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515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16 09:51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五章 光海的陛下


桔園里的燈光要比京都別處更加溫暖些,可能是因為所有的燈盞上都套著桔皮的緣故。

徐有容站在窗前,背著雙手看著園子里的那些桔燈,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著她的背影,莫雨忽然想起了圣后娘娘。

那些年,圣后娘娘很喜歡站在甘露臺上居高臨下看著京都,同樣也喜歡背著雙手。

莫雨的心里生出很多不安。

世間會再出現一位圣后娘娘嗎?

她問道:“你為什么要見陳留王?你想做什么?”

徐有容沒有轉身,說道:“只是敘舊。”

莫雨聲音微寒說道:“非要去國教學院敘舊?那你為什么又要殺了梅川?”

“以唐三十六的行事風格,你覺得他會讓梅川活著?”

徐有容說道:“我不是國教學院的人,也不是離宮的人,更合適出手。”

莫雨說道:“你這樣做可以理解為你對陳長生情深意重,想要替他解決麻煩,也可以理解為你想要激化國教新舊兩派之間的矛盾,讓他與道尊之間再無緩和的余地。問題在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轉身望向她,平靜說道:“你對陳長生說過擔心我要替娘娘復仇。”

莫雨說道:“我不相信你會忘記,雖然你對他否認了。”

徐有容微笑說道:“既然如此,我這樣做不是很應該嗎?”

莫雨微惱說道:“但你應該明白,這樣會給陳長生帶去很多麻煩。教樞處沒有資格讓你做出交待,但他們可以要求陳長生做出一個交待。”

徐有容說道:“這很好解決。”

“是的,只需要不敬兩個字就夠了,因為在場的只有你與陳留王。”

莫雨看著她冷笑說道:“但你了解陳長生,你知道以他的性情根本不會這樣做,那怎么辦?他最后會被逼著成為他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徐有容說道:“他應該學會這樣做,如果他想要成為教宗的話。”

莫雨說道:“如果他根本就不想做教宗呢?”

徐有容安靜了會兒,說道:“那我就做圣女好了。”

離宮里發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京都各處。

教樞處被清洗,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是這件事情發生的如此之快,依然有些令人吃驚。

更震驚的事情還在后面——桉琳大主教失勢。

當初白石道人在汶水城被殺,已經讓很多人震驚無語,只不過當時別有隱情,無論朝廷還是離宮里的教士對此都保持著沉默,但今夜發生的事情,則是很多人親眼看見的。

所有人都以為陳長生回到京都后降下的第一道雷霆,震驚之余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不愧是前代教宗指定的繼承者,不愧是道尊的學生——面對陳長生的清洗,無論教樞處還是桉琳大主教竟然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局勢的表面平靜之下,不知隱藏著多少難以想象手段。

就在人們以為今夜這場大戲將會就此落幕的時候,又一道雷霆在京都的夜空里炸響。

那就是陳長生最后說的那句話。

到此為止?這是什么意思?

是說他對國教舊派的清洗就到這里了?

是說商行舟與朝廷對離宮的試探必須就此結束?

還是說……教宗的位置?

流言傳來傳去,就像風一樣,再加上這數道雷霆,很快便驅散了京都上空的雪云。

滿天繁星靜靜地看著人間,人間也多出了滿天繁星。

數千名最虔誠的國教信徒,走出了家門,來到了離宮的前面,跪在了寒冷刺骨的地面上。

他們的手里捧著燭光,看似微弱,數千盞匯在一起,卻極為明亮。

安華跪在最前方,臉色比祭服還要更加蒼白,上面隱隱可以看見淚痕。

隨著信徒越來越多,燭光也越來越多,直至要變成一片光海。

沒有苦苦哀求的聲音,但氣氛卻是那樣的低落,不時聽到哭聲。

當梅川主教死在國教學院之后,京都里生出了很多議論。

那些議論自然對陳長生很不利。

今夜隨著這數道雷霆以及離宮前的光海震動整座京都,輿論也迅速地發生著變化。

民眾們早已忘了自己晚飯的時候說的話,憤怒地望向楓林后的教樞處、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宮。

這些暫時還沒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讓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們生出了極大警惕以及惱怒。

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離宮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細節。

在離宮里的眼線以及現在已經歸朝廷管制的數位天機閣聚星境畫師,在這時候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著圣潔光線的大殿里,陳長生站在最高處說的那句話,意思是那樣的清楚。

“掀桌子不干,這又能威脅誰呢?”

天海承武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意味:“難道以為靠那些庸眾,便能讓道尊讓步?”

“這招以退為進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滿臉愁苦說道:“朝廷總不好直接把這牌坊給拆了吧?”

對于陳長生的那句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對于普通民眾來說,這是圣人被險惡的時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對大人物們來說,這只不過是他用來對抗商行舟與舊派勢力的手段罷了。

而無論對此報以嘲諷或是感到頭疼,大人物們其實都覺得這個手段很是厲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這不是手段。

因為陳長生在說那句話的時候,真是這么想的。

徐有容說道:“做這些事情有違你的本心,與你的道法抵觸,確實有些辛苦。”

陳長生說道:“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愿意做,又怎么能夠看著你們幫我去做?”

徐有容平靜說道:“也許我們就是喜歡做這些事情的人?”

陳長生說道:“沒有人生來就喜歡殺人,喜歡爭權奪勢,喜歡爾虞我詐。”

徐有容淡然說道:“我剛出生的時候,也不喜歡打麻將,但那是因為我不會。”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當然不會,因為不想當教宗,才會是個好教宗。”

徐有容說道:“就像你的師兄,他不想當皇帝,所以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殿外傳來唐三十六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先走了。”她對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說道:“師兄他是很好親近的人。”

徐有容說道:“但我并不是。”

陳長生怔住了。

徐有容轉身向離宮外走去。

片刻后,她來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見皇帝。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17 08:30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六章 年輕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進殿來,沖著陳長生喊道:“那話是什么意思?”

陳長生說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問道:“為什么?”

陳長生說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唐三十六用力揮手,說道:“以前我們在湖邊就討論過,年輕就是正確!”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句話本身就不正確。”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難道你說的那句話就正確?”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當時有些生氣。”

唐三十六說道:“所以你說的是氣話?”

陳長生應道:“可以這樣說。”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是氣話,自然可以不作數。”

陳長生很認真地請教道:“為什么呢?”

唐三十六說道:“你我是人,人的氣就是屁,氣話就是屁話,屁話怎么能當真?”

陳長生說道:“屁有味道,氣不見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說道:“不管有沒有味道,但肯定不會有他們身上那種難聞的老人味。”

陳長生想起來,蘇離當年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得想辦法讓離宮外面的那些信徒起來。”

他不再去想那些問題,對唐三十六說道:“你有沒有什么好主意。”

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系鈴的是你,為什么要我來想?”

陳長生說道:“我不擅長這些。”

唐三十六環顧四周,問道:“徐有容呢?”

