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16200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7-9 23:18
  第四十九章 教棍

  那個人很魁梧,手很大,像臉盆一樣,碗在他的手中便顯得格外的小,看著有些滑稽,他的右手看上去有些笨拙不便,像是有些殘疾,拿著碗沿微微顫抖,看著又有些辛酸可憐。

  落落繞過蜆仔煎攤子,走到那人的身後,不知為何,小臉上滿是生氣的神情。陳長生跟著她走了過去,看見那人的側臉,發現很是青稚,年齡很小,才最終確認他的身份。

  蹲在牆角洗碗的正是在青藤宴上被天海牙兒重傷的那名妖族少年,軒轅破。

  軒轅破看著牆上多出道影子,回頭望去,發現是對少年男女,不解地挑了挑濃眉,發現並不識對方,便低頭繼續洗碗——洗碗這樣簡單的事情,對現在的他來說也很有難度,他沒有時間理會別的人。

  「走出紅河,不遠萬里來到人類的世界,歷盡千辛萬苦,最終卻在京都街巷裡洗碗,這就是你的人生目標?

  軒轅破拿著碗的手微微一僵,再次回頭望去,看著這個如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心裡掀起狂瀾,心想你是何人,為什麼知道自己來自紅河,知道自己不屬於人類的世界?

  看著他呆呆傻傻的樣子,不知為何,落落便覺得有些生氣,聲音微寒低聲喝道:「如果讓你部落裡的人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後悔當初給你湊那麼多路費?」

  軒轅破看著魁梧強壯,但真實年齡只有十三歲,眉眼稚嫩,人也稚嫩。

  此時聽著落落毫不客氣地訓斥,他的臉脹的通紅,生氣說道:「你是誰啊?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落落沉默片刻,說道:「我叫落落,我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軒轅破再次怔住,這次受到的震撼更大,右手再也握不住滿是油汙、滑膩膩的碗。

  啪的一聲,他手裡的碗落到了盆中的汙水裡,雖然沒有摔破,濺起水沫,也惹來了蜆仔煎攤老闆的破口大罵:「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白長了這麼大個兒,連碗都不會洗嗎?」

  夜市極為熱鬧,行人如織,蜆仔煎生意很好,老闆正忙的不行,拚命地揮動鐵鏟在鐵板上翻動著食物,根本沒有時間管別的事,即便罵人也沒有轉身向軒轅破看上一眼。

  軒轅破沒有什麼反應,看來這些天在蜆仔煎攤上打工,已經被這老闆罵習慣了,他只是震驚地看著身前的落落,清稚的眼神變得很是熱切,充滿了崇拜與敬慕。

  青藤宴上他被天海牙兒重傷後,便被同窗抬回摘星學院療傷,沒有看到後面發生的事情,第二天通過同窗的講述,他才知道天海牙兒被人廢了,廢掉天海牙兒的人……是個小姑娘。

  聽說那個小姑娘叫做落落,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這個小姑娘,剛才好像就是這麼說的。

  軒轅破一直很想見到那個小姑娘,不僅僅是因為她幫自己報了仇,他想說聲謝謝,更是因為妖族尊敬強者,他很想看看那個小姑娘究竟長什麼樣子,想向對方表達自己的尊敬。

  「原來是你……」

  軒轅破將粗大的雙手在身上的舊衣裳上擦了擦,顯得有些緊張,說道:「那你怎麼說我都成,都是應該的。」

  落落本想重新激起此人的鬥志,沒想到得到這樣的反應,不禁有些無奈。

  陳長生卻想著別的問題,有些不解,問道:「你……離開摘星學院了?」

  他心想即便這名妖族少年被天海牙兒所廢,很難繼續修行,更不要說重新恢復曾經的強大,但青藤宴上他畢竟是以摘星學院學生的身份出戰,難道摘星學院因為他殘廢便把他開除?這未免太說不過去。

  軒轅破不知道這個人類少年是誰,看他神情便知道誤會了什麼,有些慌亂,連連擺動蒲扇大小的雙手,解釋道:「學院沒有把我開除,只是……我受了這麼重的傷,再也沒法修行,不想留在學院裡吃白飯,所以出來了。」

  看著陳長生和落落有些不肯相信,他有些著急,說道:「是真的,院長和教官都來勸過我,只是我這個人性子有些笨,不肯聽他們的,偷偷跑了出來,你們可不能錯怪他們。」

  真是憨厚可愛啊——陳長生和落落這樣想著,無論是堅持離開摘星學院的理由,還是擔心旁人誤會摘星學院時表現出來的惶急,都證明這個妖族少年擁有一顆很乾淨的心。

  落落神情微和,問道:「原來如此,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軒轅破憨笑說道:「準備攢些錢,湊夠旅費就回家,既然不能修行了,乾脆回家幫家裡人多做些活……對了,你們不要怪老闆,他雖然喜歡罵人,但其實人很好,這些天我摔爛了好多碗碟,他都沒讓我賠。」

  正在鐵板前揮汗翻動食物的老闆聽著這話,沒有回身,笑著罵了兩句什麼。

  看著妖族少年憨厚的笑容,發現他那張稚嫩的臉上竟找不到半點怨懟的情緒,落落不知為何覺得很是難過,看著他問道:「難道你就甘心這樣回去?」

  軒轅破沉默了會兒,說道:「就像您剛才說的,為了我來京都修行,部落裡的人們湊了很多錢,很不容易,就這樣回去當然不甘心……但學院裡的教官們說了,我們妖族的體質與人類不同,廢了的右臂真的很難治好,那還留下來做什麼?」

  他又道:「教官倒讓我留在摘星學院做些粗活,可看著曾經的同窗步步向前,我可能會更不甘心。」

  落落說道:「留在京都,總會有辦法,何必急著離開摘星學院?」

  軒轅破說道:「部落裡的老人從小就教育我們,不要接受任何同情,尤其是人類的。」

  落落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覺得越來越欣賞他,說道:「跟我來。」

  很簡單的三個字,不是命令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得拒絕的意味,凜然不可侵犯。

  軒轅破感覺有些異樣,怔了怔,竟不知如何拒絕,和老闆說了聲後,便跟著她向街上走去。

  直到快要走出長街,要看到百花巷口的井,落落才想起什麼,望向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他要做的事情,落落從來沒有反對過,那麼,落落要做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會怎麼反對。至於軒轅破這名妖族少年會帶來些什麼,他也不怎麼擔心,他知道落落的族人一直遠遠綴著,保護著她。

  ……

  ……

  夜色下的國教學院一如往常安靜,因為青藤宴第二夜的緣故,百花巷裡窺視的目光少了很多,這讓陳長生的心情更加放鬆,只是他沒有想到,第一次來到國教學院的軒轅破居然比自己還要放鬆。

  妖族少年扶著比樹還要粗的腰,到處看著,不時還要摸一摸殘舊的雕像,眼光裡滿是好奇,根本看不到任何緊張。

  取出鑰匙打開藏書館的大門,陳長生沒有進去,而是看著身邊欲言又止的落落,說道:「想說些什麼?」

  落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說道:「先生,您幫幫他好不好,您知道的……他是我的族人。」

  陳長生說道:「幫沒問題,我只是好奇,摘星學院教官都認為治不好的傷勢,為什麼你認為我就一定能治好?」

  「先生又不是那些普通人。」

  落落睜大眼睛看著他說道:「拜先生為師的第一天,您只是搭了搭脈,便知道了我的問題,而且馬上便知道怎麼解決我的問題,和這相比,治好那個傢伙的傷勢又算得了什麼?」

  小姑娘說的理所當然,彷彿世界上沒有他不會的事情,迎著她絕對信任的眼光,陳長生覺得壓力真的很大,撓撓頭說道:「先看看再說,我可不敢保證。」

  落落高興地嗯了聲,蹦蹦跳跳地便向湖邊跑去,哪裡相信他說的不敢保證四個字?

  陳長生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

  落落跑到湖邊,對用左手與那棵大榕樹較勁的軒轅破說了幾句話,軒轅破很吃驚,連連搖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緊接著不知道落落又說了些什麼,軒轅破更加震驚,如果不是被落落攔著,只怕就要跪下去。

  軒轅破跟著她走到藏書館前時,依然有些暈,很明顯落落的話給他帶來了太大的震撼。陳長生猜到落落大概是把她的身份透露了些給這名妖族少年,示意二人跟著自己走進藏書館,點燃油燈,然後在地板上坐下。

  軒轅破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一直盯著落落,很是緊張,難抑激動。

  落落則是看都沒有他一眼,對陳長生說道:「辛苦先生了。」

  此時在軒轅破的心裡,落落比他的家人更重要,比部落長老更值得尊敬,然而她卻對一個人類如此尊重,那人類竟也受之如素,不免覺得很是荒唐,然後便是憤怒,恨不得把那個人給撕了。

  陳長生看著軒轅破彷彿要冒火的眼睛,有些不解,示意他伸出右臂。

  軒轅破不解,嗡聲嗡氣,語氣極不善問道:「你要做甚?」

  陳長生說道:「我給你看看傷勢。」

  「你?人類?你才多大點?」

  軒轅破愈發覺得陳長生不是好人,肯定是個騙子,不然怎麼能讓殿下對他如此尊重,憤怒地大聲說道:「你不要以為我們部落來的人都老實好欺負,我可見過不少騙子!」

  因為要對抗共同敵人魔族的原因,人類和妖族是天然同盟,而且在這數千年的歷史裡,這個同盟的牢固程度已經得到過無數次的證明,雙方之間交流很多,至少,京都裡出現妖族,絕對不會引起圍觀。

  但人族和妖族之間依然有著難以消除的隔閡,主要是因為性情以及行事風格的關係,人類總覺得妖族太直魯,太愚昧,與野獸之間的差異太少,太過暴力,而妖族總覺得人類太狡猾,又很善變,用來做朋友真是糟糕。

  在軒轅破看來,陳長生明顯就是個普通少年,只怕連人類的洗髓境都沒有突破,居然敢說能治好自己身上連教官們都絕望了的傷勢,這不是騙子又是什麼?

  啪的一聲悶響。

  落落握著教棍,看著他喝道:「你什麼態度!」

  國教學院是有教棍的。

  那是陳長生親手做的一根剝光了樹皮的直樹枝。

  這根教棍最主要的作用,是陳長生用來指點落落的修行。

  現在看來,這根教棍,或者真的要發揮它本來的作用了。

  教棍,是用來教人、打人的。

  教棍很硬,打在額頭上很痛。

  軒轅破捂著額頭,眼圈微紅,因為真的很痛,當然,更主要是因為他很委屈,心想殿下居然因為一個人類打我?

