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18539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2 08:37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七十五章關於陳生生的一切

  商行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臉。

  但他還是覺得很陌生。

  因為那與他平時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的臉很不一樣。

  沒有人知道商行舟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大概只有余人比較清楚。

  無論唐老太爺、寅或者陳長生,都不是很了解。

  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不親」。

  商行舟與自己的師弟不親,與老友不親,與自己的徒弟也不親。

  他和整個世界都不親近,雖然主動或者被動,他要帶著這個世界往前走。

  都說黑袍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人物,其實最早那數百年裡,他更加神秘。

  他比黑袍更能隱忍,更加低調,或者說更無所求。

  如果他願意,他的畫像絕對有資格被掛在凌煙閣裡,而且會排在很前的地方。

  但他依然選擇留在黑夜裡,不見陽光,也不與人打交道。

  那數百年裡,他扮演著各種角色,擁有著無數張臉。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經常會照鏡子,如此才能確認今天自己是誰。

  漸漸的,他習慣了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話,直到不再需要扮演別的角色之後,依然如此。

  他一直把昊天鏡帶在身邊,直到今年才讓徐有容帶去白帝城,然後在那場戰鬥裡破碎。

  他比任何人都更要熟悉自己的臉,所以這時候才會覺得很陌生。

  這張臉有些憔悴,沒有了平時的英氣,所以顯得蒼老。

  最重要的是,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靜。

  挑起的眉與故作冷漠的眼之間,王霸之氣一覽無遺,看著好生愚蠢。

  就像當年那位年紀最小的王爺,在百草園裡扭曲著眉眼,在叫囂著什麼。

  最終還不是被亂箭射死了。

  嗯,楚王死的時候,也是滿臉血污,很難看。

  接下來自己去哪裡了?

  是的,我去了皇宮,把陛下的意思轉告給了太祖皇帝。

  太祖看似肥蠢,其實絕頂聰明,怎麼就看出了自己的殺意呢?

  陛下實在是太過仁慈,那天夜裡就該殺了王之策,何必留他一命?

  沒了他,難道就敗不了魔族?真是莫名奇妙。

  陳玄霸那般驚才絕艷,楚王那般雄才大略,陛下不都是忍痛滅了?何惜一個書生?

  商行舟的思緒從過去飄了回來,視線也從遠方收回,落在了陳長生的臉上。

  陳長生的臉上也有血,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顯得很乾淨。

  而且這張臉很平靜,在上面看不到任何畏怯。

  商行舟有些生氣。

  陳長生說的那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陳長生的平靜更是讓他無法接受。

  他問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陳長生說道:「師父,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怕死。」

  十歲那年,商行舟對他說了那句話後,他難過了很長時間。

  有很多個夜晚,他蒙在被子偷偷地哭。

  隔著被子拍著他的背哄他的是余人。

  但商行舟在一墻之隔的房間裡,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是想的次數多了,怕的時間久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陳長生接著說道:「說起來,這還真要感謝您為我安排了這樣的人生。」

  商行舟說道:「那時候你確信自己活不過二十歲,每天都是在向死而生,自然容易戰勝恐懼,如今你已逆天改命,能在世間逍遙千年,甚至有很大機會能見大自由,那你為何依然不懼?」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懼還是如何,大概也只有當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的心意。」

  陳長生說道:「我會幫助您看清楚自己,您也可以幫助我看清楚自己。」

  他人是地獄。

  死亡是明鏡。

  可以正衣冠。

  可以明心意。

  時間緩慢流逝。

  楓樹靜。

  商行舟還沒有動手。

  「放手吧。」

  王之策說道。

  既然不動手,何不放手。

  這句放手有兩個意思。

  放開落在陳長生頸上的手。

  對這個世界放手。

  商行舟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您是不是覺得這樣放手很沒有面子?」

  唐三十六忽然笑了起來,然後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右臉一巴掌。

  啪的一聲,非常清脆,而且響亮。

  唐三十六的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他看著商行舟非常認真地說道:「您看,面子算什麼呢?」

  商行舟還是沒有說話。

  在有些人看來,唐三十六的行為只是想要擾亂商行舟的心神,本質上是胡言亂語。

  陳長生不這樣認為,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剛才他已經說過,像商行舟這樣永遠正確的人,根本不可能認輸。

  這個事實,讓他覺得有些疲憊,或者說無趣。

  他對商行舟說道:「您怎麼就不能學著認輸呢?」

  「我沒有輸,為什麼要認輸?不要忘記,一千年來,我始終都是贏家。」

  商行舟傲然說道:「哪怕我曾經低估過天海,犯了錯誤,但最終還是我贏了。」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如果不肯認輸,那麼認錯呢?」

  場間很安靜。

  人們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您堅持不肯認輸,那麼可不可以認個錯?」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很認真地問道。

  商行舟神情微怔。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那夜也在下雪,我當時對您說,我們之間是你錯了。」

  陳長生說道:「既然錯了,那你為什麼不認錯呢?」

  不說勝負,那便來說對錯。

  究竟是誰對了,誰錯了。

  不認輸,那麼會認錯嗎?

  商行舟沉默不語。

  陳長生看著他問道:「師父,要你認個錯,就這麼難嗎?」

  商行舟靜靜地看著他,緩緩鬆開手。

  沒有人上前,因為二人離的依然很近,只需要一伸手,便能觸到對方。

  接下來,陳長生說了幾句話。

  「在天書陵裡,我就對您說過,也許到最後的時刻你才會現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麼,剛才就是最後的時刻。」

  「您問我為什麼要安排這場對戰,這就是答案,我想請您直面自己,也許有些難看,但那是真實的。」

  「你不想殺我,你從來都不殺我,因為你知道你是錯的。」

  「從二十年前開始,您所做的與我相關的一切,都是錯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50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3 08:58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七十六章諸君看吧

  這些天南方使團借大朝試北來,徐有容帶著南溪齋擺明陣仗,京都洛陽之間風起雲涌,朝堂原野雷霆漸顯,陳長生一直沒有任何表態,靜坐石室悟劍,直到今朝忽然發力,借勢而行,為的就是逼商行舟答應與自己一戰。

  這整個過程,真可謂是殫精竭慮。

  他當然想要取得這場對戰的勝利,但更重要的是這場戰鬥本身。

  他要通過這場戰鬥把商行舟逼至懸崖邊緣,逼入最極端的情境裡。

  他要商行舟真切地感受到了失敗的危險,感受到異樣的眼光,感覺到萬事皆空的惘然前景。

  如此商行舟才能直面自己,才能看見隱藏在青色道衣下的小,才能正視他沒有看過的內心。

  商行舟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究竟是怎樣看待與陳長生有關的一切?

  陳長生說的那幾句話,就是他對商行舟的看法。

  你不肯認錯,但其實早就知道自己錯了。所以這些年你從來沒有嘗試過自己動手,只是讓天海家的人、讓大西洲的人來殺我,因為你根本不想殺我,雖然這個事實或者你自己都不清楚。

  這個看法其實有一定道理。

  以商行舟的修為境界,以他如老鬆般的意志,即便教宗死前留下了很多制約,即便陳長生有很多幫手,非常小心,如果他真想殺死陳長生,又怎會數年時間沒有任何成果,像白虎神將的行為甚至更像是笑話。

  這就是陳長生想要商行舟看到的真相,他的真實心意。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沒有說話,眼神很冷漠。

  他仿佛看著的並非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一個鮮活的生命,而是盆子裡的一些雜草,一顆泛酸的果子。

  陳長生說的話是真的嗎?

  那些年在西寧鎮舊廟,用稀粥小魚把陳長生喂大的是余人,教育陳長生的還是余人。

  商行舟待陳長生並不親近,很少管教。

  原來不是因為他對陳長生沒有感情,而是怕動感情?

  這些年,整個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歡陳長生,卻不明白為什麼。

  原來那些嘲弄、輕蔑、不屑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保持距離,如此才能硬著心腸?

  可最終,陳長生還是成了他道心上的那道陰影。

  怎樣才能抹掉那道陰影,怎樣才能填平?

  殺死陳長生也不行,因為那些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或者,就像陳長生說的那樣。

  認錯?

  數道視線落在商行舟的臉上。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笑了起來。

  笑容裡有著毫不遮掩的嘲諷意味。

  「你想的太多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國教學院外走去。

  青色道衣被鮮血染的盡濕,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墨花的蓮花,在風裡緩緩的搖擺。

  看著漸遠的那道身影,陳長生沉默著,沒有說話。

  直到最後,依然沒有誰認輸,但誰都知道輸贏。

  他戰勝了自己的師父,世間最強大的那個人。

  他獲得的不止是這場對戰的勝利,也是師徒之間這場精神之爭的勝利。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是王者的榮耀。

  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楓林閣的廢墟間,不,應該是整座國教學院裡都應該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並沒有,因為陳長生保持著沉默,緊緊地抿著嘴,非常用力,以致於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離他最近的是徐有容。

  看著他的沉默,徐有容眼裡的歡喜漸漸淡去,變成很淡的憐惜。

  「我從來沒有想到,你居然很擅長說話。」

  她微笑說道,想要安慰他此時的心情。

  今天陳長生對商行舟說了很多話,心神激蕩之下,話語顯得有些鋒利。

  「那是因為你和他平時聊天太少,不然你就會知道他最擅長的就是懟人。」

  唐三十六說的眉飛色舞,根本沒有嘲弄陳長生的意思,滿臉的與有榮焉。

  接著,他轉頭滿臉不耐說道:「要我請嗎?」

  對方沒明白他的意思。

  唐三十六說道:「都已經打完了,你還杵這兒幹嘛?還不趕緊走,我可不打算請你吃飯。」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監,當然有資格迎客或者逐客。

  問題在於,他這兩句話的對像是王之策。

  就算是太宗皇帝或者是天海聖后,都不會對王之策用這種不耐煩的語氣說話。

  更沒有人會對王之策用杵字。

  王之策搖了搖頭,轉身向國教學院外走去。

  「擺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給誰看?還不是輸了!」

  唐三十六往地上啐了口。

  王破走到陳長生前,看了看他的臉,確認沒有什麼事,就此告辭。

  自始至終,沒有交談,更沒有感謝,就是這般淡然。

  當年潯陽城,去年汶水城,今年京城,都是如此。

  陳長生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我贏了。」

  徐有容用贊賞的眼光看著他,說道:「很了不起。」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又說道:「我沒哭。」

  徐有容伸手抹掉他臉上的灰塵,有些心疼說道:「這也很了不起。」

  陳長生望向遠處。

  那邊的院墻已經垮了。

  那件明黃色的皇袍,在陰暗的天氣裡非常醒目。

  余人就站在那裡。

  百花巷裡一片死寂。

  人們被最終的結果震驚的無法言語。

  沒有人離開,也有太過震驚的緣故,還有一些原因是因為國教學院的門還關著。

  皇帝陛下與教宗大人正在裡面談話。

  這場戰鬥之後,再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場對師兄弟相見。

  只是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內容?

