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32
vc2008 發表於 2015-4-3 01:53
第四十二章 畫眉深淺


        沒錢?沒錢怎作詩?

  嚴格說來,李素不是詩人,是商人,商人是以本求利的,而前世記得的那些詩就是他的貨,而且是不可再生的貨,用一首少一首。

  理智提醒李素,這買賣不能干,太虧本了。

  郭駑的眼神很可憐,像路邊被遺棄的小狗,一雙被臉上肥肉擠得只剩一條縫的小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李素不為所動,稍一心軟付出的可就是錢的代價。

  於是李素沉吟著開始措辭,盡量讓自己的拒絕顯得委婉一點,誠懇一點。

  「郭夫子,事到如今學生只好跟你說實話了,沒錯,你的想法很正確,那些詩……真不是我作的。」

  「啊?」郭駑呆住了。

  「對,真不是我作的,您剛來太平村不知道,很多年以前,村裡有位道士爺爺路過,見學生我生得伶俐可愛,便贈了我幾首詩……」

  「道……道士爺爺……」郭駑目光呆滯,深受打擊的模樣。

  「對,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道士爺爺……」李素說得很誠懇,又怕郭駑尋根問底去找那道士,索性給了他一個很圓滿的大結局:「這麼多年過去,那位道士爺爺一定羽化飛升,連渣都不剩了……」

  郭駑呆呆地看著李素,目光充滿了懷疑和失望,同時他也明白了,不論李素這番話是真是假,看來人家是真不想給他作詩了。

  「罷了,我走了……」郭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蕭瑟的背影令人憐憫動容。

  跨出院子的一刻,李素嘆息著開口了:「郭夫子,你……還是出個題吧。」

  郭駑轉身,驚喜地看著他。

  李素很想自扇耳光,他很痛恨自己心軟的毛病,而且他有預感,這個毛病很可能是讓他以後人生發不了財的最大阻礙。

  「我……出題?」

  李素恨完自己,連帶看著郭駑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你自己說過的,你來命題。」

  郭駑想了想,道:「此時你若是學子,意欲考取功名,而我是考官,你覺得寫一首怎樣的詩才能打動我呢?」

  李素翻著白眼:「我肯定交白卷。」

  「為何?」

  「因為我不想當官。」

  郭駑苦笑道:「我近日這般失魂落魄,實是心中郁郁不平,當年我也曾投過行卷,生平最得意的幾首詩送進權貴家,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來到太平村學堂,卻見你一個十幾歲的娃子文采不凡,寫詩信手拈來,兩相比對,思來猶覺此生無趣……」

  李素明白了,自己的出現,給郭駑的打擊不小,以前還只是懷才不遇,如今他連自己究竟有沒有才都懷疑了,造孽啊……

  細細思索片刻,李素笑道:「夫子請隨學生進屋。」

  郭駑跟著李素走進簡陋的家中,堂屋正中擱著紙筆,李素研了幾下墨,毛筆蘸了墨汁,醞釀一番,終於落筆,邊寫邊道:「夫子若為考官,我若為學子,行卷之詩不妨如此作來……」

  在郭駑驚呆的目光注視下,李素筆走龍蛇,一首詩躍然紙上。

  有些顫抖的手捧起剛剛作出的新詩,郭駑神情愈發復雜,喃喃念道:「洞房昨日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看似一首閨情詩,裡面的深意卻最是耐人尋味,郭駑直直地盯著新詩,眼圈漸漸泛了紅。

  沒有投過行卷的人,永遠體會不到詩中的韻味,那種將行卷應試比喻成閨情,將主考官比喻成公婆,而應試學子比喻成出嫁新婦,不安,期待和小心翼翼的各種心情皆在詩中短短數十字裡。

  對郭駑這種行卷應試失敗過的人來說,這首詩遠比「花開堪折」更令他震撼,也更令他心酸難受。

  看著怔怔發呆的郭駑,李素嘆道:「這首詩便送予郭夫子了……」

  忍著心痛,李素百般不情願地補充道:「……免費。」

  郭駑渾身一顫,回過神來,泛紅的眼眶瞪著李素:「你不是說詩都是道士送你的嗎?為何又是信手拈來?」

  李素啊了一聲,道:「對啊,是過路的道士爺爺送我的,他每次路過都會送我一首詩……」

  「每……次?」

  李素氣定神閒地道:「對,每次,那位道士爺爺從咱們村一共路過了一百多次,那半年只看見他在村口來來去去了……」

  郭駑:「…………」

  李素仰著頭喃喃道:「路過了半年……這老道一定在太平村了一只小狐狸精。」

  ----

  郭駑離開李家時的心情很復雜。

  心酸,不甘,憤怒,還有幾分豁然。

  或許,自己命中注定進不了官場吧,很好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教育了他。

  只是這個孩子不像善類,每次給他的借口都像在糊弄他。

  出了李家沒多久,迎面便碰到了李素的父親李道正。

  李道正扛著一柄木鋤,帶著笑容慢悠悠地往家裡走,顯然心情很不錯,二十畝地一眼不見盡頭,待到秋收,地裡的糧食除了交給官府一部分,其余全是他的,美滴很。

  看到神情復雜的郭駑,李道正一楞,急忙放下鋤頭,一雙粗糙的大手使勁在衣角處搓了搓,然後恭恭敬敬地給郭駑行了一禮。

  教書先生雖然不是官職,但在村裡的地位卻是很高的,在鄉親們眼裡,郭駑是正經八百的學問人,又是學堂裡的夫子,見到學問人哪怕給他下跪亦不為過。

  郭駑自然也認得李道正,二人互相施禮,寒暄了幾句。

  一個是孩子的老師,一個是孩子的父親,說著說著,話題便引到李素身上去了。

  郭駑將李素剛剛作出的新詩拿給李道正看,李道正翻來覆去看不懂,郭駑只好一字一字念給他聽。

  李道正聽得一楞一楞的,咂摸著嘴道:「洞房昨日停紅燭……這是個啥意思嘛。」

  重重一拍大腿,李道正忽然大笑:「額知道咧,慫娃說話就十六,想娶婆姨咧!娶婆姨好啊,過一年就生娃,額要抱孫子咧。」

  郭駑苦笑連連:「這不是娶不娶婆姨的事……哎,李家當家的,您生了個好兒子啊,就剛寫的這首詩,拿去給權貴家投行卷,十有八九能當官呢,將來李素必能光宗耀祖啊。」

  李道正大吃一驚,指著郭駑手裡的詩,訥訥道:「這東西……能當官?」

  「能!」郭駑的回答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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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3 01:54
第四十三章 李父投卷



  李道正不認字,他不知道一首詩的分量有多重。

  貞觀的科舉制度有點粗糙,朝廷取士十難取一,很大程度上需要靠權貴的舉薦才能進入朝堂,而當官是文人們千年不易的理想,於是每到春闈開科之時,無數舉人們蜂擁而上,將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文章或詩賦投遞到權貴府上,若能得權貴青眼相看,被錄取為進士的成功率就高多了,這便是大唐最著名的「投行卷」。

  詩,可以用作行卷的敲門磚,郭駑說它能用來當官,所言不虛,只可惜說得不夠詳細。

  李道正雖然不明白投行卷的意義,卻也不是蠢笨之人,聽郭駑一說,心思頓時一動。

  「這詩既然能當官,為啥它在你手上咧?」

  郭駑笑道:「此詩李素送我了……」

  話沒說完,李道正臉色一變,出手如閃電般奪過郭駑手中的詩,折了幾下塞進自己懷裡,猶自朝郭駑強笑道:「小慫娃真不懂事,這等歪瓜裂棗般的字也敢拿出來獻丑,讓先生見笑了,回去我就抽死他……」