  「把手伸出來。」陳長生忍著笑說道。

  軒轅破倔強地仰著頭,不肯理他。

  落落舉起手裡那根教棍,看著他說道:「把手伸出來。」

  軒轅破悲傷地低下頭,伸出了手。

  陳長生斂了笑容,手指輕輕落在他的脈關上,然後閉上眼睛。

  不用落落求情,他也會試著看能不能治好這名妖族少年的傷,因為那天青藤宴上,當天海牙兒囂張地羞辱著國教學院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沉默,只有這名妖族少年笑出聲來。

  那聲笑就是鳴,鳴不平,這名妖族少年替國教學院鳴不平,那麼國教學院自然要有所回服。

  當然,所有一切都建立在他對治好妖族少年的傷有一定信心的基礎上。

  他的師父計道人,或者在修行世界裡籍籍無名,但在醫道方面絕對是大陸最強的數人之一,他和徐有容之間的婚約,正是因為當年計道人治好了教宗大人都治不好的太宰大人。

  陳長生自幼通讀道藏,隨師學醫,更關鍵的是,他一直都有病。

  他雖然治不好自己的病,但不代表他不會治別人的病。

  他很想把軒轅破的傷治好。

  時間緩慢流逝,夜空裡的繁星隨著雲層的移動,時明時淡。

  藏書館裡一片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睜開了雙眼。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2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7-10 01:08
  第一卷 第五十章 銅針

  陳長生望向身前的軒轅破,想了想後說道:「試著獸化右臂。」

  軒轅破對他治好自己的傷,本就沒有抱任何希望,在地板上枯坐這麼長時間,早就有些不耐煩,此時聽到他還要自己獸化已經殘疾的右臂,臉色變得很是難看,看著陳長生的眼光,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一般。

  「沒聽見先生說什麼?」落落說道。

  軒轅破氣勢頓時為之一委,老老實實開始嘗試獸化。

  雖然右臂已經殘疾,但他在部落裡早已修行到形隨意動的程度,不一時,他的右臂便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不停地鼓脹,撐破了衣裳,手臂的表面生出無數茂密的黑毛,堅硬如鐵刷一般。

  陳長生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著那道強勁的心跳,感覺著已經明顯扭曲的經脈,感受著那些擰作一團一團亂麻的真元,認真地感受著,分析著,同時與道藏上的相關記載做著對比。

  時間漸漸流逝,軒轅破看著他凝重的神情,忽然生出些希望,於是緊張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長生鬆開了手。

  落落問道:「先生,怎麼樣?」

  陳長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從先前便讓她從小樓裡拿過來的行李中找到針匣,取一根銅針,極隨意地刺下。

  這根銅針是針匣裡最粗的一根,主要用於行血,此時卻被他用來做其餘的用途。

  銅針表面泛著寒冷的光芒,針尖極為鋒利,但軒轅破的手臂獸化後,皮膚極為堅韌,普通的兵器都無法割破,按道理來說根本無法行鍼,可誰能想到,他兩根手指拈著的這根銅針,竟輕而易舉地刺了進去。

  「有什麼感覺?」他看著軒轅破的眼睛問道。

  軒轅破有些惘然,感受了會兒,說道:「有些……麻?」

  陳長生指腹輕輕揉動針尾,又問道:「現在呢?」

  「有些酸。」軒轅破的神情變得激動起來。

  無論酸或是麻,有感覺便很好,哪怕是痛呢?總比受傷後這些天右臂像石頭一般要好!

  軒轅破看著陳長生,嘴脣微微顫抖,震驚佩服到了極點。

  雖然只是很小的改變,但對方真的做到了摘星學院教官甚至是御醫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看著他的神情,落落哼了兩聲,極為得意。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陳長生的能力,她堅持認為他只是基於某些原因,深藏不露。

  從百草園來到國教學院後的這些天,發生的無數事情,都在證明她的看法。

  現在就連她的族人,比如金長史和李女史,都快要被她說服了。

  ……

  ……

  「要散掉那些真元,重新修復經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陳長生將針匣收好,望向落落說道:「可能會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建議他離開京都回部落。」

  落落說道:「都聽先生的。」

  陳長生看著軒轅破說道:「就留在國教學院吧,還空著很多地方。」

  國教學院很大,現在只有他和落落兩名學生,確實顯得太空曠冷清,多一個不算什麼。

  軒轅破此時依然沉浸在震驚與狂喜當中,想著先前對陳長生不禮貌的態度,又有些不安,忽然聽到這句話,臉脹的通紅,緊緊閉著嘴不肯說話,不好意思接受這份施捨。

  陳長生望向落落說道:「你解決。」

  落落拿起教棍,看著軒轅破說道:「你自己說。」

  軒轅破不說,那意思就是,您打死我,我也不說。

  落落沒辦法了,望向陳長生,問道:「先生,這怎麼辦?」

  陳長生問軒轅破:「不接受任何同情或者是幫助,有時候不是驕傲,是愚蠢。」

  軒轅破很苦惱,撓了撓頭,說道:「我知道,就是做不到。」

  陳長生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落落有些惱火,問道:「你怎麼才肯留下來?」

  軒轅破為難說道:「我又不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落落眼睛微亮,說道:「這好辦啊。」

  「啊?」

  「讓你變成國教學院的學生就是了。」

  「啊?」

  「不用考試。」

  「啊?」

  「只需要登記一下。」

  落落經過陳長生的同意,從抽屜裡取出國教學院的名冊,磨墨蘸筆,遞到他的手裡。

  軒轅破張著嘴,拿著墨筆,看著名冊上那兩個名字,覺得這件事情太不嚴肅了。

  國教學院就算已經衰敗,但畢竟還是青藤六院之一,就這麼隨隨便便寫個名字,便能成為學生?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落了筆。

  他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筆畫有些生硬,運筆顯得很笨拙。

  落落說道:「恭喜你,成為了國教學院的第三名學生。」

  軒轅破問道:「院規是什麼?」

  「沒有院規。」

  落落說道:「先生說的話就是院規,先生說要你做啥你就做啥。」

  軒轅破不解問道:「沒有院長或者老師?」

  「先生就是院長。」

  「先生就是老師。」

  「當然,先生也是學生。」

  「三位一體,所以先生就是國教學院。」

  落落完全不覺得自己這幾句話像是國教的教士大人們在對信徒洗腦,因為她真是這樣想的。

  軒轅破有些惘然,問道:「那我跟著他學習?」

  落落可不願意陳長生的時間精力消耗在別人的身上,哪怕是她很欣賞的族中少年,搖頭說道:「我教你。」

  軒轅破聽說要拜她為師,很是高興,心想這要傳回部落去,整個部落肯定都會歡騰起來。

  落落又說道:「先生是我老師,那便是你的師祖。」

  軒轅破再次惘然,心想忽然一下自己就多了個師祖?

  陳長生也很惘然,心想忽然一下自己就多了個徒孫?

  落落說道:「見過先生。」

  軒轅破這時候已經被陳長生折服,再加上是落落的要求,他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地板上,對著陳長生磕了三個頭,磕的極為用力,地板的縫隙裡灰塵微起,被柔和的燈光染成星屑一般。

  陳長生很是無語,對著窗外東面微作的晨光拜倒。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才十四歲就要當師祖了。

  師父,你知道嗎?

  師兄,好像我們這門真要在國教學院開枝散葉了。

  正自感慨著,窗外忽然響起破空聲。

  唐三十六的臉出現在窗口。

  他看著拜倒在地的陳長生,微怔問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居然要行這麼大的禮?」

  陳長生看著他蒼白的臉,微驚問道:「你受傷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2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7-11 05:15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有些亂

  藏書館的門開著的,唐三十六卻偏偏要從窗口翻進來,也不知道他是懶,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對平時的他而言,翻窗肯定是極簡單的事,但今天有些困難,他坐到地板上,有些辛苦地喘著氣,又咳了兩聲。

  「你真的受傷了。」陳長生走到他身前蹲下,便要替他把脈。

  唐三十六擋住他的手,說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睏。」

  陳長生自然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但這個傢伙似乎也確實很睏,竟就這樣靠著牆壁,閉著眼睛沉沉睡去。

  窗外晨光微熹,落在唐三十六的臉上,耀的更加蒼白。

  陳長生搖了搖頭,從側室裡取出薄被,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天光漸明,時光漸移,落落帶著軒轅破去了百草園,做為同族之人,有些事情需要交待。

  唐三十六醒了過來,望向坐在地板上專心看書的陳長生,問道:「昨夜為什麼沒去?」

  陳長生放下書卷,問道:「去哪裡?」

  「天道院,昨夜是青藤宴的第二夜。」

  唐三十六將身上的薄被扒到一旁,站起身來打了個呵欠,精神顯得好了很多,說道:「第一夜的時候,國教學院出了這麼大的風頭,昨夜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們。」

  陳長生說道:「不想去所以就沒去。」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你真是個怪人。」

  像青藤宴這種場所,只憑想法說不去便不去,在正常人看來確實有些古怪。

  「在我看來你更怪。」

  陳長生想起上次去天道院時,這個傢伙正在刻苦修行,說道:「你為了青藤宴準備了這麼長時間,結果第一夜的時候根本沒有出現,到底出什麼事了?」

  聽到這個問題,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喜歡宗祀所的那個小怪物。」

  陳長生說道:「所以?」

  唐三十六說道:「所以我曾經放過話,如果有機會就要廢了他。」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天海牙兒那天夜裡說過。」

  唐三十六的情緒有些不好,說道:「他既然敢在青藤宴上出現,我就真準備廢了他,但……有些人不敢讓我廢他,所以那天夜裡沒讓我去參加,讓我留在了宿舍裡。」

  陳長生沉默不語,心想以這個傢伙的性情,哪裡是天道院的院規或者師道威嚴便能改變主意的?所謂沒讓他參加,只怕是天道院裡的老師們直接出手,把他禁制住了。

  他能夠理解天道院的謹慎,因為天海牙兒的來歷太過恐怖,除了落落這樣來歷更恐怖的,真的找不到好的方法應對,如果唐三十六真的在青藤宴上廢了天海牙兒,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結局。

  但他更能理解唐三十六的憤怒。

  「昨天夜裡什麼情況?」他看著唐三十六微白的臉頰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昨夜是武試,最後拿了頭名的是離宮附院的一名少年教士。」

  陳長生不想他繼續沉浸在負面情緒裡才轉的話題,對於青藤宴的事情並不真的關心,只是喔了一聲表示瞭解。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問道:「你不準備問?」

  「問什麼?」

  「為什麼那名離宮附院的少年教士能拿到第一?」

  「離宮附院……那是教宗一脈的嫡系學生,拿第一有什麼出奇的?」

  唐三十六指著自己說道:「有人能勝過我,這不值得出奇?」

  陳長生心想這個傢伙還是這般自戀,無奈問道:「好吧,那麼……為什麼呢?」

  唐三十六滿意了,說道:「因為我沒有參加。」

  這次陳長生真的有些吃驚,不解問道:「為什麼?」

  「莊換羽還有那些上了青雲榜的傢伙,都沒有參加,大概是自矜身份,也是為了準備第三夜的事情,而我沒有參加,則是因為院裡依然不讓我參加,讓我留在宿舍裡。」

  唐三十六的臉色有些難看。

  陳長生無法理解,如果說第一夜天道院不讓唐三十六與天海牙兒對戰,雖然有些過分,但畢竟是持重之舉,可是第二夜這就毫地道理了,難道天道院就不擔心唐三十六離心?