  國教學院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啟。

  陳長生走了出來。

  短劍繫著。

  頭髮有些亂。

  滿身都是灰與血。

  眼有些紅。

  看著很疲憊。

  甚至狼狽。

  但沒有人敢這樣認為。

  徐有容走在他的左手邊。

  唐三十六在他身後。

  凌海之王鄭重行禮:「拜見教宗陛下。」

  離宮教士紛紛拜倒,行禮。

  最初聲音有些稀稀拉拉,漸漸密集,整齊。

  跪倒在地的人越來越多。

  有國教騎兵,也有玄甲騎兵。

  朝中大臣們也跪到了地上。

  十餘位王爺相視無語,最終還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陳長生向巷外走去。

  人群紛紛跪下。

  如潮水一般。

  淹沒京都。

  直至整座大陸。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50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4 23:27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七十七章年輕人的時代

  唐三十六沒有隨陳長生和徐有容離開。

  他站在國教學院門前,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

  百花巷很快恢復了平靜。

  蘇墨虞帶著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陸續返回。

  看著已經變成廢墟的楓林閣、垮塌的斷墻、亂糟糟的樹林以及那些清楚的戰鬥痕跡,想像著就在不久之前的那場驚天之戰,眾人的情緒難免有些異樣,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當然,這是一場美夢,因為現在的國教學院是離宮一派。

  蘇墨虞沒有理會教習與學生們蕩漾的心情,也沒有急著去安排整修事宜,而是更關心別的事。

  「沒什麼事吧?」

  他盯著唐三十六的眼睛問道:「我看他的眼睛紅的厲害。」

  這句話裡的他自然說的是陳長生,蘇墨虞擔心他是不是傷勢太重。

  唐三十六攤手無語,心想陳長生與皇帝陛下抱頭痛哭的事情也要告訴你嗎?

  安靜的偏殿裡,流水落入池中,叮咚作響,水瓢在上面無序地飄動,就像是野渡無人的一隻舟。

  王之策的視線離開水池,望向殿外。

  天還沒有黑,天光落下,景物非常清楚,但他沒有看到吳道子。

  天地間有一抹白,非常聖潔,像雪也像蓮花,那是徐有容。

  她站在光明正殿門前,歪著頭向裡面張望著,看著很是可愛。

  凌海之王等人陪同著她,沉默不語,準備著戰鬥。

  幾年前,這樣的畫面就已經出現過一次。

  那次陳長生自寒山歸來,身受重傷,與教宗在那方靜殿裡談話。

  當時徐有容隨時準備出手。

  今天很明顯,她也在隨時準備出手。

  哪怕今天坐在陳長生對面的是王之策。

  在國教學院裡,陳長生眼看著要被商行舟斬於劍下,徐有容不得不出手,卻被王之策攔了下來。

  但王之策非常欣賞當時她的應對,如果他沒有看錯,那應該是天下溪神指。

  「我最佩服的是,她居然沒有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放在大兄的刀法上,你也一樣。」

  王之策的話非常真誠。

  因為他非常清楚那套名為兩斷的刀法多麼可怕。

  不僅僅因為他是周獨夫的結義兄弟,這是整個大陸都知道的事情,是已經上了史書的事情。

  陳長生與徐有容不知道嗎?他們當然知道。

  那年他與王破在洛水畔行走時展示了一番周獨夫的刀意,王破便借此破境,一刀斬了南鐵。

  現在兩斷刀訣就在他與徐有容的手裡。

  擁有兩斷刀訣,便能繼承周獨夫的傳承,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星空之下最強者!

  換作別的修道者,誰能忍受這種誘惑?

  他們必然會天天對著那套刀訣苦練不輟,把所有的時間甚至整個生命都花在這上面。

  但陳長生沒有這樣做,徐有容也沒有這樣做,除了曾經在天書陵裡共參過一段時間,他們再沒有專門為了修行兩斷刀訣相見,甚至經常會忘記這件事情。

  「兩斷刀訣太過酷烈,感覺有些不舒服。」

  這就是陳長生對王之策做出的解釋。

  他想了想,又補充說道:「而且我們有自己的道法,那也是很好的。」

  這個答案很平靜,源於自信。

  王之策最欣賞的便是此,不解也是此。

  從天書陵到劍池到周園,那麼多的奇遇,都沒能讓陳長生的心境有所變化。

  有誰能把天書碑當作石珠就這麼隨隨便便繫在手腕上?

  他與徐有容如此年輕,究竟從哪裡來的自信讓他們面對這個世界時如此從容平靜?

  「這個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最終會是你們的。」

  王之策看著他說道:「我原以為你們還年輕,可以等著我們老去,不必如此冒險。」

  陳長生明白他是在解釋為何會應商行舟的邀請現身京都。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向他做解釋的人叫王之策。

  這個事實確實很容易讓人感到惘然無措。

  徐有容轉身望向群殿深處那方黑檐。

  確認靜殿裡的談話很順利,她自然不會破石壁而起鳳火,凌海之王等人也散了。

  這時候她聽到了王之策的那句話,當然這也是因為王之策想她聽到的緣故。

  那句話讓她的眉挑了起來,就像是準備燎天的火焰。

  一道人影映入她的眼簾。

  「看起來,你的戰意並沒有完全消失。」

  莫雨看著她微笑說道:「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般好戰。」

  除了像她和陳留王、平國這樣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徐有容的真實性情。

  徐有容看著她說道:「在你的眼裡,我看到的也盡是不滿。」

  「你我做了無數準備,結果盡數落空,難免有些不適應。」

  莫雨說話的時候聳了聳肩,顯得特別不在乎。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不知隱藏了多少血雨腥風。

  如果沒有陳長生看似天真愚蠢的安排,或者今天京都真會血流成河。

  「你的小男人確實不錯。」

  莫雨嘆道:「王大人卻是可惜了。」

  徐有容嘲笑說道:「你還真以為他是書裡那樣?」

  當年在皇宮她還年幼,莫雨已是少女,讀書時不知對王之策發過多少次花癡。

  世間這樣的少女太多,在她們想來,王大人必然是活在雲上,採露為食。

  如果真的看見了,她們才會知道,那樣的謫仙人是不存在的。

  那就是一個會妥協,有些可悲,甚至無趣的老男人。

  就在莫雨與徐有容談論王之策的時候。

  王之策聽到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對他先前那番解釋的回應。

  很強硬,而且直接。

  「既然這個世界注定是我們的,那你們為何不退?就一定要年輕人等嗎?」

  「等的時間久了,我們也會變成像你們這樣無趣的老人。」

  「那這個世界豈不是一直都是你們的世界?」

  不是陳長生,也不是唐三十六。

  說話的人是凌海之王。

  王之策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一位大主教。

  所謂國教巨頭,根本不會被他放在眼裡。

  但有件事情,落在他的眼裡,便再難出去。

  凌海之王很年輕。

  國教巨頭裡,他是最年輕的那一個。

  唐三十六曾經這樣說過。

  年輕就是正義。

  王之策想了想,說道:「有道理。」

  一輛馬車向著離宮外駛去。

  有些變形的車輪,碾壓著廣場堅硬的青石板,摩擦聲有些難聽,看著更是寒酸。

  青石板上的血漬早就已經洗乾凈了。

  吳道子憤怒的喊叫聲從車裡不停地傳出來。

  「我要殺了你們!」

  「你們這群王八犢子,居然敢如此對待老夫!」

  沒有人回應吳道子的罵聲。

  一個人都沒有,早就已經清場。

  這是離宮表達的尊敬。

  凌海之王站在檐下,看著那輛漸遠的馬車,神情很平靜。

  安華站在他的身邊,想著今天自己做的事情,聽著這些罵聲,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無措。

  吳道子的憤怒來自於失敗,更是因為,他在離宮裡沒有感受到尊敬。

  按照慣常的道理,無論勝負,像他這種輩份的老人,都應該受到尊敬。

  更何況,他代表著王之策。

  但沒有。

  從陳長生到徐有容,從凌海之王到安華,再到外面的王破與莫雨,都沒有表明這種態度。

  或者,這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那個時代。

  吳道子很憤怒,更是失望,但王之策卻很平靜,甚至欣慰。

  因為他今天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一種曾經非常熟悉的、在大周建國之後卻漸漸遠去的力量。

  那種力量有些粗礪,容易令人不悅,沒有規矩,卻有著非常鮮活的生命力,非常動人。

  千年之前天下大亂,朝堂崩壞,魔族南下,民不聊生,路有白骨。

  然後,有野花盛開。

  周獨夫、陳玄霸、陳界姓、商行舟、楚王、丁重山、李迷兒、秦重、雨宮、凌煙閣上那些人。

  還有他。

  當時他們都很年輕,但他們敬過誰?怕過誰?