陳長生說道:“她去了皇宮。”

聽著這句話,唐三十六神情微變。

陳長生問道:“怎么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見了陳留王,又見了莫雨,這時候再去見陛下。”

唐三十六說道:“她見這么多人做什么?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輕,也很低調,極不顯眼,甚至經常被世人遺忘。

到現在為止,他的存在對大周子民來依然像是一場大霧,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名諱叫做陳余人。

現在商行舟已經很少對國朝大事發表意見,甚至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陽長春觀中,誰都知道,他這是在為歸政做準備,當然前提是他要解決國教的問題,但只要那一天還沒有到來,當今大周最有權勢的人還是他。

至于朝堂上的人事要務,也被陳家王爺們以及天海家等勛貴把持著。

年輕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閱各州郡部衙送進宮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宮里召見大臣,即便是被他親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進過三次宮。

很多人以為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愿見人的緣故。

為何如此?因為他身有殘障。

他不能說話,一只眼睛不能視物,缺了一只耳朵,瘸了一只腿,斷了一只手。

如此重的殘障,便是說一聲殘廢也不為過。

但這個殘廢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為商行舟的緣故,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說什么,更不敢表示反對,但人們想法也改變不了。

自余人登基以來,宮里宮外不知傳出了多少流言蜚語。

有說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殺宮女為樂的。

有說他性情怯懦自閉,天天在宮殿里被宮女騎。

但這些人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輕的皇帝只批閱奏章,深居幽宮。

但他登基不過三年時間,便迅速穩定了天海朝后的混亂局勢。

朝廷政令暢通無阻,政治日漸清明,局勢穩定,苛法盡除而律疏不懈,民眾日子越來越好。

當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來形容。

這樣的皇帝怎么可能是個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個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這位皇帝陛下的治國能力與智慧絕對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與天海圣后唯一的親生兒子,商行舟畢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個普通人呢?

徐有容當然不會認為這位年輕的皇帝是傳聞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年輕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經聽過很多次對方的名字。

在那些談話里,年輕的皇帝被稱呼為師兄,或者余人師兄。

在周園里的雪廟以及墓陵里,陳長生提到過很多次他的師兄。

那時候,陳長生還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會隱藏什么,或者掩飾什么。

在那些談話里,她聽出了絕對的親近與信任。

哪怕離開西寧鎮已經多年,離開京都已經三年,陳長生對自己這位師兄的信任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雖然除了天書陵那個夜晚,這對師兄弟再也沒有見過面。

問題是,人真的不會改變嗎?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現在坐著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樣的人為了那把椅子都會變得那般冷酷殘忍,弒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樣如此。

年輕的皇帝是陳家的子孫,圣后娘娘的親兒子,又怎么會是一個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陳長生對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親眼看一看,這個年輕的皇帝是什么樣的人。

太監宮女把她送到殿門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監宮女看著殿深處那抹燈光的眼神充滿著敬愛。

她從小便經常進出皇宮,現在這里還有一座屬于她的宮殿,她對這里非常熟悉,但她對這種眼神非常不熟悉。

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屬于皇宮這樣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處的那抹燈光,來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顆夜明珠。

古舊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鑒,映照出一個人的身影。

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案后,正在看著一份奏章。

他穿著明黃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蕩蕩。

他的頭發被梳的一絲不亂,沒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視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書案前。

年輕的皇帝抬起頭來。

他的神情很溫和,眼神很平靜,但給人一種堅毅而明確的感覺。

徐有容覺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因為他是娘娘的親生兒子?還是因為他的眼神與神情,與陳長生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陳長生。

不需要言語,她便能知道圣后與陳長生在想什么。

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輕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問道:“陛下為什么不喜歡我呢?”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18 09:58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七章 糖漬的梅子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來了,余人不喜歡自己。

余人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因為他不會說話。

徐有容自嘲說道:“我一直以為所有人都喜歡我。”

這句話有些可愛。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說是淡漠。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來。

因為她明白了余人為什么不喜歡自己。

今夜發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經傳進了宮里,余人應該知道陳長生真的生氣了。

在他看來,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來的。

所以他不喜歡她。

想明白了這個原因,徐有容發現不需要再問更多的問題。

余人是真的很重視陳長生,就像陳長生對他一樣。

這對來自西寧鎮的師兄弟,就像是一對親生的兄弟,甚至比親的還要親。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為她本來就很好看。

而且她這時候是發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為她美麗的容顏還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歡做教宗,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選擇。”

徐有容說道:“我不一樣。五歲的時候,娘娘與師父便給了我選擇的機會,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而且也已經成為了我的習慣,那么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做比較合適。”

接下來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繼續這場談話。

徐有容在書案對面坐了下來,顯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個小盤子推了過去。

徐有容發現碟子里裝的是糖漬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個喜歡吃糖漬梅子的人,那么這或者是給那些太監宮女準備的?

徐有容不覺得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這是余人表達的善意。

雖然他表達善意的方式和陳長生一樣,顯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漬梅子送入唇里,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神情。

看著這幕畫面,余人笑了起來,也很滿足。

徐有容說道:“我修的不是國教正統的道法,到今天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陳長生說的順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們師徒之間的關系,大概整個大陸也就你們師徒三人自己能懂,但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余人靜靜看著她,用眼神詢問她的解決之道。

“很簡單,你們師兄弟聯手,請你們的師父歸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著糖漬梅子,聲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達的意思卻是那樣的清楚,甚至像齋劍一樣鋒利。

大殿深處的陰影里響起一道倒吸冷氣的聲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顆酸到極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變,明顯早就已經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陰影,搖了搖頭。

林老公公的身影從那片陰影里漸漸顯現出來,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為徐有容的這句話帶來的沖擊太大,也可能是因為歲月的關系,這位皇宮強者的身形有些佝僂,離開的時候,也忘了把殿門閂住,微寒的冬風從深沉的夜色里涌了進來,被宮殿附著的陣法一擋,發出嘩嘩有如灑紙的聲音。

一面西窗被風吹開,撞到墻上,發出啪的一聲響,數道穿過陣法的微風拂動著殿內的黃縵,夜明珠不是蠟燭,光線卻似乎也被那些微風拂動,不停地搖晃著,無法照清楚徐有容與余人的臉。

他們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都沒有眨,只是靜靜地對視著。

徐有容的眼神絕對平靜。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或者說,她憑什么敢提出這樣的建議。

整個大陸都知道,與對待陳長生的冷漠無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對余人非常好。

這種好甚至可以說無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敵人,即便是陳長生,都必須承認這一點。

“是的,他把你養大,把你教育成人,對你照顧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國,現在還準備歸政于你,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似乎對你都很好,但問題在于,他是真的對你好嗎?”

徐有容平靜說道:“他喜歡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過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說是一個傀儡。”

微風再起。

明黃色的衣袖被拂動。

余人挑眉。

沒有拂袖而去,沒有拍案而起。

但徐有容知道,對方不想聽下去了。

于是她轉變了說法。

“如果他們師徒二人真的反目成仇,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如果你的師父真的殺死了陳長生,難道他以后就不會后悔?就算是為了你的師父好,你也應該做些什么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徐有容說道:“你應該選擇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間。”

余人搖了搖頭。

他不認為徐有容的話是錯的,也不是拒絕她的提議,而是想告訴她,這樣做沒有意義。

徐有容的視線落在他腰間系著的那塊玉佩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京都風雪,陳長生要去殺周通,商行舟準備出宮,那時候余人出現在了雪地里,手里握著那塊玉佩。

這塊玉佩是秋山家送進宮來的,代表著秋山君在離山內亂時刺進自己胸膛的那一劍。

余人用這塊玉佩表明了自己的決心,阻止了商行舟出宮。

但當時商行舟也對他說過,這是最后一次。

余人了解自己的師父,既然說是最后一次,那么就必然是最后一次。

他不認為自己與師弟聯手,便能讓師父退讓。

徐有容忽然問道:“天書陵之變后,你與陳長生再也沒有見過面。哪怕同在京都,甚至相隔不過一道宮墻,這是為什么?”