  郭駑目瞪口呆,然後苦笑搖頭,行了一禮道:「李素來日前程不可限量,當家的你要好生待他,莫使千裡馬臥食於駑馬之槽,蹉跎了光陰。」

  李道正聽不明白什麼千裡馬駑馬之類文縐縐的話,只是胡亂點點頭,然後問道:「先生說的投行卷……該往哪裡投?」

  「若長安城有相識的權貴官吏自是最好,若是不認識權貴官吏,禮部或吏部官衙亦可,不過……行卷之前,還須有個功名才行。」

  李道正連連搖頭:「不對,不對咧,我娃是有本事的,皇帝陛下都親自下過旨封他的官咧,只不過我娃不當給人治病的官,要當治民治軍的大官……先生你再教教我,這首詩咋念?」

  郭駑只好耐心把這首詩一字一字念給他聽,李道正記得很辛苦,磕磕巴巴花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把這首詩背下來了。

  郭駑與他告辭離開後,李道正抬頭看看天色,時辰還早,呆立田埂邊站了一會兒,李道正粗糙的老臉忽然閃過一絲決然之色,轉身便往家中跑去。

  李素正在廚房裡生火做飯,見李道正回家,李素笑著道:「等一等就吃飯咧,今嘗個鮮,孩兒自創了一個吃法,名叫『油潑面』,馬上就……爹,爹你咋了麼?」

  李道正理都沒理他,徑自進了屋,從屋裡床榻下挖出一個罐子,咬咬牙從罐裡摳了百來文錢揣進懷裡,然後匆匆往外走,余光瞥見李素,李道正一肚子怒火,憤憤指了指他:「等著,回來我抽不死你,敗家玩意。」

  說完李道正飛快消失。

  李素傻眼看著這位風一樣的老男子匆匆來去,喃喃道:「我咋敗家了?難道剛才白送郭夫子一首詩的事被發現了?說來這首詩未收分文,果然是敗了家……」

  李素想著想著,臉上露出幾分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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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正進了長安城。

  站在長安西面的延平門前,李道正神情有些茫然,看著值守城門的兩排威武軍士,李道正畏縮了片刻,終於還是咬牙挺胸走進了城門甬道。

  一路打聽一路問,李道正終於走到位於朱雀大街的吏部官衙。

  官衙門口站著兵丁,李道正離大門老遠站著,來回踱步躊躇。

  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戶,活著的三四十年裡一直為生存掙扎著,連進長安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是一位平凡的父親。

  迎面一輛馬車在官衙前停下,裡面走出一位穿著六品深綠官服的員外郎。

  李道正猶豫片刻,咬牙走上前,離那位員外郎尚距數丈時,忽然撲通一聲跪倒,雙手高舉起李素的那首詩。

  員外郎有點意外,不過態度還是很和藹的,揮揮手令軍士將李道正扶起,道:「這位鄉親,若是告狀,可去縣衙,此處是吏部大堂,不管百姓狀事。」

  李道正搖搖頭:「不告狀咧,給我家娃投行卷,問過村裡先生了,說吏部管這事。」

  員外郎愈發意外,問道:「令郎是今科舉子?參加過今年春闈科舉麼?」

  「科舉……」李道正直了眼,郭駑的那番話他根本沒聽懂,所謂投行卷還得有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參加科舉,時下大唐科舉采用的是不糊名考卷,為了增加錄取進士的成功率,於是舉子們紛紛把自己生平最得意之作拿出來,投進權貴或官府,或是在長安城內大肆宣揚自己的作品,達到揚名立萬的目的,考官在閱卷取士時自然會將這些考場外的因素加入評分的標准裡。

  再說,投行卷也是有規矩的,不是見著一個穿官服的人就能投,要考慮對方的身份,官職,地位,投到哪位府上,他就是這位權貴門下的黨系,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可是關乎前程性命的選擇。

  李道正問郭駑的時候,郭駑根本沒想到李道正會干出這等事,解釋的時候也只是含糊幾句,一帶而過。

  看著李道正糊涂的樣子,員外郎不由苦笑:「令郎連科舉都未參加,投行卷有何用?這位鄉親,回去吧,叫令郎多讀書,日後考取了舉人功名,再來長安便是。」

  李道正急得老臉通紅,也不管面前的是六品大官,執拗地道:「你看一眼麼,看一眼麼,我家娃寫的詩好滴很,將來他要當大官的,我娃是有本事的,你看一眼麼……」

  員外郎不再理他了,搖搖頭往官衙內走去。

  李道正大急,連忙快步跟上,卻被值衛官衙的軍士攔下,兩名軍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一推,李道正踉蹌幾步,仰面倒在地上。

  人倒了,手裡的紙還高高舉著,生怕沾了塵土,看著員外郎遠去的背影,李道正的喊聲帶著哭腔。

  「你看一眼麼,我家娃有本事的,看一眼麼……」

  官衙前不停有行人來往,人人皆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李道正坐在地上,怔怔看著手裡的詩,一輩子沒流過淚的他此刻卻潸然淚下,哽咽道:「我家的娃真是有本事的,這是他寫的詩,學堂的先生都說寫得好,他真是有本事的,以後會有大好前程的,你們咋不看一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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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3 01:56
第四十四章 行宮遇刺



  坐在吏部官衙的空地上,李道正大哭不已,一個朴實的農戶漢子,從來沒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了,本分守著這塊地,靜靜地老去,靜靜地湮沒於塵埃。

  可兒子不一樣,他才十五歲,若是兒子沒本事倒也認了,將來自己老去,把地傳給他,一代又一代,後輩裡終歸有個能出息的,老李家也算光耀了門楣。

  然而兒子是有真本事的,盡管這本事從何而來並不清楚,但他的本事就擺在面前,李道正的想法很簡單,有本事的人,朝廷就得認。

  無盡的不甘和委屈湧上心頭,李道正呆呆地坐在官衙前,不顧周圍行人好奇的目光,一邊發著呆,一邊抽泣哽咽。

  不知過了多久,李道正終於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塵土,使勁吸了一下鼻子,仰頭看著天,長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兒子寫的詩收起來,塞進懷裡,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安靜地離開。

  夕陽西沉,朱雀大街上,落日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拖長,影子筆直得像一支寧折不彎的鋼槍。

  …………

  回到家已是夜裡,李道正推開柴扉之前用衣袖使勁擦了擦眼眶,又是平日裡古板沉悶的模樣。

  李素坐在堂屋裡發呆,桌上的油燈搖曳不定,時而炸開一朵昏黃的燈花。

  李道正推門進來,李素起身迎上:「爹,白天你去哪了?」

  李道正搖搖頭,注視著已和他差不多高矮的兒子,難得地用粗糙的大手撫了撫他的頭頂。

  李素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許久,李道正從懷裡緩緩掏出兒子寫的詩,懷裡揣久了,紙顯得有些皺,李道正急忙用衣袖抹平皺褶,遞給李素。

  「娃啊……」李道正嘆息,仿佛想嘆盡一生的悲苦:「要爭氣咧,一定要為自己爭口氣。」

  李素捧著自己寫的詩,看著疲態畢露的父親,疑惑地道:「爹,你咋了嘛?」

  李道正搖搖頭,笑了兩聲:「不早咧,快去睡,明早要去學堂做學問咧。」

  說完李道正往房內走去。

  李素定定看著父親的背影,一種莫名的心酸湧上心頭,忽然道:「爹,以後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瓜慫。」屋內傳來李道正的笑罵。

  *

  過上好日子當然要有錢,錢是衡量一切好日子的唯一標准。

  不知道大唐的人怎麼衡量的,至少這是李素的標准。

  掰著手指,數著日子,城裡文房店差不多該結算帳款了,首先把大房子蓋起來,至於家裡的家具,李素早就畫好了圖紙,只等大房子蓋好再請村裡的木匠做一套。

  李素算了算,在鄉下地方蓋個房子花不了多少錢,七八貫的樣子便很好了,只不過如何解釋房款來源是個大問題,李道正若看到這麼一大筆錢從天而降,他最有可能的反應不會是喜極而泣,而是牽著兒子去官府投案自首。

  …………

  河灘邊,東陽公主早早來了,百無聊賴地坐在石塊上,看著天邊的雲彩發呆。

  李素遠遠看著她的模樣,笑了。

  他也喜歡發呆,對發呆的人總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他總認為一個人有閒暇時若能毫無防備地發一陣呆,不假笑也不假哭,露出原本想露出的表情,那麼這個人一定不是壞人。

  愛笑的女人運氣特別好,其實發呆也是。

  李素也在東陽公主身邊找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先用手擦去石頭上的灰塵,然後又跑到河邊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得很仔細,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安心地坐下來。

  東陽公主很無語地看著他的舉動,想笑,又覺得不淑女,眼睛悄然彎成了月牙兒。

  這個……斯文敗類,居然比她這個金枝玉葉的公主還愛干淨,而且……為何就是看不慣自己戴三支簪子?一定要對稱,要工整才合意?