  原來,那個時代沒有結束。

  現在,還是那個時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15:33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6 00:37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七十八章最是真情帝王家

  王之策離開了京都,不知道下一次從伽藍古寺裡出來會是什麼時候。

  商行舟也回了洛陽,之後很多年都沒有離開過長春觀。

  在此之前,他在皇宮裡與余人有過一番談話。

  余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那天深夜聖女進宮,我什麼都沒有答應她。」

  那一夜,陳留王星夜兼程入洛陽。

  商行舟沉默不語,便到了今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中了徐有容的算計。

  徐有容借的是勢,攻的是心。

  余人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您真的對我起了疑心,可以事先問我一句。

  商行舟沒有問,關於這一點,在天書陵裡他對徐有容給出過理由。

  ——洛陽沒有收到來自皇宮的信。

  很多天了,足夠寫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但是余人沒有片言隻語。

  余人說道:「如果太宗皇帝還活著,他會怎麼做?會不會主動寫信?」

  從西寧鎮舊廟甚至更小的時候,商行舟就開始教余人如何成為一位優秀的帝王。

  在商行舟看來、也是整個大陸公認的,史上最優秀的帝王當然就是太宗皇帝。

  他希望余人成為第二位太宗皇帝,那麼自然要學習或者說模仿,事事如此,日日如此。

  在面對最復雜、艱難的選擇時,余人設想太宗皇帝的行事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答案很明顯。

  太宗皇帝絕對不可能主動給洛陽寫信。

  「你做的不錯。」

  商行舟看著余人說道,神情很欣慰。

  「但你做的還不夠,太宗皇帝這時候應該表現的更為自責,甚至可能已經發出了一道罪己詔。」

  風雪早就已經停了,春意重回大地,皇宮廣場被融雪打濕,遠遠看去,能夠看到石縫裡的那些新綠。

  余人看著漸要消失在暮色裡的那道身影,想著先前的對話,輕聲說道:「我遠不如祖父。」

  他不如祖父的地方可能有很多,比如虛偽。

  比如,他沒有辦法解決商行舟與陳長生之間的問題。

  「老師終究還是老了。」

  余人想著先前看到的商行舟鬢角的花白,情緒有些低落。

  林公公看著陛下的側臉,忽然覺得有些傷感。

  從先帝年間進宮到現在,他已經垂垂老矣,見過了很多事情,卻越來越不明白年輕一代的想法。

  無論是年輕的陛下還是年輕的教宗。

  他們都很尊敬王之策、商行舟這些老人。

  但他們卻一定要戰勝對方,徹底的擊敗對方。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今天,磨山垮了。

  磯山便成為了京都近郊的最高峰。

  中山王看著遠處的夕陽,瞇著眼睛,很是鋒利。

  國教學院剛有結果,他便離開了百花巷。

  他不想跪陳長生,他也不想再留在京都。

  商行舟承認了失敗,陳家王爺們的日子想來會變得越來越難過。

  他決定回到自己的封郡,這時候是在等聖旨。

  沒有聖旨就離開,隨時可以被朝廷安上一個謀叛的罪名,他可不想主動給出理由。

  相王走到峰頂,望向滿山紅暖的暮色,嘆了口氣。

  他也在等聖旨,但等的旨意內容與中山王不一樣。

  中山王說道:「你是不是沒想到道尊會輸?」

  「我侍奉道尊十餘年,確實沒有想到。」

  相王雙手扶著腰帶,喘著氣說道:「但不管輸贏如何,終究還不是他們師徒三人的事。」

  這句話裡聽著有些幽幽的意味。

  中山王冷笑說道:「西寧一廟治天下,白帝這句話確實沒有說錯。」

  相王感慨說道:「天下啊……我也弄不清楚這是誰家的天下了。」

  中山王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是不願意承認那位是我們的親弟弟?」

  相王沉默不語,手指卻陷進了腰間的肥肉裡。

  中山王微微皺眉,說道:「就因為他是那個女人生的?」

  相王斥道:「那是母后。」

  中山王惱火說道:「虛偽透頂,真是沒勁,這方面你倒是學祖父學的像!」

  相王苦笑說道:「可惜當初父皇不這樣想。」

  中山王嘲笑說道:「那是因為父皇不喜歡祖父。」

  這個時候,聖旨終於到了。

  中山王接到了他想要的聖旨。

  很明顯,皇帝陛下也不想他留在京都裡天天罵娘。

  相王卻沒有接到自己想要的聖旨。

  皇帝陛下把陳留王留在了京中,用的當然是別的名義。

  中山王拍了拍相王的肩膀,自行離開。

  相王站在暮色裡,沉默了會兒,才往山下走去。

  回到驛站時,眾人已經收到了消息。

  王妃哭的險些厥了過去,其餘的兒子女兒也是面帶淚痕,只是偶爾眼裡會閃過一抹喜色。

  「當初我給他起名字便沒起好,那個留字不吉祥。」

  相王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屋子裡的子女們說道:「他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京都為質,對我們這個家貢獻良多,不說要你們多感恩,但能不能麻煩你們在扮演傷感的時候真情實意一些?」

  聽著這話,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是窘迫還是緊張,有人真的哭出聲來,然後便是悲鳴不斷。

  相王聽著有些厭煩,扶著腰帶走進驛站後院,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上王輦。

  輦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有美味的瓜果,有嫵媚的佳人。

  一個很胖的男人被美食與美人包圍著。

  如果仔細察看,便會發現,那個男人和相王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說是生的一模一樣。

  相王走到那個男人身前,嘆氣說道:「我說你也得演的真些,怎麼說我也是個神聖領域強者,總得有點氣勢吧?」

  那個男人苦著臉說道:「王爺,如果我能練到您那水平,我還用得著做替身嗎?」

  相王無奈說道:「那氣勢呢?」

  那個男人正色說道:「您就是如此平易可親的一個人啊!」

  在蔥州軍府以北,落星山脈之西,有一片草原。

  這片草原是秀靈族人的故鄉,因為魔族與妖族、人族之間的戰爭早已荒涼,卻成為了妖獸的天堂。

  大陸各處都很少見的妖獸,在這裡都能見到,當然,這也意味著兇險以及混亂。

  直到數年前,一個怪物帶著一隻土猻來到了這裡。

  很快,他成為了這片草原的帝王。

  然後,又有人來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1:51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7 00:07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七十九章原來是你

  那個怪物是除蘇。

  在白帝城裡,他被徐有容殺的連連敗退,根本不是對手,但那是相生相克的原因,事實上在神聖領域之下的世界裡,他有威脅到任何強者的能力,不管對方是陳長生還是秋山君。

  這片荒無人煙的草原沒有什麼太過古老強大的妖獸,就算有些難對付的獸群,在那隻土猻的幫助下也被他輕易收服,數年時間過去,他很快就成為了這片草原的君主。

  可能是前代宗主的那縷神魂對本體的影響越來越弱,也可能是因為很享受這種君王般的生活,除蘇再沒有離開過這片草原,更沒有想過繼續對蘇離的後人進行報復。

  偶爾夜深時,他會坐在草甸的最高處,看著南方沉默很長時間。

  不是因為思念,他絕不想念長生宗崖底陰冷潮濕的日子,而是他在與本能裡的慾望戰鬥。

  他被創造出來的時候,神魂裡就被植下了難以磨滅的殺戮慾望以及對與蘇離這個名字相關的人的刻骨恨意。如果他不能通過暴虐的行為發泄這種慾望以及恨意,極有可能被黃泉功法反噬。

  但這片草原當年死去的秀靈族人太多,草底的土壤被鮮血浸透,很少有人經過。

  他根本無人可殺,只能學會忍耐,學會與這種本能裡的慾望鬥爭。

  某天夜裡,他坐在草甸的最高處,忽然感覺到了什麼,抬頭向天空望去。

  滿天繁星裡有一顆星辰變得無比明亮,至少比平日裡亮了數百倍,非常醒目。

  除蘇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即便是那些黑色的毫毛都無法遮掩。

  不知道是被那些星光照白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這怎麼可能?」

  看著那顆奪目的星辰,除蘇心神激蕩至極。

  居然又有人晉入了神聖領域!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他憤怒地嘶吼著,雙手不停地砸著地面,草屑與泥土到處翻飛。

  「不行!這絕對不行!」

  除蘇難聽的沙啞的聲音在夜色下的草原不停回蕩,整個天地都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心與怨恨。

  忽然,他停止了喊叫,不停地抽著鼻子,像狗一樣在夜風裡到處嗅著。

  伴著沙沙的聲響,那隻土猻出現在草甸上,用前肢扒著地面,爬到了除蘇的身邊。

  除蘇是個駝背,身材矮小,穿著破爛的黑袍,渾身散發著腐臭的味道。

  星空越美麗,除蘇就越醜陋,尤其是當他激動揮舞的雙手被星光照亮的時候。

  他的雙手覆著鱗甲,生著黑毛,鋒利的爪尖滿是污垢,還有不知腐爛了多少年的不知來處的血肉。

  任何人,哪怕是妖獸,看著這樣的怪物也會流露出厭惡或者害怕的情緒。

  土猻沒有,看著除蘇的眼睛滿是不解與信任還有崇拜。

  有寶物。

  除蘇看著夜色裡某個地方,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道。

  夜空裡最亮的那顆星,代表著有位強者晉入了神聖領域,就像王破當年在洛水畔破境一樣,世間萬物對此會生出感應,尤其是那些神聖領域之上的規則或者說存在。

  除蘇非常清楚地感覺到一道神聖氣息波動。

  他能感覺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道神聖氣息就在草原裡,就在不遠的地方。

  那道神聖氣息的本體,應該正處於沉睡狀態或者說虛弱狀態。

  對貪婪的修道者來說,這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更何況除蘇修行的是黃泉功法。

  他毫不猶豫遁入地下,向著夜色裡的那個地方而去。

  土猻向草甸四周望去,發出低沉的嗚咽聲以為警告,然後立起身體撒了一泡尿,也隨之遁地而去。

  數十里外有座岩山,外表看著很尋常普通,內裡的岩石卻是紅色的。

  在某個山洞的極深處,洞壁上用樹漿畫著遠古樸拙的壁畫,光線很是幽暗,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石臺。