余人看著被風吹開的西窗,臉上露出想念的神情。

那邊便是國教學院。

徐有容接著說道:“因為你們知道,你們的師父不想你們見面。”

余人沒有說話。

他和陳長生都知道這是師父最警惕的事情。

所以他和陳長生從來都沒有想過見面。

哪怕很想。

徐有容繼續問道:“但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不愿意你們見面?”

余人有些不解,心想不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原因嗎?

徐有容微微一笑,說道:“因為他怕你們。”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1 08:54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八章 尋常的小事



為什么陳長生與余人見面會讓商行舟如此忌諱?

那么反過來想,或者商行舟最恐懼的就是自己兩個學生的聯手。

以此而論,徐有容說的那句話或者便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殿里很安靜。

毛筆靜靜擱在硯臺的邊緣,就像靠岸船上的木槳。

余人用手抓起一塊被打濕的雪白棉布,微微用力松合數次,便算是了洗了手。

他沒有回應徐有容的提議,重新握住了毛筆。

毫尖在墨海里輕輕掠過,驚起微微起伏的黑浪,然后懸空而起,破云而落,在雪白的紙上留下清楚的墨跡。

寫完一行字,余人擱筆,用拇指與食指把紙張轉了一個方向,對準了徐有容。

“她是什么樣的人?”

這句話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天海圣后。

進入皇宮后,徐有容一直沒有提起與圣后娘娘相關的任何話題。

她本可以在這種關系上大做文章,說不管陛下你承不承認,圣后娘娘終究都是你的母親。

她可以與余人進行一場生恩與養恩之間的討論。

又或者,她可以用唏噓的語氣提到當年自己在皇宮里的過往,從而極其自然地講到圣后娘娘當年留在這里的很多痕跡。

但這些她都沒有做,因為她不確定余人對圣后娘娘的觀感到底如何,感情如何。

而且余人是陳長生最敬愛的師兄,她不希望用這種直指內心、過于冷酷的方法。

看到白紙上那行字跡,她確定自己沒有做錯,然后有些感動與欣慰,眼睫毛微微顫動起來。

很快,她恢復了平靜,看著余人微笑說道:“這真是我最擅長回答的問題。”

沒有誰比徐有容更了解天海圣后。

平國公主只是名義上的女兒,陳留王只是圣后在精神上的一種寄托或者說自我安慰,莫雨與周通終究是下屬。

只有天海圣后與她是事實上的師徒、精神與神魂的傳承、感情上的母女。

現在天海圣后已經魂歸星海,只剩下徐有容一個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與目標。

她覺得看書有責任讓余人以及這個世界知曉天海圣后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娘娘的胸襟最為寬廣,日月山川,大地海洋,直至星海那邊,無所不包。”

這是徐有容的開篇詞。

余人想了會兒,伸出手掌慢慢地翻了過來。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說的是手段。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非尋常人,自然不能以尋常事判斷。”

余人再次望向西窗外的遠方,那片夜色里的國教學院。

道路以目,德者何存?這說的是道德。

徐有容淡然說道:“亦是尋常事,且是小事。”

聽著這個回答,余人有些意外,微微挑眉,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音。

碗里是糖漬的梅子。

余人的這個動作有些隱晦難明,如果換作別人,大概很難猜到他的意思。

但或者是因為與陳長生相處的時間長了,徐有容很快便明白了他想問什么。

——如果沒有陳長生,你也會成為那樣的人嗎?

“也許我會成為那樣的人,畢竟我是娘娘教出來的。”

徐有容想了想,說道:“不過沒有誰知道真實的答案,因為……他已經出現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一直保持著微笑,看似很平靜,但實際上隱著一抹羞意,尤其是說到后半段的時候。

余人微微一笑,有些欣慰。

今天是國教使團回到京都的第二天。

在這短暫的一天里,徐有容見了幾個很重要的人物,夜深時又來到了皇宮里,與年輕的皇帝陛下相見。

當這場夜談漸漸進入正題的時候,她白天見到的第一個人,已經去往了數百里之外。

八匹品種最優良的龍驤馬疲憊地低著頭,眼前的清水與豆餅完全無法引起它們的任何興趣,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從它們油光十足的皮膚里溢出,摔落到地面上,很快便被街巷間的寒風吹成了冰渣。

按道理來說,洛陽應該要比京都溫暖些,但不知道為什么,今年的洛陽卻冷的有些出奇。

陳留王看著夜色里的街道,想著三年前發生在這里的那場道法大戰,生出有些古怪的感覺。

在國教學院與徐有容見面后,他便離開了京都,向著洛陽而來。

直至進入這座大周最富盛名的繁華都市,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來的太快了些。

侍從遞過來熱毛巾,陳留王沒有理會,只是沉默看著眼前這座道觀。

這座道觀便是著名的長春觀。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出來,向他道了聲辛苦,引著他向道觀里走去。

陳留王驅散那些念頭,腳步平穩前行。

這時候徐有容應該已經進了皇宮,道觀里的那位想來也已經知道了。

對他來說,這是很好的機會,或者說很好的切入點。

來到長春觀深處一座看似簡陋的經房外,那名青衣道人悄無聲息地退走,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陳留王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更加平靜,推開了經房緊閉的木門。

商行舟在屋里整理醫案,神情非常專注。

這位人族最有權勢的強者,這時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最普通、但確定是最狂熱的醫者。

陳留王走到書案前,借著夜明珠的光線看清楚了紙上幾樣藥材的名字。

他眼神微凝,心想如果自己沒有看錯,也沒有記錯,按照唐家的分析,這幾樣藥材應該是用來煉制朱砂丹的。

難道朝廷準備用這種方法來削弱陳長生的聲望?

商行舟沒有對他做任何解釋,安靜而專注地寫著醫案,甚至就像是不知道他的到來。

陳留王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是很多,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與停頓,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連夜奔波數百年,從京都直至長安,他就是想要對商行舟說出那些話,雖然一共也不過是幾句話。

“陛下是圣后娘娘的親生兒子。”

陳留王看著商行舟說道:“而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孫。”

聽到這句話,商行舟的視線終于離開了書案,落在了他的臉上。

商行舟沒有隱藏自己的欣賞,雖然他更多的是欣賞陳留王的這種態度。

“徐有容入皇宮,應該是準備與陛下聯盟。”

陳留王說道:“很明顯,她是在發瘋。”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2 13:1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十九章 天下與星空之外



商行舟沒有說話,起身向屋外走去。

陳留王微微一怔,趕緊跟上。

商行舟從屋側的石階走到了屋頂,看著應該是一處觀星臺。

微寒的夜風拂動他的衣袖。

陳留王這時候才注意到,這座道觀居然沒有設置寒暑的陣法。

商行舟抬頭望向星空,沒有負手,青色的道袖隨風向后輕擺,看上去就像是戲臺上的丑角,仿佛下一刻,他便會微微蹲下,然后向前疾沖,或者向星空里跳去,最后又可笑的落下。

陳留王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里與甘露臺上的圣后娘娘做起了比較。

“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商行舟的聲音很淡,就像風一樣,沒有任何味道,也沒有重點,更無法感知到他真實的情緒。

陳留王不知道他的這句話到底指向何處,瘋狂的是徐有容還是皇帝陛下?將要滅亡的又是誰呢?