  「不錯,今只戴了兩支簪子,看起來順眼多了,今看到你,由內而外感到舒坦。」李素的誇獎很直白,至少這個年代的人不會這麼不含蓄。

  東陽公主俏臉悄然染上了紅暈,卻使勁板起臉,讓自己看起來很不滿。

  「今日本來要戴三支簪子的,出門前忘記了,明日我便戴三支簪子給你看。」

  頓了頓,東陽公主瞪著他:「你剛才說今日才看我順眼,難道以前每日都看我不順眼?」

  李素嗔怪地看她一眼:「話怎能這麼說?以前當然也看你順眼的,特別是那天下午……」

  東陽公主喜滋滋地問道:「哪天下午?」

  「你面前堆著十貫錢的那天下午,真的,那天你快把我的眼閃瞎了,你整個人仿佛散出萬道金光,跟西天如來似的,當時我差點向你跪拜了……」

  東陽公主笑容凝固,俏臉漸漸黑了:「李素你這個斯文敗類,還可以更無恥點麼?你當時想跪拜的是我還是那十貫錢?」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

  …………

  二人風輕雲淡閒聊之時,長安城外卻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城的大事。

  長安城西北二百余裡的九成行宮內,大唐皇帝李世民居然遇刺了。

  刺客不多,四十多人,為首的刺客名叫「阿史那結社率」,名字很怪異,從姓氏可以看得出來,此人是突厥人。

  說到這個名字,不得不說說他的哥哥,阿史那結社率的哥哥阿史那什缽苾,曾經的東/突厥突利可汗。

  大唐武德年間,東/突厥正是風光之時,幾大部落時常結兵一處,入侵大唐境內殺人放火搶糧搶女人,其中最大的部落當屬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兩支。

  武德七年,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再一次入侵大唐,是的,他們又來了,帶著滿滿的惡意。這次大唐皇帝李淵不樂意了,因為這兩大部落已打進了關中腹地五隴阪,李淵雖然剛剛建國才七年,無論國力還是兵力都非常孱弱,然而這一次也不得不龍顏大怒。

  這是不把皇帝當干部啊,怎麼辦?揍他!

  於是李淵下旨,秦王李世民領兵於五隴阪抵御突厥兵鋒。

  李世民是個很不錯的將才,領著大軍剛剛到達五隴阪,與突厥人遙遙對峙,然後他便做了一件讓人忍不住為他的機智點贊的事。

  他二話不說派人找到了突利可汗,三下五除二便跟突利可汗拜了把子,結為異姓兄弟。

  突利可汗樂壞了,拍拍屁股很痛快便陣前反水,背叛了頡利可汗站到大唐那一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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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4 21:00
第四十五章 行刺有因



  李世民與突利可汗拜把子這事,干得有點沒節操。一個領兵入侵大唐的敵人,李世民自然不可能欣賞他的文韜武略,然後稀裡糊涂跟他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只是表象,讓突利可汗心甘情願和李世民跪下來昧著良心說同年同月同日死,背後自然還有更深層的利益原因。

  李世民向突利可汗許願,將來大唐滅掉頡利可汗後,可允突利可汗領順州都督。

  令唐人視為奇恥大辱的渭水之盟僅只過了四年,李世民終於積蓄了力量反擊,而這個時候,突利可汗也非常配合地陣前反水了,唐軍生擒頡利可汗,東/突厥被滅,突利可汗這位結拜兄弟自然也順利當上了順州都督。

  結局不錯,喜聞樂見的大團圓結局,然而中間出了一個變數。

  變數就是今日刺殺李世民的阿史那結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弟弟,當初突利可汗降唐後,結社率被李世民封為中郎將,正四品的武官,相當於軍委會的候補委員,不過可惜沒有權力,只是個虛銜。

  幫助大唐平滅東/突厥這麼大的功勞,作為居功至偉的突利可汗的弟弟,只給封了個虛銜,阿史那結社率覺得很不爽,於是整日在長安城裡為非作歹欺男霸女以發洩不滿情緒。御史們當然也不爽,於是把結社率的行徑參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更不爽了,咬著牙從齒縫裡迸出一句:「此為居家無賴。」

  一向胸懷博大的李世民居然說出這句評語,足可見結社率此人的人品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李世民遂向突利可汗下旨,說你弟弟不長進,抽他!

  於是突利可汗就抽他。

  結社率被抽之後,安分了一年,很不幸,第二年突利可汗病逝了,這下結社率樂壞了,從此世上再無人敢抽他,同時他對李世民的恨意也漸漸高漲至頂點。

  隱忍了整整六年,今年的春天,趁李世民移駕九成行宮之際,結社率終於決定發動了,他裹挾了突利可汗的兒子,自己的親侄子賀羅鶻,糾集四十余人向九成行宮發起突襲。

  ——隱忍六年,造反組織只湊了四十多人,說實話,結社率不僅要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更要反省一下自己的能力,看看人家《滿城盡帶黃金甲》裡的王子,一造反就迅速拉出千軍萬馬,再看看自己,羞不羞?羞不羞?

  結社率不羞,他很悲壯地率領四十多人向皇帝寢宮發起攻擊,只到了外宮正門,連李世民的面都沒見著,四十多人便被值守皇宮的將士們殺得七零八落。

  結社率見勢不妙,大抵當時也迅速反省了一下自己這次窩窩囊囊的造反行動,然後果斷決定……撤退!

  正所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回去後痛定思痛,再發展一個更加壯大的造反組織,回來再取狗皇帝的性命。

  …………

  結社率懷著對未來二次創業的美好憧憬和期許,躊躇滿志地逃跑了

  九成行宮內,李世民卻大發雷霆之怒。

  一個敵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隱忍了六年才發覺,作為一個龐大的國力兵鋒強盛的帝國,君臣開疆辟土意氣風發的時期,竟然有人敢行刺國君,這令李世民驕傲且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傷害必須用刀劍和鮮血來抹平。

  左右領兩位大將軍跪在李世民面前,神情憤怒且屈辱,作為皇帝貼身內衛,被敵人殺到宮門前,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恥辱,兩位大將軍對天發誓,必斬逆賊結社率。

  李世民的憤怒被壓抑住了,只是冷冷點頭:「結社率不誅,朕寢食難安。」

  兩位大將軍凜然,抱拳行禮,殺氣騰騰領兵出了宮。

  為了讓大唐皇帝陛下吃得好睡得好,結社率不僅要死,而且要死得零碎一點,越零碎越好。

  ***

  九成行宮發生的事,與李素毫無干系,他的理想很小,小得生怕驚動了這個繁華盛世,他只要幾十畝田再加一棟大房子而已,按目前的進度來說,只要再過幾天,收了文房店的帳款,大房子便離他不遠了。

  再過幾年,等到他十八歲時,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存到了一輩子夠花用的錢和田產,然後請木匠造一個搖椅,每天在院子裡曬太陽,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這種退休生活大概可以享受半個多世紀……

  老天把他送回唐朝,一定是覺得前世的他受了太多苦,於是讓他回到這個空氣清新的地方享一輩子福。

  河灘邊的春日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令人犯困。

  李素真想仰頭往地上一倒,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睡一覺,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不能睡,辦完正事才能睡。