  石臺上有樹枝與軟草組成的一個鳥巢,裡面躺著一隻灰樸樸的小鳥。

  這個山洞深達數里,構造極為繁復,中間不知有多少岔道,哪怕是再厲害的妖獸也不可能走到洞底。

  按道理來說,那隻灰鳥應該很安全。

  然而,再復雜的構造也無法攔住那些能夠遁地的物種。

  看著那隻不起眼的灰鳥,除蘇的身體不停地顫抖,破爛的黑袍散發出的臭味越來越濃。

  他不是畏懼神聖領域的生命,也不是失望於自己找錯了對象,而是興奮。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坎坷命運到頭了。

  幸運這個詞終於落在了他的頭上。

  土猻沿著除蘇留下的痕跡從地底鑽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幕畫面。

  當它的視線落在那隻灰撲撲的小鳥後頓時直了。

  換句話說,就連見多識廣、極其陰毒無恥的它都傻了眼。

  土猻認識那隻灰撲撲的小鳥。

  不要說只是換了一個形狀,就算是真的化成了灰,它也不敢忘記。

  那隻鳥是金翅大鵬。

  日不落草原上,無數妖獸以它為尊。

  就像是龍族與鳳凰一樣,金翅大鵬是天生的神聖生物。

  除蘇很清楚,吃掉一隻金翅大鵬對自己有多少好處。

  很明顯,這隻金翅大鵬正處於漫長的覺醒過程裡,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除蘇絕對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土猻也很清楚,所以哪怕再如何狡詐陰險,也想不出方法來阻止除蘇。

  就在這個時候,灰色的小鳥睜開了眼睛。

  看了一眼,它便知道那個渾身散發著腐臭味的怪物想要做什麼。

  幼鵬的眼裡沒有流露出懼意與乞求,滿是冷漠。

  一道難以形容的恐怖威壓在洞裡出現。

  「你覺得我會被你嚇到嗎?」除蘇的聲音很嘶啞難聽。

  幼鵬的眼裡盡是怒意。

  但就像除蘇想的那樣,它正處於神魂覺醒的關鍵時刻,無法動彈。

  一聲滿是暴戾與委屈意味的嘯叫在山洞裡響起。

  「你和我一樣,都是驕傲而冷漠的毒種,從來都不喜歡這個世界。我們沒有主人也沒有朋友,自然沒有人會願意拯救我們,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融為一體,再與這個世界較量一番?」

  除蘇看著幼鵬認真說道。

  幼鵬白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個白癡。

  夜空裡忽然多出一道火線。

  火線直入岩石。

  大地震動,岩漿涌動,熾熱難言。

  岩山垮塌,煙塵大作。

  除蘇感覺到了道熟悉的氣息,想起了數年前的傷痛,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一道嬌小的身影從煙塵裡走出,羽翼緩緩收攏,然後消失。

  幼鵬看著那道身影叫了起來,顯得好生委屈,又像是孩子一樣撒嬌。

  徐有容伸手摸了摸它。

  幼鵬似乎很舒服,哼唧了兩聲,閉上眼睛繼續沉睡。

  「原來是你……」

  看著這幕畫面,除蘇悲痛說道:「世間所有好東西都是你的,這有天理嗎?」

  徐有容想了想,說道:「好像確實有些不公平。」

  除蘇感受著她的氣息,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很難聽,笑容更是難看。

  「原來不是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6 14:34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2-28 08:22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八十章一切都是假的

  原來是你,這句話很好懂,緊接著的這句原來不是你,則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聯繫上下文也聽不懂。

  換作別人大概會一頭霧水,覺得除蘇是個瘋子,徐有容卻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除蘇臉上的笑容漸漸斂沒,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們之間的緣份真是不淺。」

  破敗的岩山間彌漫著腐臭的味道,就像他沙啞難聽的聲音,令人作嘔。

  除蘇是長生宗的怪物,徐有容是南溪齋的聖女。

  長生宗和南溪齋之間的淵源極深,如果真要說起緣份,道法,那真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徐有容沒有聽故事的心情,除蘇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地面微微震動,散落的紅色岩石在草原表面上不停跳動。

  一片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在草原外圍出現,看上去就像灑的極散的血點。

  那些紅點是妖獸的眼睛。

  數百隻妖獸借著夜色的掩護,包圍了岩山。

  「我打不過你。」

  除蘇看著徐有容尖聲說道:「但我現在有很多下屬,你怕不怕?」

  就像剛才他對金翅大鵬說的那樣,他沒有師長、親人、同門、朋友,甚至連主人都沒有。

  他是獨種,也是毒種。

  當他來到這片草原,忽然擁有了很多忠心耿耿的下屬,他對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很喜歡。

  他覺得自己就是這片草原的帝王,揮手間便有千軍萬馬隨之而出。

  他想向徐有容炫耀一下。

  土猻趴在他的身旁,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顯得很畏懼。

  除蘇很得意。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有些憐憫。

  除蘇很生氣。

  然而他沒有來得及命令讓妖獸們發起攻擊。

  一聲鶴唳在遙遠的夜空深處響起。

  妖獸們抬頭望去,無比驚懼,仿佛變成了雕像。

  金翅大鵬鳥睜開眼睛看了夜空一眼,感受到那道熟悉的氣息,鄙夷至極地轉過頭去。

  她都還沒嫁,你就天天被對方騎,要不要臉?

  夜風輕舞,白鶴落在亂山間。

  淡青色的道衣,束的很緊的黑髮,簡單的烏木道髻。

  和幾年前沒有什麼區別,陳長生的穿著還是那樣樸素,任誰也不會聯想到教宗陛下。

  陳長生出現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妖獸們畏懼而小心翼翼向後退去,連與草枝磨擦的聲音都不敢發出。

  可能是因為他的道衣上有太多玄霜巨龍的味道,也可能是有某些遠古妖獸的敬畏意味。

  安靜的根本原因,是除蘇的沉默。

  他一直盯著陳長生的臉,盯了很長時間,忽然喊道:「也不是你!」

  陳長生說道:「是的,不是我。」

  得到確認,除蘇的心情變得非常好,難以控制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果然不是你!」

  「我就說怎麼可能是你!」

  他指著陳長生的臉,不停地笑著喊著,直到涕淚亂流。

  之所以如此激動,甚至失態,是因為除蘇這時候的心情很復雜。

  他注意到了陳長生這些年的變化。

  ——星輝在一百八零竅裡斂若無物,劍意在青色道衣之下若有似無。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只差半步便能神聖。

  像陳長生如此年輕便能離神聖領域如此之近,歷史上可曾有過?

  陳玄霸?

  是的,那個人不是陳長生。

  但現在的陳長生也已經不是他能夠戰勝的對象了。

  除蘇決定逃走。

  他笑的如此誇張,也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

  聲音戛然而止,灰色的肉翼破風而出,夜風裡腥臭之氣大作。

  除蘇向地底遁去。

  徐有容反應稍慢,便無法追上他,即便是燃燒鳳火也不行。

  真實情形也是如此。

  除蘇在原地消失。

  徐有容沒有追上去。

  夜色下,亂山與草原看著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一縷很淡的神識在風裡飄著。

  那縷神識是除蘇故意留下來給那隻土猻的。

  這些年他帶著那隻土猻一起生活,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當狗一樣在養,哪怕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也不想丟下。

  忽然,數里外的草原上忽然隆起了一個數丈高的土堆。

  星光落下,青色的草皮被撕裂,黑色的泥土不停地涌出。

  嗖的一聲。

  一道身影像石子般從那個土堆裡噴了出來,被震飛到數十丈高的天空裡。

  片刻後,那個人重重落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哼。

  聽聲音正是除蘇。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除蘇也很茫然。

  他驚懼交加地低頭望去,只見自己的左腳被什麼東西生生咬下來了半個腳掌。

  緊接著,他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涼意與痛意,神識微動才發現那是肉翼上被徐有容留下的舊傷竟然重新開裂了!

  恐懼會極度加深痛苦的程度,除蘇只覺得兩處傳來的痛楚讓頭皮都有些發麻,根本無法控制,慘叫了起來。

  「誰!是誰偷襲我!」

  夜色下的草原響起沙沙的聲音。

  不是風拂草枝,也不是蛟蛇潛入地底,是皮毛與草枝的摩擦聲。

  那隻土猻用前肢爬到土堆下方,側過頭去不停地吐著口水。

  呸!呸!呸!呸!

  土猻吐出來的口水裡有血還有腐肉。

  「是你?」

  看著這幕畫面,除蘇極度震驚,土猻瘦小的身軀仿佛變成了魔鬼一般。

  他想不明白這些年相依為命,為何它會忽然背叛自己,就算平日裡自己脾氣差些,又何至於要自己死?

  土猻轉過頭來,看了除蘇一眼。

  除蘇覺得在這隻妖獸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恐怖的笑意。

  這時候,陳長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夠了。」

  土猻站起身來,屁顛屁顛地跑回到陳長生的身前,然後回頭看了除蘇一眼。

  除蘇才知道原來這隻土猻並不是殘廢,居然能夠直立行走!