商行舟的眼神在星海里漸趨幽深,再沒有開口說話。

陳留王告辭,走出長春觀后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片屋頂。

他依然不確定今夜的洛陽之行是否正確。

今晨徐有容約他在國教學院相見,說了那些話,顯得非常刻意。

她讓他感覺到刻意,本來也是一種刻意的行為。

但如果他本來就沒有這種想法,又怎么會被這種刻意打動?

這些年來,他的野心隱藏的極好,沒有任何人知曉,甚至包括他的父親與莫雨這些熟人。就連天海圣后當初也只是有所懷疑,并沒有確定,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根本并不在意的緣故。

但他沒能辦法瞞過徐有容。

當年在皇宮里,他就覺得那個小姑娘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總是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當初她沒有揭穿自己,為何現在卻來說這樣的話?如此刻意地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陳留王無法錯過這個機會,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反應稍微有些不妥,便會被商行舟視為挑撥,所以他表現的非常平靜而且坦誠,現在看來,這樣的應對是可行的,至少商行舟沒有什么反應。

那么接下來自己應該怎么做呢?

陳留王連夜趕回了京都,來到太平道的王府門前時,晨光已然盡散,冬日到空,暖意漸至。

看來冬天真的要過去了,到了萬物更新的時節。

陳留王有些感慨地走進了王府。

“你應該很清楚,圣女是想要利用我們逼迫皇帝陛下站在教宗那邊。”

相王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去洛陽?”

“有容做事向來都公平,就算是謀略,也極為光明正大。”

陳留王現在已經變得更加平靜,哪怕面對著父親無比幽冷的眼光時,神情也沒有變化。

“野火固然可怕,但如果沒有這一把火,我們就連火中取粟的機會都沒有。”

相王的眼神忽然變得狂暴起來,里面隱隱有火光閃耀,聲音則是變得更加寒冷:“但你有沒有想過,唯亂中方能取勝,她有能力讓道尊的心境亂起來嗎?”

陳留王說道:“我了解有容,就算最后還是道尊勝利,也必然是一場慘勝。”

相王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你覺得什么時候會開始?”

陳留王說道:“從她約我到國教學院見面的那一刻,這場棋局便開始了。昨夜她入宮,便是殺棋”

相王微微挑眉,說道:“殺棋?”

陳留王說道:“是的,這一步棋乃是天下爭棋,必須以天下應之。”

相王感慨說道:“原來風雨已至。”

“風雨過后,才能見彩虹。”

陳留王說道:“小時候娘娘教過我,彩虹來自太陽,而我們才是太陽的后裔。”

相王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陛下的血脈同樣純正。”

陳留王說道:“但他終究只是個殘廢。”

相王眼里的野火漸漸熄滅,但和兒子一樣隱藏了很多年的野心卻漸漸顯現出來。

他說道:“到時候教宗陛下會同意嗎?”

陳留王說道:“有容如果敗了,教宗陛下自然不會活著。”

“最后一個問題。”

相王問道:“你一直沒有說過,如果圣女贏了怎么辦。”

陳留王笑著說道:“除了全家死光,還能有什么代價配得上這場天下爭棋?”

相王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也笑了起來——隨著帶著幾分自嘲意味的笑聲,他眼里的野心漸漸消散,神情越加溫和,圓臉像老農或者富翁一般可喜,可親。

他雙手扶著肥胖的肚子,感慨說道:“你與平國的婚事看來得抓緊辦了。”

清晨的離宮非常安靜。

竹掃帚微枯的尖端與堅硬的青石地面磨擦的聲音,從遠處不停傳來。

陳長生睜著眼睛,看著殿頂那些繁復難明的花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到五時他便醒了過來,這是非常罕見的事情,醒后沒有立刻起床,則是更加罕見。

賴床這種事情,對很多普通年輕人來說是人間至美的享受,但對他來說,這毫無疑問是浪費時間的極不負責的舉動,會讓他生出極大的罪惡感。

他這時候沒有起床,是因為這是他在離宮居住的第一天。

對周遭的環境他還有些陌生,有些不適應,甚至有些隱隱的畏懼。他不知道起床之后應該去哪里洗漱,會接受怎樣的服侍,甚至不知道昨夜脫下來的衣服這時候被整理到了何處。

他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徐有容進宮與師兄說了些什么。

直至被檐角占據大部分天空的幽靜外殿都被冬日照亮,他終于起床了。

他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安華。

昨夜那些用蠟燭請愿的千萬信徒,在夜深的時候終于被勸說離開,安華卻沒有走。

她在殿里已經等了整整半夜時間,眼睛看著有些紅,不知道是疲倦所致,還是哭過。

“關于你姑母的事情,似乎只能這樣處理。”

陳長生接過她手里的道衣,看著她微紅的眼睛,帶著歉意說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安華連聲說道:“怎敢責怪陛下。”

陳長生聽出她沒有撒謊,不解問道:“那你因何傷心?”

安華低頭問道:“陛下,您真準備離開嗎?”

在大周之前的很多朝代里,道門同樣也是國教,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很多位教宗。

教宗沒有任期,直至回歸星海的那一刻,都將是整個國教的執神權者。

但歷史上的那些教宗里,確實有幾位或者是為了追尋大道不愿被俗務纏身,或者是因為某事心灰意冷,最終提前結束了自己的任期,選擇隱入深山不見,或是去了星海彼岸。

安華自幼在青曜十三司學習,后來做了教習,把自己的青春全部奉獻給了國教,對道典里的某些經典可謂是倒背如流,自然清楚這些事跡。她越想昨天夜里陳長生在光明殿里說的那句話,越覺得陳長生可能會選擇那條道路,很是緊張不安,連唐三十六安慰勸解的那些話也都不再相信,一夜里流了好幾次淚。

陳長生看著殿上那片被檐角分開的天空。

他再次想起了那夜曾經感知到的星海那邊如井口般的黑夜。

他會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但做完這些事情之后,如果有更遠的地方,當然要去看看。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3 09:09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二十章 頭發亂了



責任以及遠方這兩句話,是陳長生的心里話,但不只存在于心里。

他想著這些的時候,也說了出來。

安華不是特別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不會離開,高興了很多。

這時,唐三十六揉著睡眼惺松的眼睛,從殿里走了出來。

安華看著他的眼神有些不對,猶豫了會兒,輕聲說道:“唐公子,這樣不妥。”

教宗的宮殿自然不是誰都能進的,更不要說在這里睡覺。

如果遇著那些古板的持律教士,說不得要給唐三十六議個不敬的罪名。

唐三十六搖頭說道:“放心吧,這么硬的石床,我以后再也不睡了。”

二人簡單洗漱后,幾盤簡單的食物擺上那張樸素的方桌。

唐三十六看著那些清粥小菜,很自然地想起自己與陳長生當年在李子園客棧里的相遇,然后又想起來國教學院早期軒轅破做的可憐的無味的食物,不由嘆了口氣,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停箸不食,可能是因為食物不夠好,也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夠好,比如正在憂心著什么。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問道:“昨天那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陳長生沒有理他,繼續吃早飯。

唐三十六繼續盯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終于結束了用餐,放下碗筷,接過安華遞過來的濕巾,仔細地把臉與手擦洗了兩遍,然后端起杯里名貴的巖茶飲了口,又吐回紫銅淺盤里。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嘖嘖了兩聲,說不出的嘲弄。

陳長生說道:“這樣的聲音真不應該從你的嘴里發出來。”

唐三十六出身豪富之家,自幼過著尋常人難以想象的奢華日子,便是宮里的平國公主只怕在這方面都及不上他,就算要譏諷陳長生的教宗生活,也輪不到他來說話。

“我怎么覺得你想說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陳長生認真說道:“你誤會了。”

唐三十六很是無奈,說道:“這時候總可以說了吧?”

