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701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17 12:18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五十八章江山真如畫

  五年時間裡,落落只收到過很少的幾封信。

  懷念無處安放,關切更只能自己知道,好在她曾經在離宮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曾經在茅秋雨門下正式學習過,與桉琳大主教也有些情份,所以還是能夠知道很多與陳長生有關的消息。

  尤其是當陳長生離開雪嶺、重現人間之後,桉琳經常給他來信。

  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在松山軍府做了些什麼事,她知道他路過了漢秋城,知道他去了汶水,在道殿前殺了白石道人。

  汶水道殿的神門前有棵梨樹,深冬時節忽然迎來了一夜春風,於是滿樹梨花盛開。

  清風徐來,無數細小白花從枝頭落下,灑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新雪一樣乾淨。

  這個畫面被桉琳寫在了信紙上。

  落落想著便覺得喜歡,於是非常認真地畫了下來,然後還是很喜歡。

  牧夫人不知道汶水道殿裡曾經真的出現過那個畫面,自然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喜歡這幅畫。

  幾番思量,她覺得女兒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天選大典而動了春思。

  深冬的白帝城依然溫暖,觀景臺上的梨樹即便忽然開花,也不會顯得太過匪夷所思。

  於是春風來到了紅河岸,讓枝頭綴滿了白花,於是魔君從皇城前拾級而上,來到梨樹下,再也沒有離開過。

  這些都只是為了一個畫面。

  就像落落說的那樣,這畫面確實很好看,無論是滿樹梨花還是魔君本人。

  牧夫人的心思果然縝密,手段果然非凡。

  遺憾的是,她依然沒有辦法把魔君變成畫中人。

  因為落落的那幅畫裡本來就已經有人,那是無法被取代的一個人。

  「可以再畫一幅新畫,無論你喜歡什麼樣的風景都可以。」

  魔君看著落落微笑說道。

  不得不說,直至此時他的儀態都非常完美,沒有任何可以被指謫的地方。

  無論你喜歡看什麼樣的風景,我都可以成為風景裡的一部分。

  這是很動人的情話。

  可惜還是無法打動落落。

  她說道:「抱歉,我喜歡看的風景裡沒有你。」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卻一定要有他?」

  落落說道:「我喜歡春風,喜歡新雪,先生他就是新雪,也是春風,而你不是。」

  魔君的墨眉挑的越來越高,寒意漸生,問道:「為何?」

  落落說道:「新雪春風最乾淨,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觀景臺上一片死寂。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魔君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他的眼裡沒有任何笑意,寒意更深數分。

  所謂風景,本來就是要看觀景者的心意。

  畫中人,自然便是意中人。

  他若再繼續糾纏,不免會有些丟臉。

  他是魔域雪原的主人,世間最尊貴的神族,怎麼有忍受這樣的羞辱?

  「原來軒轅破說的是真的,陳長生居然與你有私情。」

  他唇角微揚,帶著一抹譏誚之意說道:「你是他的學生,他竟然都能下手,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乾淨?」

  「你又錯了。我確實喜歡先生,但先生一直只是把我當學生看,他又有什麼錯呢?」

  觀景臺上依然安靜,只能聽到落落的聲音。

  她這句話是對魔君說的,也是對四周的那些妖族大人物說的,更是對整座大陸說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緊緊地握著拳頭,聲音有些微微顫抖,臉上卻沒有任何羞意,顯得格外堅定。

  魔君看著她面無表情說道:「居然喜歡自己的先生,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落落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所有的兄長,難道有資格教我這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魔君依然面無表情,但已經開始憤怒起來。

  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有一種很奇怪的真實魅力。

  她說的每句話都無比真誠,讓人不得不信——哪怕是在攻擊對方。

  也正是因為這種真誠,他才會真的憤怒起來。

  沒有誰能夠看出魔君這時候的真實情緒,除了落落。

  她很認真,而且很好奇地問道:「你想殺我?」

  魔君微怔,又發現了這個小姑娘一個特別的地方。

  她似乎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身邊人的情緒,哪怕對方隱藏的再如何完美。

  當然,她的好奇也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敢在這裡殺死自己。

  聽著落落的那句問話,觀景臺四周的妖將與侍衛們警惕地望了過來。

  相族族長的視線也仿佛變得沉重了無數倍,落在了魔君的身上。

  這裡是白帝城,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過分的行為。

  而且現在魔君對她已經再次生出了一些興趣。

  「你說的沒有錯,這幅風景畫確實是你母親親自設計的。」

  魔君看著她說道:「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想讓你太過傷心,所以希望你能嫁給一個喜歡的男子。」

  落落問道:「我可以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我。」

  魔君說道:「不錯,我願意配合,是因為對你的尊重。」

  落落說道:「我喜歡這樣坦誠的對話。」

  魔君說道:「我也不喜歡那些虛頭虛腦的事情,所以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定要嫁給我的,這一點無法改變。」

  落落的聲音變得有些淡,問道:「就是為了結盟?」

  魔君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淡漠:「陳長生搶走了我看中的女子,我把你帶回雪老城,也算是小小的報復。」

  落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有本事你就去南溪齋把師母搶走,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真不符合你的身份。」

  「那說點我們應該說的事情。」

  魔君走到欄邊,望向白帝城裡的街巷、紅河對岸的群山,說道:「稍後你們的國書便會頒布天下,同時我的神詔也會離開雪老城向大陸各處飛去,最遲兩個時辰,蔥洲軍府便要開始集結,隨後擁藍關便要落下天柱石,今夜之前松山軍府便會下阪崖發出調令,最晚三天之內,人族便會集結百萬大軍,陣列於十餘座雄前之前,大戰即將開始。」

  如果是普通人說這樣的一段話,不會有太多感覺,就像一個只會清談的講史先生。

  但這段話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因為他是魔君,統治著無比遼闊的雪原大陸,擁有著無數強大的魔族戰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說的這些話,極有可能變成真實的畫面,小臉變得有些蒼白。

  「但這場戰爭不會開始,因為人族不敢開戰。」

  魔君說道:「商行舟與陳長生之間的那個故事還沒有弄明白,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經驗,所以沒有勇氣。」

  所謂經驗,自然是指人族同時面對魔族與妖族的經驗。

  從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數千年前,直至更遙遠的歷史裡,人族都沒有這種經驗。

  魔君說道:「只需要嫁給我,便不會有戰爭,這片大陸至少有數百萬生靈會因為你而活著。」

  落落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聲問道:「你是在威脅我?」

  「不,我是在說風景。」

  魔君看著遠山說道:「像你我、陳長生這樣的人,有資格看的風景只能是江山,你如果只想著和他一起看風景,那這片如畫江山便會被戰火燒成灰燼,這未免太自私了些。」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22:15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6-8-18 00:42
《第六卷》【西風烈】 第一百五十九章 聽見你的聲音

  聽完魔君的這番話,落落走到觀景邊,沉默了很長時間。

  從紅河裡吹來的微濕的風,拂動著白帝城街巷裡的熱霧,為那些民眾帶來清涼。

  她記得在國教學院裡曾經和先生討論過類似的話題,卻忘記了先生那時候是怎樣說的。

  她應該如何選擇?

  便在這個時候,鯨落台處的禮樂戛然而止,數道極為暴烈的氣息沖天而起,然後傳來劇烈的震動。

  負責皇城守衛的妖衛裡忽然暴發了一場戰鬥,然後被很快地鎮壓下去。

  地面上的那些小白花微微地顫抖,遠處的石階被鮮血染紅,隱隱可以看到幾名妖衛被拖走,生死不知。

  這幾句妖衛被制伏之前,曾經大聲喊了幾句話,落落聽得非常清楚。

  殿下不能嫁,這就是他們寧願去死,也要發出的聲音。

  落落望向魔君說道:「我不會嫁給你。」

  魔君說道:「就因為這幾個愚蠢而忠心的侍衛?」

  落落說道:「與他們有關,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歡你,那麼我怎麼能嫁給你?」

  魔君想了想,說道:「這話很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話來反對。」

  落落說道:「但你自然不會就此罷手。」

  「不錯,我還是會讓妳嫁給我,哪怕妳不喜歡。因為婚姻,尤其是妳我的婚姻,可能與風景如畫的江山有關,與大陸的和平有關,但唯獨不會與喜歡這種事情有任何關係。」

  魔君靜靜地看著她說道:「另外,妳我成親那天,我會殺了軒轅破,算做給妳的禮物。」

  聽到這句話,落落的臉變得有些蒼白。

  如果這場聯姻無法被破壞,他不需要親自動手,只需要提出要求,軒轅破便會死。

  因為這是魔族非常有資格向白帝城要求的誠意。

  軒轅破雖然是熊族子弟,但更重要的身份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如果妖族殺死了軒轅破,以陳長生的性情,雙方之間再沒有回還的餘地。