  「為什麼?」

  「因為我要挑莊換羽。」

  藏書館裡一片寂靜。

  陳長生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愈發覺得唐三十六是個怪人,或者說是個有趣的人。

  他居然要挑戰同一個學院的師兄,而且是自家學院的代表人物。

  陳長生心想如果自己是天道院的老師,也不會同意。

  而且青藤宴應該也沒有這種規矩。

  「為什麼?」

  「因為我看他不順眼。」

  「這個理由……」

  「這個理由如何?」

  「太強大了。」

  陳長生無言以對。他知道唐三十六挑戰莊換羽,肯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但這個傢伙既然不肯說,他也沒辦法。

  「我用了半夜的時間,才突破學院裡的禁制,趕到會場,但那時,青藤宴已經結束了。」

  唐三十六想著昨夜的遭遇,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學院裡的空氣味道有些難聞,不想再待著,只是我對京都不怎麼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所以就來找你。」

  陳長生確認他強行突破天道院教師們的禁制時受了傷。

  天道院莊嚴肅穆,但並不適合唐三十六。

  京都雖大,他竟找不著去的地方。

  他在黎明前的黑暗裡,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巷中,才發現自己只認識陳長生一人。

  陳長生走到他身前,把那床薄被疊好,然後坐到他身邊,靠著窗下的牆壁,沒有說話。

  沒有相看,沒有對談,但唐三十六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不要同情我,更不要憐憫……我可是青雲榜上的天才。」

  「天才不代表就不需要同情。」

  「但你沒資格同情我,整座京都,你也就認識我一個人。」

  唐三十六嘲諷說著,想著這個事實,不知為何便高興起來。

  便在這時,落落和軒轅破從藏書館的正門處走了進來。

  軒轅破的手裡提著明顯比平日更大些的食盒。

  落落走到陳長生身前,說道:「先生,該吃午飯了。」

  陳長生看了唐三十六一眼,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唐三十六一直認為陳長生的性格缺陷比自己要嚴重很多,這兩個月他在天道院裡一個朋友都沒結識,這個傢伙卻認識了兩個人,一個還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這讓他很受打擊。

  然後他想起來莊副院長對自己說過的青藤宴第一夜的那些畫面。

  「就是你廢了天海牙兒?」他看著落落問道。

  以真元硬抗真元,生生把那個宗祀所的小怪物廢了,即便是他也很難做到,這個國教學院的小姑娘自然不凡,而事後國教學院居然能夠安然無恙,證明這個小姑娘的來歷更加不凡。

  現在京都很多人都在猜測國教學院的背景,能夠無事至今,有些人在懷疑陳長生的來歷,但唐三十六清楚,這個傢伙就是從西寧鎮來的鄉下少年,那麼只能是這個小姑娘。

  所以他問話時的神情很認真,很嚴肅。

  落落沒有理他,走到陳長生身邊蹲下,把食盒打開,把筷子擦乾淨,遞到陳長生的手裡。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的眉頭忍不住抽了抽。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把手裡的筷子遞給他,介紹道:「他叫唐三十六。」

  「我知道的,先生。」落落應道。

  她當然知道陳長生認識唐三十六,更準確地說,在她之前,他只認識唐三十六。

  陳長生心想唐三十六是青雲榜上的少年高手,落落也不是普通人,認識也不足為奇。

  落落明白他在想什麼,說道:「我知道他是誰,但不認識他。」

  陳長生說道:「我以為你認識莊換羽,也會認識他。」

  落落看了唐三十六一眼,說道:「莊換羽的位置就在我旁邊,想不認識也難,他……隔的有些遠。」

  陳長生覺得自己好像聽過這句話,但還是聽不懂,唐三十六也沒聽明白,但能聽出來這個小姑娘的輕視,不由有些惱火,於是他揀著食盒裡最貴的那幾樣菜吃,風捲殘雲一般。

  落落很不高興。

  軒轅破在旁邊老老實實吃飯,一聲不吭。

  用完午飯,唐三十六毫不客氣地搶過落落遞給陳長生的安西炒黑茶,喝了兩口漱嘴。

  落落看著他冷笑了兩聲。

  陳長生很無奈,向唐三十六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第三夜我是一定要參加的,我不相信學院還會如此對我。」

  「為何如此篤定?」

  「這次神國七律要來四人,莊換羽一個人頂得住嗎?」

  陳長生不解,問道:「什麼?」

  唐三十六把黑茶擱到地板上,看著他說道:「你不知道?南方使團今年會提前到京都。」

  陳長生想起辛教士那天說的所謂變數,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好奇問道:「往年不都是冬至之後才來?離大朝試還有這麼長時間,他們來這麼早做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明白,但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了。」

  陳長生問道:「什麼原因?」

  唐三十六說道:「南方使團想在七夕那天正式提親。」

  「提親?」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是的,徐有容……終於要嫁人了。」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沉默了很長時間。

  忽然,他起身向藏書館外走去。

  「先生,你去做什麼?」落落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頭,說道:「菜有些鹹,我想去靜靜。」

  今天的菜有些鹹。

  他的聲音有些淡。

  這句話有些亂。

  因為他的心亂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2 10:46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7-12 09:30
第一卷第五十二章赴宴

  菜如果真的鹹了,需要喝水,而不是去靜靜——陳長生短短一句話,九個字,便亂成這樣,所以菜並不是真的鹹,而他的心真的需要靜靜,如此才能不繼續亂下去。

  走到湖畔,站在大榕樹下,他踩在地面微微隆起的樹根,雙手扶著腰,向院牆外的遠處望去,只想望的越遠越好,卻不知道應該望向西寧鎮的方向還是南方。

  片刻後,他從腰間摘下一個竹子做的小東西,放進懷裡,告訴自己以後不要再拿出來了——當初在客棧裡,他把這個竹子做的小東西解下,放進了行李的最深處,但不知何時又拿出來了。

  南方使團要到京都來提親,徐有容要和秋山君訂親,就算短時間內還不會出嫁,但終究是要嫁人了。

  陳長生一直以為情愛這種事情對自己沒有什麼吸引力,對徐有容更沒有什麼想法,他來京都便是想退婚,現在依然這樣想,所以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在聽到這件事情後,自己會變得如此煩悶,甚至有些難過。

  這種情緒讓他很不適應,很不喜歡,於是有些不悅。

  或者不是因為她要嫁人,而是因為別的原因?

  陳長生這樣安慰自己,然後想到了某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自己和徐有容畢竟是有婚約的,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來論,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是他的未婚妻,在還沒有正式退婚的情況下,自己的未婚妻要與別的男人成親,當然不對。

  他當然應該不高興。

  是的,就是因為這樣。

  東御神將府和徐有容,在這件事情上,太不尊重自己,所以我很生氣,

  他在心裡對自己默默說道。

  唐三十六走到湖畔,站到他的身邊說道:「東御神將府和你之間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那確實有些麻煩,聖后娘娘向來信任徐世績,如果徐有容再嫁給秋山君,大周朝再沒有誰能夠動搖他的位置。」

  落落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的側臉,說道:「先生,沒事吧?」

  陳長生先前的反應很奇怪,自然瞞不過落落和唐三十六的眼睛,而且他們都知道,陳長生和東御神將府之間有恩怨,只是無論他們怎麼想,也想不到他竟是徐有容的未婚夫,自然無從安慰開解。

  就像霜兒當初在東御神將府裡說過的那樣,整個世界都認為徐有容和秋山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情侶,就連落落和唐三十六也只會這樣想,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還有陳長生這樣一個人物存在。

  「沒什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情有些緊張。」陳長生轉身看著他們兩個人,說道:「聽說南方那些宗派裡有很多天才,不知道明年大朝試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局面。」

  唐三十六知道他參加大朝試的目標,心想確實應該緊張,說道:「聖女峰、離山……南方教派那些宗派自然強大,如果神國七律這些年輕強者來參加大朝試,想勝過他們確實不容易。」

  陳長生說道:「聽說莊換羽排到青雲榜第十,就是勝了神國七律之一?」

  「他勝的是七間,那是神國七律裡最小、也是最弱的一個傢伙。」

  提到神國七律,便是驕傲的唐三十六,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這次神國七律裡有四個人會來參加青藤宴、想必也會跟著參加大朝試,領隊的應該是苟寒食,莊換羽敢向他出手嗎?」

  「那個……秋山君呢?」陳長生問道。

  「提親自然是長輩主持,同門幫襯,秋山君怎麼可能來京都?至於明年的大朝試他會不會參加,那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可不要小看苟寒食,那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唐三十六是個很驕傲的人,這和他青雲榜排名三十六無關,純粹是性格問題,他進入天道院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排名第十的莊換羽踩到腳下,雖然有些別的原因,但至少說明他並不怎麼瞧得起莊換羽。

  能讓他瞧得起的人很少,比如徐有容、秋山君、比如魔族那個狼崽子,還有那個神祕的排在莊換羽前面的少女,再就是陳長生這個另類,現在他承認那個叫苟寒食的人很了不起,那麼此人必定真的很了不起。

  「神國七律第二,只在秋山君之下。」

  落落知道陳長生對修行界沒有什麼瞭解,說明道:「聽聞此人學識淵博,通讀道藏,在離山年輕一代弟子甚至別的宗派年輕弟子心中的地位極高,算是大腦一般的角色。」

  陳長生問道:「那麼他了不起在哪裡?」

  唐三十六有些無語,說道:「通讀道藏,難道還不夠了不起?」

  聽著通讀道藏四字,陳長生便很自然地想起師兄和自己,心想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這麼說,落落大概無所謂,唐三十六肯定要嘲弄自己裝腔作勢,只好轉了話題。

  「神國七律還會來什麼人?」

  「排第四的關飛白,在青雲榜上恰好也排在第四,據說是個很驕傲的人。」

  提到此人的名字,唐三十六的臉上沒有任何佩服的情緒,眼神變得熾烈起來,說道:「這次青藤宴第三夜,莊換羽的目標肯定就是他,我得想辦法搶過來。」

  陳長生扳著指頭數了數,說道:「他是第四,你是第三十六,中間差著三十二個人。」

  唐三十六面色微沉,說道:「你什麼意思?」

  陳長生說道:「我的意思是,不要總想著一口吃個胖子,欲速則不達,做事應該循序漸進,方能有條不紊,切不可急功近利,那些揠苗助長的事情少做為妙,又有道是……」

  「繼續。」唐三十六冷笑道:「詞兒挺多啊。」

  陳長生見他神情不善,笑著停下不說。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什麼都靠名次說了算,青藤宴和大朝試還有什麼意義?徐有容和秋山君這樣的天賦血脈,我自然是打不過的,那個狼崽子和那個惹不起的少女,沒有關飛白靠前,可你要問關飛白,他敢說自己比那兩個人強?」

  陳長生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只是那個聽過數次的狼崽子究竟是誰?那個惹不起的少女又是誰?