  東陽公主也有些沒精神,大抵被李素傳染了犯困的毛病。

  兩人在河邊每天都不期而遇,遇得多了,其實也沒那麼多說不完的話題,畢竟李素和東陽不是八婆,兩人偶爾坐在河邊聊聊莊子裡的閒事,李素說幾個前世的搞笑小段子逗得東陽捂嘴嬌笑,更多的時候兩人卻是沉默地看著河水,靜靜地發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今日不能沉默,因為李素有求於人。

  「喂,宮女,你腳露出來了……」

  「呀!」東陽大驚,花容失色下意識地用裙子蓋住腳,醒過神低頭一看,自己的腳嚴嚴實實被裙子遮著,沒有任何異樣。

  氣得東陽俏臉含霜:「李——素——!」

  「醒了吧?醒了聊聊正事。」

  「不想跟你聊,我回去了,府裡……府裡公主還等著我侍侯呢。」東陽起身,生氣欲走,磨磨蹭蹭的卻半天沒邁出一步。

  對這位自以為扮公主宮女扮得很完美的女人,李素實在不忍心拆穿她。

  「說正事,別矯情。」

  「你能有什麼正事?又有詩作問世要賣給我麼?」

  「不是,我想說,你不是公主府上的宮女麼?認不認識蓋房子的工匠?手藝很精湛的那種。」

  東陽公主眨著杏眼:「你要工匠做甚?」

  李素嘆道:「我請工匠自然是要他們幫我蓋房子,難道請他們吹簫嗎?」

  「太平村裡本就有工匠,何必要找蓋公主府的?那些工匠都歸工部管轄,這幾年陛下大修宮殿廟宇,工匠怕是不夠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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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4 21:03
第四十六章 驟然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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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陽公主所言不虛。

  貞觀之治已十年了,這十年來李世民和眾臣定下休生養息的國策,民間百姓漸漸富裕起來,國庫所入也一年比一年豐盈。

  於是從貞觀九年開始,李世民有點飄了。

  李世民也是肉體凡胎,跟所有暴富的人一樣,口袋裡一有了錢就忍不住想修房子,包二/奶,三奶以及無數奶。

  玄武門之變逼自己的老爹李淵退位後,李世民為了讓老爹安心養老,在長安城內給李淵修大明宮,誰知大明宮沒修好,李淵已去世,大明宮只好停建,但是口袋裡的錢不花掉,李世民總覺得它燒得慌,於是太極宮又開始轟轟烈烈的擴建工程。

  東陽沒說錯,工匠確實不夠用。

  李素也知道她不會騙自己,不由失望地嘆氣。

  東陽公主好奇地看著他:「修什麼房子需要動用工部的工匠?你可不能逾制啊,房子高多少,用什麼大梁,描刻什麼祥獸,都有禮制規定的,逾制可要被官府治罪。」

  李素翻著白眼:「我哪敢逾制呀,只是我蓋的房子有點怪,村裡的工匠怕是蓋不好。」

  東陽有了興趣:「什麼怪房子?」

  李素只好從懷裡掏出自己畫了好幾天的圖紙,遞給她。

  圖紙很工整,和李素的性格一樣,上面一筆一劃都是用筆直的木條刻畫出來的,房子是平房,房頂大梁離地兩丈,肯定沒逾制,皇家和勳貴府邸用的火球,角簷,吻獸鴟尾和祥獸麒麟等等違禁裝飾,李素一樣沒敢用。

  圖紙畫得很標准,連東陽公主都看懂了,指著圖紙上的一處道:「這間房子做甚的?馬廄不像馬廄,牛棚不像牛棚。」

  李素很生氣,這是對他精湛畫功的侮辱,真想當她面畫個屁股,然後告訴她那是蘋果……

  「車庫,那叫車庫。」

  「何謂『車庫』?」

  「停馬車用的庫房,以後我賺了更多的錢,必須得有馬車,有馬車自然得有車庫。」

  東陽怪異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圖紙:「院子後面干嘛修個方方正正的池塘?」

  「……這叫游泳池,不叫池塘。」

  前世哪個富豪家裡沒有游泳池?家裡不修個游泳池都對不起富豪的稱號。

  東陽公主皺了皺鼻子,顯然對李素的品位表示很不屑,凝目仔細一看,游泳池邊還畫了幾個人,好怪異的幾個人,她們身上穿的……是個啥嘛……

  眼睛快盯成斗雞眼了,東陽終於看清了泳池邊畫的那幾個女子的穿著,嚇得東陽公主驚叫起來。

  「呀!你這……你這無恥敗類!竟然,竟然……」東陽俏臉通紅,不知是羞是怒,手裡的圖紙瞬間變成了噬人的毒蛇,忙不迭扔遠。

  李素俊臉一熱,急忙撿起圖紙,干笑不已:「意外,純屬意外……」

  哪個富豪家的泳池旁邊沒幾個比基尼美女?這女人顯然太沒見過世面了。

  東陽羞怒萬分,面前這家伙不僅是斯文敗類,而且還是個淫賊,老天瞎了眼,大好的才華竟落在他身上……

  「我……我走了!」東陽公主紅著臉,轉身就走。這次沒有任何猶豫,而且腳步很快,被狗攆似的跑出老遠。

  李素遺憾地看著圖紙,心情有點低落。

  ——請工匠的事還沒說呢,給個答復再羞奔而走也不遲啊。

  **

  東陽公主跑出了李素的視線,背靠在一棵銀杏樹後,緊緊抿著嘴,心兒仍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樹林裡的陰影遮住了通紅的臉頰,一雙妙目卻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眸光裡慍怒與羞意交織,令眸子浮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這個……敗類!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來河灘了!」東陽暗暗發誓,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沉默片刻,東陽又小小修改了一下剛才的誓言:「三天吧,三天不理他,一定要給我道歉才行。」

  修改完畢,東陽重重點頭:「嗯,三天!」

  毫無預兆地,一柄鋼刀悄然無聲地架在東陽公主的脖子上,刀刃閃爍著幽幽寒光。

  銀杏樹的背後,兩道人影如鬼魅般竄出來,看著嚇到呆滯的東陽公主,其中一人笑得很開心,用有些生澀的關中話嘿嘿笑道:「看看咱們遇到誰了?小女娃面熟得很……」

  另一人語氣有點急迫:「叔叔,我們快趕路吧,後面追兵不遠了!」

  「急甚,賀羅鶻,你過來看看,這女娃你難道不認識麼?」

  名叫賀羅鶻的人只好湊過來仔細瞧了一眼,然後驚道:「這……這不是東陽公主嗎?」

  刀仍架在東陽公主的脖子上,東陽俏臉蒼白,此時卻鼓起勇氣道:「你們……為何認識我?」

  賀羅鶻嘆道:「昨日以前,我還是左領軍果毅都尉,而他,我的叔叔,阿史那結社率,左領軍衛中郎將。」

  原來此二人正是刺殺李世民失敗後,遠遁而逃的結社率,以及突利可汗的兒子賀羅鶻。

  東陽公主畢竟是皇家出身,趁著說話的功夫,已漸漸恢復了鎮定,她挺起了胸,眉目間隱隱散發出威嚴和貴氣。

  「爾等一個是中郎將,一個是果毅都尉,皆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緣何竟敢對公主持刀相脅?不怕我父皇降罪誅族麼?」

  結社率三四十歲模樣,生得黝黑粗獷,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閃爍著噬人的寒光。

  「公主殿下,今日以前,我等見你必向你跪拜,而從今日起,我等再也不必向你稱臣了,你那位雄才偉略的父皇此刻正盡遣宮中精銳,追殺我叔侄二人,既如此,我為何不敢持刀相脅李世民的親骨肉?」

  一旁的賀羅鶻神情惶急地看著結社率,跺腳道:「叔叔,此時緊急,咱們必須弄兩匹快馬速速逃離唐境才是,跟一個小女娃羅嗦個甚!」

  結社率眯著眼笑道:「這位可不是尋常的小女娃,我等躲避追兵,沒想到誤打誤撞跑到東陽公主的封地來了,看來天不絕我叔侄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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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4 21:05
第四十七章 遭遇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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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在東陽脖子上的刀很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刀刃上,像碎掉的星光。