  魔族可以提出更多的條件,比如對大周使館與西荒道殿來一場大屠殺,也可以讓人族與妖族之間再沒有緩回的可能,但是如此一來大陸局勢將會急劇惡化,卻不是魔族與妖族願意看到的畫面。

  在這方面,魔君沒有撒謊,他確實希望和平。

  在他和他的族人沒有重新變得強大之前。

  石階上的鮮血很快被雜役與宮女洗淨。

  鯨落台處的禮樂聲再次響起。

  數位妖廷大學士與諸閣重臣,分成兩列從殿裡走了出來。

  明黃色的國書被擱在一張朱盤裡,然後被皇城位階最高的一位妖監捧在手中。

  牧夫人走到落落身前,神情肅穆,就像衣袍上那些黑色雜金的浪花圖案一般,華貴至極,不失威嚴。

  落落說道:「母親。」

  牧夫人說道:「我的女兒就要出嫁了,真是有些不捨。」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意味著堅定與不容拒絕。

  「我不會嫁。」

  落落的聲音也很平靜,意味著堅定與不會接受。

  牧夫人看著她說道:「妳應該清楚,昨日祖靈已經接受了他。」

  落落說道:「祖靈接受了他,我不會接受,因為要嫁的人是我,不是祖靈。」

  牧夫人說道:「哪怕他是天選者?」

  落落說道:「天選不是我選,那就沒意義。」

  牧夫人望向街巷裡漸散的霧氣,緩聲說道:「如果妳堅持不肯接受這門婚事,兩族聯盟便很難進行下去,不說日後大陸會死多少人,只說現在,妖族便極有可能分裂,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生命,會有多少人再也無法看到天樹?」

  落落沉默了會兒,說道:「母親,妳終究還是沒有把這裡當做妳的家鄉。」

  牧夫人說道:「為何還要堅持這樣認為?」

  落落說道:「因為妳對這座城市沒有感情,妳會用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來威脅自己的女兒。」

  牧夫人的眼裡生出一抹深沉的疲憊,說道:「妳說的不錯,我確實不喜歡這裡,因為這裡充滿了皮毛與汗水的臭味,充滿了污言穢語,充滿了愚蠢的勇敢與令人厭憎的所謂豪邁,這裡就像是一片荒蕪的沙漠,野蠻而且原始。」

  說這段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很輕,不會被聽見。

  「雪老城不同,那裡有真正的歷史、文化以及最重要的藝術,即便是京都也遠遠不及,我為妳選擇的夫君,便是這個文明最出色的繼承者,我不希望妳走上我的舊路,所以嫁過去吧。」

  牧夫人輕聲說道:「事情已成定局,既然不能反對,那就要學會接受。」

  落落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為何不能反對?」

  牧夫人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這是我與妳父皇為妳挑的婚事,又有祖靈為媒,誰能反對?」

  是啊,所謂婚姻,向來和喜歡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無論妖族、人族還是魔族,整個大陸都是如此。

  誰還能反對這門婚事呢?

  落落想起很多年前在京都青藤宴上的那個畫面。

  她曾經無數次想起那個畫面,所以直到今日,那畫面依舊鮮活,彷彿就在眼前。

  在她的記憶裡,那是先生最風光的時刻。

  無論後來先生拿了大朝試首榜首名,還是在天書陵裡引來一夜星光,都不及那一刻風光。

  因為那時候的先生,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國教學院學生。

  更重要的是,那時候的先生只是她一個人的先生。

  可惜的是,在青藤宴的那個夜晚,先生的那些風光沒有一絲能夠落在她的身上。

  因為那句話不是對她說的。

  如果這時候能夠聽到那句話就好了。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說先生這時候在離山,就算收到消息後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也來不及了。

  落落走到欄畔,握住頸間繫著的那顆石珠,望向紅河對岸的遠山。

  她相信,先生這時候應該正在翻山越嶺的另一邊。

  可能還有數萬里路,但終究是在路上。

  這樣就很好。

  她很滿足。

  忽然間,她神情微變。

  因為群山上方的那片雲層忽然劇烈的攪動起來。

  雲層上出現了一道洞口。

  一道光柱落下。

  那道光柱裡蘊藏著極其神聖的氣息,而且威嚴莫名。

  紅河兩岸的禁制瞬間被這道光柱刺破。

  一隻白鶴從那道光柱裡飛了出來。

  清亮的鶴唳響遍整座白帝城。

  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聲音。

  「我反對。」

1月23 發表於 2016-8-19 23:00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一百六十章 師命難違   

  一隻白鶴,在蒼天上。

  這畫面吸引了白帝城裡的無數道視線。

  十餘隻灰鷲,從皇城高處飛起,向天空裡迎了過去,然而這些以兇猛難馴著稱的凶禽,今日卻不知為何顯得格外膽怯,根本不敢靠近那隻白鶴,隔著還有數里遠便不敢再往前。

  無數道視線隨著那隻白鶴移動。

  在極短的時間裡,那隻白鶴便從紅河對岸的群山間來到皇城最高處,然後落下。

  遠古之後,像犍獸、土猻這樣的恐怖妖獸已經難覓蹤跡,仙禽更是罕見。

  妖族民眾很是震驚,不停猜想著鶴背上那人的身份來歷。

  西荒道殿大主教帶著數十名教士跪了下來。

  他們臉上的神情很是恭謹甚至可以說謙卑,但眼裡的情緒卻是非常熱切甚至可以說是狂熱。

  唐家執事與那些天南修行者很快也醒過神來,帶著震驚的情緒拜倒行禮。

  大周使臣的情緒有些複雜,但也未做太多猶豫,也帶著部屬跪了下來。

  看到這幕畫面,有些妖族民眾想起當今大陸最著名的那隻白鶴,隱約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皇城前的議論聲忽然消失了,變得一片安靜。

  妖族與人族結盟千年,交流極多,也有很多國教信徒,震驚喜悅之餘,紛紛跪下。

  還有很多民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白鶴上面那人的身份,只是見著身邊很多人跪倒在地,虔誠叩拜,被這種氣氛感染,下意識裡也跪了下去。

  從皇城到天守閣,在石牆與草甸上,無數妖族民眾跪倒在地,如一片潮水。

  ……

  ……

  微寒的風輕輕吹拂。

  青石地板上的那些小白花輕輕地顫動。

  白鶴緩緩收起雙翼。

  那個人站在了觀景臺上。

  他的左手握著一根神杖,還有些神聖的光線未曾散去,非常明亮。

  他的眼睛,要比神杖上面散發出來的光線更加明亮。

  觀景臺上的氣氛彷彿凝結了,安靜到了極點。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大陸沒有誰不認識這隻白鶴,也沒有誰認不出這根神杖。

  那麼,自然沒有誰會不知道他是誰。

  乘白鶴而至的不是仙人,是聖人。

  手握神杖的不是神明,是教宗。

  從廬陵王府到紅河岸邊,八萬里路日夜兼程,強行突破禁制,陳長生終於趕到了這裡。

  在這漫長的旅途裡,他不知穿過多少雲,吹過多少風,但面容依然乾淨,青色的道衣上也沒有一點塵埃,只是平日裡被束的極緊的道髻稍微顯得有些散亂。

  落落揉了揉眼睛,歪了歪頭,顯得很可愛。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也聽錯了。

  待確認沒有看錯,也沒有聽錯之後,她便笑了。

  這是由內而外,最真實的笑容,就像一朵花盛開的過程。

  任何看到這個笑容的人,無論是何立場,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幸福與愉悅。

  落落向著陳長生飛奔過去。

  就像所有人想像的那樣。

  但就在離陳長生還有幾步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她停的如此之急,以至於靴底把堅硬的地面磨出一道清楚的印跡。

  她微微低頭,雙手輕揖,側身行禮,儀姿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見過先生。」

  ……

  ……

  前倨後恭,必有所圖,因為改變必然有原因。

  落落的表現,自然也有原因。

  陳長生知道,所以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她。

  他有很長時間沒有看過她了。

  五年。

  不知道是天賦血脈的原因還是星海的憐愛,時光在落落的小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陳長生彷彿還是在看著當年的那個小姑娘。