  唐三十六想起先前在藏書館裡看到的那個魁梧妖族少年,問道:「那個傢伙也進了國教學院?」

  「嗯,他不想再留在摘星學院。」

  「我聽說過了,青藤宴第一夜摘星學院表現的很噁心,除了那個傢伙,居然沒人敢站出來……不過,那個傢伙被天海牙兒重傷成那樣,只怕真的廢了,你確認要揀回來?」

  「我連洗髓都沒過,豈不更是廢物?」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有哪個廢物敢說自己要在大朝試上拿首榜首名?」

  聽到這句話,落落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她始終以為陳長生深藏不露,對他有絕對的信心,但是他始終不肯出手,做為學生的她難免會覺得有些憋悶,總覺得他應該表現的更瀟灑豪邁些。

  大朝試首榜首名,這才是先生應該在的位置啊!

  「先生,你也太沉得住氣了。」

  落落看著他說道,睜著大大的眼睛,滿是仰慕。

  唐三十六微怔,問道:「這是什麼情況?」

  他知道落落不是普通人,先前看她對陳長生恭敬的模樣,便覺得有些不解,此時見她稱陳長生為先生,神態如此親近崇拜,更是有些糊塗,不明白兩個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落落很大方地介紹道:「我是先生的學生。」

  「啊?」

  唐三十六很吃驚,看著陳長生說道:「你不是才十四?」

  陳長生說道:「她非要拜師,我也沒辦法。」

  唐三十六想了想,說道:「不過你老氣橫秋的,看著要比真實年齡大很多,倒也無妨。」

  落落不悅說道:「先生這叫成熟穩重,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唐三十六不想和小姑娘鬥嘴,拍拍衣裳,便準備離開,最後問了句:「最後一夜你要去嗎?」

  落落心想以先生性情,大概就和昨夜一樣,應該是不會去的。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去看看也好。」

  ……

  ……

  因為等南方使團的緣故,青藤宴最後一夜的時間被推遲了好些天,而且舉辦地點,也從天道院移到了未央宮中,未央宮乃是皇宮一屬,從這個細節便可以看出朝廷對此事的重要程度。

  如果南方使團提親成功,人類南北方之間的關係會更加密切,徐有容有可能成為歷史上第一位京都出身的南方教派聖女,大周朝對南方的影響力會得到極大加強,聖后娘娘自然樂見其成。

  按道理來說,沒有任何人或勢力能夠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即便是最不願意看到這門婚事成功的魔族,也沒有任何辦法。

  整個世界,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門婚事存在著唯一的變數。

  那個變數在破落的國教學院裡。

  是一名叫做陳長生的少年。

  初秋,夜涼如水,卻沒有寒意。

  今夜,京都城裡燈火通明,正是七夕。

  陳長生和落落走出國教學院,從百花巷深處走回繁華熱鬧的人間。

  二人向不遠處的未央宮走去。

  直到這一刻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當南方人向徐府提親的時候,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他沒有做決定,他只是想去看看。

  他根本想不到,今夜會發生什麼。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2 10:49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7-14 07:14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未央宮中

  七夕夜的京都很美麗,街巷間的燈光與夜空裡的繁星相映成趣,遠處離宮射到夜空裡的煙花,則無法分清究竟是人間的燈還是夜空裡的星,到處都是光明的海洋,沒有一絲陰晦可以存在。

  京都城裡的那些河流,更是明亮至極,無論商船還是花舫都燈火通明,更有數不勝數的小燈船,順著河水向下遊緩緩飄著,最著名的洛水更是近乎要被燈船覆蓋。岸邊青石板上站著很多少年男女們,他們看著自己親手施放的燈船,或默默地祈願,或喜悅地拍手,稚嫩的臉龐與華美的衣衫被燈光照耀,十分光彩。

  這便是七夕——陳長生站在石橋上,看著那些相親相愛的少年男女,看著河水與燈船之間緩緩無聲流淌著的青春與萌動的愛念,沉默不語,落落本來很開心,因為他的沉默也安靜下來。

  青藤宴因為南方使團派人蔘與的原因,被推遲了很多天,到了今夜。此前的這些天裡,陳長生和落落在國教學院裡修行讀書,依舊不理外物,令陳長生有些無奈的是,他依然沒能洗髓成功,而與他相反,落落在他的指點與教導下,進步堪稱神速。

  ——百尺竿頭,想要再進一步都很困難,更何況直接飛到九霄雲上?如果那些知曉落落真實身份與境界實力的人,發現她能以這種速度提高,一定會對陳長生驚為天人。

  落落覺得先生就是天人,因為自己的提升速度,也因為軒轅破的傷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陳長生做到太多人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她沒有因為與他接觸太多,越來越親近,便失去敬畏之心,反而更加崇拜。

  橋下河流裡的燈船像螢火蟲般飄遠,微暗的光線映照在陳長生的臉上,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她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問道:「先生,你將來準備找個什麼樣的師母啊?」

  值此七夕良夜,京都乃至整個人類世界都沉浸在情愛二字當中,無數青春萌動的少男少女或羞怯或勇敢地投入那個完全陌生的領域,看著那些令人臉熱的畫面,落落想到這些問題很正常。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沒想過這些事情。」

  落落心想,如果真的沒想過,那先生答之前為何要先想這一想?

  ……

  ……

  未央宮是大周皇宮前殿群裡的一處主要宮殿,平日裡主要負責國宴或是節禮祭典,宮殿規制極大,今夜京都城裡燈火通明,做為青藤宴主會場的這座宮殿,更是被裝飾的彷彿琉璃宮一般。

  陳長生和落落來到未央宮外,取出請柬,審核身份,在一名太監的帶領下向重重深宮裡走去,隔著很遠,便能看見那座宮殿向夜空散播的柔潤光線,他認出來是夜明珠的光線。

  能夠照亮整座大殿,那得需要多少夜明珠?陳長生默默想著,很是震撼,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來任何情緒,就像他現在內心的緊張,也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絲毫。

  毫無疑問,大周皇宮是整個人類世界的中心,無論是國教所在的離宮還是南方的聖女峰、離山劍宗,都不可能與這座宮殿群相提並論,如果一定要找個與之對等的地方,那隻能是雪老城裡的魔殿。

  行走在大周皇宮裡,感受著每塊青石、每塊琉璃瓦裡流露出來的莊嚴肅穆氣息,和在國教學院裡看到皇宮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陳長生再如何穩重成熟,畢竟只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年,難免有些緊張。

  落落一點都不緊張,依然像平時那般大方,腳步輕快。根本不需要那位小太監指引,她便會提前牽牽陳長生的衣袖,或是看他兩眼,告訴他該怎麼走,該注意些什麼。

  陳長生注意到後,低聲問道:「妳經常來這裡?」

  落落說道:「最開始在京都的時候,就住在這裡。」

  陳長生知道她的來歷不凡,但聽著這話,還是有些吃驚。

  順著未央宮正殿長長的石階,二人走了上去。

  走進殿門,首先進入眼簾的,果然是好多顆璀璨奪目的夜明珠,雖然沒有一顆能夠與落落孝敬給陳長生的那顆夜明珠相提並論,但這麼多顆夜明珠在一起,還是很令人震撼。

  夜明珠不是油燈也不是牛油燭,即便夜風再大,光線也不會有絲毫偏移,所以宮殿裡的光線柔和而明亮,地面金磚之間的縫隙和樑柱上那些美麗的塗彩細節,都被照亮的清清楚楚。

  而且根本沒有一絲風。

  未央宮正殿應該有某種陣法,秋風亦不能入。

  殿內擺放著很多席位,摘星學院、宗祀所、天道院、離宮附院、青矅十三司的教習學生依然佔據著最好的位置,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考試的學子,分坐在散席之間。

  已經有很多人到了,還有很多人陸續到來,有教樞處的教士以及朝廷禮部的官員在殿門處唱名,除了他們的聲音,大殿裡安靜至極,偶有人起身與親友故識見禮,大部分人都很沉默。

  「國教學院到。」

  隨著教樞處教士的唱名聲,大殿內忽然間變得更加安靜,然後在下一刻被打破,無數竊竊私語聲響起,無數議論聲響起,無數雙目光望向殿門處,落在那對少年男女的身上。

  青藤六院裡,國教學院最不出名,甚至已經快要被人遺忘,前些年的青藤宴上,便是連國教學院的位置都沒有,但在今年青藤宴第一夜後,這間學院被很多人重新記起,再難忘記。

  所有人都望著殿門處的陳長生和落落,眼光裡沒有好奇與同情,而是警惕與探究,其中絕大多數目光又是落在落落的身上,那些目光顯得格外凝重,帶著很多的深意與忌憚。

  那夜之後,很多人都查過國教學院,從教樞處方面知曉了陳長生的大概來歷,但依然沒有人能夠查到落落的身份,只知道這個小姑娘曾經在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裡出現過,天道院院長茅秋雨知道這個小姑娘的來歷,還有些人查到宮廷供奉曾經隨這個小姑娘一起出現,御天神將薛醒川在神將府裡對下代的族人警告過幾句與這個小姑娘有關的事情。

  但難道他們能夠逼著這些大人物說些什麼?

  落落的來歷依然神祕不知,但通過這些大人物,人們至少確認她的來歷非凡,不然也不可能在廢了天海家的那個小怪物,國教學院和她本人可以安然無事,天道院教諭反而消失無蹤。

  當然,讓落落成為京都城最近數月最引人注目的人物的原因,除了她神祕的來歷以及與皇宮若隱若現的關係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她在那夜裡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小姑娘年齡如此小便如此強大,或者只有徐有容能夠勝過她,但徐有容有天賦真鳳血脈,這個小姑娘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天才?

  與落落相比,陳長生依然無人在意,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少年洗髓都未能成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人們雖然不理解落落為何對他如此尊敬,但總不至於因為她的尊敬便要對他另眼相看。

  教樞處一位教士從側方走到殿前,對青藤六院的師生及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的學子們說道,南方使團今日抵京,會寄宿在離宮附院,接受教宗大人的洗禮祝福後便會入宮,會稍晚一些。

  聽到這個消息,殿內眾人有些不悅,奇怪的是,殿內的氛圍又為之一鬆,很明顯,南方使團裡以苟寒食為首的年輕天才們,給大周朝驕傲的年輕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既然還要等些時間,自然不能枯坐,唱名之聲繼續,天道院等院校的師生紛紛起身,與相近或是相熟的別院師生打著招呼,各自見禮,議論著最近京都的趣事,說著稍後苟寒食可能會有怎樣的表現,好不熱鬧。

  國教學院的位置依然在角落裡,依然冷清,依然無人問津。只不過以前國教學院是真的被整個世界遺忘,現在則是這個世界刻意疏忽國教學院的存在。其間的分別雖然細微但極重要。

  當然這種刻意的遺忘,主要還是因為南方使團的到來,很多人不想旁生枝節——大周朝兩種勢力,似乎要借國教學院角力,如果是別的時候,絕對會有很多人向陳長生和落落髮起試探——現在沒有,是因為今夜的未央宮裡會發生更重要的事情,要比國教學院新生甚至可能中的兩種勢力的對抗更加重要。

  今夜的婚約,是人類世界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徐有容擁有真鳳天賦血脈,千年難遇,秋山君擁有龍之血脈,亦是驚世駭俗,而且聖女峰和離山都是南方教派的重鎮,算起來他們是同門的師兄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天作之合。