陳長生問道:“有容與陳留王自幼便在宮中相識,難得回京一趟,約著見面,很是正常。”

唐三十六說道:“我提醒過你很多次,要警惕陳留王這個人。”

在過往數年的京都生活里,陳留王曾經給予陳長生和國教學院很多幫助以及早期最珍貴的善意,所以陳長生對這位皇族貴孫的印象很好,而且以前他想不到陳留王有任何要針對自己的理由。

但現在看起來,那個理由已經很充分。

因為他有可能成為大周皇朝的太子。

如果余人死去。

陳長生明白唐三十六的警惕與不安。

但是師父怎么會讓師兄出事?

“你應該能想到,徐有容昨夜進皇宮的目的。只要商行舟動了疑心,時局自然生亂。”

唐三十六用最直接的言語破掉陳長生用沉默偽裝出來的平靜。

陳長生望向窗外那片晦暗的天光,說道:“可是她為何要這么做?”

唐三十六說道:“我相信莫雨已經提醒過你。”

陳長生想著莫雨那天夜里對自己說的話。

有容做這些事情,就是為了替天海圣后復仇嗎?

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天崩地裂,哪怕生靈涂炭?

“不是這樣的,至少,不是這樣簡單。”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唐三十六說道:“她對我說過,如果真要做什么,會告訴我。”

早飯后,唐三十六便回了國教學院,他要與汶水盡快聯系,以面對京都突然其來的亂局。

徐有容來了離宮。

看著伴著漸盛天光而至的美麗女子,陳長生忽然有些緊張。

“昨天夜里與你師兄聊了一整晚,有些累。”

徐有容以手掩唇,小心翼翼地打了個呵欠。

陳長生注意到她清麗眉眼間揮之不去的那抹疲憊,不由有些心疼。

“那你趕緊歇會兒。”

徐有容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難道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愿意對我說,自然會說。”

徐有容微笑說道:“所以我們去外面走走吧,看能不能讓精神好些。”

昨夜的洛陽城異常寒冷,寒潮隨著風由東而西,今晨的京都也急劇降溫,再次落了一場雪。

陳長生與徐有容走在被風雪籠罩的離宮里,教士與執事們遠遠地避讓開來。

偌大的廣場上只有他們留下的腳印,畫面顯得有些清冷。

徐有容背著雙手,在殿宇之間隨意行走,四處打量,顯得頗有興致。

從氣質上來看,她就像是一個歸老鄉間偶起念頭去買菜的退休老臣。

這讓陳長生覺得有些好玩,然后又覺得很可愛,接著他想起了天海圣后也喜歡這樣走路。

徐有容停下腳步,伸手把他鬢畔的一縷亂發撥到耳后,然后笑了笑。

陳長生有輕微潔癖,做事最是認真,滿頭黑發向來一絲不亂,這樣的事情很少發生。

這只能說明,今天他的心情也有些亂。

“昨天我約了陳留王去國教學院,本想著是和你一道見,但那時候你有事,所以我就見了。”

徐有容說道:“我對他說,我夜里要進宮,希望他能夠抓住這個機會。”

陳長生沒有想到,這個話題會如此突如其來的展開,下意識里問道:“機會?”

“對他與相王來說,你與商行舟之間的裂痕本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徐有容說道:“但你我的實力不夠讓時局變亂,所以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陳長生說道:“除非你能說服師兄站到我們這邊。”

徐有容說道:“是的,所以他一定會去洛陽,找商行舟說這件事情,甚至會幫助我完成這件事情,說服你的師兄站在我們這一邊,至少要說服商行舟相信你師兄會站我們這邊。”

陳長生說道:“我們如果失敗,便是他與相王的機會。”

徐有容說道:“不錯,這也是我們的機會。”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這樣會死很多人。”

“娘娘曾經說過,以戰斗求和平,則和平存。”

徐有容說道:“我尋求的便是流血最少的方法……”

離宮深處忽然響起悠遠的鐘聲,打斷了她的說話。

數只紅雁破風雪而起,向著遠方飛去。

殿角遠處那些恭謹望著他們的教士執事四處望去,不知道聽到了什么,忽然面露喜色。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4 09:15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二十一章 一個好人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匆匆趕了過來,看到陳長生身邊的徐有容,微微一怔,然后露出喜色。

他們二人是國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因為天海圣后的關系,自然對徐有容極為親近,只是行完禮后,他們臉上的喜色便即斂去,對陳長生說道:“茅院長出關了。”

前代教宗在位時,至少有三位風雨聽從離宮的命令,現在一個都沒有了。所以茅秋雨出現突破境界的希望,對離宮而言意義極為重大,甚至可以說是這段時間離宮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他出關,便意味著破境成功,成為了神圣領域強者。

對國教來說,這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的神情有些凝重。

過去的這些年里,茅秋雨對陳長生與國教學院多有照拂,陳長生繼任教宗之位又離開京都之后,他更是成為了陳長生意志在京都里的具體執行者。

問題在于,茅秋雨終究是國教舊派,而且他現在越過了那道門檻,便不能再以尋常視之。

這段時間,國教新舊兩派矛盾重重,陳長生前日剛回京,便對教樞處進行了清洗。

茅秋雨知道這些事情后,會有怎樣的想法?

冬天眼看著便要過去,天氣卻沒有轉暖,反而變得更加寒冷。

如刀般的寒風拂著鵝毛般的雪從天空里落下,把十余座宮殿盡數染白。

徐有容說道:“能讓我先見見嗎?”