  這五年時間裡,他很少給她寫信,以為她會漸漸忘記當年的那些事情。

  但時光對她來說確實沒有什麼用。

  她沒有忘。

  他當然也沒有忘。

  他現在是教宗,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有很多學生,有很多像安華那樣狂熱的信徒。

  但他真正的學生就只有一個。

  而且她是他最早的追隨者,當他還是個無人知曉的少年道士的時候。

  想著這些事情,陳長生的臉上出現一抹微笑,就像一縷春風。

  他的聲音也像春風一樣,並不刻意動人,卻是那般容易親近,然後繚繞不去。

  「起來。」

  落落站了起來。

  她最聽他的話了。

  陳長生最疼她了。

  所以他說的第二句話是。

  「過來。」

  落落走到他的身前。

  她站到了他的身後。

  就像當年在國教學院的第一個夜晚那樣。

  當那名魔族刺客向她殺過來時,陳長生站到了她的身前。

  也像在青藤宴第一個夜晚那樣。

  當天道院教諭準備出手的時候,陳長生把她拉到身後。

  落落看著陳長生的後背,想著父皇說的那句話真對。

  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會幫你頂著。

  先生一直都比自己高。

  她的視線落在陳長生的衣角上,想起桉琳大主教在信裡提到的畫面,忽然生出一種衝動。

  那個魔族公主都能抓,自己為什麼不能抓?

  但最終她沒有伸手,因為她驕傲地想到,自己是先生的學生,根本不需要證明給別人看。

  她不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事,不再去想現在的這些事。

  父母之命,與魔君的婚事,她都不用想了。

  她知道先生會幫自己處理。

  她這時候只需要專心地看著陳長生。

  然後不停地感慨。

  先生的背影真好看。

  先生還是那麼好聞。

  ……

  ……

  很多視線都落在在陳長生的身上。

  就像落落一樣。

  陳長生沒有理會這些視線。

  他在看著牧夫人。

  牧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教宗是來觀禮的?」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我反對。」

  牧夫人淡然說道:「你的反對有用嗎?」

  陳長生說道:「我不准她嫁,她就不能嫁。」

  有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

  「憑什麼?」

  陳長生沒有去看,平靜說道:「因為我是她的老師。」

  觀景臺無比安靜。

  風拂梨花發出的簌簌聲,都是那樣的刺耳。

  牧夫人先前說過,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落落與魔君的婚事,是她與白帝確定的,是妖族祖靈同意的,那麼誰能反對?

  從道理上來說,確實找不到誰有資格反對。

  幸運的是,落落有位先生。

  整個大陸都知道這件事情。

  天地君親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他非常有資格,反對這門婚事。

  落落從他身後探出頭來,說道:「大家都聽到咯,我也沒辦法,師命難違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睜著大大的眼睛,顯得特別無辜,特別可愛。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8-19 23:13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1 10:29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六十一章還有誰?

  這畫面太過可愛,以至於落落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很清脆,咯咯咯咯。

  她剛才說的那句話裡,也有一個咯字,讀音不同,字卻是相同的。

  她從小就習慣這樣說話。

  只是從京都回到白帝城後,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她再沒有這樣說過話,再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

  她變得平靜而沉穩,就像已經真正長大。

  直到今天陳長生駕鶴而來,她又忽然變回了當年的那個小姑娘。

  看著這幕畫面,聽著笑聲,有些妖族大人物覺得好欣慰,但更多的妖族大人物的心情卻很沉重。

  他們知道落落為何會如此愉快,因為她相信陳長生一定管這件事情,他們對此也深信不疑。

  做為人族教宗,陳長生不會允許自己的學生嫁給魔君,更不會眼睜睜看著妖族與魔族結盟。

  牧夫人接下來會怎麼做?

  一陣大風忽然從皇城後的山野裡呼嘯而至,帶著微咸的味道,也帶著濕意。

  這應該是海風,不知道是不是來自遙遠的大西洲。

  散落滿地的梨花被風拂動,漸漸飛舞起來,卻沒有飛的太高,繞膝不去。

  無論是海風還是梨花飄舞,都只是因為牧夫人深深地看了陳長生一眼。

  深是深沉的深,仿佛深淵,其間隱藏著令人感到寒冷的意思。

  但沒有等牧夫人開口說話或是做些什麼,場間再次發生變化。

  熊族族長提著沉重的鐵棍走了出來。

  士族族長把手伸到空中試了試這陣海風的溫度,搖了搖頭,也走了出來。

  丞相帶著十餘名大臣還有妖將,也走了出來。

  他們從觀景臺四周的人群裡走了出來,也就是站了出來。

  哪怕明知要面對那道海風裡蘊藏著的威嚴與力量。

  這便是站隊。

  丞相與族長與)些大臣妖將,代表著妖族裡很大一部分勢力。

  他們本來就與人族關係親厚,堅決反對與魔族結盟。

  先前在殿裡,他們就已經表達過自己的態度,之所以沒有堅持,在落落被逼婚時也沒有動,是因為只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很難在沒有足夠準備的情形下,正面對抗牧夫人與長老會的集體意志,更何況這似乎也是白帝陛下的意思。

  但現在陳長生到了。

  他是教宗,有足夠的資格代表整個人族。

  如此強大的外援到場,還不抓住這個時機表明態度,那他們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

  那陣海風裡蘊藏著極其強大的意志與明確的意思。

  陳長生感知的非常清楚,但沒有想過退讓。

  直到此刻,他也並不是非常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明白了大概的局勢。

  但他相信,就算這真是白帝與牧夫人的意志,妖族裡依然還有很多勢力會願意支持自己,或者說願意支持人族。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確信,牧夫人不會向自己出手,至少在這麼多視線的注視下。

  任何事情都在於度。

  妖族要與魔族結盟,可以用軒轅破的死亡做為彼此取信的祭品,但陳長生不行。

  他的身份地位不同。

  如果他死在白帝城,死在妖族的手裡,必然會在大陸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哪怕暗底裡,他的老師商行舟如何高興,當其時,大周朝廷也一定會集結大軍向妖域發起猛烈的攻擊,不然億萬信徒的怒火,會直接把京都裡的那些宮殿與王府直接燒成灰燼。

  至於離宮會有怎樣激烈甚至瘋狂的反應,更是不用想便能知道。

  妖族與魔族結盟,為的是安全與前景,怎麼會願意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

  那陣海風漸漸散去,潔白的梨花重新落在地面上。

  牧夫人平靜如前,沒有出手。

  陳長生想的沒有錯,但他想錯了一件事情。

  牧夫人確實不會親自動手殺他,但在她的眼裡,陳長生依然已經是個死人。

  因為有人比她更想陳長生去死。

  一道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師命難違?師死自然無命,那又哪裡還有什麼師命呢?」

  陳長生望向梨樹下的那個人,沒有說話。

  在雪嶺裡他曾經見過對方,知道對方的身份。

  大陸最有權勢的魔君,居然孤身一人出現在白帝城裡,這意味著什麼,他非常清楚。

  商行舟在那封信裡提到的事情,果然變成了現實。

  這是最不好的局面。

  陳長生的心情有些沉重,眼神卻更加淡漠。

  魔君看著他微笑說道:「雪嶺一別,已然多日,不知道你今天還能不能活下來。」

  在場的妖族強者們應該不會向陳長生出手,但他一定會出手。

  因為妖族可以選擇,而魔族與人族之間沒有任何機會和解,至少在數百年裡看不到一絲可能。

  魔族與人族之間的仇恨太深。

  洛陽之圍以及北伐滅魔時,雙方在彼此的集體意志裡留下了最為殘酷、無法磨滅的印跡。

  如果提議兩族議和,哪怕是魔君與陳長生這樣的身份,都會直接死無葬身之地。

  最忠誠的下屬與追隨者,都會離他們而去,所有的信徒與臣民都會向他們走過的地方吐口水。

  商行舟與唐老太爺這樣的老人一定會讓陳長生神魂俱滅。

  雪老城裡的元老會與魔帥率領的數十名魔將一定會把魔君從皇位上掀下來,然後扔進那道深淵裡。

  所以說,魔族與人族不可能和解。

  魔君一定會殺死陳長生。

  雪嶺那夜的故事已經證明,他也確實擁有這樣的能力。

  陳長生的修道天賦再高,依然不是他的對手。

  熊族族長想要上前,被鹿老太公攔住了。

  相族族長帶著深意看了士族族長一眼。

  維持秩序的紅河妖衛,警惕地盯著所有地方。

  觀景臺上有些微亂,氣氛變得更加緊張,甚至出現了幾處衝突。

  牧夫人神情漠然,理都沒理這些事情。

  像過去的無數年裡那樣,白帝城依然還處於她的控制之中,沒有誰能夠出手幫助陳長生。

  而且就算陳長生死在這裡,與妖族也沒有任何關係,這是多麼完美的結局?