  東陽很害怕,從小到大雖然不被父皇重視,但畢竟是金枝玉葉,從未被人用刀脅迫過。

  「放了我,我可以當作沒這回事,甚至你們犯下的過錯,我也可以向父皇請求寬恕,父皇是以仁德治天下的聖明君王,他一定會寬恕你們的。」東陽公主語聲微顫,但神情仍舊很鎮定。

  結社率哈哈大笑,神情有些怪異:「你父皇以仁德治天下?小女娃,你到底了不了解你父皇?你父皇貪婪,自私,殘暴,為了皇位,他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殺,你居然說他仁德?再說,你知不知道我們叔侄二人究竟犯了何罪?」

  「不知。」

  結社率桀桀怪笑道:「昨日,趁你父皇移駕九成行宮之際,我叔侄領著四十多人殺進了行宮,我的侄子賀羅鶻值守行宮西門,他為我們放開了門禁,可惜左右領軍衛太強大了,四十多人全部戰死,我們叔侄只好暫時撤離……」

  盯著東陽公主,結社率眼中閃爍著凶光:「現在,公主殿下,你告訴我,你父皇真能寬恕我們的過錯麼?」

  東陽公主說不出話了。

  謀反,行刺,是大唐律法裡最嚴重的罪名,父皇的仁德有幾分是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行刺一定不會被原諒,父皇的仁德外表下,有著狼一般殘忍的性子。

  結社率哈哈大笑,賀羅鶻的神情泛上灰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怨恨的究竟是李世民,還是眼前這位裹挾他走上不歸路的親叔叔,唯他自知。

  「你父皇究竟會不會寬恕我們,看來公主殿下明白了……」

  東陽公主絕望了,這是兩個亡命之徒,當他們不再對父皇的皇權感到敬畏時,自己的性命已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結社率笑得很得意,帶著與世界同歸於盡的瘋狂。

  三人僵持之時,樹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跑進來,結社率的笑聲頓時一停,警覺地注視著那道身影。

  東陽公主也瞧見了身影,嚇得臉色愈發蒼白,張嘴准備大叫,卻被賀羅鶻捂住了嘴。

  身影很匆忙,走進無人的陰暗角落後,拉開褲子,一陣湍急的水流聲傾洩如注。

  耳中聽著那羞恥的聲音,東陽公主不知是氣是羞,俏臉又紅了。

  良久,水聲漸停,李素發出一聲舒坦的籲氣,抖了兩下,系上褲子。

  剛准備去河邊洗手,一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喝涼水塞牙,放屁砸腳後跟,人一旦走了黴運,撒泡尿都出事。

  李素心跳得很快,腦子裡無數念頭閃過,然而架在脖子上的刀卻令他不敢動彈。

  林中光線很暗,李素看不清對方的眉眼,不遠處依稀還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女人,好像也被劫持了。

  結社率的目光在樹影中格外陰冷,像毒蛇盯住了獵物,李素被那幽綠的眸子盯得發毛。

  「我……只是來林中方便一下,好漢你們忙,我不打擾你們了……」李素試圖脫身。

  很明顯的欺凌弱女的畫面,但李素不想管閒事,首先自己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而對方卻是三四十歲的壯漢,根本不是同級別的對手,更何況刀還架在他脖子上,其次……李素一直堅信老天送他回唐朝是讓他來享福的,不是讓他來玩命的,天意不可違。

  正義感?當然有,前提是自己的小命能得到保障,前世也在網上使勁叫囂著屠日滅美,什麼打美國我捐一個月工資,打日本我捐一條命等等,但也只是叫囂而已,用句自黑的話來說,「會叫的狗一般不咬人」。

  李素只是平凡小百姓,虛榮,怕死,有點小貪婪,愛佔小便宜,這些毛病佔據了性格,只有在陰暗的小角落裡才能發現那麼一絲絲的正義感。

  剛想識趣地轉身,脖子上的刀忽然一緊。

  「你是何人?」結社率語聲陰沉。

  「太平村的農戶……」李素不得不老實回答。

  「原來是個農戶……」結社率冷笑,手中的刀高高揚起,便待劈下。

  農戶,只是螻蟻。

  「不要——」東陽公主掙脫賀羅鶻的手,大叫出聲。

  李素臉色蒼白,扭頭看去,卻見東陽公主滿臉淚痕看著他,李素心中一緊,他沒想到被欺凌的竟然是她。

  「結社率,你若敢殺他,我現在就咬舌自盡,而你,逃亡途中便少了一個保命的籌碼,李世民的親骨肉可不是隨便就能遇到的。」東陽目光決絕地瞪著結社率。

  結社率陰笑連連:「公主殿下如此在意這小子,莫非他是殿下的小情郎?如此,殺掉真就可惜了……」

  東陽公主盯著他道:「他只是父皇治下一小民,我是大唐公主,你與李家有恩怨,殺剮由便,但莫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每一個字都很清晰,瘦弱小巧的身軀裡充溢著勇氣。

  李素暗嘆一口氣,原來她……真是公主。

  ***

  李素和東陽被結社率二人押走。

  此時唐軍已撒下天羅地網,在九成行宮附近瘋狂搜索結社率的蹤跡,並集結重兵向北方大唐邊境搜尋,誰都沒想到結社率二人竟一日間逃離二百余裡,摸到了長安城附近的太平村。

  經歷了最初的害怕後,李素此時反倒鎮定了。

  不幸中的萬幸,幸好東陽是公主,而不是真正的宮女,否則此時二人恐怕早已成了河邊樹林裡的兩具屍首。

  李素和東陽被反綁著雙手,為怕二人逃走,結社率還將二人肩並肩綁在一起,四人一路摸索著在樹林裡前行。

  東陽公主走得不快,李素為了遷就,也拖慢了腳步,靜謐的行路中,東陽咬著牙低聲道:「對不起,連累你了。」

  李素苦笑道:「跟你有何關系,是我自己倒黴……」

  仰頭望著樹葉縫隙裡灑下的點點陽光,李素神情無限蕭然:「撒泡尿而已,這都能出事,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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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4-5 11:41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四十八章 身陷囹圄


    “時運多舛”,說的便是眼下這回事。

    不惹事不闖禍,雲淡風輕撒泡尿而已,竟然就被劫持了,李素覺得自己的幸運女神剛剛一定被豬親過……

    東陽公主的表情很平靜,看著李素低聲道:“以前……我騙了你,我其實不是宮女……”

    李素歎道:“都這時候了,還說這種話做甚?能活命就謝天謝地了。”

    東陽搖頭:“不,一定要說,現在不說,也許以後沒機會了,我……是東陽公主,當今陛下第九女,年初父皇封給我三百畝地,我的公主府也建在太平村,從此,我認識了你……”

    栓著身子的麻繩狠狠往前拽了一下,李素和東陽一個踉跄。

    結社率嘿嘿冷笑:“倒真是一對有情人,這個時候你們還是多想想自己的性命吧。”

    李素歎氣,今日這個劫數不知能不能過得去。

    碰了碰東陽,李素輕聲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得罪他們了?”

    莫名其妙被劫持,李素到現在還不知究竟。

    東陽歎道:“總之,是他們與我父皇的一段恩怨。”

    “用錢能解決嗎?……我的意思是,用你的錢能解決嗎?”