  他知道自己養的是隻假狗,但今天才知道原來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被欺騙被玩弄的精神痛苦超過了傷口傳來的痛苦。

  「這都是你弄的?」

  他看著陳長生憤怒地喊道:「我要殺了你!」

  狂風大作,腥臭的味道衝天而起,草枝被盡數染黑,紅色的山岩簌簌落下。

  殘破的黑衣被卷動著,呼呼作響。

  森然的劍意忽然出現,切碎了星光。

  數道血水迸射出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4 22:00 編輯

lineagegan 發表於 2017-3-2 09:14
擇天記敢叫日月換新天第八十一章如果你是除蘇

  今夜星光極盛,被劍意切碎後,向四周散去,反而讓草原變得更加明亮,仿佛來到了白晝,把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

  那些血是黑色的,落在草上發出嗤嗤的聲響,生起刺鼻的霧氣,青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起來。

  厲嚎與狂風不絕,恐怖的氣息驚擾著天地。

  無數泥土像是倒飛的瀑布一般向著天空噴發,緊接著被無比森然的劍意碾壓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安靜了。

  除蘇低著頭站在原地。

  他生來矮小,而且駝背,這時候低著頭,更是看著有些卑微可憐。

  黑袍變得更加破爛,上面滿是血漬與灰塵,尤其是身前破了兩道大口子。

  那是劍留下來的口子,直接穿透了覆蓋身體的鱗片與黑毛,割開了肋骨,不停地淌著血。

  灰色的肉翼有氣無力地擺動了兩下,灑出數道黑血,原來的舊傷直接撕裂了。

  他的斷肩插著些草枝,那隻假臂已經被劍氣切成了碎屑。

  以他站立的地方為中心,約二十丈方圓的草原上到處都是血,血裡都是毒。

  妖獸受到了波及,但死的不多,絕大多數妖獸在土猻的帶領下早就已經遠遠地避開。

  星光照耀著夜空,沒有出現一把劍,那些劍已然歸鞘。

  劍鞘繫在衣帶上。

  陳長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都是假的。」

  除蘇抬起頭來用嘶啞的聲音說道:「無敵是假的,傳承是假的,逆天得道也是假的,就連相依為命也是假的,我只是想活著,但我的存在沒有意義,所以連活著也是假的,我生來就是一個殺人的工具而已。」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土猻,也沒有看南方。

  長生宗在南方。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也是以工具的身份出生,但我想,我們既然存在,自然有其意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除蘇的身世來歷非常相似。

  除蘇搖了搖頭,說道:「那是因為你遇著了一些能夠賦予你存在意義的人。」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說的不錯。」

  除蘇說道:「所以你比我幸運,也比我幸福。」

  陳長生說道:「是的,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理由。」

  什麼理由?自然是行惡的理由。

  悲慘的人生經歷可以是精神上的財富,但不能是債務,隨便轉到別人頭上。

  童年時的遭遇再如何令人同情,你長大後成為殺人狂魔還是要承擔責任。

  這些年除蘇在草原裡沒有行什麼大惡,當年手上沾過的鮮血可是不少。

  除蘇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低聲笑了起來。

  「如果你是我,那你現在會成為除蘇還是陳長生?」

  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身體裂成了十幾塊,就像崩散的積木一樣散落在地面上。

  黑色的血水到處飛濺,腐臭陰冷的氣息向著四周蔓延。

  徐有容伸手,揮出一道火焰。

  那道火焰泛著聖潔的金色,在地表不停地燃燒,甚至順著縫隙向地底燃去。

  黑色的血水遇著火焰便化作青煙,不停發出嗤嗤的聲音。

  腐臭陰冷的氣息被漸漸凈化,隱約仿佛有幽魂在其間哀嚎,極其怨毒,又無比恐懼。

  看著金色火焰裡越來越少的痕跡,陳長生說道:「或者對他來說這才是解脫。」

  「臨死依然不服,神魂如何能夠安寧?」

  徐有容抬起右手對準他。

  他頸間有道很小的傷口,傷口裡夾著幾粒很微小的黑色結晶。

  以他的境界實力,還有徐有容在一旁看著,想要徹底殺死除蘇這樣的怪物,依然需要付出些代價,或者說冒險。

  一道淡青色的、充滿聖潔意味的光從徐有容手心生出,落在陳長生的脖子上。

  那幾粒黑色結晶如遇著烈日的雪花,瞬間消融,同時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

  徐有容說道:「按道理來說,你不怕黃泉功法的侵噬,但還是小心為好。」

  陳長生說道:「謝謝。」

  徐有容說道:「願聖光與你同在。」

  陳長生認真說道:「那我要一直留在你的身邊。」

  這是情話,雖然他很不擅長說情話,說的太認真,於是顯得有些笨,但更加動人。

  徐有容卻沒有什麼反應,顯得有些冷淡。

  陳長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想要問的時候,卻被打斷了。

  土猻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前,跪在地上不停地親吻著他腳前的土地,顯得非常敬畏又極富熱情。

  陳長生忽然發現了一個道理。

  雖然土猻是最著名狡猾陰險可怕的妖獸,但弄清楚它在想什麼要比弄清楚女孩子在想什麼要簡單的多。

  「我剛才阻止你繼續出手,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對你有意見。」

  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說道:「我也不是同情他,只是覺得這樣沒有必要。」

  當年他就不是太喜歡戶三十二的安排。

  除蘇確實有取死之道,但何必一定要他死於背叛?

  他這話是對土猻說的,其實也是在對徐有容做解釋。

  他不確定徐有容此時的平靜(冷淡)是不是與這件事情有關。

  地面的火漸漸熄了,地裡的火卻還在燃燒,火光順著裂縫散出來,看上去就像是凝固的閃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徐有容的視線越過地火落在遠處,問道:「你確認他會從這裡走?」

  陳長生說道:「那年他出擁藍關之前,與陳酬見過一面,約好的印記和這次的一樣。」

  做為被國教強行推上位的松山軍府神將,那人與陳酬見面的意思自然非常清楚。

  徐有容說道:「那人脾氣如此糟糕,為何如此信你?」

  陳長生說道:「那年你閉關的時候,我與他見過。」

  這件事情徐有容知道,只是沒有想到對那人來說會有如此大的影響。

  夜風微作,白鶴落在她的身邊。

  她倚著鶴背閉目歇息。

  前些天她收到消息後離開聖女峰,今夜收到金翅大鵬的神識傳訊趕了過來,已經很是疲憊。

  陳長生從更遠的地方歸來,要比她更疲憊,卻沒有辦法睡。

  他看著遠處那片荒涼的石山,沉默地等待著。

  越過那片荒涼的石山,便是魔族的世界。

  今夜誰會從那邊歸來?

  (除蘇正式與大家告別。我最開始寫這樣一個角色,是想寫一個陳長生的對照版,又並非是寧缺隆慶那樣的對照版,更想突出純粹的、不需要理由的惡,但必須承認,寫的不是太好,最大的原因就是篇幅不夠,沒有辦法深入描寫。模糊記得英雄志裡有一個純粹的惡角是寫的很好的,但那必須要花很多文字在上面,那樣的話,我們這個故事又會失衡,所以確實有些兩難,下本書想要設計一個更方便發揮的情節,來嘗試一下這方面的東西,請大家不要期待,嚴肅臉。)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4 21:59 編輯

lineagegan 發表於 2017-3-3 09:11
擇天記敢叫日月換新天第八十二章八大山人

  (有的盆友很期待,有的盆友很焦慮,擔心變成我們一生的事業,因為聖光大陸太遠,世界太大……哈哈哈哈,那天說的話只是安慰一下大家,我很想和長生在書裡一直混著但是不可能啊,會在五月前後結束,結尾是三年前開書的時候就想好了的,並不新奇,但非常符合我們的意趣,還是敬請不要期待,嚴肅臉。)

  今夜的星光真的很亮,遠處那片起伏的石山看上去就像是白麵做的饅頭。

  不,那些山有些矮,更像是西寧鎮上宋姐做的白麵饃饃。

  陳長生覺得有些餓,然後才想起來自己急著趕睡,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

  為什麼如此之亮?當然是因為那顆星星。

  那顆星星在變暗,但還是比平日裡亮很多倍。

  那代表著有修道者破境進入神聖領域。

  對此,除蘇很憤怒,當他發現那個人不是徐有容也不是陳長生後,才稍微高興了些。

  那個人究竟是誰?

  陳長生與徐有容沒有提及那個人的名字,但很明顯,他們知道那個人是誰。

  看著夜空裡最亮的那顆星,陳長生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安。

  以那個人的性情,就算是死也不會向人求援,更何況他已經成功破境,還會怕誰?