  魔君看著陳長生說道:「我有些好奇,商行舟會不會破萬里而至來救你。」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以老師他的行事風格,應該不會。」

  魔君用憐惜的眼光看著他說道:「最年輕的人族教宗就這樣死去,著實令人感慨。」

  陳長生說道:「先不用感慨,因為老師不來,黑袍與魔帥想必也不會來了。」

  這句話裡隱藏著另一層意思。

  如果黑袍或者魔帥來了白帝城,那麼商行舟必然會來,相王應該也會來,甚至就連傷勢未愈的王破都會來。

  在黑袍與魔帥看來,只要神聖領域強者不至,誰都不可能是魔君的對手,所以他們一定不會來。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你想說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想說的是,那還有誰能阻止我殺死你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20:32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2 12:17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六十二章梨花落

  鯉族族長與鹿族太公對視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熊族族長與那些妖將望向場間,停手不再攻擊。

  相族族長額上的皺紋變得深密了很多,疑問漸生。

  牧夫人靜靜看著陳長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誰看好陳長生,但他只說了一句話,人們對場間局勢的判斷便改變了。

  因為說這句話的時候,陳長生的神情很平靜,聲音也很淡然,隱藏著極強的自信。

  不,甚至沒有隱藏,那份自信就像是他的劍一樣,破雲而出,無比凌厲,讓所有聽到他聲音的人都感到耳膜有些刺痛,讓所有看著他的人都覺得自己的睫毛仿佛要斷落。

  魔君看得很清楚,陳長生的眼神裡沒有任何色厲內茬,只有平靜而堅定的殺機。

  黑袍算無遺策,定會算到陳長生知曉落落的事情後會萬里兼程趕過來,也能想到妖族可能會在這樣的情形下選擇暫時旁觀,既然沒有提前做安排,那便是確認他一定能夠殺死陳長生。

  就像他自己的看法一樣。

  他不明白,陳長生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

  做為魔域雪原最至高無上的主人,魔君習慣於控制所有事情。

  這種有些隱隱超出自己控制的感覺,讓他生出了很多負面的情緒

  他揮了揮衣袖,似乎想要把這些情緒盡數拂掉。

  衣袖帶起一陣清風,觀景臺上那些梨花被卷了起來,不停地飛舞著。

  看著這幕畫面,四周響起一陣震驚的低呼聲。

  花朵被風卷起是很常見的事情,之所以會有驚呼聲出現,是因為有異象出現。

  本應是潔白色的梨花,不知因何緣故變成了黑色,而且是那種最純正、沒有一線雜質的黑色,而且本應輕柔的小花飄舞的軌跡變得非常詭異,而且顯得非常沉重。

  黑,便是沒有光明。

  從天空裡落下的光線,仿佛都被魔君的袖子吸引了過去

  那些飄舞的小花變得如此沉重,也是因此。

  那棵梨樹下的空間,仿佛有些變形。

  何等樣的魔功才能形成這樣的畫面?

  陳長生靜靜看著魔君的眼睛,沒有理會忽然變得漆黑一片的環境。

  在這片如夜色的世界裡,那些同樣是黑色的小花仿佛消失了。

  忽然有一抹極黯淡的白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極黯淡的白便是灰,是不見光明的深淵忽然看到朝陽的初刻。

  那是一朵梨花,悄無聲息地飄到了他的身後。

  不要說是他,就連四周那些觀戰的妖族強者,都沒能發現。

  陳長生看著魔君,好像無所察覺。

  那朵正在漸漸變白的梨花,忽然間顫抖了數下,然後碎了。

  柔軟的花瓣被變成了無數道極細的絲,隨著風到處飄舞,時而被光明點燃,時而被夜色塗黑。

  這畫面非常美麗,而且詭異,沒有誰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直至此時,一道清亮至極的劍鳴才在觀景臺上響了起來。

  凌厲的劍意落下,那些花瓣細絲無力承受,紛紛斷裂,然後墜落在地面,化作黑煙,就此消散無蹤。

  一把古意盎然的劍,不知何時出現在場間,靜靜地懸停在陳長生身後的空中。

  這把劍給人一種感覺,無論是誰想要攻擊陳長生,都將迎來它強大而無情的反擊。

  這把劍就像是陳長生最忠誠的侍衛,又像是他永遠不會背叛的同伴。

  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陳長生的劍法,這套傳說中的劍法。

  陳長生距離神聖領域還很遠,但在很多人看來,他的劍法已經稱得上超凡脫俗。

  做為蘇離的衣缽傳人,在秋山君失蹤的這些年裡,他已經被公認為下一位劍道大家。

  他的劍法早已傳播開來,在場的妖族大人物們也都知曉,但真正親眼目睹,依然還是震撼不已。

  魔君神情不變,當初在雪嶺那夜,他便見識過陳長生的劍法,知道遠非於此。

  他向前踏了一步,夜色向著光明而去,梨樹在他的身後仿佛要變成剪影。

  寒冷的夜色呼嘯而起,地面上的那些殘落梨花盡數而起,向著陳長生飄了過去。

  那些梨花的速度並不快,甚至可以說緩慢,有一種非常沉重的感覺。

  看到這幕畫面的妖族強者們生出極強烈的警兆,如果與這些梨花觸著,必然極慘。

  問題在於,至少有數千朵梨花在空中飄舞,陳長生如何能夠避開?

  就算他有辦法避開,站在他身後的落落殿下怎麼辦?

  魔君知道陳長生會怎樣做。

  那個名為藏鋒的劍鞘裡會涌出無數把劍,然後把滿天梨花斬碎,甚至削成無力承風的細絲。

  就像先前對付那朵梨花一樣。

  事實上,魔君就是想要邀請陳長生這樣做。

  因為像大陸上的所有修道者一樣,他也一直很好奇,陳長生當年究竟從周園劍池裡帶出來了多少劍。

  更重要的是,這是雪嶺那夜之後,他為殺死陳長生專門準備的手段。

  當滿天梨花被陳長生的劍雨盡數斬落之後,便是死亡降臨的時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與魔君的預想一模一樣,也是相族族長這樣的強者事先便想到的。

  無數凄厲的劍鳴響起,凌厲的劍意仿佛要從地面直接貫穿天空,觀景臺堅硬的地表上出現了無數道深刻而筆直的劍痕,那些漫天飛舞的梨花被紛紛斬落,無數恐怖的空間裂縫在其間閃現。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人的眼睛裡滿是驚懼。不要說那些沉重如山的梨花,不要說那些凌厲至極的劍意,只說這兩道強大氣息對衝造成的空間裂縫,便足以殺死在場的大多數。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梨花終於落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淡淡的殘香。

  那些恐怖的空間裂縫也漸漸合攏,看著就像是來自深淵的惡魔們閉上了它們的眼睛。

  數百道劍靜靜懸在空中,看著就像是一場將落未落的暴雨。

  在這片劍雨裡,陳長生靜靜看著魔君。

  梨花落盡,他沒有死。

  因為魔君的那個手段沒有出現。

  魔君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可以看出一抹震驚。

  他盯著陳長生的眼睛問道:「這又是什麼劍法?」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20:3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8-22 23:13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劍域   

  數百道名劍,靜靜地懸在空中,如風雨一般,帶來無窮壓力。

  看著這幕畫面,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森然劍意,觀景臺四周的人們下意識裡向後退去。

  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劍法,人們感到震驚,然後生出敬畏,最終卻落於不解。

  因為魔君說的那句話這又是什麼劍法?

  難道說陳長生這時候用並不是傳說中的那套劍法,可明顯與傳說中沒有任何區別啊?