  大周王朝同樣很願意看到這門婚事成功——與人們都喜歡看到完美的事物更完美這個原因無關,只因為徐有容將會成為南方教派的聖女,那是歷史上第一個京都少女擔任這個神聖的職位,秋山君將會成為南方教派的山門護法,國教南北,人心南北,都將因為這門婚事而更加團結,對抗魔族的戰爭更有勝算。

  整個人類世界都願意看到徐有容與秋山君成親。

  誰要反對這門婚事,便是與整個世界作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2 11:03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7-15 01:17
第五十四章一道春風入夜來

  國教學院的座席在角落裡,無人理會,很是冷清,就如青藤宴第一夜那般,陳長生一心想著稍後南方使團提親的事情,哪有心情在意這些,落落更是不會理會這等小事。她注意著陳長生的神情,猜測著他在想些什麼,偶爾拈顆果子喂他吃,對案上的茶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皇宮的茶在普通人看來自然是極品,但在她的眼中粗劣至極,哪裡能夠入口。

  一位中年宮女出現在國教學院的座席後方,臉上沒有情緒,顯得格外冷漠驕傲,看模樣應該是宮裡哪位貴人的近侍,只是在靠近落落的時候,這名宮女臉上的冷漠盡數變成恭謹與恰到好處的熱情,聲音也控制的極好,隻讓落落和陳長生能夠聽到。

  平國公主有請?陳長生有些吃驚,望向落落,用眼神詢問她這是怎麼回事。

  落落望向大殿深處,在陰影裡看到了金長史與李女史的身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陳長生說道:「先生,我好長時間沒進宮了,可能需要過去看看。」

  陳長生已經漸漸習慣落落給自己帶來的驚奇,甚至有些麻木,說道:「既然是故人,那便去吧。」

  落落看著大殿裡那些不時飄向國教學院座席的目光,說道:「先生放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陳長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也不覺得尷尬,笑著說道:「一定要回來才是。」

  片刻後,又有一位宮廷近侍來請,這一次請的卻是陳長生本人。他望向大殿側門外夜色裡那個巍峨如山的身影,沉默片刻,確認殿裡的人沒有注意自己的動靜,起身向那處走去。

  大殿側門緩緩關閉,殿內夜明珠柔潤的光線還是越窗而出,灑落在徐世績的身上,把他的身體線條勾勒的越發清晰,陳長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驚心動魄,卻沒有什麼反應。

  「青藤宴的第二夜你沒有參加,我本以為今夜你也不會出現。」

  徐世績轉身,看著他冷漠說道:「你為什麼要來呢?」

  陳長生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參加青藤宴的最後一夜,稍後當南方使團代表秋山君正式向徐有容提親的時候,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他知道徐世績為什麼要提前與自己在殿外私下相見。

  那個原因讓他有些生氣,他看著徐世績的眼睛說道:「世叔,我是國教學院的學生,我有資格參加青藤宴。」

  這個答案自然不能讓徐世績滿意,更令他不滿意的是,陳長生稱自己為世叔,這種對待長輩的稱謂,很明顯是刻意的,其中隱藏著少年的某些意思,很深的意思。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看來,你不準備繼續遵守你的承諾了。」

  陳長生說道:「我從不奢望所有人能夠遵守承諾,但我自己會做到。」

  從他進入京都之後,東御神將府便對他多番打壓,直至因為某些他到現在還不確認的原因,某些大人物出面,讓他進了國教學院,試圖換取某些承諾,但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承諾過什麼。

  如果要說承諾,很多年前便定下的婚約,才是真正的承諾。

  東御神將府沒有履行這件承諾的意思,那麼有什麼資格指責他不遵守承諾?

  徐世績神情平靜看著他,說道:「你以為就憑你這個小孩子能夠改變什麼?」

  陳長生沒有接話,轉身準備向殿裡走去。

  徐世績微笑說道:「真是個幼稚的孩子。」

  陳長生停下腳步,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徐世績簡單的一句話,便讓他的心臟驟然收緊,血管裡的血液流動速度變得極其恐怖。

  一道暴戾而血腥的氣息,控制住了他的身心。

  陳長生的臉上湧出極不健康的腥紅色,非常難受,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確認,像徐世績這等層級的強者,如果想要殺死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站在大殿側門,看著殿裡的光明。

  雖已入夜,依然是光天。

  沒有人敢在皇宮裡當眾殺人,尤其是在這麼重要的夜晚,哪怕徐世績也不敢。但正因為今夜太過重要,徐世績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坐在大殿裡,隨時可能站起來,破壞整個人類世界都在期待的這場盛宴、這門婚約。

  徐世績可以重傷他,甚至讓他昏迷不醒,這樣雖然肯定會有很多麻煩,但可以把所有變數都提前抹除。

  陳長生很清楚徐世績在想什麼,如果換作是他,大概也會選擇冒險,但他沒有後悔沒有留在殿內,而是來到殿外與徐世績相見,因為就像在徐府、在宗祀所外那樣,他問心無愧,所以無懼。

  他右手握住落落縫在袖子裡面的那顆犀牛角做的鈕釦。

  便讓這一切,都袒露在夜明珠帶來的光明之下吧。

  便在這時,宮殿那面的夜色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無比溫和,給人一種親切而清爽的感覺。

  就像是一道春風,撲面而來。

  「徐神將,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從夜色裡走出來的是位青年男子,穿著黃色的衣衫,梳著整齊的髮髻,眉眼清俊,神情溫和。

  任誰看著場間,都能清楚徐世績與陳長生之間有問題,但這位青年男子卻依然平靜問了,問的這般自然,彷彿他真的只是想與徐世績打一個招呼,只是寒暄的開始。

  一道春風入夜來。

  那道血腥而暴戾的氣息瞬間消失。

  陳長生從危險中擺脫,臉色漸漸好轉。

  徐世績看著那位青年男子,行禮道:「見過陳留王殿下,末將今夜觀禮青藤宴,偶遇故人,所以閒聊數句。」

  陳長生微驚,心想這便是傳說中的陳留王。

  陳留王看著他,顯得有些吃驚,說道:「原來是你?」

  徐世績微微皺眉,說道:「殿下識得他?」

  陳留王微笑說道:「國教學院近些年來第一個學生,我想不識得也很難。」

  自聖后娘娘登基以來,陳氏皇族盡數被遣往各州郡偏野之地,只有陳留王一人留在京都,並且在宮中長大。

  陳留王是舊皇族在京都唯一的血脈,他代表著很多的意義。

  前些日子,國教學院重新出現在世人眼中,在很多人看來,那也代表著很多的意義。

  很巧的是,二者代表的那些意義,都是相同的意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1 22:50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7-16 06:39
第五十五章人品問題

  看著這名面容英俊、氣度從容的青年男子,陳長生平靜行禮,心情卻不像表面那般平靜。

  陳留王擁有皇族血脈,自然天賦出眾,只是自幼生長在深宮,身份太過尊貴,大朝試也不會參加,沒有什麼機會展現自己的水準,不過天道院院長和宮裡的供奉都說過,以他的境界實力,當初要入青雲榜是很輕鬆的事情,現在他已經過了二十歲,但只要他願意,點金榜上肯定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他能夠得到像徐世績這樣的重臣神將的尊重,與皇族血脈和境界實力沒有什麼關係,只因為聖后娘娘待他與眾不同,將他留在京都裡,這件事情引發了無數猜想——難道說聖后娘娘屬意他繼任大周王朝的皇位?

  這樣想的人很多,可這些年天海家囂張無比,陳留王畢竟姓陳,聖后娘娘一直沒有明顯的態度,誰也不知道他在今後的大周朝裡會扮演怎樣的角色,所以京都裡的人們對待他的心情很複雜,敬重而不得不遠之。

  徐世績身為大周王朝神將,深受聖后娘娘信任,因為當年清剿皇族叛亂一事,在朝中樹敵太多,所以他對陳留王的態度更加謹慎,卻也不得不嘗試著做些事情,至少不能得罪對方。

  他知道陳留王今夜代表聖后娘娘主持青藤宴,負責接待遠道而來的南方使團,卻沒有想到,會在殿外與對方相見,而且言語間有意無意地在提醒著自己一些事情,迴護著陳長生。

  徐世績確認陳長生與自家的婚約無人知曉,那麼陳留王殿下的忽然出現以及迴護之意,便只能落在國教學院上面,這讓他聯想起最近京都隱隱傳著的那些風言風語,覺得有些不安。

  陳留王看了徐世績一眼,然後望向陳長生微笑問道:「有什麼事情需要本王幫忙嗎?」

  他的聲音不急不徐,神態溫和可親,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一場春風,令人溫暖愜意。

  最開始的時候,陳長生並不明白這位殿下言語間對自己的迴護之意,在聽到那句話後便迎刃而解,此時聽著對方溫和殷切的話語,更是感激,說道:「多謝殿下關心。」

  「不用謝我。事實上,你這孩子受了池魚之災,我們這些在城門上看風景的無用傢伙,應該說聲抱歉才是。」

  陳留王看著他微笑說道,說的很隨意,語氣卻很真誠。

  城門失火,才會殃及池魚。

  如果不是大周王朝新舊兩種勢力借國教學院重新招生一事攪風攪雨,陳長生只不過是個無人知曉的普通少年,又哪裡會被整個京都裡的人注視,又哪裡會惹來這麼多麻煩?

  陳留王不知道陳長生與東御神將府之間的那些故事,以為徐世績找他麻煩,也是上述言語裡提到的那麼多麻煩裡的一椿,他身為皇族成員,對陳長生說聲抱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然,一位郡王殿下能對陳長生這樣的普通人道歉,證明他真的很平易近人,而且當著徐世績的面,在皇宮之中,他並不諱言舊皇族與聖后娘娘之間的矛盾,更顯大氣瀟灑。

  「殿下客氣。」

  陳長生真的很喜歡這位郡王殿下,說道:「如果有事情需要麻煩殿下,我會與您說。」

  「很好,我就喜歡這種性情,而且我不怕麻煩。」

  陳留王微笑拍了拍他的肩頭,便向殿內走去,夜色裡自有侍衛跟隨,在離開之前,他看了徐世績一眼,眼神平靜溫和,沒有什麼警告的意味,卻警告之意十足。

  夜明珠柔潤的光線,穿過窗框間的明紙,變得有些不穩。

  徐世績的臉被光線照著,有些陰晴不定。

  陳留王殿下走了,但他的話卻留在了殿前的廊下,夜風吹之不散。

  徐世績不可能再對陳長生做些什麼,面色如霜道:「你的運氣很好。」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或者,是因為我人品不錯的緣故。」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起來。

  在很多人眼中,陳長生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穩重,因為他向來表現的很平靜,很少有大喜大悲的表現,與不怎麼親近的人相處,只是謹守禮數,便是連笑容也不怎麼多。

  但他這時候笑的很開心,因為是在徐世績的身前。

  徐世績也在笑,似乎是覺得小孩子的回答很有趣,很幼稚,但他笑的很難看。

  未央宮畢竟不是正殿,也不是聖后娘娘居住的內宮,稍遠些的地方,還有些廢園。此時夜色深沉,廢園野草裡緩緩行出一隻渾體漆黑的羊,眼睛反耀著星光,幽森至極。

  徐世績看著夜色那處,微微挑眉,不再多說什麼,拂袖進了大殿。

  陳長生也看到了那隻黑羊。

  那隻黑羊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向宮殿外的方向走去,行走的途中,又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給他指路。