凌海之王望向陳長生。

他當然知道教宗與圣女之間的關系,但這件事情太過重要。

茅秋雨破境成功,在國教的地位會變得完全不同。

如果他不能被教宗陛下說服,那么今天會是他突破神圣領域的第一天,也必須是最后一天。

看著風雪那邊的茅秋雨,看著他披散在肩頭的花白頭發,還有被風拂動的兩只衣袖,陳長生想起當年在青藤宴上第一次'到對方的情形。

那時候的茅秋雨是天道院的院長,也是落落的第一位授業恩師。

陳長生還想起了很多事情——天書陵外茅秋雨抱著荀梅遺體老淚縱橫,諸院演武時茅秋雨在茶樓里靜坐無言,當他去殺周通的時候,茅秋雨的馬車出現在那座開滿海棠花的院外。

這些年里,茅秋雨沒有說太多話,做太多事,但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與國教學院身后。

可能是因為教宗師叔的關系,也可能是因為梅里砂大主教的請托。

但無論是哪種,茅秋雨都對他極好。

陳長生伸手拂散面前落下的雪花,也拂走了那些多余的念頭。

他望向徐有容說道:“那你去吧。”

司源道人神情微異,但不敢抗命,那些隱于風雪之中的國教強者與陣法盡數退走。

風雪里的那座道殿安靜了很長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有容走了出來,對著陳長生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同時松了口氣。

徐有容在風雪里離去,應該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

陳長生走進道殿,與茅秋雨并肩站在窗前,望向風雪里的離宮。

離宮里很是安靜,雪地里沒有什么足跡,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的身影顯得非常清楚。

“人越來越少了。”

茅秋雨的神情很是感慨。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當初的國教六巨頭,最先離開的是梅里砂,接著便是牧酒詩被前代教宗廢掉國教功法、逐出離宮,白石道人在汶水被處死,昨夜桉琳大主教也黯然去職。

現在就算加上茅秋雨本人與戶三十二,也無法湊齊離宮大陣需要的人數。

更何況茅秋雨也即將離開這里。

陳長生說道:“師叔讓我來做這件事情,那么有些醘情終究是要做的。”

這件事情指的是以教宗的身份執國教神杖。

有些事情指的是已經發生的那些事情,比如那些離開。

“聽聞昨夜您說過一句話。”

茅秋雨說道:“您將承受所有您應承受的罪名?”

陳長生說道:“是的。”

茅秋雨轉身望向他的側臉,說道:“可是誰有資格來判定您是否有罪呢?”

陳長生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后給出了一個讓茅秋雨意外的回答。

“為什么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師父和師叔這個問題呢?”

他沒有說民心,也沒有說歷史,更沒有說人族的將來,而是提出了一個反問。

茅秋雨注意到他的眼神很認真,神情很堅持,然后發現自己竟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陳長生也沒有想過能夠得到答案,繼續說道:“可能是因為我比較年輕?唐三十六曾經說過,年輕就是正確,這句話并不正確,因為正確與年齡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年老也不代表正確。”

茅秋雨說道:“見的多些,經驗多些,或者能夠少走些彎路。”

陳長生說道:“兩點之間,直線最近,自然不彎。”

這說的是他的劍,來自王破的刀。

“銳氣固然重要,但治天下如烹小鮮,不可輕動。”

茅秋雨看著他認真說道:“這便是前代教宗大人的道。”

前代教宗與天海圣后及商行舟二人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此。

他不在意國教新舊兩派之爭,也不在意陳氏皇族與天海圣后之爭。

他只支持能夠讓天下局勢安穩的做法。

二十多年前,商行舟密謀叛亂,眼看著天下大亂,所以他反對。

二十年后,天海圣后始終不肯歸政于陳氏皇族,眼看著天下必亂,所以他反對。

茅秋雨看著風雪深處那個漸漸行遠的身影,說道:“圣女這樣做,必然會讓天下大亂,若換作前代教宗,一定會全力阻止,如今我卻選擇視而不見,真不知是對是錯。”

剛才徐有容說服他時,進行了一番非常復雜的推演計算,然后說了一句話。

“既然兩袖清風,何妨袖手旁觀。”

兩袖清風,是茅秋雨的道號。

“其實我一直以為,師叔當初的做法不見得正確。”

陳長生想著天書陵那夜,教宗師叔站在南城貧民區的積水里,一面與天海圣后對戰,一面還沒有忘記護住那些無辜的百姓,便覺得很是敬佩感動,又有些復雜的感覺。

教宗師叔是好人。

但好人就應該這么辛苦嗎?

茅秋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認真勸說道:“陛下,我們還是應該做一個好人。”

“不用做好人,因為我本來就是好人。”

陳長生看著他神情認真說道:“只是我希望好人能夠有好報。”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5 10:1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二十二章 簡單任務




施恩不圖報,甚至不愿意讓世人知曉、情愿背負所有的罪,哪怕永劫沉淪,這是圣人。

陳長生是教宗,教宗當然是圣人,問題在于,他不想做圣人,只想做個好人。

但好人一定要有好報。

陳長生執著于此,是因為他見過太多反例。

天海圣后與商行舟可以被稱為野心家或者陰謀家,總之不能用好人來形容。

教宗師叔是好人,所以他活的最辛苦,而且無論那場戰爭是何結局,他都是要死的。

別樣紅也死了,王破也好幾次差點死了,好人果然不容易長命。

難怪蘇離不愿意做一個好人。

陳長生說道:“我親眼看著別樣紅死的。”

茅秋雨有些感慨。

陳長生接著說道:“我要當好人,還要有好報,只憑我自己很難做到,我需要人幫助。”

有很多人都在幫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蘇墨虞,比如落落,比如徐有容。

就在剛才,同樣的窗前,徐有容與茅秋雨說了很久的話,說服他不做什么。

但在陳長生看來,這是不夠的。

他看著茅秋雨認真說道:“我需要您幫我。”

與徐有容不同,他的請求非常簡單,理由也非常簡單。

他請茅秋雨幫助世間的好人都有好報。

在世間沉浮,是否有罪很難判定,好壞的判斷標準又真的這般簡單嗎?

茅秋雨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深沉問道:“如果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您會怎么做?”

“不知道。”

陳長生認真地想了想,不好意思說道:“真的不知道。”

這不是簡單的重復,也不是加重語氣,而是他真的想不出來,如果那樣的話,自己應該怎么做。

茅秋雨靜靜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說道:“好。”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答案。

陳長生怔了怔,然后開心地笑了起來。

茅秋雨也笑了起來。

數年時間不見,教宗陛下還是當初那個簡單的少年啊。

當初在天書陵里,陳長生與徐有容遇著那名叫紀晉的碑侍之后,曾經有過一番對話。

他說她是個好人,她說他也是個好人。

這不是他們想要拉開距離,而是對彼此的真誠評價。

但那不是徐有容追求的精神目標。

善惡是非與大道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不是遇著了陳長生,或者她會對這個世間更加漠然一些,居高臨下一些。

就像天海圣后那樣。

當然即便遇到了陳長生,她也不認為自己是尋常意義上的好人。比如眼前這件事情,陳長生只是因為荀梅的故事有所觸動,純粹發乎善意而行,她卻還想要從中獲得一些好處。

天書陵里的樹林覆著淺淺的霜雪,看上去就像是瓊林一般。

黑色的照晴碑上也殘著一些雪片,看上去更像是拓本,有著與平時不一樣的動人。

徐有容的視線離開照晴碑,落在對方身上,淡然說道:“當初我與陳長生曾經承諾過你,會讓你離開天書陵,現在便是我們踐行承諾的時候,你怎么想?”

那名叫紀晉的碑侍肩上也承著雪,明顯在這里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聽著徐有容的話,紀晉很是激動,眼中卻生出些懼意:“真的可以嗎?”

天書陵乃是大陸最神圣的地方,規矩自然也最為森嚴。

修行者必須發血誓終生不出天書陵,才能夠成為碑侍,擁有時刻觀碑的特權。

數千年來,只有蘇離曾經從天書陵里強行帶走兩名碑侍,再也沒有出現過碑侍活著離開的情況。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是圣女,陳長生是教宗,我們說的話,便是規矩。”

紀晉有些不安說道:“可是大周朝廷那邊?”