  只有相族族長等真正的妖族強者,看著靜懸於空中的數百道劍,才隱約感知到陳長生的劍與傳聞裡確實有些不一樣。

  魔君知道陳長生能夠斬落滿天梨花,甚至這本來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場面。

  因為他真正的手段或者說殺招,隱藏在滿天梨花之後。

  萬劍齊發,是陳長生最強的手段。

  用不同的劍施展出不同的劍招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需要他擁有強大且穩定到了極致的神識,需要掌握無數劍招。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種劍法都應該算是劍道的巔峰境界。

  陳長生的劍道修為再如何驚世駭俗,都沒有辦法再進一步。

  因為那些劍都是獨立的個體,無論從劍意還是形狀或者劍招來說,都有著極大的差異。

  沒有人能夠把這些劍真正的合而為一,從而變成真正完美的劍法。

  即便是陳玄霸復活,蘇離重新開始學劍,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陳長生以前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以往當他出劍的時候,等於是數百名聚星境界的劍客在同時出劍。

  這種劍法的威力自然極大,在北兵司馬胡同,在雪原戰場上,在雪嶺那夜,可以讓小德和那些天機閣的刺客拿他沒什麼辦法,可以在數息時間裡斬殺百餘魔族狼騎,可以讓他在魔君的手下也能暫時保住片刻性命。

  但是這種劍法也有一個最致命的地方,那就是各自為戰,待劍勢稍緩之時,必然會出現漏洞。

  那些劍,那些劍招,那些都叫做陳長生的劍客,終究不能變成一把劍,一記劍招,一個陳長生。

  這就是魔君想要抓住的漏洞,也是他為陳長生準備的死亡時刻。

  但他沒有想到,當那數百道劍斬落滿天梨花之後,竟然沒有絲毫停滯,更加不顯混亂。

  那數百道劍始終顯得那般沉穩,給人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

  所以魔君沒有出手。

  他很清楚,陳長生並不是已經把這數百道劍煉成了一劍。

  如果陳長生的劍道修為強大到了這種程度,那必然可以隨意擡腳便邁入神聖領域,而他這時候肯定已經死了。

  哪怕牧夫人在場。

  陳長生應該是用了某種方法解決了這個問題。

  以往他出劍的時候,那些劍的方位並不確定,完全由劍意自行其事。

  但今日無論是剛才高速削斬梨花,還是此時靜靜懸在四周,那數百道劍各自的方位是確定的,不會發生任何偏移。

  位置是相對的,這種確定便是聯繫。

  無論是距離,還是角度,都是一種聯繫。

  兩道劍之間的聯繫,會是一條線。

  三道劍之間的聯繫,會是一面牆。

  數百劍之間的聯繫,就是一個世界。

  世界便是領域。

  聚星境界強者的領域被稱為星域,那麼這些由劍組成的領域或者能夠被稱為劍域。

  陳長生和落落站在風雨般的群劍中。

  無數星輝從他的衣衫深處溢出,照亮了那些劍。

  完美的星域與完美的劍域疊加在了一起。

  那些劍在風裡微微顫抖,明身的劍身開始閃爍,就像是真正的星星。

  這就是他的星空世界,沒有人能夠走進來。

  ……

  ……

  當那些劍離開劍鞘,卻沒有就此分離,而是生出一種更加緊密、彷彿同伴的關係之後。

  陳長生的劍法便以前有了本質上的不同。

  妖族大人物基本上都是第一次看到陳長生的劍法,所以沒有發覺其中的異樣。

  魔君在雪嶺曾經與陳長生戰過,而且今日與這些劍隔的最近,所以感受最為明顯,最先發現問題。

  他思而不得其解,於是把這個問題說了出來。

  「這又是什麼劍法?」

  觀景臺上很安靜。

  越來越多的妖族強者發現了這個問題,感覺到了那道劍域的存在,於是望向天空裡那數百劍的視線變得更加震驚。

  牧夫人的眼神都變得凝重了數分。

  數年前在京都,她雖然沒有與陳長生真正朝過面,但觀察過他那幾場著名的戰鬥。

  當時陳長生就已經表現出來了遠超年齡的劍道修為,令她隱生警惕。

  她沒有想到,短短數年時間,陳長生的劍道修為居然又有了如此大的提升。

  當星輝照亮劍域時,她甚至在陳長生的身上隱約看到了半步神聖的感覺。

  難怪他可以憑藉國教神杖破掉紅河兩岸的禁制。

  只是這劍域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那套劍法?不可能,他只是一個人……

  牧夫人的眉頭微蹙,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推論。

  這時候魔君再一次說道:「請賜教。」

  他的神情很凝重,非常認真。

  微寒的風拂著觀景臺上的微塵,已經沒有微微顫動的小白花。

  太陽早已悄無聲息地爬到了天空的高處,卻被西海上流來的雲遮住了容顏。

  絕對的安靜裡,無數視線落在陳長生的身上,等待著聽到他的解答。

  陳長生沒有說話。

  落落又一次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看著魔君嫣然一笑說道:「就不告訴你,急死你。」

  魔君沒有理她,看著陳長生說道:「沒想到不過數十日時間,你的劍道修為又提升了如此之多,不過你這所謂劍域乃是以星域為引,只能在防禦時做到完美,一旦進攻便會漏洞百出,想要憑這個手段殺死我?那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

  陳長生還是沒有說話,緩緩抽出無垢短劍,然後安在了藏鋒劍鞘上。

  看著這幕畫面,觀景臺上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因為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很多人都聽說過教宗的行事風格。

  落落安靜地向後退了兩步,握住了那顆石珠。

  陳長生神情平靜,但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來了那抹殺意。

  他非常想要殺死魔君。

  這是周通之後,他非常明確、甚至渴望地想要殺死一個人。

  哪怕真的是痴心妄想,也要想。

  更不要說他現在非常有信心。

  只要牧夫人和那些妖族強者不插手。

  他有七成的把握。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8-22 23:21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4 12:24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六十四章霜雲崩石

  直至此刻,陳長生依然不知道白帝城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妖族為何會與魔族結盟?白帝夫婦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麼?

  但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他能夠殺死魔君,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落落總不能嫁給一個死人。

  雪老城裡的元老會與魔帥一定會暴跳如雷。

  而向來不憚於以最大的惡意猜忖世間的黑袍,會不會認為這是他與牧夫人聯手設下的局?

  當然,想要讓牧夫人忽然改變主意任由他殺死魔君,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但誰知道呢?也許在稍後最關鍵的時刻,牧夫人忽然發現,魔君死了對她和妖族來說,可能很有好處。

  可能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詞,意味著開放的結局,任何想像都有變成現實的機會。

  當陳長生想著這個詞的時候,魔君也在想著這個詞。

  他發現自己真的有可能敗在陳長生的劍下。

  但他依然不覺得自己可能死在遠離雪老城的異國它鄉。

  而且就像陳長生很想他死一樣,他也很想陳長生死。

  如果陳長生死在白帝城,哪怕親自動手的是他,妖族依然難以擺脫關係。

  牧夫人再如何老謀深算,從那一刻起也無法再左右逢源,而必須完全倒向魔族,不然只憑妖族的力量根本沒有辦法對抗人族失去教宗之後的驚天怒焰。

  想到這些可能發生的畫面,魔君殺死陳長生的意志再次變得堅定起來。

  觀景臺是皇城高處一片極寬闊的石臺,方圓千丈,除了欄邊那棵梨樹之外,再沒有任何樹木花草,當相族族長等大人物退出之後,便顯得更加空曠,甚至生出一種清寂渺然的感覺。

  魔君還是站在梨樹下,樹枝梢頭已經沒有小白花,但還有青青的葉片,看著生機盎然。

  對面是風雨群劍,陳長生與落落站在裡面。

  一道寒意從魔君的身上向著天地間散溢而去。

  那道寒意是如此的極致,如此的純粹,以至於青色的葉片都變得透明起來,仿佛被凍住一般。

  不止是觀景臺,整座皇城甚至白帝城裡,因為急劇降低的溫度而生出無數霧氣。

  那些霧氣凝在一起便是雲,可是那雲不是白色,而是黑色的。

  這些畫面無比詭異,恐怖異常。

  那條著名的深淵,仿佛被魔君搬來了此間。

  那道寒意便是傳說中的魔息?

  這不是陳長生的疑問。

  他在雪嶺裡與兩代魔君都交過手,知道這確實就是魔族皇室最本質、也是最強大的手段。

  魔君是當今大陸血統最純正的魔族皇族。

  他的魔息自然是大陸最純正極致的恐怖事物。

  如果是對付普通的人族修道者,魔君只需要憑借魔息天然帶來的極端低溫,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凍凝對方的識海,僵硬對方的經脈,最後霸道無比地摧毀對方的肉體。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長生宗除蘇修行的黃泉功法與魔族皇族的手段非常相似。

  當初發現這一點後,陳長生甚至想到了某種可能,數百年來長生宗與雪老城一直暗中勾結,說不得那位前代宗主便是受了前代魔君的指點,才走上了修行黃泉功法的邪路?