    東陽狠狠瞪他一眼,然後搖頭。

    李素愈發愁意滿面,——用錢都不能解決的事,一定是大事。

    可是……自己真的很無辜啊。

    …………

    四人一行穿過樹林,李素辨清了方向,發現已走到與太平村相鄰的牛頭村。

    結社率的表情很鎮定,絲毫沒有被唐軍追殺的惶然,一路上他都是冷靜地辨別方向,冷靜地掩蓋行過的痕迹,冷靜地不時檢查綁著李素和東陽的繩子。

    而賀羅鹘的神情卻一直很不安,惶恐與畏懼仿佛刻在了臉上,不時地回頭張望,連林中小小一聲鳥鳴都能令他變色。

    相比之下,李素反倒比賀羅鹘冷靜多了,其實李素也害怕,但是身邊有一個東陽公主,李素只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害怕。

    走近牛頭村,村裏很平靜,已是落日時分,村裏處處升起了炊煙,空氣裏夾雜著一絲人間煙火氣息。

    林子旁邊有一座荒廢的老君觀,大約是隋朝時修成的,說是道觀,其實只是一間處處漏風的瓦房,前隋時戰亂不斷,民不聊生,出家人本是靠百姓的香火維生,百姓們自己都活不下去,道士們只能一哄而散,大唐立國後,道觀又有了一位老道士,香火旺了一陣後,老道士有一天在道觀裏壽終正寢,從此這個老君觀便荒廢了。

    結社率和賀羅鹘押著李素二人進了道觀,推開破爛的大門,道觀內氣流湧動,迎面而來一股像妖氣般的灰塵,四人措手不及,臉上沾滿了灰。

    刀架在脖子上都能鎮定自若的李素,此刻差點精神崩潰。

    一臉的灰啊,這得多髒啊,洗多少次臉才能洗幹淨啊。

    好想懇求二位好漢把自己殺了算了,太堵心了……

    隨便清理了一下觀內的蛛網和灰塵,結社率將李素二人綁在香案的桌腿上,叮囑賀羅鹘嚴加看管,然後結社率用刀把自己臉上的胡子刮光,再朝臉上抹了一把香灰,便出門朝泾陽縣的騾馬市而去,天黑之前他必須買幾匹快馬,逃出長安附近。

    賀羅鹘心神不甯,粗略在道觀內掃視一圈,沒什麽特別的發現後,便跨出門外,抱著刀半臥在廊柱下打起了瞌睡。

    對于李素二人,賀羅鹘很放心,在他眼裏李素和東陽只是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絲毫不具任何威脅,奔忙了一整夜,賀羅鹘也累壞了。

    賀羅鹘出去後,李素看似呆滯的目光終于活過來了似的,不停掃視觀內四周的環境,以及地上和香案上擺放的物品。

    很遺憾,地上除了灰塵和蛛網,以及一些零散的麥草,再無別的東西,香案上倒是有一只鐵制的油燈,但是這東西根本無法割開手上的繩索。

    李素心情愈發沈重,難道自己果真要死在這裏?

    結社率去騾馬市買馬,等他將馬買回來便要急著逃命了,那時李素和東陽已成了他的累贅,一個亡命之徒,會怎樣對待他的累贅?

    除了一刀砍了,還能怎樣?

    也就是說,李素和東陽的性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生命將在結社率買馬回來的那一刻走到終點。

    李素有點絕望了,仰著頭望向破敗的屋梁,喃喃道:“這不對啊,我是來享福的啊……”

    觀內沒有外人,東陽終于卸下了僞裝,垂著頭嘤嘤哭了起來。

    李素似安慰又似自悲,歎道:“你哭什麽?你有什麽好哭的?該哭的是我才對……”

    東陽哭得更大聲了,此刻的她看起來才有了幾分十六歲女孩的模樣。

    “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要死了,所以想哭?”東陽抽噎著問道。

    “死便死了,我哭這個做什麽?”李素仰望著房梁,眼中不由自主浮上悲色:“剛才樹林裏小解過後,連手都不讓我洗,你說他們還是人嗎?是畜生!”

    “噗嗤!”

    東陽正哭著,忽然被逗笑了,想想此時發笑多麽不合時宜,于是接著又哭。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們都快死了,你還逗我笑……”一想到死,東陽哭得更傷心了。

    李素笑了,剛才的悲色如同面具般全然卸下,笑容裏有一種堅定的自信:“好了好了,不論面臨任何絕境,只要我們還能笑得出,運氣一定不會太差,以後你的人生裏也要記住這句話。”

    東陽漸漸止住了哭泣,垂頭有一聲沒一聲的抽噎著。

    李素左右環視,他在尋找,尋找任何一件有用的物事,尋找屬于自己和東陽的一線生機。

    東陽卻仿佛已認命,雖然沒再哭了,但眸子裏流露出更加絕望的悲傷。

    “李素,你說,我若死了,父皇會記得我嗎?他會為我傷心嗎?”

    根本沒打算讓李素回答,東陽只在自問自答:“或許會吧,或許只有一刹那,父皇會覺得很傷心,然後,他的嫔妃和子女們都會勸他不要傷心,于是,他就不傷心了,每日重複的上朝,下朝,每日無數的嫔妃爭寵,兒女爭寵,他忙得目不暇接,怎會記得我這個下嫔所出的女兒?”
mk2258 發表於 2015-4-5 21:31
   第四十九章脫困求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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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陽公主才十六歲,短暫的人生里,她的牽掛並不多,臨死之前最令她無法釋懷的,大概只有那位雄才偉略的父皇了。

  父皇在外人面前幾乎是完美的,他胸懷博大,氣吞山河,可以為路邊一個可憐的乞丐而流淚,反省自己的過失,也可以一聲令下讓千萬將士為他開疆闢土,破國屠城。

  然而,他卻是世上最不稱職的父親,他給東陽的關愛實在太少了,少得她記憶裡的父親連眉眼都是模糊的。

  身陷絕境的關頭,東陽終究不由自主牽掛著生平這一件憾事,也是恨事。

  李素仍不死心地在破敗的道觀裡尋找,尋找屬於二人的生機。他想找到某件能利用的東西,一塊破瓦片,一根尖木棍,什麼都好,只要能割開綁在手上的繩子,生機就算掌握在自己手裡了。

  很失望,什麼都沒有,李素不死心繼續尋找,腦子裡轉動著各種逃生的念頭。

  一旁的東陽公主仍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猶自抽泣:“我的娘親生下我後身子一直很弱,直到我六歲那年,娘親終於熬不過去了。她是半夜裡去世的,那時我還很小,不懂什麼叫分別,只是很奇怪,為何好幾日不見娘親了,兩日後,父皇才知道娘親去世的消息,那天早上他穿著華服,旁邊陪著的是他一生最愛的文德皇后,他們在庭院里站了一會兒,父皇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絲毫悲色,文德皇后嘆了口氣,安慰父皇幾句,然後親自安排了娘親的後事,而我,被文德皇后安排住進了淑景殿,與皇子公主們一同在崇文館讀書認字……”

  “我與父皇單獨相處的次數很少,他總是很忙,就算不忙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只投注在太子,魏王,晉王他們身上,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這十多年來有沒有正眼看過我……他,應該不是壞人,閱遍史冊,從不知君王竟能對皇后如此長情,在他眼裡,他與皇后生的子女才算是親生子女,他不吝給他們無盡的父愛,……可是,既對皇后如此長情,他又何必寵幸別的妃子?何必生下我?”

  李素靜靜地聽著她發洩般的自語,對那位彪炳史冊的千古一帝似乎有了更多的了解。

  雄才偉略的背後,原來,他也不是那麼的成功,他的失敗之處和他一生的功績同樣顯眼。

  東陽已沒了求生的慾望,此刻的她呢喃低語​​,似乎在總結自己的半生。

  李素也絕望了,四周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於是只好轉頭看著東陽,凝視許久,李素灰暗的目光越來越亮。

  “公主殿下……”

  “別叫我公主殿下,我不喜歡聽,你……還是叫我小宮女吧。”

  “好吧,小宮女,你說的這些對我們的現狀沒有任何作用,與其緬懷,不如竭盡全力活下去,活著去見你的父皇,無論對他是憤怒還是悲傷,你都應該親口告訴他,你甚至可以掐著他的脖子使勁搖,搜尋附近同時在線的人……”

  “啊?”東陽的悲傷情緒又一次被李素破功:“何謂'同時在線的人'?”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告訴我,今日為何戴了兩隻髮簪?”李素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她。

  東陽扭過頭,李素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聽到她低若蚊訥的聲音。

  “我……我戴幾隻髮簪與你何干?你這……敗類,又發現哪裡不對稱不工整了?”