徐有容說道:“昨天夜里,大周皇帝已經下了圣旨。”

紀晉這時候才確信自己真的可以離開了。

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跪到雪地里,對著徐有容磕了個頭。

多年前的自我封閉與隨后這些年的囚禁,還有日日夜夜噬咬道心的悔意,在這一刻盡數變成了狂喜。

隨之而來的卻是悵然與不安。

他在天書陵里已經生活了這么多年,真的可以離開了嗎?難道自己就這樣離開?

徐有容沒有給他太多感傷的時間,說道:“其余碑侍想要離開的,也可以。”

紀晉醒過神來,說道:“多謝圣女與教宗陛下的恩德,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徐有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說道:“你幫我帶封信。”

紀晉來自南方槐院,離開天書陵后,當然要回去。

這封信是給槐院里那位大人物的。

徐有容離開了照晴碑廬,來到了陵下那條寬直的大道上。

大朝試已經停了兩年,天書陵的修道者比往年還要少,很是冷清。

她去了荀梅的故居,發現最近幾年沒有人住,但打掃的很是干凈。

當年在這里做臘肉飯的少年和吃臘肉飯的少年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然后她背著雙手向南方走去,四處打量著。

就和先前在離宮里那樣,真的很像告老還鄉偶逛市場的老臣。

對世間修道者來說是圣地的天書陵,對她來說只是值得看看的風景。

很快她便走過那片滿是水渠的青石地面,來到了天書陵的正南方。

風雪微動,一位黑衣少女出現在她身邊。

“你讓我跑了這么多地方,我以為你早就安排好了,結果沒想到,你居然會忘了最重要的那位。”

小黑龍看著她嘲弄說道:“讓那個家伙送信,什么時候才能送到?還是我去吧。”

徐有容說道:“親筆信與紀晉,都是我想表達的誠意。”

小黑龍有些不解問道:“你準備要王破做什么?”

徐有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那條神道。

白石砌成的神道還在,在風雪里看著更加素凈神圣。

那座涼亭已經不在了,那位枯坐六百年的蒼老神將則已經死在了雪老城。

神道最上方有座天書碑。

陳長生告訴她,那座碑上沒有一個字。

娘娘就是死在那里的。

她是南方圣女,有資格走到神道最上方。

但她沒有。

她只想憑自己的能力走上去。

就像陳長生與茍寒食等人念念不忘的荀梅那樣。

當年荀梅沒有登上去,是因為汗青守在那里。

如果她要走上去,誰會攔在那里呢?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7 08:32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二十三章 好一對


有容靜靜地看著神道,看了很長時間。

風雪時驟時疏,沒有人出現。

小黑龍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只水晶牛肘正在啃著,含糊不清說道:“不到最后,誰敢來殺你?”

徐有容微微一笑,轉身向天書陵外走去。

小黑龍把手伸進風雪里,染著的油污頓時被極低的溫度凍成粉末,然后被吹散,變得十分干凈。

她朝著徐有容的背影說道:“你到底要王破來做什么?”

徐有容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小黑龍忽然想到某種可能,豎瞳微縮。

她朝著徐有容追了過去,連聲喊了起來。

“你要讓他闖神道?”

“商行舟肯定會親自出手攔他!”

“那會出大事的!”

茅秋雨破境入神圣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座大陸,同時也震動了整座大陸。

離宮在最短的時間里為他請了尊號。

按照舊時規矩,接下來便要安排他的府地。

當年的八方風雨都有自己的府地,比如別樣紅與無窮碧是西陵萬壽閣,觀星客則是南海的碎星礁。曹云平的府地則是當初天海圣后送給天機老人的瑯琊山,只不過沒有多少人知道,天機老人付出的代價,只是親自來京都看了陳長生一眼。

茅秋雨自己選擇的府地,有些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他選擇了寒山。

寒山遠在大陸北方,離京都極遠,離魔族統治的雪原卻很近。

更重要的是,那里曾經是天機閣的所在地。

天機閣已經歸大周朝廷所有,但寒山天池四周的建筑,以及天機老人留下的那些痕跡還在。

茅秋雨用這種選擇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也是繼松山軍府之后離宮再一次表現出強勢。

大周朝廷沒有反應,對此保持著默,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商行舟還在洛陽長春觀,皇帝陛下依然深居宮中,很少出殿,更少見人。

那夜徐有容走進皇宮,不知引發了多少聯想、猜測與不安,但現在看來,風云暫時還至。

世人暗自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生出很多不解,無數視線投向了京都某處幽靜的庭院,落在那些桔紅色的燈籠上。

婁陽王與莫雨的婚禮即將舉行,陳長生會去親自主婚,徐有容做為新娘唯一的朋友自然也要到場。

這場萬人矚目的婚禮并沒有在王府里舉行,而是在桔園。

從清晨開始,園子里便變得極為熱鬧,來客們恭賀與打趣的聲音從來沒有停過。

與前院相比,后宅要顯得清靜很多。

凌海之王帶著數十名主教,站在雪林四周,把這里與前院完全隔絕開來。

陳長生站在雪亭里,聽著前面的動靜,搖頭說道:“沒想到他們婚后居然會住在這里,我還以為她會搬去太平道。”

徐有容收回觀看臘梅的視線,說道:“她不愿意與那些王爺做鄰居,而且太平道給她留下的印象不好。”

京都與洛陽今年都很寒冷,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冬天還是快要結束。

亭外那幾株臘梅,散發著奪目妖艷的紅色,或者再過些天便看不到了。

陳長生望向那幾株臘梅,想著三年前莫雨與折袖在太平道上凌遲周通的畫面,忍不住嘆了口氣。

梅枝上的冰雪簌簌落下,那是因為后園里迎來了一陣風。

伴著風雪,莫雨出現了。

她今天的妝容很濃,但全無俗氣,只是艷麗奪目,就像這血一般的梅花般。

陳長生還沒有來得及說出恭喜,便有香風襲人而至。

莫雨把他抱在了懷里。

陳長生嚇了一跳,想要把她推開,看著她眉眼間濃妝都無法掩住的那抹倦意,又有些不忍。

莫雨湊在他的頸間深深吸了口氣,說道:“真是舒服呀,可惜以后再也聞不到了。”

徐有容微微挑眉,轉過身去。

莫雨看著她嘲弄說道:“眼不見,心亦不凈,你如果真不生氣,為何要轉過去?”

“有容沒事,有容不生氣。”

徐有容看著眼前的臘梅,在心里對自己說。

然后她轉過身來,望向莫雨嫣然一笑說道:“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莫雨看著她嘲笑說道:“你就裝吧。”

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徐有容。

她知道徐有容的性情是多么的古怪,和表面上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徐有容瞪了陳長生一眼,向園外走去。

陳長生的雙臂一直張開著,避免接觸到莫雨的身體,顯得特別無辜。

看見徐有容走了,莫雨才松開了雙手。

這時候的雪亭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氣氛有些曖昧,自然也有些尷尬,尤其是對陳長生來說。

——不管是莫雨故意要把徐有容氣走,還是徐有容特意給他們獨處的機會。

前院忽然傳來一陣哄鬧的聲音,陳長生趕緊說道:“王爺的人緣似乎很不錯。”

“人緣這種事情,主要在于會不會對他人構成威脅,所以我的人緣向來都不好。”

莫雨說道:“他的那些兄弟甚至侄子就沒有誰瞧得起他,不過……像中山王和廬陵王幾個對他還算喜歡,畢竟陳家就出了他這么一個另類,對權勢榮華真的不感興趣,沒有一點野心,膽子小的可憐。”

婁陽王的窩囊性格非常出名,陳長生卻不好多說什么。

莫雨忽然看著他正色說道:“你知道陳留王在長春觀里是怎么說的嗎?”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終于確認,剛才她是故意要把徐有容氣走。

“陳留王說她在發瘋。”

莫雨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相信他的判斷。”

陳留王怔了怔,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從她很小的時候,我與陳留王還有平國就認識她,只有我們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她不是信徒想象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圣女,也不是冰清玉潔的雪人兒,她清楚自己的目的,對這個世界無比冷漠,而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這些話你已經對我說過,我不認為她與圣后娘娘是一類人。”

“她最近做了這么多事,難道還不能讓你更警醒一些?”