  因為小黑龍的原因,陳長生不怕除蘇的黃泉流功法,自然對魔君的手段也有抵抗之力。

  滿天降落的霜花與皇城下方漸漸升起的寒雲,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的視線穿透那些霜花,落在梨樹下的魔君身上。

  隨著他的視線落下,觀景臺上響起無數聲凄厲的劍鳴。

  有無數道劍光生起,又迅速斂沒,再也無法看見。

  魔君沒有動,只是神念微動,便已經出手。

  陳長生也沒有動,只是目光落下,便已經出劍。

  寒雲籠罩著石臺,把陳長生與魔君的身影盡數遮住。

  再也無法看到那些霜花,那些冰葉,也看不到那些天空裡名劍。

  只能聽到清脆的劍音,低沉如深淵咆哮的沉悶撞擊聲不時從那片寒雲裡傳出。

  偶爾會有一道劍光如閃電般照亮寒雲一隅,把那些霜花的脈絡照耀的無比清楚,美麗至極,仿佛並非真實,也把裡面那兩道身影照耀的無比清楚,詭魅如煙,仿佛並非真實。

  那道如閃電般、光明能夠穿透寒雲的劍,自然便是陳長生手裡握著的無垢劍。無論寒雲裡的魔息如何恐怖強大,依然不能在無垢劍的表面留下任何痕跡,哪怕戰鬥至今,依然明亮如鏡。

  陳長生與魔君都用的是耶識步,他的耶識步自然沒有魔君的境界更強,但這些天經過南客的點撥,再加上他曾經在雪嶺裡用過的以劍入身法,可以與魔君在速度方面持平。

  那麼能夠決定這場戰鬥勝負的,依然還是力量。力量是一個聽上去有些簡單的詞,實質上卻是一個非常復雜堪稱宏大的概念,只有像別樣紅這樣的大陸強者才可以真正明了其中真義,前日他對軒轅破的那番指導實際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軒轅破領悟到了多少。

  陳長生與魔君還很年輕,但都是極具天賦的絕世奇才,對這個概念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認知,於是這場戰鬥始終被嚴密地控制在寒雲裡,意味著沒有任何多餘的氣息流失。

  但周園也可能被強行破開,星域也無法真正隔絕世界,只要生活在星空下,便一定會與這個世界發生聯繫,這場被寒雲遮掩的戰鬥進行到最後,終究還是露出了真正的聲威。

  那是無形的魔息深淵,無聲的劍意海洋,哪怕溢出寒雲的只是些餘波,哪怕只是波及,依然對四周的環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寒雲外的青石地面上出現無數道深刻的裂縫,看著就像是蛛網,而且還在不停向著外界蔓延,如果不是有禁制護持,只怕這座寬闊的石臺早已崩裂成了無數石塊。

  這場戰鬥對遠處的影響反而要更大一些。

  皇城前的廣場上出現了很多細密的痕跡,短但非常直,看著就像是劍削出來的一般。

  無數螞蟻從地底涌了出來,然而未曾走出半尺距離,便被一道無形的氣息凍僵,然後迅速朽化。

  鯨落臺外緣忽然出現了一道極深的裂縫。

  伴著一陣恐怖的喀喇聲,鯨落臺塌了。

  一塊巨石向著下方滾落,越來越快,帶著呼嘯破空的聲音,砸向了皇城前那片黑壓壓的人群。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20:28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5 12:31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六十五章劍落千堆雪

  皇城依山而建,其勢極陡,觀景臺在最高處,離皇城前的那片廣場很遠,鯨落臺裂落的那塊巨石順著山勢滾下去,聲勢驚人,一路不知碾碎了多少石墻假山,但離砸到地面還有段時間。

  聽著轟隆如雷的聲音,很多民眾抬頭望去,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拼命地遠處避去,只是到處都是人擠著人,想要及時退到安全的地方哪是這麼容易的事,驚聲的尖叫與喝罵聲還有哭聲,讓場間顯得無比混亂。

  鯨落臺崩裂的聲音以及隨後響起的哭喊聲,也傳到了觀景臺上。

  很多大臣與妖將被震驚的身體僵硬,根本做不出反應,也沒有能力解決即將到來的慘劇。

  那些來得及反應、並且有能力拯救那些民眾的真正強者,卻是根本沒有反應。

  他們依然盯著那片寒雲,注視著其間偶爾閃亮的劍光,專注到了極點。

  鯨落臺崩落的巨石最多會讓皇城前死數百民眾,對這些大人物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這場戰鬥的勝負才是真正的大事,因為這將會決定數百萬生命的死活。

  忽然,那些清冽劍鳴消失了,有風自四面呼嘯而至,把寒雲拂的淡了數分。

  群劍自雲深處飛回陳長生與落落的四周,微微振動,發出嗡鳴。

  誰勝了?

  陳長生的臉色有些蒼白,左耳後方有道極淺的傷口,髮絲被血黏住不再飄起,借著天光的映照,可以清楚地看見,那道淺而短的傷口裡有些黑漬,應該是魔息的結晶,但不知道被什麼事物包裹了起來,有些晶晶發亮。

  魔君的情形要更加狼狽一些。

  束髮的金環斷裂成了十餘截,黑髮盡散,在他的身後飄舞著。

  他的衣衫上出現了五道裂口,筆直一線而且極深,一看便知道是劍痕。

  只有一道劍痕裡有鮮血溢出,就如金色的漿液一般,在暗淡的天光下依然無比刺眼。

  那棵梨樹更是被陳長生的劍斬成了最細微的碎屑,被風拂的滿地都是,與塵埃混為一體,再也無法看見。

  站在空曠的地面上,魔君的身影顯得有些凄清。

  難道真的是陳長生勝了?

  他用的究竟是什麼劍?

  觀戰的妖族強者們看著這幕畫面,很是震撼,在很短的時間裡生出了無數想法。

  是的,陳長生獲得了這場戰鬥的勝利。

  如果不是魔君擁有難以想像的身軀強度,說不得這時候已經被他的無垢劍直接斬成了兩截。

  當然魔君的境界手段也著實可怕,風雨般的群劍竟沒能對他的視線造成任何影響,他的決斷力更是強大到了極點,竟然冒著極大的風險承受了陳長生的前四劍,用狂暴的反擊讓陳長生也受了傷。

  不要小看陳長生頸間那道淺淺的傷口,因為那道傷口裡的黑漬是魔君最精純的魔息結晶,一旦遇著血肉便會急劇蔓延,就像星星之火般點燃整座草原,哪怕是進入了神聖領域的強者也必須立刻離開,想辦法把這些魔息結晶去除。

  陳長生距離神聖領域還有一段難以逾越的距離,按道理來說必死無疑,但幸運的是,他本來就是無垢之軀,又曾經浴過龍血,再加上他自己的血裡蘊藏著無數聖光能量,還混著天鳳真血,剛好可以壓制魔君的手段。

  觀景臺上安靜至極,仿佛死寂的墳墓,下方傳來的轟隆聲與哭喊聲變得更加清楚。

  妖族強者們依然沒有理會,只是盯著場間的陳長生與魔君,震驚至極,情緒有些復雜,心意漸漸改變。

  那片寒雲雖然遮掩了風雨眾劍與絕世魔功的痕跡,但妖族強者們哪裡會感知不到其間的驚險與可怕?

  陳長生與魔君當然都是年輕一代裡的最強者。

  但在這場戰鬥裡他們展露出來的境界、修為、實力以及所有,依然強大的超出了整個大陸的想像。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場具有歷史意義的戰鬥。

  陳長生與魔君都還沒有進入神聖領域,但一位是大陸北方的帝王,一位是人族的教宗,整個大陸都堅信不疑,只要給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他們必然會跨過那道門檻,換句話來說,他們本來就是、將來一定會成為真正的聖人。

  他們將會是以後這片大陸的統治者,他們的名字必然會在史書上出現很多次,當他們還年輕的時候進行過一場戰鬥,那麼這場戰鬥的結果也必將會在今後的數百年裡不斷的影響整個大陸的局勢,不停地改寫著歷史。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當妖族強者們看到陳長生再一次舉起手裡的無垢劍時,不禁覺得寒意驟生。

  難道陳長生真的要繼續出劍,直至殺死魔君?難道歷史會提前在這裡畫一個休止符?