  那天他正在紅河泛舟。

  聽著水裡於京低沉的歌曲,吃著落落小手喂到嘴邊的小紅果,生活很幸福。

  然後,白鶴來了,帶著那個消息。

  那個消息最早來自熊族,由一名熊族的奸細交給一名藥商,由藥商帶到松山軍府,親手交到了陳酬的手裡。

  那個消息是一個日期和一道看似潦草、沒有任何規律的線。

  陳長生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紙條,看著上面的那道細線,與識海裡的地圖疊在一起。

  如果消息沒有錯,今夜那人應該會在這裡出現。

  星光下的草原非常安靜。

  土猻感知到陳長生的情緒,安靜地趴在他的身前,一點聲音都沒有出。

  那些妖獸退到遠處,但不敢離開,緊張地看著土猻,隨時準備接受命令。

  看來,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並不是除蘇,而是這隻土猻。

  看著那顆明亮的星星,土猻瞇著眼睛,有些困惑。

  它雖然狡詐陰險,但畢竟不是智慧生命,不懂得修道,自然也無法理解這種現象。

  忽然,土猻直起身體,望向遠處的石山,眼裡流露出警惕不安的神情。

  下一刻,它以極快的速度繞到陳長生的身後,只露出了腦袋,對著那邊的夜空出低沉的叫聲。

  徐有容起身望向那邊,說道:「來了。」

  白鶴振翅,向著夜空高處飛去,準備接應。

  夜風驟疾,呼嘯作響,野草向著南方偃倒。

  四野平闊,並沒有樹,但不知道為何有嘩嘩的聲音響起。

  那是大風拂動紙張的聲音。

  明亮的星空裡,一隻巨大的風箏從北方的夜空裡飄了過來。

  那隻巨大風箏的下面有根線,似乎系著一個人。

  風箏飛過了白色的石山,沐浴著星光來到了草原。

  啪的一聲輕響,那根線從中斷開。

  風箏飄搖而上,漸漸消失,仿佛去了星空之上,再也找不到蹤跡。

  草原地面微微一震。

  那個人落在陳長生與徐有容的身前。

  他的臉上覆著一張白紙。

  原來嘩嘩的聲音並不是來自那隻巨大的風箏,而是來自於這張白紙。

  白紙上挖著幾個洞,黑洞洞的,看著很恐怖,尤其是今天,上面滿是血點,更顯得猙獰。

  他的手裡提著一把鐵槍,姿式顯得特別隨意,就像提著一個包裹,或是一個人。

  但那把鐵槍很直,就像他的人一樣直。

  他的身體站得筆直,仿佛永遠也不會倒下。

  肖張,曾經的逍遙榜,中生代強者裡著名的狂人,或者說瘋子。

  多年前,他被整個大周朝廷追殺,血戰數載,最終被迫進入雪原,之後便再也沒有消息。

  誰也沒有想到,他再次出現時,已經破境,成為了一名神聖領域強者。

  星光落在肖張的臉上,被白紙反射散開,隱有晶瑩閃爍。

  陳長生感受到他的氣息,確認剛才破境的就是他,很是高興。

  但他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便被肖張伸手阻止了。

  「我累了,要歇會兒。」

  說完這句話,肖張便向後倒去。

  即便是此時,他依然保持著筆直的姿式,就這樣直挺挺地砸到了地面上。

  草屑與濕泥濺起。

  陳長生怔住了。

  此情此景,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與蘇離逃亡南歸時的很多畫面。

  片刻後,他醒過神來,取下繞指的金針刺入肖張頸間,開始診治。

  對神聖領域的強者,聖光術的效用比較微弱,徐有容站在一旁看著,微微挑眉,不知在想什麼。

  很明顯,肖張受了很重的傷,應該是被誰追殺了一路。

  無論他是在破境入神聖之前受傷,還是之後受傷,都只能證明追殺者無比強者。

  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最好的選擇是帶著肖張離開,再強的對手也很難追上徐有容與白鶴。

  但陳長生與徐有容沒有這樣做,可能是因為肖張的傷勢太重,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夜色的變化。

  星光漸暗,夜色漸漸變得深沉起來,幽暗森冷,仿佛擁有了某種重量。

  夜色漸漸向著某個位置聚攏,重疊,變得越來越深,直至變成了真實的黑色的山。

  那是三道如山般的巨大影影,分別出現在草原,相隔數百里,剛好把他們圍在中間。

  地面微微震動,青草掙脫了夜風的束縛,開始跳起舞來。

  與草一道舞動的還有石礫。

  那是因為三道如山般的巨大黑影正在移動,很短的時間,便來了前方不遠的地方。

  仿佛是真正的黑山,有數十丈高。

  高處有兩道火把,仿佛正在燃燒,那是他的眼睛。

  土猻躲在陳長生的身後,神情恐懼,眼睛骨碌碌的轉著,害怕卻又不敢自行離開。

  看著那些如山般的黑影,徐有容說道:「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八大山人是一個人。」

  正前方的那座黑山說話了。

  他的聲音低沉嗡鳴,就像是風在山洞裡回蕩。

  草原上寒意驟盛,星光變得更加黯淡。

  那道如山般的黑影,就像是真正的夜色,落在陳長生與徐有容的眼裡,帶來難以想像的壓迫感。

  「八大山人,自然是八個。」

  傳聞裡,舊時的魔族有八位絕世強者。

  對魔族各部落的子民們來說,這八位強者便是八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所以被稱為八大山人。

  今天陳長生才確定,原來這些魔族強者真的存在,而且他們是真正的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4 21:38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7-3-6 09:22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八十三章黑袍的殺局

  道典上一直都有關於八大山人的記載,為何陳長生直到今天才確定對方的存在,為何對人族民眾以及修道者來說,八大山人更像是近乎神話的傳聞?因為這個名詞確實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了。

  ——當年北伐之時,八大山人還是魔族的戰鬥主力,在雪老城下一戰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祁連山人與賀蘭山人先後戰死,但在那之後他們便消失了,沒有誰知曉他們去了何處,隨著時間流逝,甚至連他們的存在本身也開始被懷疑。

  今夜終於親眼見到了這些傳聞裡的存在,陳長生在道典上看過的那些記載自然也是真的。

  八大山人的出現與通古斯大學者有很大的關係,極可能與當時那位人族教宗也有關係,所以名號裡才會有一個人字。當然,做為魔族的遠古強者,近乎圖騰般的存在,不可能指望他們會放棄對魔族的忠誠站到人族一邊。

  只是他們當年為何會忽然消失?今夜為何又會忽然出現?

  陳長生的神識落在北方那道巨大的黑影上。

  他感知到了一無形的屏障,就像是實質化的夜色——不愧是魔族的遠古強者,氣息要比當年在雪嶺見到的第二魔將海笛還要更加強大恐怖。難怪肖張今夜成功破境晉入神聖領域,依然受了如此重的傷,就此昏迷不醒。

  肖張臉上的白紙顫動間隔的頻率已經平緩下來,呼吸已經平穩,只是失血過多,不知何時能醒。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那道巨大的黑影,問道:「前輩如何稱呼?」

  他想要通過對話來拖延一些時間,並沒有指望對方會回答,沒想到下一刻對方的聲音居然響了起來。

  那聲音依然像是大山地底洞穴裡穿出的風,嗡鳴回響,其間隱藏著極其復雜的變奏。

  胭脂山人?道典上沒有詳細記載八大山人的姓名,陳長生只能憑讀音猜字,不知道對方其實叫做焉支山人。緊接著,南方草原上也響起兩道聲音,他才知道另外兩位魔族強者叫伊春山人與鏡泊山人。

  「今夜魔族準備宣戰?」

  陳長生看著焉支山人說道,神情認真甚至嚴肅。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秀靈族的草原。

  數千年來,魔族、人族、妖族為了這片草原以及曾經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秀靈族人,不知發生了多少場戰爭,青青野草下的黑色土壤完全是被不同種族生命的鮮血澆灌而成,豐沃亦是由死亡而來,對三族來說意義都很重大。

  意義重大往往就意味著敏感,也就意味著極易引發戰爭,所以三族現在對這片草原的態度都很謹慎,哪怕最後這片草原終於歸屬了人族,更多也是名義上的歸屬,大周朝廷從來沒有在這裡駐軍。今夜隱世多年的八大山人忽然現身,追殺肖張來到這片草原,更是包圍了陳長生與徐有容,明顯所圖甚大,與宣戰還有什麼分別?

  「你我兩族之間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止過,又何必需要重新宣告開始?」

  焉支山人說的這句話很長,聲音有些渾濁,讀音卻非常標準,甚至有些廬陵舊府的口中音。

  陳長生想到道典裡的那些記載,對那段已經消失的歷史越發好奇,對這個答案本身也有些不解。

  哪怕是最無知的孩童,只要在茶樓酒館裡聽過說書,也都會知道最近這些年大陸局勢在怎樣變化。

  人族迎來了野花盛開的年代,魔族卻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衰敗,無論是嚴寒的氣候,突如其來的災荒還是各部族之間內爭導致的戰鬥人員數量急劇減少,都在把這個曾經縱橫大陸的強大種族慢慢拉向深淵。

  在這種時刻,魔族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自保,而不是主動向人族發起進攻。這本來就是年輕魔君這幾年的執政風格,哪怕被雪老城裡的貴族們指責太過保守甚至斥為丟臉,也沒有任何改變。為何今夜焉支山人卻如此強硬?

  陳長生說道:「你們沒有勝利的可能。」

  焉支山人說道:「但今夜可能是神族最後的機會。」

  陳長生問道:「什麼機會?」

  焉支山人說道:「教宗大人你是逆天改命成功的第四人,我們也想試試。」

  陳長生問道:「你們想要改變什麼?」

  「一族之命為勢,神族日漸勢微,再不振作,只怕便要滅族。」

  焉支山人說道:「我們想要試的,便是逆天改勢。」

  陳長生說道:「當年在白帝城,我曾與貴主談過,滅族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焉支山人搖了搖頭,碎石簌簌落下,在草原表面漸漸堆積起來。

  「陽光再如何溫暖,也不會照遍世間每個角落,教宗大人你再如何仁慈,也不會賜予神族的子民,你與大周皇帝都是計道人的學生,聖女是天海聖后的學生,雪老城不會相信你們的任何承諾。」

  談話至此,局面已經非常清楚——今夜魔族想要殺的不止是肖張,還有陳長生與徐有容。

  這些年肖張一直在雪原,並沒有真的消聲匿跡,因為隔一段時間,他便會與魔族軍方的強者戰上一場。血戰連連,包括數位魔將在內的魔族強者敗在他的手下,甚至被他殺死,而他也曾經失敗過,被追殺過很多次。但雪老城始終沒有派出能與人族神聖領域強者抗衡的最強者來追殺肖張,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擔心大周朝廷會利用肖張的行蹤布下陷井。

  就像當年商行舟用陳長生誘使老魔君冒險去寒山然後設局伏殺。

  直到十數日前,黑袍夜觀南十字星座,忽然心血來潮,生出感應,推演計算後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人族將要再次多出一位神聖領域強者。

  當年白帝城一役,別樣紅與無窮碧戰死,魔族也付出了兩名聖光天使的慘痛代價。但其後數年,相王、離山劍宗掌門、茅秋雨先後破境入神聖,去年秋天,南溪齋懷仁道姑游東海時遇暴雨而破境,再加上恢復神智的曹雲平,只看聖域強者的數量,人族已經恢復到了當年的鼎盛時節,如果再多出一位神聖領域強者,魔族還如何能夠承受得了?