  李素舔了舔乾枯的嘴唇:“非常工整,以後繼續保持,現在,我要藉用你的髮簪。”

  老天垂憐,幸好這兩位綁匪不算太細心,也幸好被綁的是位公主,公主不差錢,戴得起髮簪……

  李素的心跳再次加快,生機,或許就在眼前,就在公主的那兩支髮簪上。

  髮簪是很普通的鐵簪,自從認識李素後,東陽的打扮變得很樸素,從衣著到配飾都只是中產人家的打扮,不顯寒酸,更不華貴。

  髮簪一左一右插在東陽挽起的雲發上,二人背靠著背,雙手都被綁著,取髮簪的過程異常艱辛。

  “腦袋,你的腦袋往後仰,再往後仰……使勁,嗯,再往左偏一點,好,保持別動,我試試用嘴咬下來……”李素一邊指揮東陽,一邊努力地把頭往後扭,憋得滿臉通紅。

  試了好幾次,李素仍未成功,畢竟他的脖子未曾天賦異禀,能夠一百八十度扭轉。

  累了,重重喘了口粗氣,李素暫作休息,嘆道:“今日我必須好好活著,否則將來被人發現死在這裡,我的墓誌銘大抵是村學的郭夫子所寫,我甚至可以猜到他會如何寫……”

  東陽也有些累,軟軟背靠在李素身上,無精打采地道:“他會寫什麼?”

  李素肅然道:“'此子相貌英俊,才高八斗,詩文絕世,實謂才貌無雙,奈何怪癖頗多,喜以扭頭為樂,天妒英才,某日終於活活被自己扭死,嗚呼哀哉,魂兮歸來,尚饗……'”

  李素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狠狠地道:“所以我一定要活著,一定不能給別人在我墓誌銘上胡說八道的機會!”

  “噗嗤……哈哈哈哈。”

  東陽被逗得前仰後合,柔弱的後背忽然最大幅度地往後一仰,李素眼疾嘴快,扭頭用嘴一叼,一支髮簪終於叼到嘴裡。

  小心扭頭將髮簪吐到肩膀下方的地上,運氣不錯,恰好落在被反綁著的雙手邊,李素艱難地挪動雙手,一寸,一寸,最後終於將那支救命的髮簪捏在手心裡。

  長長呼出一口氣,李素額頭的汗珠也簌簌而下。

  髮簪到手,東陽公主終於有了求生的意識,俏臉因激動而泛紅。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東陽公主急切地問道。

  “現在保持安靜,等我把繩子弄斷,當然,你也可以繼續數落你爹,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可以說,我發誓一定保密,如果你不想說話,不妨自己算一算帳,這次我若能救下你的性命,你該給我多少貫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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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7 22:26
第五十章 脫困求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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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人,鑽進錢眼裡了!」東陽公主恨恨地道,想瞪李素,奈何頭扭不過來,只好忿忿蹬腿洩憤。

  發簪很尖銳,卻不像刀那麼方便,李素只能小心地用發簪的頂端一點一點地刮著繩索,生機掌握了一半,李素也有閒心聊天了。

  「錢是好東西,是一切幸福的來源,你吃的喝的用的,都是用錢買來的,沒錢喝西北風啊?」

  東陽哼道:「也不能生得一副死要錢的德行啊,崇文館的教授說過,立身處世以品德為先,你這人有文才,更有詩才,可你的性子怎麼一點也不像那些清高孤傲的讀書人?」

  李素閉著眼,指揮自己的雙手慢慢磨著繩索,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嘴裡卻淡淡地道:「你知道為何世人為何將金銀稱為金子銀子麼?」

  「不知。」

  「『子』這個字,是很高尚的一個字,從古至今,對人類有特別貢獻的人,人們才將他的姓氏後面帶一個『子』字,比如孔子,孟子,老子等等,而金和銀自從被人們用來買賣貨物後,世人覺得它們實在是偉大且高尚的東西,對它追捧喜愛得無以復加,為了讓它們得到該有的名分,於是世人決定將它們尊稱為『金子』和『銀子』,我像追崇聖賢一樣的喜歡它們,有何不對?」

  手腕處傳來輕不可聞的一聲脆響,李素臉色一喜,三股擰成一根的麻繩索,似乎已磨斷了其中一股,黎明的曙光即將到來……

  東陽毫無察覺,卻被李素的無恥言論氣壞了:「歪理,都是歪理!金子和銀子不是這麼說的,你……你……」

  「覺得不對?你可以反駁我啊。」李素老神在在磨著繩索。

  東陽張著嘴,卻無法說出一句反駁的話,該死的崇文館教授根本沒說過金子銀子為何叫金子銀子……

  李素笑了:「覺得我說得太有道理,你竟無言以對,對不對?」

  「不對!反正……反正就是不對!」東陽有點惱羞成怒,恨恨蹬了一下腿。

  啪!又磨斷了一股,只差最後一股繩了。

  李素臉上喜意愈深。

  就在這時,道觀外傳來一聲馬嘶,隨即聽到睡在外面廊柱下的賀羅鶻大聲道:「叔叔回來了,兩匹馬倒是神駿。」

  李素二人臉色一變,神情不約而同浮上焦急和驚恐。

  -----

  九成行宮內。

  李世民盤腿坐在軟榻上,撫著額頭,有些不耐地看著矮腳桌幾上的奏章。

  大唐皇帝每年有兩個時段可以移駕行宮稍作休憩,一是冬日避寒,二是夏日避暑,關中附近行宮不少,李世民去得最多的還是九成行宮。

  今年才到春天,李世民便移駕行宮了,比往年早了一些。只因去年長孫文德皇後去世,李世民痛失賢妻,一整年都郁郁不樂,於是春天便移駕九成宮。

  遠離了長安朝堂,卻離不了朝臣的奏章追魂。

  以尚書省侍中魏徵為首,一大群御史幾乎每日一奏,數落皇帝陛下如何驕奢淫逸,如何置國事而不顧,後來九成宮裡因結社率行刺一事,魏徵更是找到了發揮的理由,奏章裡的言辭也愈發激烈起來。

  李世民很頭痛,他很想下旨把魏徵一刀剁了,這個念頭自從登基那日起,十一年裡起碼閃現過一百次,大概是魏徵祖墳風水好,每次想殺他都不了了之。

  殿門外,宦官的腳步聲匆匆行來,李世民放下奏章,喃喃嘆氣:「又來事了。」

  是的,確實來事了。

  宦官在殿門外跪下,恭敬地道:「陛下,長安城有急報。」

  「說。」

  「阿史那結社率行刺失敗後,裹挾其侄賀羅鶻遠遁,左右領軍衛尉遲將軍率軍追擊,發現此二人並非往北遁逃,而是轉而向難,回到長安城附近,領軍衛追查二人行跡,發現二人遁至涇陽縣太平村……」

  李世民擰起了眉:「太平村?太平……村……」

  猛地睜開眼,李世民眼中冒出一股煞氣:「東陽的封地?」

  「是,尉遲將軍回報,結社率二人遁至太平村的當日,東陽公主不知所蹤……」

  李世民呆了一下,接著勃然大怒,雙手狠狠一拂,桌案上的奏章紛紛跌落在地。

  「公主府的軍士呢?他們都是死人麼?活生生的公主就這麼丟了?」

  龍顏大怒,宦官愈發惶恐,戰戰兢兢地道:「公主府的軍士說……公主喜靜,習慣獨自去涇河河灘邊獨處,不喜隨從跟隨,軍士們跟了好幾次,皆被公主喝退,故而……故而未再跟隨……」

  重重一拍桌案,李世民怒道:「結社率,若你敢傷朕皇女,朕必夷你阿史那氏三族!傳旨,命長安左右金吾衛,左右驍衛盡出,交由盧國公程知節統領,將太平村方圓百裡全部圍起來,一寸一寸地給朕找!誓將結社率這狗賊給朕找出來,剮了他!」

  終究是自己的女兒,這一刻,李世民似乎回到了父親的位置上,為女兒的生機而努力著。

  *

  牛頭村荒廢的道觀內。

  李素額頭的冷汗滾滾而落,被綁在背後的雙手動作越來越快,然而,結社率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飛揚的灰塵裡,結社率那張猙獰的臉如同霧花般模糊。