  陳長生明白了這隻黑羊的意思——它要他出宮。

  雖然無法交談,但他隱隱感覺到、並且很確信這隻黑羊對自己有善意,那麼這或者意味著,今夜的事情並沒有結束,甚至有可能,真正的磨難或者說危險才剛剛開始。

  但他沒有隨之而去,因為他想參加今天的青藤宴。

  他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好,當南方使團提親時自己應該怎麼做,但他想親眼看到。

  或者看到的時候,自己就知道怎麼做了。

  黑羊消失在夜色裡。

  陳長生站在殿外的光明裡,想著先前徐世績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知道先前很危險。

  徐世績說他運氣不錯,那是因為陳留王殿下的忽然出現。

  他回答道:那或者是因為自己人品不錯的緣故。

  人品,便是道義無虧,無損。

  得道者,必然多助。

  這是他在三千卷道藏裡讀出來的道理。

  離開西寧鎮,來到京都,承受了很多打壓、羞辱、試探,但同樣也有很多人幫助他,比如教樞處的主教大人,比如辛教士,比如陳留王殿下,包括消失在夜色裡的那隻黑羊。

  這些人為什麼要幫助自己?他很清醒,那與人品與道義沒有任何關係,來京後的有些羞辱與壓力自己不應該承擔,這些幫助本來也不應該有,很多事情只是因為誤會。

  他和徐有容之間的婚約,只有東御神將府和宮裡那位大人物知曉,別的人都不知道,他進入國教學院,以及東御神將府前數月對他的羞辱打擊,便被很多人以為別有深意。

  國教學院是一片無人前來相看的湖,裡面生著很多野荷花。

  他只是誤入這片廢湖的過客,想把小船劃到湖對岸,起槳時,卻驚起一灘鷗鷺。

  正想著這些,遠處夜色裡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鳥叫,然後隱隱有水花四濺的聲音。

  不知道是夜鳥在捕食,還是被捕食。

  陳長生轉身望向那處漆黑的夜色,心裡生出些警兆。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來自夜色深處,卻沒有散於夜色裡。

  這聲音來自宮殿深處,卻沒有散於殿群中。

  這聲音直接在他的耳中響起,然後直接落在了他的心上。

  這聲音很清脆,很動人,就像冬天的冰糖葫蘆的味道,但更像冬天一樣寒冷。

  「你,就是陳長生?」

  四周一片寂靜,未央宮裡的絲竹之聲穿過窗紙後,很輕,遠處秋風輕拂樹葉的聲音穿過寬闊的廣場後,很輕,那個直接響在他心間的聲音同樣很輕,卻像是驚雷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在自己的心裡響起來,肯定會驚悚難安,陳長生卻沒有什麼反應,他看著夜色裡的重重宮殿,試圖找到那個說話的人的位置。

  他通讀道藏,知道有些聚星境的強者可以很輕鬆地把聲音傳到普通人的耳中。

  「你比我想像中要更冷靜,或者說,是木訥?」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我只希望你比我想像中更聰明一些。」

  皇宮中有一名女子,年紀輕輕便已經修到了聚星境,毫不在意陳留王先前留下的話語,權勢地位可以想見何等樣駭人,身份早已呼之欲出,正是陳長生先前想到的那位宮裡的大人物。

  他看著夜色裡的重重宮殿,平靜行禮道:「見過莫大姑娘。」

  那聲音消失了片刻,似乎沒有想到陳長生能夠馬上想到她是誰,又或者是不習慣這個稱謂。

  聲音的主人,便是傳說中的莫雨姑娘。

  大周王朝第二有權勢的女人,甚至有可能是第二有權勢的人。

  「你可以叫我莫雨姑娘。」

  「是,莫大姑娘。」

  不知為何,陳長生今夜顯得有些執拗。

  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莫雨忽然出現的原因。

  「你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少年。」

  「客氣。」

  「這些天京都風雲隱動,你卻一直在國教學院閉門不出,這便是我為什麼說你聰明。」

  「客氣。」

  「只是這聰明……未免顯得有些無恥。」

  「請指教。」

  「你猜到了落落的身份,所以躲在她的身後,難道不是無恥?」

  「是你安排我進的國教學院,你知道我只想讀書修行,我沒有想這麼多。」

  「但你到底還是在利用她。」

  「這是她的意思。」

  「但凡有些男子氣魄,也不會欺騙一個如此天真純良的小姑娘。」

  「我何曾欺騙過她?」

  「如果不是欺騙,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怎麼會拜你為師?」

  聽到這個問題,陳長生沉默了會兒,然後他望向夜色深處說道:「或者,是因為我人品不錯的緣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1 22:36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7-16 06:40
  第五十六章 公平問題

  陳長生真是這樣想的,於是也這樣說了,只是在旁人看來,這句話更多的是調侃,而且透著幾分無恥。很明顯,莫雨就是這樣想的,她聲音微沉說道:「談談婚約。」

  「那是我和東御神將府之間的事情。」

  「你很清楚這不是事實,這件事情總要解決。」

  兩個人說的都很平靜,且不容置疑。

  莫雨的聲音像雪一般寒冷:「如果不是有人堅持你必須活著,其實你懷裡的婚書,只不過是張廢紙。」

  對於像她這樣的大人物來說,那份婚書上雖然有教宗大人的簽名,很特殊,但她可以很輕鬆地讓這份婚書失效,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殺死陳長生——人死了,婚書當然變成廢紙。

  陳長生望向夜色深處,說道:「很多人看見我進了宮。」

  莫雨說道:「誰會在意你這樣一個人的死活?」

  陳長生說道:「我現在是國教學院的學生,所以會有很多人在乎……這些天,那些人沒有出現,但不表示他們不存在,他們看著國教學院,看著我,也看著你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自然地想起那名教樞處的主教大人。

  時至今日,他都沒有與對方說過一句​​話,但他知道國教學院改變的源頭在哪裡。

  「殺死我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同時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他說道:「你可以想辦法讓落落離開我的身邊,但沒有辦法讓那些落在國教學院的目光離開。」

  莫雨的聲音有些冷淡:「我要殺你與國教學院無關,我的眼中根本沒有那些老傢伙。」

  「是的,你要殺死我,與國教學院沒有什麼關係,可惜的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相信。」

  陳長生最後說道:「除非你把我和徐有容的婚約昭告天下,那麼我想,全世界的人或許都會支持你殺死我,可問題在於,那樣又會生出新的麻煩,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能做些什麼呢?」

  他來到京都後、尤其是進入國教學院後,看似萬事不用理會,只有風聲雨聲讀書聲,日子過的很是平靜,實際上他以及國教學院一直都在風雨之中,很是飄搖。

  這些天,他在國教學院讀書苦修,不曾出院門一步,正如莫雨先前所說,就是要藉落落的身世來歷,震懾那些意圖對自己不利的人物,雖然由落落主動提出,但他也表示了同意。同時,他藉著國教學院的歷史與復起的聲勢,指​​向無人知曉的婚約的那頭,令東御神將府也不敢擅動,如此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來自偏遠西寧的普通少年,面對京都裡的高門大閥甚至是皇宮裡的大人物,他已經做出了所有能夠想到的應對,感謝國教學院新生的身份,感謝所謂人品,讓他堅持到了今夜。

  「好個心機深刻的小人。」

  莫雨姑娘的聲音裡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諷刺,「可惜小人物不曾見過滄海,如何懂得什麼是壯闊?不曾摘下星辰,如何懂得什麼是浩瀚?你終究是不懂冰雪為何物的夏蟲罷了。」

  陳長生驟然生出強烈的不安,右手握住袖裡的犀角鈕,左手握住了短劍的劍柄。

  然而晚了。

  他只覺心神一陣恍惚,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糊起來。

  夜色下的皇宮,景物本就不如何清晰,但眼下的模糊明顯有異。

  一道難以言說的氣息,進入他的腦海中,他忽然間有些犯困。

  下一刻,他心神微凜,清醒過來。

  景物已然不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廢園裡,前方隱約可見一處寒潭在星光下散著森森水意,潭畔散生著數株梅樹,尚在秋時,梅枝未開,連花苞也沒有,看著很是孤清。

  他震驚無語,明明前一刻還在未央宮殿外的廊下,為何下一刻便來到了此間?

  對方施展了什麼手段,竟弄出如此詭異的效果?

  廢園靜寂無人,遠處隱隱傳來絲竹聲。

  他轉身望去,只見數百丈外那座宮殿依然燈火通明,雖看不見,也能想見其間熱鬧非凡。

  應該是南方使團到了。

  站在廢園,看著明殿,他的身影顯得好生孤單。

  莫雨的聲音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不在他的心裡,而是在廢園的那頭,來自夜色裡的某處:「看看吧。今夜你只需要當個看客,那麼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輕鬆的解決。」

  陳長生望向漆黑的夜,說道:「這不公平。」

  莫雨說道:「這麼幼稚的話,不應該從你這麼陰險的人嘴裡說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陳長生說道:「這麼幼稚的話,不應該從傳說中的莫大姑娘嘴裡說出來。」

  莫雨認為他關心這整件事情公不公平是很幼稚的事情。

  他認為莫雨這種看法才是真正幼稚的事情。

  這不是語鋒相對,而是對世界的看法不同。

  莫雨的聲音很冷漠:「公平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昭明學士在冤獄裡被凍死的時候,應該不是這樣想的。」

  昭明學士莫文山,大周朝一代文宗,在先帝晚年時得罪宮中權貴,蒙冤下獄,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被酷吏拖出囚房,潑水凍死,莫府男丁盡數被殺,唯有一個孫女僥倖活了下來。

  莫雨,就是那個孫女。

  夜色裡驟然響起莫雨寒冷而憤怒的聲音:「大膽小賊!」

  陳長生說道:「天下人說天下事,何須膽大?」

  聽到這句話,莫雨沉默了很長時間。

  「是的,這確實不公平,但你太渺小……和這座宮殿比起來。要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需要新血,為此,無論我大周還是南方諸派,都不遺餘力,所以才會有青藤宴,才會有大朝試,才會有……她和秋山君的婚事。」

  莫雨的聲音漸漸平靜,說道:「當然,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歡徐有容,器重徐有容,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秋山君才能勉強配得上她,那麼,她便只能嫁給他。」

  陳長生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要離開這片廢園,去未央宮。

  他知道自己想在莫雨這種傳說裡的人物面前離開,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這片看似孤寂無人亦無圍牆的廢園,想要出去肯定很難,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一直握在掌心裡的那顆鈕釦彈向地面。

  這顆用犀牛角製成的鈕釦,是極珍貴的法器——千里鈕。

  落落將千里鈕孝敬給他之後,同時也教會了他使用千里鈕的方法。

  一道輕煙生起於廢園,陳長生的身影消失無蹤。

  但下一刻,他的身影便重新回到了原地。

  寒潭依舊,梅樹未顫。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脣角有道鮮血緩緩淌落。

  廢園四周有道極其強大的屏障,甚至要比那夜在國教學院,那名魔族強者施展出來的煙羅更強大。

  大周皇宮,果然非同尋常。

  莫雨想他留下的地方,果然不普通。

  哪怕看著只是片廢園,依然離不得。

  「你有什麼,都在我的計算之中,所以,放棄吧。」莫雨的聲音平靜的令人心寒。

  陳長生抬起頭,舉起右臂用袖子擦掉脣角的鮮血,望向夜色裡的宮城,望向已經生活了數月卻依然陌生、難以親近的京都,看著生活在這裡的看不到的所有人。

  「其實,我真的是來退婚的。」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卻如平常那般平靜:「她是你們所有人、包括聖後娘娘都喜歡、看重的鳳凰,但我根本沒有想過要娶她,我……真的是來退婚的,可是,從來都沒有人相信。」

  夜色裡一片死寂,廢園依然清冷,像極了他此時的神情。

  他是來京都退婚的,在東御神將府裡,他說了兩遍,今天,在皇宮廢園了,他又說了兩遍。

  是啊,為什麼始終就沒有人相信呢?

