與強弱無關,不然周獨夫當年就不會死了。」
  
  聽著陳長生的話,場間的聲音漸漸變小。
  
  到今天為止,整個大陸都無法確定周獨夫的生死,但數百年來不知有多少猜疑在流傳。
  
  那些傳聞往往都與王之策有關,而且非常陰暗。
  
  王之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情微黯。
  
  陳長生繼續說道:「有人認為天下蒼生為重,值得無數人犧牲,然後以此來要求我,所以我才會問那句話,至於我自己並不那樣認為,自然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這句話是回答那些質問,也是說給王之策聽。
  
  王之策沉默了很長時間,感慨說道:「終究不過是自私罷了」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就是自私啊。」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知道他這時候在難過。
  
  這不是陳長生想要的答案,雖然他在提出那個問題之前,就應該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
  
  從百草園到天書陵,舞臺不停地在換,但演的還不過是那些老套的劇情。
  
  星空之下本就沒有什麼新鮮事。
  
  只不過這一次的故事會有怎樣的結局呢?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時隔數百年,王之策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還有多少人會願意支持陳長生與徐有容?
  
  來自南方的強者們沉默不語,木柘家家主與吳家家主更是不知去了哪裡。
  
  那些對陳長生忠心耿耿的離宮教士與國教騎兵,知道自己的對手是王之策後又有幾個人還有勇氣舉起手裡的兵器?
  
  中山王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些不愉之色,其他的王爺大臣還有幾位神將的表情則是明顯輕鬆了很多。
  
  在他們看來,今天的勝負已經非常明了了。
  
  這個時候,有幾個年輕人走進了天書陵。
  
  他們來到了神道之前,與場間的幾位劍堂長老會合,然後站在了徐有容的後方。
  
  整個過程,他們沒有猶豫,沒有討論,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非常自然。
  
  徐有容看著他們微微一笑。
  
  陳長生點頭致意。
  
  王之策沒有見過這幾個年輕人,但能猜到他們就是茍寒食、關飛白、白菜。
  
  離山劍宗乃是最近數百年人族對抗魔族的先鋒,風評極佳,影響力很大。
  
  王之策遠居世外,也知道這些,但他並不知道最近這幾年發生的很多事情。
  
  當他看到離山劍宗如此堅定地站在了陳長生與徐有容的那邊,不禁有些意外。
  
  那些南方宗派強者與王爺大臣們則是更加吃驚,或者說不安。
  
  茍寒食等人是名聲極大的神國七律,但畢竟還年輕,那幾位劍堂長老才是真正的精銳強者。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行為代表的是離山劍宗掌門的意志。
  
  一位神聖領域強者的意志,即便是王之策與商行舟都必須重視起來。
  
  接著,又有一位神聖領域強者站了出來。
  
  微寒的風雪落在黝黑的鐵刀上,沒有融化,而是粘在了上面。
  
  王破抱著刀說道:「陳長生說的對,要退也應該是你們退。」
  
  就算是茅秋雨與曹雲平在場,也很難承受王之策給予的壓力。
  
  離山劍宗掌門沒有親自到場,或者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王破卻是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對陳長生的支持,甚至有些鋒芒畢露的感覺。
  