  看著陳長生再次舉起手裡的劍,魔君的臉色有些蒼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裡除了殺意,又多了一抹戾意。

  戰鬥開始之前,他以為憑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殺死陳長生。

  所以他沒有準備動用自己最強大的手段。

  他即便拿著星空殺,還是覺得那個手段太過兇險,最好不要用。

  他沒有想到的是,陳長生的劍道修為居然在短短數十日裡變得如此強大。

  自己不要說殺死對方,就連擊敗對方都很難做到。

  這讓他覺得非常羞辱。

  於是他做出了決定。

  他握住了袖中那個冰冷的硬物。

  等待著陳長生的劍再次落下。

  當魔君握住袖子裡那樣事物的時候,沒有誰提前察覺到任何異樣之處。

  只有白帝城裡那些正在重聚的雲霧,忽然加快了速度。

  那塊崩裂的巨石還在滾落,離地面越來越近,無數妖族民眾哭喊著,無力而絕望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魔君等待著陳長生的劍來臨。

  牧夫人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魔君握住了袖子裡那樣事物,還是……陳長生的劍沒有落下。

  是的,觀景臺上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伴著嗖嗖的聲音,無數道劍從陳長生握著的劍鞘裡疾飛而出。

  但那些劍沒有斬向魔君,而是飛出了觀景臺,沒入雲霧中。

  那些劍把雲霧攪動起來,帶出無數道雲絲,看著有些像霧。

  但更像是電,因為那些劍太快了,用肉眼只能看到它們在空中留下的明亮痕跡。

  甚至看到這幕畫面的人都產生了某種錯覺。

  當這些劍破霧而入的同時,便已經來到了皇城之前。

  其時,那塊從天而落的巨石與地面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哭喊著、尖叫著四處躲避的人群,漸漸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們沒有感覺到大地的震動,沒有聽到巨石落下的聲音。

  也不是一片安靜,而是有無數擦擦的聲響在密集地響起,就在他們的頭頂。

  他們望天空裡望去,神情變得有些恍惚起來。

  他們看到了一幕很神奇的畫面。

  那塊巨石停住了,就像是飄浮在了天空裡。

  有無數道劍,如閃電一般向著巨石下方斬落,不停地發出切割硬物的聲音。

  那些劍太快,數息之間,便已經貫穿了無數個來回。

  那塊巨石的表面上出現了無數道筆直的縫隙,越來越密集,然後崩解了。

  皇城前再次響起一片恐懼的喊聲。

  有些民眾在躲避時受了傷,無法再移動,就在巨石正對著的下方。

  一位上城貴女絕望到了極點,不停地哭著,看著很是可憐。

  一名松町的熊族苦力,伸手把她抱進了懷裡,然後把結實的後背交給了天空。

  他剛才為了把包子鋪的廚子師傅扔出人群,他的腿受了重傷,已經來不及離開。

  只是再結實的後背,也無法承受巨石的重量。

  他就算把那名貴女護在了懷裡,也只會被一道砸成肉泥。

  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能夠感受到善意,能夠施予善意,終究都是安慰。

  當聽到那道恐怖的喊聲時,那位上城貴女知道巨石就要落下了,哭聲變得更大。

  那名熊族苦力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恐懼的喊聲忽然變成了劫後餘生的狂喜亂喊。

  那位貴女漸漸止了哭泣,帶著畏懼往天上望了一眼。

  那塊巨石沒有落下來。

  也沒有如暴雨般的碎石落下來。

  緩緩飄落的是石粉。

  那些石粉很細很輕很白。

  看著就像是雪。

  那名熊族苦力把她扶了起來。

  那名上城貴女有些不好意思。

  在飄落的石雪裡,二人對視了一眼。

  想著先前那次親密無間的擁抱,不免有些尷尬。

  上城貴女輕聲說道:「謝謝你。」

  熊族苦力撓了撓頭,說道:「不客氣。」

  上城貴女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要嫁給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20:07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6 23:48
第六卷西風烈第一百六十六章一個人的南溪齋劍陣

  殿前的大人物們並不知道皇城前的那些畫面,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道那塊巨石被斬成了千堆雪,然後可能成就一位熊族苦力與一位貴族小姐之間的姻緣。

  但他們知道那些從陳長生劍鞘裡飛出去的劍做了些什麼。

  觀景臺四周一片安靜。

  陳長生又勝了。

  魔君很清楚,在場的大人物們也都知道他勝在何處,以及那個又字的意思。

  牧夫人神情依然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相族族長與鹿族太公等人的臉色則是有些難看。

  熊族族長很是欣慰,覺得沒有看錯陳長生,士族族長更是滿意,覺得教宗陛下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還沒有忘記用這樣的手段來穩固人族與妖族之間的友誼,真是心思縝密,決斷了得。

  陳長生並沒有想到那麼多,他只是發現了這件事情,然後就做了。

  按照心意行事,又哪裡需要動心思?

  無數劍自觀景臺外飛回,與他身周的那數百道劍合為一處。

  這個時候,一道漠然而又高遠、仿佛來自星海的聲音出現了。

  「停手吧。」

  說話的是牧夫人。

  陳長生沒有停。

  他要殺魔君,魔君要殺他,既然還沒有斷定生死,那麼戰鬥自然就還沒有結束。

  不到最後,便沒有真正的勝負。

  觀景臺上的空氣被森然的劍意斬成了無數片割裂的區域。

  暴雨般的劍勢仿佛要把天空裡的雲層掀翻。

  星輝雪原在他的身軀裡猛烈地燃燒著。

  他的識海裡蕩著數百丈高的狂瀾。

  天空裡的群劍,依照著他神識的指揮,施展出無數絕妙的劍招,相互配合著,向魔君殺了過去。

  如暴雨般的群劍伴著清亮的劍鳴落下,聲勢更勝先前。

  面對著如此強大的攻擊,面對著這套無人能夠看破的劍法,魔君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

  雖然他已經在陳長生的劍下連敗了兩場。

  他的神情很平靜,雙手自然地垂落在身畔,藏在袖子裡。

  只有他知道,剛才牧夫人的那句話並不是對陳長生說的,而是對他說的。

  因為先前那場戰鬥裡魔君散發出的深淵氣息,白帝城變得寒冷了數分,被陽光溫暖了沒多長時間的街巷裡再次生出無數霧氣,忽然間那些霧氣急速地流轉起來,然後向著城市上方涌去。

  牧夫人終於出手。

  她拂了衣袖,便有風自西海深處來,把紅河兩岸的霧氣,盡數吹至此間。

  無數霧氣涌入皇城,順著石階、穿過花樹來到觀景臺上,最終凝結成雲。

  那是最真實的雲,卻有著最不真實的綿密。與魔君的那片寒雲相比,這片雲更白,看著就像是羊群,似乎很簡單,但如果用神識向裡探知,或者便會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深不可測。

  白雲吞沒了魔君的身影,然後擋住了自天落下的那片劍雨。

  觀景臺上一片安靜。

  陳長生與魔君當然很了不起,在以往的年月裡必然成為真正的聖人。

  牧夫人已經成為聖人很多年了。

  即便陳長生與魔君帶著國教重寶以及至尊魔器,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而且她是妖族的皇后娘娘,在白帝陛下閉關靜修的這段時間裡,她的意志便是妖族最大的聲音。

  或者便是因為這些原因,魔君沒有抵抗,任由那片白雲淹沒。

  在身影最終消失之前,他的手還在袖子裡沒有取出來。

  陳長生也沒有讓天空裡的那些劍繼續落下。

  悄然無聲裡,時間繼續前行,片刻之後,觀景臺上的白雲終於散了。

  魔君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不知從雲深處去了哪裡。

  陳長生看著那處地面上的一道石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華美的衣袖緩緩垂落,白雲流散,如瀑布般落入下方的城市裡,一切恢復平靜。

  牧夫人收手。

  陳長生沒有收劍。

  他望向了牧夫人。

  天空裡的數百道劍,隨著他的視線緩緩移動,最終對準了牧夫人。

  這個畫面有一種很奇特的美感,也有一種難以想像的壓迫感。

  難道,他要對牧夫人出劍?