  就因為她是高高在上的真鳳轉世,而自己只是個沒有修行的普通少年?

  「我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清楚,活著,最重要的是什麼,那件事情非常重要,比婚約重要,也比我來到京都後受到的這些羞辱挫折加起來都重要,所以我不在乎。」

  他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看著寒潭對面的夜色,說道:「但你們做了很多無謂的事情,不斷地提醒我,我有一個未婚妻,她要嫁給別人,直到先前這一刻,你們還在提醒我……」

  「好吧,我必須承認自己開始在乎了。」

  「就像在神將府裡我對徐夫人說過的那樣。」

  「這次,我真的改主意了。」

  「我不會娶徐有容,因為我不喜歡她和你們。」

  「但我也不會解除婚約,因為我不喜歡她和你們。」

  「這很公平。」

  「這樣一來,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能嫁給秋山君,或者別的什麼人。」

  「我知道這對她來說不公平。」

  「但對我很公平。」

  廢園寂靜無聲。

  寒潭冷意刺骨。

  莫雨沉默了很長時間,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些什麼。

  當初在東御神將府,徐夫人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受。

  但下一刻,她便笑了起來,有些自嘲,也是對少年這番話的嘲諷。

  「那你必須讓整個大陸都知道你和她之間有婚​​約。」

  「今夜確實是最好的機會。」

  「但首先,你得能夠離開這裡。」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2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7-17 08:32
  第五十七章 桐宮之囚

  大周皇宮寒光殿後方,緩緩駛來一輛青竹車,殿前帷幕輕揚,莫雨出現在石階上,星光落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照亮纖細的眉、明亮的眼眸,還有眉眼之間那點​​動人的梅妝。

  她看著車輦前方是兩隻渾體雪白的馴鹿,微微挑眉,顯得有些意外,問道:「黑玉呢?」

  那隻黑羊先前已經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不知所蹤。

  寧婆婆扶著她的手走下石階,輕聲說道:「那個小祖宗不知道去哪兒了。」

  莫雨知道那隻黑羊性情有些孤僻,從來不聽皇宮裡別人的話,搖了搖頭,說道:「那就是個小孩子。」

  寧婆婆向寒光殿後方的夜色裡看了一眼,在心裡想著,現在站在潭邊無處可去的他,其實也是個小孩子。

  莫雨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微嘲說道:「小孩子家家,說起賭氣的狠話來倒是一套接著一套,有模有樣,卻不知道這落在旁人眼裡,只是虛張聲勢,徒增可笑罷了。」

  寧婆婆說道:「老奴倒覺得可笑之人,每多可愛。」

  數月前陳長生進入國教學院的事情,便是由寧婆婆一手操辦,事後回話時,莫雨便知道她對陳長生青眼有加,此時見她堅持替陳長生說好話,也不以為忤,因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陳長生走不出那方廢園,不能出現在未央宮眾人眼前,便不能破壞徐有容與秋山君之間的婚約,到那時,他曾經說過再多的狠話,也只能變成笑話,他所有的憤怒,只能把他自己燒的更加痛苦。

  青竹車,向著未央宮的方向駛去。

  天道院教諭被周通的惡名生生逼的自盡身死,青藤宴終究需要人主持,更何況今夜要接待的南方使團裡有很多重要的人物,教樞處主教大人和徐世績負責觀禮,陳留王殿下代表聖後娘娘臨殿,莫雨也要親自登場,以示鄭重。

  寧婆婆扶著青竹車的窗櫺,左手扶著車窗,依然不時望向廢園的方向,面有憐惜之色。

  「婆婆,你就放心吧,那小傢伙不會出事。」

  莫雨的聲音從青竹車裡傳出來:「黑龍潭的禁制無人能破,除非有人在外面開啟園門,從來沒有人能離開,他只不過留在園子裡受些冷風吹,和他惹出的這些事情相比,又算得什麼?」

  寧婆婆想著那個傳聞,擔心說道:「萬一他碰著忌諱了怎麼辦?」

  莫雨說道:「既然是忌諱,哪裡這麼容易碰到?」

  她說的隨意,看似冷酷,寧婆婆卻聽出其間的疲憊,想著先前在殿前石階上,看著星光下姑娘眉間的梅妝也掩不住的憔悴,她對姑娘不惜耗損真元也要施展祕法將陳長生困住有些不理解。

  「姑娘您曾經答應過有容姑娘不會對那少年動手。」

  「今夜我動手了嗎?我只是動了動嘴。」

  莫雨想著數月前從南方來的那封信,惱火說道:「那死丫頭又不想嫁他,偏還不準人動手,不得傷他,不得害他,給出這麼些子規矩,不然何至於這般麻煩,要我花這麼多心思。」

  以她恐怖的境界修為,再加上在大周王朝裡恐怖的權勢地位,要對付像陳長生這樣的少年,說不得有數萬​​種方法,可以讓他痛不欲生,生無可戀,偏生因為那封信卻不得不這般麻煩。

  她越想越不痛快,說道:「自家指了門破親事,偏要我來費神費力,她躲在南邊做好人,卻要我來做這個惡人,你沒聽見那少年先前怎麼罵我,若不是她,我早直接把他給殺了!」

  寧婆婆微笑說道:「姑娘與有容姑娘情同姐妹,多費些心思也應該。」

  莫雨冷笑說道:「都說黑玉是小祖宗,其實那隻鳳凰兒才是真正的小祖宗,整個大陸的人都覺著她冰清玉潔,冰雪聰明,冰雕玉琢,卻不知道她是個小氣鬼,誰都得罪不起,真要讓她不高興,她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可不是顧著什麼姐妹情誼才來幫她,只是擔心她心意不順,真不嫁秋山君,那可怎麼辦?」

  寧婆婆寬慰道:「好在只要今夜過去,什麼事情都可以不用操心了。」

  車簾微掀,莫雨望向寒光殿後那片廢園,還有那片被秋林舊牆遮住不見的寒潭,想著陳長生說的話,心想今夜真的能順利過去嗎?為什麼一定要把他關在這裡?聖人究竟在想什麼?

  ……

  ……

  那幾句滿是嘲諷意味的話語過後,莫雨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陳長生一個人靜靜站在廢園裡,寒潭在前,梅樹在側,他的身影不再像先前那般孤單,彷彿身體重新注滿了力量。

  確認莫雨已經離開後,他向前開始行走,走過那些孤清的梅樹,來到潭邊,同時到來的是撲面的寒意。

  廢園明顯比皇宮別的地方要寒冷很多,原因便應該是身前這片寒潭,他仔細地觀察著寒潭的水面,任由寒意在自己的臉不停地一層層鋪加,直至眉眼上都漸要生出一層寒霜。

  不是自虐,而是想借助環境的幫助讓自己更冷靜一些,他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憤怒等負面情緒裡——先前他對莫雨說出的那幾句話,真的很像滿是孩子氣的、無用的狠話,似乎和冷靜完全相背,但他還是說了。

  大道三千,他修的是順心意。順心意而行,順心意而活,天地讓他不得順心意,他便要想辦法讓自己的心意順起來,只有順心意,才能擁有真正的平靜,而平靜,正是冷靜的最高境界。

  當然,他也不想自己那些話變成笑話,他必須離開廢園,趕到未央宮——在離開國教學院前,他已經做了相應的安排,但既然那些大人物能夠把落落騙離未央宮,他便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她手裡。

  怎樣才能離開這片廢園?事實上,他現在連一點頭緒都沒有,但他先前還是對莫雨那樣說了,就像他對唐三十六和落落說自己要參加大朝試、要拿首榜首名一樣。

  明明是沒有任何道理,看著沒有任何可能性的事情,他卻能說的平靜自然,理所當然,那種全無來由的自信,在親近的人看來很令人震撼佩服,在外人看來自然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極。

  只有他自己明白,這種自信來自於必須。明年初,他必須參加大朝試拿到首榜首名,那麼他便一定能拿到,不然他會死。今夜,他必須離開廢園出現在未央宮,那麼他便一定能做到。

  必須做到,所以一定能夠做到,在此之前,他必須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如此心意方能順明。

  依然還是那句話:大道三千,他只修順心意。

  他離開西寧,來到京都後做的一切,都和這三個字緊密相關。

  因為只有順心意,才能逆天命。

  ……

  ……

  廢園四顧,舊牆秋樹,潭上殘荷早萎,梅樹下舊年的花瓣成堆,竟未被風拂走。

  風景不曾諳,卻彷彿在哪裡見過。

  他沒有行過萬里路,哪裡見過很多風景。

  但他讀過萬卷書,在書裡行過萬里路,見過很多風景。

  將廢園四周的景物深深記在心裡,他在潭畔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靜心寧神,開始回思過往看過的那些書籍。

  有道藏,有遊記,有前代文宗的散文,也有鬼神志怪的小說。

  那是他在西寧鎮舊廟裡讀過的書,也是他在國教學院藏書館裡讀過的書。

  他坐在潭畔,雙眼緊閉,卻有無數本書籍在他的眼前翻動。

  寒風彷彿識字,不停翻動著書籍,然後停留在他想要看到的頁面。

  那些頁面上有圖畫,也有註解的文字。

  《南柯記》

  《諸殿源候論》

  《陣類本巢》

  ……

  ……

  陳長生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再次望向廢園四周。

  廢園還是先前那園,寒潭還是先前那潭,但此時在他的眼裡,卻已經截然不同。

  那十餘株散落潭畔的梅,看似毫無關聯,沒有任何深意,但風景四季相同,每每不變,變的便只剩下了木。

  寒潭邊緣岸石嶙峋,中間並無斷裂,更外圍的廢園舊牆,卻在潭的南面斷了,那裡看著似乎有個進入夜色的出路,​​但他知道那不是出路,只是沒有寫完的一筆。

  那十餘株梅樹,在這裡隱約又站在了一列。

  這便是個同字。

  南柯記裡寫過一個故事,陣類本巢裡有過一張圖畫,諸殿源候論裡,講過前代皇朝被焚燬的一座宮殿。

  那座宮殿叫做桐宮。

  一代帝王被生生囚死的桐宮。

  也是某代教宗集畢生修為創造出來的陣法。

  陳長生認出了這片廢園、這面寒潭,又能做些什麼?