  根據黑袍的推演計算,那位人族的新晉強者正在魔族雪域裡,身份呼之欲出。

  於是,年輕魔君親自赴深淵對面的極寒之地,懇請隱世多年的三位遠古強者出面,布置了這樣一個局。

  在肖張破境之前殺死他,然後殺死前來接應他的人族強者。

  在黑袍的方案裡,後者的名字被寫的清清楚楚。

  就是陳長生與徐有容。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4 21:34 編輯

lineagegan 發表於 2017-3-7 09:05
第七卷敢叫日月換新天第八十四章出劍以及收劍

  「我們不喜歡黑袍,不是因為當年他搶了死去同伴的風光,是因為小時候看過的人族話本以及雪老城的戲劇裡背叛者的嘴臉都很難看,而他是這一千年裡最無恥的背叛者。可是我必須承認他的能力,稱讚他這一次的安排。」

  焉支山人的聲音回蕩在荒涼的夜原間。

  「殺死肖張不足以改變天下大勢,但如果把人族的教宗與聖女也一道殺了,以後的歷史或者會變得很不一樣。」

  終究還是出了些問題,他們沒有想到在自己給予的恐怖壓力之下肖張居然提前破境。

  雖然剛剛破境,對天地法則的掌握運用還不夠純熟,但已經足夠他拼著重傷殺出了重重包圍。

  至少現在他還活著。

  不過陳長生與徐有容還是來了,這樣很好,非常好。

  夜色下的草原非常安靜,星光散發著幽冷的味道。

  土猻從陳長生身後探出頭來,對著遠處那道巨大的黑影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它想恐嚇對方,卻連嗚咽低沉的聲音都不敢發出,明顯被對方的威壓嚇的不輕。

  徐有容問道:「你們如何確信來的會是我們?」

  「肖張是個瘋子,不會相信任何人,更不會相信大周朝廷,他只信任陳長生。」

  焉支山人說道:「而陳長生來,你一定也會出現。」

  陳長生不會被允許置身任何可能的危險裡,因為他是人族的教宗。

  隨著他教宗的位置越來越穩固,這種規則的力量便越來越強大。

  如果他真的想要突破這種束縛,像安華這樣的信徒真的可能會以死相諫。

  淩海之王等人怎麼可能讓他一個人離開白帝城?

  只有一種情形可以得到所有教士與信徒的認可。

  那就是他與徐有容同行。

  整個大陸都知道,教宗與聖女的合壁劍法,擁有難以想像的威力,就算是遇到神聖領域強者也不用擔心安全。

  如今茅秋雨坐鎮寒山,相王與中山王在擁藍關與擁雪關,作勢欲出。魔帥親自領兵備戰,雪老城的聖域強者們,如今大多數都在前線的戰場上。按道理來說,陳長生與徐有容悄悄接應肖張回中原,應該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然而,無論寒山還是擁藍關、擁雪關又或是雪原上的連天幕帳,都是假的。

  或有意或無意,或知情或不知情,人族與魔族都在演戲。

  這片隱秘而安靜的草原才是真正的戰場。

  魔族請出了八大山人。

  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陳長生與徐有容也沒有想到。

  雖然只來了三位,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恐怖力量。

  「為什麼來的不能是王破?」

  這是徐有容最後的問題。

  王破是肖張一生的對手,或者說是壓制了肖張一生的強敵。

  肖張不喜歡王破,無時無刻不想著擊敗他,但最信任的應該也是王破,更在陳長生之上。

  就像荀梅,在臨死之前最想見到的除了茅秋雨便是王破。

  野花剛開始盛開的那個年代,王破是他們的目標,何嘗不是他們的底氣與氣魄?

  而且王破是神聖領域強者,刀道已然大成,肖張如果想要求援,無疑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回答徐有容這個問題的不是焉支山人,是陳長生。

  「讓王破看到自己破境當然好,但讓他看到自己被追殺的這般狼狽就不好了。」

  陳長生說道:「這很丟人。」

  徐有容不是很能理解男性這種無聊的自尊心,所以才會不解,但聽陳長生說後便明白了。

  但她還是無法接受男性的這種寧肯丟人不怕丟命的作派。

  不知道是微風還是鼻息吹動染滿鮮血的白紙,發出嘩嘩的聲音。

  肖張依然昏迷,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陳長生的話,感受到徐有容的意思。

  地面傳來震動,不遠處的妖獸群顧不得土猻的兇悍,驚恐萬分向著四處逃散。

  沒有過多長時間,夜色裡傳來幾聲慘叫,然後隱隱有血腥味傳來。

  血腥味裡還夾雜著別的腥味,陳長生聞著那股味道,心情有些不好。

  不是因為他有輕微的潔癖,而是因為他聞過這種味道,在雪原戰場上。

  蹄聲密集響起,草原地表不停震動。

  血腥味與腐腥味越來越濃,直至快要把夜色掀開。

  數百頭魔族狼騎出現在草原上,把陳長生與徐有容圍在了中間。

  這些嗜血巨狼高約一丈,加上狼背上的魔族騎兵,更顯高大。

  狼群張著血盆大口,噴吐出的熱氣腥臭難聞,鋼針般的狼毫在星光下顯得非常清晰。

  那些魔族騎兵的臉也被照的很清晰,涎水從人字形的嘴裡不停淌落,也是腥臭至極。

  狼騎是魔族最精銳的騎兵,單對單的話,可以正面對抗甚至戰勝大周王朝的玄甲重騎。

  數百頭狼騎合在一處,會擁有著怎樣可怕的衝擊力與殺傷力?

  但今夜這場戰鬥,這些歷經數千里長途奔襲的狼騎根本沒有資格充當主力。

  「神族的命運可能就在今夜決定,所以我會非常謹慎。前面這幾天我也很謹慎,所以我確信他沒有通知別人,也確信你們來的非常急來不及通知別人,我想我會有比較多的時間,所以我會非常認真而仔細地出手,以確保徹底殺死你們。」

  焉支山人對陳長生與徐有容說道。

  夜色裡,他的眼睛像火把一樣亮著,裡面滿是看透世事與法則的智慧與平靜,那也意味著冷酷與恐怖。

  前面的這些對話按道理來說不用發生,焉支山人不用解釋,陳長生也不需要被魔族伏擊的理由,但他們還是問了以及回答了,因為陳長生想拖時間,焉支山人需要時間把圍殺佈置的更加完美。

  地面微微顫動起來,那座巨大的黑影向著南方移動,速度雖然很慢,卻有一種極其可怕的壓迫感。

  焉支山人的態度很明確——今夜他要求穩,不希望有任何漏洞。

  看著夜色裡的那座黑山,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幾成機會?」

  他這句話問的是活著離開的機會,當然是要帶著肖張。

  徐有容與白鶴的速度疾逾閃電,舉世無雙,如果全力施展,八大山人就算境界再如何深不可測也不見得能追上。

  微風拂動衣袖,徐有容把命星盤收回了袖中,隱約可以看到星軌轉動。

  她沒有回答陳長生的話,搖了搖頭。

  很明顯,命星盤的推演計算結果相當糟糕,離開……根本沒有什麼成功的可能。

  黑袍算到會是陳長生與徐有容前來接應肖張,自然會做出相應的安排。

  南方草原上,鏡泊山人與伊春山人就像是兩道山脈,連綿起伏數十里,擋住了所有的離開的通道。

  如果吱吱在,今夜離開的希望可能會大些。

  陳長生想著這時候可能正在溫暖海島上曬太陽的黑衣少女,心裡沒有什麼悔意,只是有些悵然。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對徐有容問道。

  這就是信任。

  說到推演計算,謀略佈置,世間本來就沒有幾個人比她更強。

  徐有容望向土猻,說了幾個代表距離與方位的數字。

  她知道它能聽懂自己的話,明白自己的意思。

  很明顯,土猻確實聽懂了,身體變得僵硬起來,似乎有些恐懼。

  很多年前,周園出事的時候,它就見過徐有容,知道她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

  所以它非常聰明地沒有看陳長生,更沒有求情,而是直接遁入了地底。

  沒有用多長時間,它又從地底鑽了回來。

  它褐色破爛的皮毛裡到處都是泥土與草根,眉上出現了一道豁口,不停地流著血,看著很是狼狽。

  陳長生捏散一顆藥丸,敷在它的傷口上。

  藥丸是製作朱砂丹留下的邊角料,沒有什麼太神奇的效用,但用來止血效果很好。

  土猻舔了舔流血的嘴角,看了徐有容一眼,眼神很是陰冷,還帶著一絲怨毒。

  它可以遁地,但如何能夠瞞得過像焉支山人這樣的強者神識?