  靜靜地站在門口,結社率的表情很平淡,仿佛獵人盯著一只近在咫尺十拿九穩的獵物。

  「公主殿下,看來唐軍的追擊並不如我想象中的快速,直到此刻他們還沒找過來,以前我太低估他們了,所以導致刺殺你父皇失敗,現在我又太高估他們了……」

  東陽恢復了鎮定的模樣,冷冷地道:「你只買來了兩匹馬,我和李素現在已不是籌碼,而是你的累贅,所以,你要在這裡把我們殺了,對嗎?」

  結社率笑了:「真是冰雪聰明的公主,不愧是李世民的種,若不是要逃命,我真舍不得殺了你呢,對不住了,公主殿下,你活著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一柄雪亮的鋼刀出現在結社率手裡,慢慢探向東陽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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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7 22:27
第五十一章 脫困求生(下)



  探向東陽公主脖頸的刀越來越近。

  刀刃折射的光線照映在東陽雪白的脖頸上,每一個細節都很清晰,李素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纖細的青色血管微微抽搐。

  「我……我是父皇的女兒,他的債,我來償……」東陽神情很鎮定,閉著眼,淚水卻蜿蜒成河,卻仍鼓著勇氣道:「殺我可以,但是,請你們放過他,他是無辜的,他對你們毫無用處,也沒有任何妨礙,請你們……放過他。」

  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少女,面對死亡,東陽再也無法鎮定,哇地大哭起來。

  李素聽著東陽顫抖的聲音,心底裡某個部分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

  死亡之前,柔弱的她還記掛著他,心疼還是憐惜,李素也分不清,但他知道,絕不能讓她死在自己面前。

  結社率的刀已架在東陽的脖子上,下一個動作便是抹喉,李素這時忽然開口了。

  「這位好漢,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殺她,至少現在不會殺她。」

  嘴裡說著話,背後的雙手動作卻越來越快,這是他和她的生機,只差一點點就能抓住了。

  結社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刀仍擱在東陽的脖子上,卻轉過頭看著李素。

  「哦?少年郎說說,為何不能殺她?」

  李素臉上淌滿了冷汗,卻笑得很燦爛,如同他跟東陽說過的,任何絕境裡,只要能笑得出來,運氣一定不會太壞,所以李素現在笑得很甜,仿佛在赴一場浮華盛宴。

  「不出意料的話,你們買了馬應該會往大唐邊境逃離,這裡是離長安都城不到六十裡的涇陽縣,正是關中腹地,從這裡到最近的北方大唐邊境,足足上千裡地,你和你的同伴有把握逃過大唐精銳的追殺嗎?」

  結社率冷笑:「唐軍精銳不過如此。」

  李素冷冷道:「六年前東/突厥的頡利可汗也是這麼想的,他的下場如何?」

  結社率語滯,眼中卻露出凶光:「小娃娃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素悠悠地道:「欲逃離大唐邊境,只靠你們二人是絕不可能做到的,我甚至懷疑你連長安城方圓百裡都逃不過去,東陽公主是在封地裡失蹤的,此刻想必公主失蹤的消息已傳到皇帝陛下耳中,這些年皇帝陛下東征西討,一掃寰宇,天下莫敢不從,你敢殺公主,可知皇帝陛下如何震怒,必然盡遣長安精銳追殺,如果你不殺公主,千裡逃亡之路或許身邊還有個保命的籌碼,以她的性命做要挾,追擊的唐軍哪怕刀架你脖子上也不敢妄動,你也給自己爭取了生機,若你此刻不管不顧把公主殺了,你自己想想你的下場,皇帝陛下若不把你和你們阿史那三族碎屍萬段,我李素從此跟你姓,以後我便叫阿史那素,簡稱『阿素』。」

  話剛落音,李素被反綁的雙手忽然微微一震,趁著說話拖延時間的功夫,最後一股繩子終於被他磨斷。

  李素的笑容更甜了。

  結社率渾然不覺,李素的一番話卻引起了他的深思。

  確實,殺了公主百害而無一利,如果李世民只派了一千人追殺他的話,殺了公主很可能會引起滿朝君臣震怒,追殺他叔侄二人的精銳很可能增加到萬人甚至數萬人,以目前唐軍攻無不克,兵鋒正盛的情勢來看,說不定大唐君臣會以此為借口再次領軍進入草原,將突厥各族一一屠戮。

  殺公主,果然是不劃算的。

  結社率慢慢放下擱在東陽脖子上的刀,饒有興致地盯著李素。

  「小娃娃,你今年多大?」

  「十五。」李素笑得有點靦腆,透著一絲懦弱。

  「聽你這番話,比朝堂那些老狐狸還精明,呵呵,你果真只有十五歲?」結社率陰沉地笑。

  「我真只有十五歲……」李素萌萌地朝他眨著眼。

  「十五歲便巧嘴滑舌讓我留下公主性命,而我卻居然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呵呵……」結社率眼中殺機閃爍:「公主我可以不殺,但是你,留著一定是個禍害!」

  毫無預兆的殺機突兀而至。

  說著話,結社率忽然發動,刀光如雪白的匹練,狠厲地朝李素頭上劈去。

  「李素——」東陽淒厲大叫。

  電光火石間,李素眼皮猛跳,刀光劈下的同時,他已掙開綁他的繩索,忽然就地一滾,躲過了這要命的一刀,然後像只靈巧的猿猴般暴起出手,手中的發簪狠狠扎在結社率握刀的手腕上,結社率吃痛,手上一松,鋼刀落地。

  結社率大怒,這時也顧不得追究綁著李素的繩索為何突然斷開,見李素俯身沖來,卻想搶地上的刀,結社率一腳狠狠踹去,踹中了李素的胸口,李素只覺喉頭一甜,嘴裡滿是血腥味,這一腳怕是把他踹出了內傷,說不定肋骨也斷了。

  「好小子,倒是個狠角色,我小瞧你了。」結社率捂著受傷的手腕嘿嘿冷笑。

  李素抿著嘴,鮮血還是從他嘴角流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李素吃吃地笑:「我只是小角色,想活下去的小角色……」

  說完李素忽然發力朝結社率沖來,結社率又是一腳踹去,李素右手緊握著發簪,只能架起左臂一擋,隨即只覺一陣劇痛,他很清楚,左臂骨折了,然而李素不依不饒再次沖來,結社率的腿剛放下,猝不及防被李素撞進懷裡,接著心髒處一麻,垂頭一看,一把早已彎彎曲曲的發簪不偏不倚插進他心髒正中,發簪入肉大半,尾端的鏈珠猶自微微發顫。

  結社率不敢置信地垂頭看著發簪,動作已全然凝固,仿佛在研究這支發簪是怎樣神出鬼沒插在他的心髒上的。

  李素艱難地抬起完好的右臂,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刀,然後,眼也不眨地一刀捅進了結社率的腹部,鮮血頓時狂濺,第一刀位置插得不算太准,大約是腸子部位,李素不滿意地搖搖頭,像個瘋狂而冷靜的屠夫,抽回刀後,再次朝結社率劈去,這一刀直接劃過了他的脖子,刀入脖頸一寸,深深嵌入頸骨中。

  結社率無力地跪倒在地,無神的目光看著李素,想笑,又想說話,脖頸的鮮血如噴泉般噴湧而出。

  結社率碩大的身軀搖晃幾下,然後,軟軟倒地,撲落在塵埃裡。

  李素喘了幾口粗氣後,也倒在地上。

  東陽一直呆呆看著李素和結社率的生死相搏,年輕的她根本沒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直到結社率氣絕而亡,東陽仿佛才恢復了意識,顫聲道:「李素,你怎樣了?傷到哪裡了?」

  李素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刀扔給她,咳出兩口血,虛弱地道:「自己把繩子割開,然後……把大門關上,賀羅鶻出去找草料喂馬了,很快會回來,這個人……也要殺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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