  野花盛開的年代由王破開始。
  
  或者是因為這個原因,人族的前輩強者們都很欣賞他。
  
  除了朱洛以及蘇離。
  
  王之策也很欣賞王破,所以他更加想不明白。
  
  他問道:「為什麼?」
  
  王破說道:「因為他比你們年輕。」
  
  他微微挑眉說道:「年輕?」
  
  「年輕就是正確。」
  
  王破說道:「或者說,人老了就容易犯糊塗。」
  
  王之策說道:「思慮過多確實會有失銳氣,但大局在前,不得不慎。」
  
  王破說道:「當年我家被太宗皇帝下旨抄沒的時候,你未曾說過什麼,也是因為大局?」
  
  王之策微微挑眉,想要解釋當年自己已經見疑於陛下,對朝政已無力量,而且……但看著對方那兩道有些寒酸的眉,他忽然發現這些解釋其實很沒有意思,終究只能發出一聲苦笑。
  
  這個時候,商行舟忽然對陳長生說了一句話。
  
  「你如果想要看清楚為師的心意,只憑這句話是不夠的。」
  
  這句話的意思聽上去有些難懂。
  
  但陳長生聽懂了,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用意。
  
  「是的,所以我想出了一個方法,可以幫助我們看清楚我們到底想要什麼。」
  
  「什麼方法?」
  
  「我們都不肯退,不肯死,還想證明自己是正確的,那就只能戰上一場。」
  
  「我以為我們一直都在戰場之上。」
  
  「不,這個戰場上有太多人。」
  
  「每個人都有戰鬥的理由。」
  
  「但這終究是我們的事,何必把整個世界拖進來?」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認真說道:「師父,我們打一架吧,誰贏了就聽誰的。」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30 21:21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1-5 00:4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五十四章 人間最怕見天真
  
  人們沒有發出暴笑,甚至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感覺很詭異。
  
  忽然,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隻松鼠在神道旁的樹枝上跑過,吸引住了某位羽林軍校尉的視線,讓他下意識裡鬆開了手裡的鐵槍,沉重的鐵槍落在一旁同僚的腳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哎喲!」
  
  彷彿凝固一般的氣氛被打破,人們終於醒過神來,臉上露出荒謬的神情。
  
  一片嘩然。
  
  陳長生的提議實在是太荒唐了!
  
  這件事情關係到大周的皇位、人族的未來、史書的取材、千萬人的生死。
  
  他居然想著與自己的師父打一架來做出決定?
  
  當年洛陽,周獨夫與魔君的戰鬥確實改變了歷史的走向,但那是外戰。如果說世間一切紛爭都可以通過如此簡單的手段得到解決,百草園裡怎會死了那麼多皇族的子孫,國教學院又如何會在二十幾年前變成一座荒涼的墳墓?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之策看著陳長生說道,沒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反而帶著些安慰。
  
  陳長生認真說道:「既然要以天下蒼生為重,不想死太多人,以免人族勢弱,偏又都不肯讓步,那麼讓我們打一架來定輸贏,最後不管他死或者我死,大家都還會活著,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嗎?」
  
  聽到這句話,人群漸漸安靜。
  
  人們望向南方漸靜的那道煙塵以及漸近的另外一道煙塵,感受著那些隱而未發的殺機,默然無語。
  
  剛才聽到陳長生提議時的荒唐感受已經被沖淡了很多,雖然還是荒唐,但似乎也有道理。
  
  最關鍵的是,陳長生說的對,不管他死還是商行舟死,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還活著,京都會好好的,這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嗎?
  
  王之策的眼神變得深沉了幾分:「天下大事,並非兒戲,更不是小孩子打架。」
  
  用一場戰鬥來決定人族的將來,無論怎麼看都是很荒唐的行為。
  
  陳長生看著王之策說道:「我自幼看過很多書,書裡寫過很多陰謀詭計,但往深裡望去,或者往簡單去想,那些事情與西寧鎮上的孩子們打架有什麼區別?不過是看爭的是糖果、魚還是天下,又或是史書上的篇章分量罷了。」
  
  王之策沉默了很長時間。
  
  在陳長生與茍寒食以通讀道藏聞名於世前,他便是那個最早通讀道藏的天才。
  
  他看過的書絕對不比陳長生少,但直到今天他才開始從另外的角度去思考書上的某些內容。
  
  治大國如烹小鮮,他一直以為這是在說謹慎,可按照陳長生的說法,也可以說是完全不需要在意。
  
  群雄爭霸,就是孩子打架,莫道宮廷喋血,須知殺魚也會流血。
  
  王之策說道:「我承認你的看法或者有道理。但你的師父不會同意。」
  
  當陳長生與王之策說話的時候,商行舟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站在南溪齋劍陣裡,沒有破陣的意思,靜靜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長生知道王之策說的沒有錯。
  