“因為我沒有感受過她的冷漠。”

莫雨想了想,不得不承認說道:“她對你確實與眾不同。”

陳長生認真說道:“那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莫雨微惱說道:“今天是我成親的大喜日子,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炫耀?”

陳長生微怔問道:“我們炫耀什么了?”

“唐三十六說的沒錯。”

莫雨恨恨說道:“你們真是好一對……”

陳長生說道:“金童玉女?”

莫雨冷笑說道:“自己領會。”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11-28 22:43
第七卷 敢叫日月換新天   第二十四章 離宮的人事安排



婁陽王與莫雨的婚禮結束之后,京都眾人的視線轉向了另外那場婚禮。

當今朝堂之上已經隱隱分成了兩派,以林老公公為代表的舊朝臣子自然是年輕皇帝的班底,現在莫雨與婁陽王也加入了進來,而相王、中山王這些陳家王爺以及陳觀松嫡系為代表的軍方勢力則是另外一派。天海家則在兩邊之間搖擺。圣后娘娘死后,天海家自然遭受了很大的打壓,但這個家族曾經影響朝堂兩百年之久,底蘊與實力猶存,誰也不能忽視它的存在。

陳留王與平國的婚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表著相王府與天海家的結盟。做為皇帝陛下的母家,天海家理所應當站在他這一邊。但他們并沒有把這場婚禮延后的意思,相反,當徐有容進宮之后,這場婚禮的日期還被提前了。

天海承武看著要比三年前蒼老了很多,半步神圣的境界修為看來并不能抵抗時光的力量。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感慨說道:“也許當初你是對的,但到了現在,我們已經不能再轉身了。”

天海勝雪微微皺眉說道:“陛下也會需要我們的力量。”

“但當這件事情結束之后呢?”

天海承武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陛下如果真要與陳長生聯手,那便意味著要與道尊翻臉,那他會用什么樣的名義。”

天海勝雪沉默了,沒有再試圖勸說什么。

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合適的名義,這便是師出有名。

如果年輕的皇帝陛下真的這樣做了,并且勝利了,那么當年事到臨頭背叛天海圣后的人,必然會受到懲罰。

至于天海家,當然毫無疑問會被首先清洗。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

但某天風雪忽然停了,陽光撕開厚云,落在京都以及山河之間,天地頓時變得溫暖起來,春天突如其來的降臨。

春天到了,萬物復蘇,就像京都外重新開始流淌的洛水一般,很多停滯的事務也要重新開始。

教宗回到了京都,無論離宮還是朝廷都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停辦大朝試。

這場停辦了三年的盛事,頓時吸引了整個大陸的視線。

就像春天突然到來一樣,大朝試的消息也有些突然,自然來不及進行預科考試,也沒有青藤宴。

青藤六院的教習學生以及各州郡書院的學生快速地投入到學習與修行之中。遠在南方的那些宗派山門弟子,則是已經開始準備行李。長生宗已然凋蔽,但包括南溪齋、槐院、離山劍宗在內,共有四十余宗派準備派出弟子參加今年的大朝試。好在這次沒有神國七律這樣的天才人物,也沒有像槐院鐘會這樣的人,所以青藤諸院受到的壓力,要比往年小很多。

但這是年輕的皇帝陛下與教宗大人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大朝試,沒有人敢不重視。

護教騎兵在國教學院的墻外不停地巡視著,攤販們被逐到百花巷外,那些頗有背景的酒樓也被要求只能限時開發。

安靜的國教學院里只能聽到讀書聲以及試劍的聲音。蘇墨虞帶著參加大朝試的學生在做最后的準備,就連唐三十六都不再去離宮,整天留在國教學院里盯著那些學生,不時發出嚴厲的訓斥。

陳長生還兼著國教學院的院長,但礙于身份沒辦法做些什么,甚至說都沒有說一聲。

距離大朝試還有七天的時候,唐三十六走進了離宮。

離宮沒有禁止教士出入,但還是像過去三年里那樣冷清。

或者是因為草月會館、苔所等六殿現在有一半是空著的原因。

茅秋雨、白石道人和牧酒詩的大主教位置,現在還沒有確定人選。

取代牧酒詩位置的戶三十二,現在根本沒有精力去管理宣文殿的事情,全面處理著離宮的具體事務。凌海之王帶著天裁殿里的那些黑衣執事,盯著朝廷的動靜。陳長生回京后,司源道人很快便離開了折沖殿,去往各州郡進行最重要的宣教工作,而就在十天之前,安華也帶著數百名最狂熱的教士信徒,也加入到了這場宣教里。

唐三十六問道:“圣諭大主教的位置誰來接?”

陳長生說道:“三年之后,她會回來主持文華殿的事務。”

這句話里的她說的是桉琳大主教。

唐三十六有些吃驚,想了想后又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桉琳大主教終究沒有做出什么嚴重違背教律的事情,只是對陳長生缺少信任。

離開京都苦修三年,應該能夠沖抵她犯下的錯誤,青曜十三司出身的她,執掌文華殿也確實要更加合適。

當然,他也知道陳長生如此安排在某些程度上是因為安華。

“那圣諭大主教?”

“嗯,我想留給落落……待她登基之后,再作打算。”

唐三十六贊道:“妙!”

當初牧酒詩以大西洲王女的身份出任文華殿大主教,因為人族需要大西洲的友誼。人族更需要妖族這個盟友,落落做為妖族公主,隔著八萬里路兼任圣諭大主教,誰又能說什么?

唐三十六又問道:“茅院長那邊呢?”

陳長生說道:“他推薦莊之渙,我沒有同意。”

唐三十六愣了。

茅秋雨離開不是因為犯錯,是因為破境入神圣,如果用朝堂來比喻的話,這算是高升。

在離開之前,他向教宗推薦英華殿的繼任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慣常也不會被否決。

陳長生這樣做可以說是非常不給茅秋雨和天道院面子,至于莊之渙的心情更是可以想象。

唐三十六明白陳長生不同意莊之渙的原因,沒有說情,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很是棘手。英華殿的位置很是特殊,與莊之渙做比較,無論是宗祀所大主教還是離宮附院、青曜十三司的大主教來接手,都很難服眾,至于國教學院出身的他與蘇墨虞更是不能考慮,陳長生不可能留給世間信徒一個任人唯親的形象,而且他和蘇墨虞的資歷實在太淺。

那么究竟是誰來接任英華殿大主教?

陳長生說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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