  「放肆!」

  鹿族太公臉色極其難看,對著陳長生厲聲喝道:「教宗大人還不趕緊把劍收了!」

  有些族長與大臣也對著陳長生紛紛喝斥起來。

  但更多的人始終保持著沉默。

  這種沉默本身就意味著很多事情。

  有腳步聲響起。

  熊族族長提著鐵棍走了過來,站到了陳長生的身後。

  士族族長也跟著走了過來,但站的地方離落落要近些。

  接著丞相大人帶著數位大學士以及越來越多的妖族大人物,站在了陳長生與落落的身後。

  與魔族結盟是兩位陛下的意志,並且得到了長老會大多數成員的認同,但在殿議之時,依然有四成的族長、大臣妖將表示了堅決的反對。

  現在情形更加不同。

  教宗陳長生登場,帶來了人族最強硬的回應,逐走了魔君。

  雖然牧夫人出手終止了這場戰鬥,但誰都能看出勝負。

  這一點非常重要。

  那些與人族交好、憐愛落落殿下的妖族大人物,擁有了更多的底氣與信心。

  而那些更多考慮妖族自身利益的大人物,也開始生出不一樣的想法。

  牧夫人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我救了你一命,你不說報恩,難道還要以劍相向?」

  陳長生知道她的意思。

  剛才就在他的劍要落下時,忽然感覺到了一道極強烈的警兆,仿佛有什麼非常兇險的事情將要發生,這種感覺很少出現,上一次還是在雪嶺看到那道貫穿星海的光柱之前。

  他一直都注意到,魔君的手始終在袖子裡。

  難道魔君準備動用星空殺?

  然而就算星空殺能夠再次使用,魔君又如何能夠把自己的位置告訴星空那面?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因為牧夫人出手,阻止了後續的發生。

  陳長生知道牧夫人對自己沒有任何善意,她出手應該是因為某些原因,不願意魔君使用那個手段。

  不過終究是她阻止了這一切,讓那道無比強烈的警兆消失無蹤,所以他沒有反駁。

  對於局勢的變化,牧夫人並不在意。

  她感興趣的是陳長生的那些劍。

  「你用的到底是什麼劍?」

  魔君不知道陳長生用的什麼劍。牧夫人也不能確定。年歲極老、見識極為廣博的相族族長還有極為聰慧的士族族長,也不認識陳長生的劍法。

  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這套劍法。

  自天書碑降世,今天是這套劍法第一次出現在星空下。

  陳長生說道:「合劍術。」

  在場的大多數人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

  牧夫人聽說過,而且先前已經猜到了些,只是無法相信。

  就像這時候,她聽到陳長生自己給出的答案,依然難以相信。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相信就連初代聖女當年也沒有想過,威震天下的南溪齋劍陣……居然可以從一個人的手裡施展出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19:36 編輯

ilovewalky 發表於 2016-8-28 10:38
第一百六十七章劍就是他的命運

  聽到牧夫人的話,觀景臺上出現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陳長生說的合劍術就是南溪齋劍陣!

  可既然是劍陣,怎麼只有他一個人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牧夫人的感慨對很多人來說是困惑。

  他們根本想不明白,或者說腦子根本轉不過彎來。

  相族族長早已修至半步神聖,是場間除牧夫人之外的境界最高的強者,所以他很快想明白了牧夫人這句話的意思。

  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望向陳長生的目光裡,除了先前的警惕更多了幾分敬畏。

  劍陣既然是陣,當然要由很多劍組成,不可能是一個人。

  南溪齋劍陣聞名天下,也不可能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雖說兩名南溪齋弟子便能以合劍術迎敵,揮出劍陣裡的某些威力,但真正的、威力最大的南溪齋劍陣至少需要數十名南溪齋弟子組成。

  哪怕是最瘋狂的人,也不敢想像某一日南溪齋劍陣會在一個人的手裡出現。正如牧夫人剛才所說,就連當初那位天賦才華驚世駭俗、一手創建南溪齋劍陣的的初代聖女也想不到日後會出現這樣的畫面。

  陳長生為什麼能夠做到這一切?

  因為他的神識無比強大而且寧靜,就像是深澗之水,斬不斷,不會乾。

  他有無數名劍,早已心意相通,施展起來,如手使指。

  他會無數劍法,意念微轉,各宗派山門的劍招便能紛至沓來。

  所以最初在周園裡,他能用一道神識馭使萬劍成龍。

  後來他還學會了把神識分作數百道控制數百劍,憑此直闖北兵馬司胡同。

  但如果只是這樣,依然遠遠不足以讓南溪齋劍陣在他的手裡出現。

  用數百道神識馭數百劍,不過是數量的增加,劍與劍之間沒有任何配合,各自為戰。

  南溪齋劍陣太過復雜,而且劍陣的威力需要依靠劍陣弟子們的互相配合,才能真正展現出來。

  陳長生之所以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是因為一個契機。

  或者說機緣,或者說緣份,也可以說是命運。

  從唐老太爺當年把那把黃紙傘送給他開始,他的命運便與劍再也無法分離。

  無論是在周園裡現劍池,還是在荒原上隨蘇離學劍,都是如此。

  前些天在奉陽縣城遇著肖張,知道聖女峰有變,他擔心徐有容的安危,直接闖到了最高處。

  當時徐有容在石墻的那一邊,他坐在崖畔看著落日下的桐江,有些無聊,便看了一本書。

  於是,他學會了合劍術。

  第二天與徐有容雙劍合璧,舉世皆驚。

  隨後他去了離山,在那條劍道裡艱難前行,劍道修為再次增長。

  然後他乘鶴而去,八萬里漫漫旅程,很是無聊,他隨便想著,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既然合劍術是南溪齋劍陣的根基,既然自己與有容可以雙劍合璧,那麼自己的這些劍之間能否進行配合呢?

  當白鶴沐星光穿夜雲的時候,他就在想著這些問題。

  他想了整整一夜時間,然後又遇著一些事情,試了數次劍。

  終於,他想明白了。

  風雨群劍從那一刻開始有了秩序,所有的劍都擁有了自己的位置,然後產生了聯繫。

  位置是相對的,聯繫是雙向的,劍意相合,劍勢互守,生生不息,自成劍法。

  於是,劍陣成。

  南溪齋劍陣有多強?

  數日前在合齋大典上,無窮碧這樣的神聖領域強者,面對著數十名南溪齋弟子匆匆組成的劍陣,竟然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不是懷璧陰險出手,或者徐有容根本不需要被迫出關。

  即便是周獨夫,當年闖聖女峰時為了突破南溪齋劍陣,也耗損了很多精力與智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陳長生一個人便是一座南溪齋劍陣。

  難怪就連魔君都敗在了他的劍下。

  「教宗大人果然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

  說話的時候,牧夫人的神情很平靜,心情卻並非如此。

  陳長生做到的事情,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即便是她也生出很多感嘆,然後生出更多警惕。

  想著當初與陛下商議時,自己對陳長生的強硬態度,她又有些遺憾。

  陳長生說道:「只得其形,尚欠其神。」

  這不是謙虛,而是實話。

  牧夫人平靜說道:「理當如此,不然教宗大人豈不是連我也能殺了?」

  這句話的意思很復雜。

  能殺的意思是有能力殺,也是想殺。

  陳長生感覺到落落在身後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沉默片刻後說道:「魔君為何會在白帝城出現?」

  他沒有順著牧夫人的話說,而是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意思也很復雜,而且很不好回答。

  因為這是明知故問。

  數百道劍依然靜靜地懸在空中,隨著陳長生的視線,遙遙對準牧夫人。

  皇城花樹石墻間的霧氣也沒有散去,隨時可能再次凝結為白雲,然後吞噬所有的一切。

  人們盯著彼此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對方眼裡的軟弱,觀景臺上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而且壓抑。

  牧夫人沒有回答陳長生的問題,這是非常聰明的選擇,更重要的是,她有辦法讓陳長生不再繼續問。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你現在應該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

  白帝城準備背棄與人族的盟約,與魔族結為同盟,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加重要?

  隔著衣服,陳長生感覺到落落的小手有些冰冷,這讓他心情微沉,沒有說話。

  牧夫人又說道:「可惜你終究還是來的晚了些。」

  神杖散萬丈光明,白鶴破雲而落,他用南溪齋劍陣大勝魔君並且將之逐走,落落不會嫁人,就算妖族還想與魔族結盟,至少暫時事態被控制住了,人族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他哪裡來得晚了?

  牧夫人說道:「前些天,別樣紅與無窮碧二位風雨在群山深處遇著魔族強者伏襲身受重傷,又不知因何緣故拒絕接受我的救治,就此失蹤。想來他們這時候已經回歸星海,教宗大人來不及送他們最後一程,真是可惜。」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怔住了。

  他回頭望向落落。

  落落低下了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 16: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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