  他比誰都清楚商行舟的想法。
  
  商行舟是世間最謹慎、最老謀深算的人。
  
  他做任何事情都會謀定而後動,沒有絕對把握,便不會出手,即便出手也不會留下痕跡。
  
  所以凌煙閣上的那些功臣都死在他的手裡,世間卻沒有幾個人知道計道人的存在。
  
  所以國教學院血案之後的那些年裡,即便天海聖后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像商行舟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把全部的籌碼放在一場戰鬥裡。
  
  哪怕無論怎麼看,這場戰鬥他都必勝無疑。
  
  因為他要的是千古偉業,而且只要是戰鬥都會有不可控的偶然性。
  
  陳長生怎樣才能說服他?
  
  「當我看到吳道子從石牆上走下來,就開始想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辦。」
  
  說到這裡,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王之策會出現,她會敗給師父。
  
  他望向王之策繼續說道:「然後,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聽到這句話,無數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商行舟也轉身望向了他,似乎想要知道他到底想出了什麼主意。
  
  「我知道我很難說服師父同意我的提議。」
  
  陳長生對王之策說道:「但你可以。」
  
  商行舟請王之策來京都,是要他說服徐有容不要做出玉石俱焚的瘋狂行為。
  
  陳長生什麼都沒有做,是因為他也在等著王之策出現。
  
  他希望王之策能說服商行舟同意自己的提議。
  
  是的,能夠說服商行舟的人也只有王之策了。
  
  「而且既然是打架,總是需要一位裁判。」
  
  陳長生說道:「整個大陸也只有您有資格來做這個裁判,因為您的聲望足夠高,所有的人都信服您的公正。」
  
  王之策沉默片刻,說道:「原來你是真的在等我出現。」
  
  人們終於聽懂了陳長生的話,明白了他的安排。
  
  徐有容深夜入宮,陳留王夜赴洛陽,京都局勢無比緊張之時,他卻在離宮石室裡靜悟劍道。
  
  為什麼?因為他需要準備這場戰鬥,因為他在等著商行舟請出王之策。
  
  原來他一直在等著王之策出現。
  
  原來他一直在這裡等著王之策。
  
  但他憑什麼判定王之策會幫助他?
  
  就因為王之策的聲望與公正?
  
  王之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與你師父的關係並不好。」
  
  他的神情變得冷淡了很多。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但您既然來了,說明你們的關係並不像我最初想像的那麼差。」
  
  凌煙閣裡的那些功臣名將,絕大部分都是死在商行舟的手裡。
  
  商行舟是太宗皇帝手裡最無形、也是最可怕的一把刀。
  
  王之策與太宗皇帝關係不好,而且也是凌煙閣畫像裡的一員。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痛恨商行舟。
  
  陳長生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但當他發現王之策會應商行舟之請來京,他開始重新審視二人之間的關係。
  
  他想起當年在寒山自己被魔君追殺的時候,王之策忽然出現。
  
  這讓他確定師父與王之策之間應該一直有聯繫。
  
  王之策說道:「你錯了,我來京都與你師父並無關係。」
  
  這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話。
  
  天下蒼生。
  
  陳長生有些意外,但沒有失望。
  
  因為所謂說服,其實依然還是站隊。
  
  只要王之策願意站在他這一邊,那麼商行舟便必須同意他的提議。
  
  不然商行舟會付出更多的代價,從理智判斷無法承受的代價。
  
  問題在於,王之策就算被他說動,不再支持商行舟,又憑什麼會幫他?
  
  還是因為天下蒼生?
  
  這固然還是個很有力量的理由,但陳長生不想說這個詞。
  
  今天這個詞出現的次數已經太多,多到他有些不舒服。
  
  他看著王之策認真說道:「因為……吳道子會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23: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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