  在十餘里外的一片丘陵下方,它被一道恐怖威壓波及,受了不輕的傷。

  在它看來,這是徐有容逼的,自然有些記恨。

  陳長生在給它治傷,沒有看到它的神情變化。

  徐有容看到了卻毫不在意,說道:「如何?」

  土猻低聲叫了兩聲,用兩隻短且瘦弱的前臂,不停地比劃著什麼。

  徐有容神情認真地看著,在心裡默默計算了片刻,望向陳長生說道:「也不行。」

  陳長生起身望向夜色下的那座黑山,右手落在劍柄上。

  「那就只有打了。」

  八大山人是數百年前在雪老城下與王之策、秦重、雨宮對戰過的遠古魔族高手。

  他與徐有容與對方正面對戰,必輸無疑。

  巨大的黑影緩緩移動,難以想像的沉重威壓向著陳長生與徐有容碾壓而至。

  夜色下的草原,變得無比恐怖。

  「好消息是,我們只需要打一個。」

  徐有容說道。

  不動如山。

  八大山人境界確實深不可測,宛若魔神。當他們不動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無懈可擊。但當他們動起來的時候,便再無法保持完美的狀態,還是會出現一些漏洞。

  就像是星空下真正的山峰,與大地相連時不可撼動,動起來則根基不穩。

  今夜這場殺局,鏡泊山人與伊春山人在南方草原上斷掉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後路,所以他們不能動。

  焉支山人以及數百狼騎,才是進攻的主力。

  事實上,當焉支山人帶著夜色緩緩而來的時候,也無法保持先前那般巍峨的姿態。

  徐有容通過命星盤的推演計算以及土猻冒險遁地試探,發現一條可能成功離開的通道。

  但她沒有選擇從那條通道離開,甚至說都沒有對陳長生說。

  不是因為草原四周那些血腥可怕的狼騎,不是因為北方夜空下被南十字星座照亮的的十餘隻凶禽,而是因為她在夜色的最深處感知到了一抹兇險,這讓她有些懷疑那條通道極有可能是黑袍佈置好的陷井。

  焉支山人停下了腳步。

  雖然沒有誰能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移動的,更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腳。

  這時候,他距離陳長生與徐有容所在的草原,還有十里。

  對於普通人來說,十里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距離,你很難看清楚那裡的畫面,更不用說攻擊。

  然而,就在這裡。

  隔著十里的距離,出乎意料且違背常理,令人匪夷所思的。

  焉支山人向陳長生與徐有容發起了攻擊。

  他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滿天繁星頓時變得黯淡了很多。

  因為夜空裡忽然多出了一道十餘里長的黑影,遮住了數百顆星星。

  那道黑影從星空向著草原拍了下來。

  天空裡響起轟隆如雷的聲音,那是空氣來不及逃脫,被巨大力量壓縮然後撕裂的聲音。

  陳長生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大片夜色被強行撕下來的聲音。

  徐有容出劍。

  一出便是威力最大的大光明劍。

  無數道劍痕帶著無數道火焰,照亮了荒無人煙的草原。

  天空裡的那道黑影被映照的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實。

  緊接著,陳長生出劍。

  他用的是荒原三式裡的燃劍。

  是的,時隔多年,蘇離在荒原上傳給他的三招劍法,已經在道典上擁有了正式的名稱。

  熾熱而無形的火焰,匯入了光明裡。

  無垢劍的劍意與齋劍的劍意相遇,然後相融。

  兩道劍虹相並而起,頓時生出源源不絕的感覺,更是圓融至極,仿佛完美的並非塵世中物。

  兩道劍意相遇。

  兩道劍法相合。

  兩道劍光相融。

  這便是南溪齋的合劍術。

  這便是陳長生與徐有容震驚世間的合璧劍法。

  夜色下的草原出現一團光芒。

  那團光芒是由最精純的劍光組成,熾烈至極,很是刺眼,就像是不曾落下的太陽。

  那道十餘里長的黑影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了這團光芒上。

  轟的一聲巨響!

  數十丈方圓裡的草地被掀翻,無數黑色的泥土像箭矢一般向著四周飛去。

  劍光凝結而成的光罩,在陳長生與徐有容上方約數丈高的夜空裡,抵擋著那道帶著恐怖威壓的黑影。

  光罩不停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門,又像是難承重荷的板凳,似乎隨時可能破裂。

  土猻趴在陳長生的身後,用瘦小的前肢捂著自己的眼睛,恐懼地渾身發抖,鮮血不停地從指間溢出來——前一刻,它想遁地離開,哪裡想到地底的泥土被焉支山人的威壓以及滿天劍意碾壓成的無比堅硬,仿佛鋼鐵一般,直接讓它撞的頭破血流。

  夜色裡響起充滿暴戾殘酷意味的嘯叫聲。

  數百頭狼騎近乎瘋狂一般向著陳長生與徐有容狂奔而來。

  南方的草原上那道連綿數百里的山影無比巍峨壯觀,難以逾越。

  鏡泊山人與伊春山人斷掉了他們離開的後路。

  焉支山人隔著十餘里的距離,發起了堪稱壯闊的攻擊。

  陳長生與徐有容雙劍合壁,也只能勉強抵擋。

  此時狼騎衝殺而至,他們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土猻偷偷看了陳長生一眼。

  它的眼神有些傷感。

  它以為自己猜到陳長生會怎樣應對那些狼騎。

  陳長生應該會把周園裡的那些妖獸召喚出來。

  數百頭狼騎再如何可怕,也不可能是日不落草原上那麼多妖獸的對手。

  更不要說,那些妖獸裡還有土猻的兩位強大同伴——犍獸以及倒山獠。

  只是殺死了這些狼騎,還有三位魔族的遠古強者。

  到最後,周園裡的妖獸有幾隻能活下來?

  想到那樣的結局,土猻有些不舒服。

  但它捫心自問,在這樣的局面下,換作自己也會這樣選擇。

  所以它對陳長生沒有什麼意見,更沒有怨意,只是有些傷感。

  ……

  ……

  徐有容也知道周園裡還有很多妖獸,只要陳長生召喚出來,便能解除這些狼騎帶來的危機。

  但她沒有看陳長生——無論偷偷地看,還是正大光明地看。

  因為她不是那隻傷感的土猻,她與陳長生真正的心意相通,她知道陳長生不會這樣做。

  換句話來說,她知道陳長生準備怎樣做。

  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潔白雙翼在身後展開,金色的鳳火開始燃燒,她手裡的齋劍散放出更多的光線。

  在很短暫的時間裡,她選擇了接過陳長生短劍承擔的部分壓力。

  陳長生盤膝坐到地面上,閉上雙眼。

  嗖嗖嗖嗖,如暴雨破空,如箭矢破雲。

  無數道劍從藏鋒劍鞘裡魚貫而出,劍光照亮了夜色下的草原。

  三千劍遍佈天地之間,構成南溪齋劍陣。

  在這一刻,滿天星光顯得那般黯淡。

  森然劍意落下,最前方的那頭狼騎頓時解體,變成了數十團血肉。

  緊接著又有一頭嗜血巨狼前肢斷裂,重重地摔在地上。

  西北方向,有一名魔族騎兵頭上的犄角與盔甲被整齊的切斷,露出腦漿,被星光照著發出粼粼的光,就像是世間最小的湖。

  重物墜地的聲音不停響起,慘叫聲不停響起。

  難以看清楚顏色的血水,不停地噴灑著。

  狼騎的衝鋒速度非常快,於是倒下的更快。

  數息時間,便有三十餘隻狼騎死在了南溪齋劍陣之下,還有十餘隻狼騎身受重傷,無力再戰。

  夜色裡響起急促的軍令聲。

  焉支山人低沉的聲音也從十里外響起。

  狼騎不再繼續衝鋒,繞過陳長生與徐有容,向著夜色裡退去,直到退出數百丈距離才停下。

  鋥的一聲輕響。

  一道薄薄的道劍從夜空裡悄無聲息地出現,割斷了一名魔族騎兵的咽喉。

  星光比先前明亮了些。

  綠色血水從滿是黑毛的指縫裡流出來的畫面真的很噁心。

  狼騎有些慌亂,向著更週邊撤去,直至過了數里地,確認離開了劍陣的攻擊範圍才停下來。

  很多魔族騎兵的眼裡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他們見過很多強者,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戰鬥方式。

  南溪齋劍陣可以說是戰場上最完美的防禦手段,也是最有效率的群攻手段。

  但以前需要數百名南溪齋弟子才能集結劍陣,很容易被魔族強者分別偷襲,被破陣的危險很大。

  現在陳長生一個人便能施展出南溪齋劍陣,他站在滿天劍雨之中,又如何能被擊破?

  換句話說,再沒有誰比陳長生更適合在戰場之上殺敵,哪怕境界實力比他更強。

  年輕的人族教宗居然這麼可怕嗎?

  數百狼騎發出淒厲的嚎叫。

  因為恐懼,因為憤怒,因為不甘心。

  那些魔族騎兵與嗜血巨狼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復仇的欲望。

  他們停在數里之外,時刻準備著再次發起衝鋒。

  隔著這麼遠,陳長生的神識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馭劍傷人。

  他們只需要給予對方足夠壓力,便可以等著焉支山人破掉對方的防禦。

  陳長生結成南溪齋劍陣之後,徐有容便在獨自承受焉支山人的攻擊。

  哪怕她毫不猶豫地燃燒鳳火,但也無法承受太長時間。

  陳長生的劍陣需要防備著那些狼騎再次衝鋒,她還能撐多久?難道還能永遠撐下去嗎?

  以眼下的局面看起來,最終的結果還是陳長生與徐有容會被焉支山人鎮壓,然後被狼騎生生咬死。

  至少在那些魔族騎兵看來,這已經是注定的結局。

  他們看著那邊,想著稍後怎麼殺死人族的教宗與聖女,然後把對方生撕吃掉,眼神越來越兇殘,喘息越來越重。

  徐有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看起來快要撐不住了。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她忽然做了個非常出乎意料的舉動。

  滿天光明忽然消失。

  她收回了齋劍。

  那誰來抵擋焉支山人的威壓?

  夜空裡的南溪齋劍陣忽然動了,極為整齊地轉了一個方向。

  那些密密麻麻的劍本來對著草原四野,這時候全部對準了天空。

  依然還是滿天劍雨,只不過準備向著天空落下。

  三千劍,迎向天空裡的那道黑影。

  星光與劍光相映成輝,讓夜空變得更加明亮。

  那道十餘里長的黑影,也終於顯露出了真容。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4 21: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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