  除非到了傳說中的從聖境界,才有可能強行突破這座桐宮。

  當然,任何宮殿都是有門的,任何陣法都必須留一線生機。

  但從古至今,從來沒有人敢從桐宮的生門離開。

  因為多年前那座被焚燒成灰的桐宮,門外守著死神,留在宮內還能苟延殘喘,出去便必死無疑。

  因為福禍相倚,所謂的一線生機,往往便是死地。

  陳長生知道桐宮的生門在哪裡。

  風生,水起。

  夜風生而未盡之處,水勢斂而未起之地。

  他看著身前的寒潭,沉默不語。

  雍容莊肅的禮樂聲,從廢園外遠處傳來,來自未央宮。

  南方使團已然就坐,雙方賓客已然齊至。

  他不再多想,直接向寒潭裡走去。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2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7-17 08:34
  第五十八章 獨闖龍潭

  認識桐宮,不代表能夠破桐宮而出。找到桐宮的生門,更不代表便能逃出生天,事實上,從古至今無數年來,無數強者曾經被囚桐宮,沒有一人敢踏進桐宮生門一步。

  有資格被囚桐宮的人,自然不凡,他們很清楚生便是死的道理,確信當年建造桐宮的那位教宗大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漏洞,一旦踏進桐宮生門一步,便等於是踏進了死域。

  在絕望的深淵裡不見得能夠看見希望,誰敢真的向死而生?於其選擇那條看似最簡單直接卻是最危險的道路,還不如嘗試尋找別的方法,哪怕在孤坐等待,也是更好的選擇。

  陳長生應該是桐宮有史以來囚禁的最弱者,但是最特殊的那個人,他與曾經的那些桐宮之囚們不同,他始終都在絕望的深淵裡尋找著希望,他每天每夜都在向死而生。

  他是世間最珍惜時間的人,不願意把時間用在掙扎這等無謂的事情上,與莫雨那番談話確定了他曾經的一些猜想後,他很迅速地做了決斷,毫不猶豫地踏進那片寒潭。

  那時,他不知道即將進入的寒潭叫做黑龍潭——即便知道也無所謂——他要離開廢園趕往未央宮去做那件事情,那麼無論攔在前面的是虎穴還是龍潭,他都要去闖一闖。

  廢園冷冽嚴寒,便是因為這面寒潭,潭水自然更加寒冷,他的腳底落到潭水錶面的瞬間,才發現潭面已經結了層極薄極透的冰,隨著喀喀幾聲碎響,便被踩破,變成了冰屑。

  陳長生沒有感覺到潭水打溼鞋面,因為他的腳沒有踏進水裡,喀喀碎響的聲音在持續,寒潭表面的薄冰裂開,冰下的潭水竟也隨之裂開,出現了一條伸向潭底的石階!

  石階從岸邊向潭底漸漸下降,表面乾燥至極,沒有絲毫水痕,便是連青苔也沒有。

  潭水被無形力量分開,這畫面看著很神奇,石階深處的黑暗,其間似乎隱藏著無盡凶險,陳長生卻像根本沒有看到那幅神奇的畫面,就像這條通道先前一直存在那般,神情平靜沉穩。

  十餘步後,石階便消失在潭水下方,通道盡數沉降到了潭底。

  通道地面依然乾燥,牆角卻積著冰霜,此間的溫度比岸邊更加嚴寒,星空與遠處未央宮傳來的樂聲漸漸遠去,通道前方越來越黑暗,什麼都看不見,越往前走,彷彿便要遠離真實的人間,隨時便可能墮入深淵或是別的世界。

  陳長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放慢腳步,反而加快了腳步,直至最後竟跑了起來。

  他向著黑暗的深淵裡跑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跑到了通道盡頭,才發現這裡並不是完全黑暗。

  星空已經不見,京都七夕夜的花燈更是照不到這裡,但通道後方還是有些微弱的光線,穿過那些清澈的潭水,落了下來,隱隱照亮了他的身前,照亮了一扇石門。

  這面石門高約十丈,看著極為沈重,表面沒有刻任何紋飾,就是由兩塊巨石簡單地搭在了一起,看著就像是天神童年時的積木玩具,又很像某種神靈的棺木,陰森肅殺之極。

  更令陳長生震撼不安的是,石門後方隱隱傳來一道難以言說的威勢。

  在天道院側門和未央宮偏殿處,他曾經兩次感受過徐世績刻意散發出來的威勢氣息,然而與石門後那道隱而不發的威勢相比,徐世績這位強大神將的氣息就像是隻蛐蛐,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是的,石門後的那道威勢,陳長生從來沒有感受過,甚至沒有聽說過類似的形容,那是一種完全超出普通人想像的存在,靠近那個存在便會遭到絕對的碾壓,便會迎來毫無意外的死亡。

  別說他只是個十四歲的普通少年,即便是像莫雨那樣的聚星境強者,也不可能正面抵禦石門後這道氣息,即便是從聖境界的絕世高人,甚至也會選擇避而遠走!

  那道威勢並不是石門後的那位恐怖存在刻意釋放出來的,而是隨著石門的縫隙溢散而出的殘餘氣息,饒是如此,便已經碾壓的陳長生身心俱寒,臉色蒼白如雪,雙腳彷彿被凍在地面上。

  寧婆婆擔心他會誤入生門,遇著石門外傳說中的那位,莫雨卻不這樣認為,因為她很確定,沒有人在感受到石門後的威勢後,還敢推開石門走進去,而像陳長生這樣的普通少年,更是連站都不站不住,怎麼進去?

  誰也想不到,真實情況和莫雨的設想不同。

  陳長生難受到了極點,卻沒有倒下,甚至還能保持神智清明。

  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自己明明從未遇見過石門後那種無比威嚴的氣息,可為什麼身體與神識卻自然生出某些極細微的反應變化,以至於竟能在那道威壓之前清醒地站立。

  他不知道自己剛出生、眼睛都還未睜開,便曾經遇到過與石門後的高級生命類似的存在。

  那道威嚴的氣息依然存在。

  陳長生身體僵硬,沒有倒下,卻也無法離開。

  下意識裡,他把手裡的短劍握的更緊了些,因為他感受到,自己把短劍握的越緊,那道石門後的威壓便會變得越容易承受,自己會舒服很多,彷彿有一種力量正從劍柄裡灌注進自己的身體,保護著自己。

  他不知道那種力量是什麼,他以為是勇氣。

  短劍是他下山之前,余人師兄送給他的禮物。

  他讀遍三千道藏,都未曾發現過比余人師兄還有勇氣的人。

  所以他以為師兄的劍,便是勇氣的來源。

  他握著短劍,抬起腳向前踏出一步,手掌落在石門上,向前推出。

  無聲無息,沉重的石門隨著他的動作緩緩開啟。

  大周皇城地底深處,一面修成後再也沒有開啟過的石門,今夜被推開。

  飄起些許塵埃,那是歷史的塵埃。

  這段歷史,已經千年。

  ……

  ……

  石門後一片黑暗,絕對的黑暗。

  陳長生一手握著短劍橫在胸前,一手取出夜明珠舉到半空中。

  這顆夜明珠光華璀璨,渾圓如瓜,正是落落拜師時孝敬他的那顆,也不知道先前放在何處。

  柔潤的光線,從他手裡的夜明珠散出,向著四面八方而去,然而過了很久,卻依然沒有照亮石壁之類的事物。

  這是一片極為寬闊的空間,無比空曠,竟似能放下一座真正的宮殿。

  陳長生完全想不到,在大周皇宮的地底,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地下空間,按照先前奔跑的時間計算距離,他此時站立的地方,只怕已經出了大周皇宮的城牆範圍,在京都不知何處的地下。

  夜明珠的光線漸往遠處去,廣闊無垠的空間漸漸變得真實起來。

  遠處隱隱閃爍著銀色的光輝,密密麻麻,彷彿銀屑鋪了無數層,又像是夜空裡所有的繁星都降臨到了人間。

  陳長生舉著夜明珠向那邊走去,來到那片銀屑之前,才震撼無比地發現,原來那是滿地的銀錠!

  無數銀錠構成了一片銀海。

  在銀海的正中央,有一座由金塊砌成的金山。

  那座金山的峰頂,生著一株殷紅至極的珊瑚樹。

  在珊瑚樹繁密的枝丫裡,結著無數鑽石、晶石雕成的果子。

  金山銀海紅珊瑚,還有萬千玉果。

  這幅畫面真的很俗氣,因為太過富貴,富貴不可言。

  陳長生震撼無言,便是連那道威壓都快要忘記。

  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

  準確地說,這片大陸上從來沒有人見過這麼多金銀財寶。

  由銀錠組成的銀海表面,覆著層淺淺的霜。

  很多銀錠表層已經開始剝落,像刨木花似地四處亂堆著,先前他看到的銀屑,便是這些。

  地底空間很寒冷,竟連銀子都承受不住。

  便在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寒風。

  銀海表面生起微瀾,無數銀屑嘩嘩拂動,霜色驟深,銀海深處竟積起了雪。

  這陣寒風吹拂了很長時間。

  陳長生的身體表面結了一層冰霜,眉毛與睫毛已然被染白。

  但他的內心更加寒冷。

  因為這場持續很長時間的寒風,只是一次呼吸。

  一次極其悠長而恐怖的呼吸。

  黑暗的夜色裡,忽然生出兩團幽幽的光焰。

  那兩團光焰純淨而寒冷,沒有一絲顏色。

  彷彿是來自冥間被冰冷的火。

  兩團光焰緩緩靠近陳長生。

  那道恐怖的威壓,籠罩了整個地下空間。

  陳長生再也承受不住,脣角開始溢出鮮血。

  那兩團光焰裡忽然多出了一種叫做情緒的事物。

  初始惘然,繼而震驚,然後狂喜,接著好奇,最後盡數化為冰冷與殘暴。

  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冥火。那是一對冷酷的眼睛,比陳長生的身體還要大。

  擁有這雙眼睛的生物,又該是多麼巨大?

  夜明珠離開陳長生的手,飄了起來,最終落在了穹頂上。

  忽然間,整個穹頂都亮了起來。因為穹頂上鑲嵌著數千顆夜明珠。先前陳長生看著那片銀海,以為是夜空裡的繁星都降臨到了人間,此時他才明白,這裡本來就有夜空,也有繁星。

  地底空間漸漸明亮。

  一塊黑色的岩石出現在半空中。

  緊接著,是越來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現。

  那些黑色的岩石吸噬著穹頂散落的光芒,沒有溢出絲毫。

  陳長生看清楚了,那不是岩石,是鱗。

  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便是一片黑色的鱗片。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鱗片能如此巨大——龍鱗。

  一頭恐怖的黑色巨龍在夜空裡緩緩出現。

  它俯瞰著陳長生,雙眼如幽冥的火,冷漠而殘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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