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55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4-19 02:48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七十二章 東陽傷情


    東陽很無語,更令她懊惱的是,不知道該拿這家夥怎麽辦,是該抄起石磚朝他頭上狠砸一記,還是該懷著一顆普愛世人的心,日夜焚香禱告,讓老天把這家夥的三觀糾正到正常……

    李素不覺得自己哪裏不正常,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似乎有朝病態方向扭曲的趨勢,年輕,英俊,也現實,在還沒有達到把錢當成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那個境界前,沒有權力欲/望的他對銀錢的態度稍微執著一點也是很符合邏輯的,畢竟,做人總要有點愛好,有人喜歡花草,有人喜歡女色,而他喜歡錢怎麽就不行了?

    側頭打量著東陽,今日的她穿了一身很樸素的淡黃色裙衽,外面罩著一件有點單薄的春衫,春衫的領口繡了一朵潔白的荷花,花兒繡得很生動,隨著身形擺動而翩翩搖曳。

    李素上上下下打量得很仔細,看得東陽臉頰再次羞紅,淡淡的喜悅和羞意在心中反複交織,雙手變著花樣扭成一團,顯然有些緊張。

    正要嬌嗔責罵這個登徒子時,誰知李素一張嘴便大煞風景,扭過頭黯然歎息:“第一次登別人家的門,也不說帶點禮物,錢啊,銀餅啊,元寶啊什麽的……公主也要講禮數吧?”

    東陽俏臉瞬間變黑:“…………”

    不死心地將頭探出窗外掃了一圈,見院子裏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禮擔禮品之類的迹象,李素神情愈發黯然,喃喃歎息:“……果然什麽都沒帶。”

    “李——素——!”東陽快氣炸了,頭頂似乎冒了煙。

    “算了,我原諒你了……”李素露出寬容的笑,然後飛快補了一句:“……下次不能這樣了。”

    深深呼吸,東陽告訴自己不要跟這要錢要得沒節操的家夥計較,自己是公主,公主要待人寬容,特別是那種死要錢的人……

    不再搭理他,東陽轉過身,開始打量李素的新房子。

    李素也轉過身繼續練字,二人並不見外,處得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一邊寫著字,李素一邊淡淡問道:“你今日怎麽想起來我家?”

    東陽扭頭恨恨瞪他一眼,道:“你都多少天沒去河灘了?”

    李素握筆的手一僵,一滴濃墨滴到紙上,浸染成一團墨漬。

    為什麽不去河灘?或許,自己在躲著什麽吧,躲避世上的俗規,躲避一段很不現實的孽緣?

    筆尖在半空中停頓一會兒,然後落在紙上繼續摹勒字迹,筆劃卻分明已有些淩亂。

    李素若無其事的笑,連聲音都很正常,聽不出任何異樣:“最近忙啊,沒見我家工地忙成這樣。”

    東陽似乎渾然不覺,單純地點著頭:“蓋房子是大事,你用心蓋,蓋好後再去河灘便是,對了,河灘邊開了好大一片野花,藍的紫的,很美呢,你一定要去看看,還有還有,昨天我看到有一只小螃蟹爬到岸上了,就在我腳下爬啊爬,很好玩,還有……”

    東陽滔滔不絕地說著河灘邊的趣事,素來文靜的她,現在卻像一只嘈雜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述說著獨自一人發現的點點滴滴,很瑣碎的快樂,說得卻分外用心。

    東陽的快樂很真實,真實得伸手一碰便能掌握在手心,李素卻伸不出手。

    筆下的字漸漸扭曲得不成形狀,很難看,李素臉上帶著笑容,仍舊一筆一劃寫著,寫得很認真。

    窗外,一道瘦弱的身影匆匆忙忙跑進院子,朝窗內輕喚,卻是照顧過李素幾天的小宮女綠柳。

    “公主,公主,李老爺回來咧,還有半裏路……”

    得到綠柳的通風報信,東陽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神情既緊張又焦急:“啊,怎麽辦怎麽辦,我……我不能見你爹,不能,太麻煩了……我,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不待李素回答,東陽和綠柳蹑手蹑腳慌慌張張跑遠。

    李素手中的筆終于放下,看著面前寫得亂七八糟的字,不由一陣心煩意亂,抓起紙狠狠揉成一團,扔遠。

    …………

    跑出李素家的東陽和綠柳一前一後在鄉間小徑上慢慢走著,沒走多久,東陽忽然停下腳步,剛才在李素面前快樂無憂的模樣不複再見,此刻換上一臉淡淡的哀傷和茫然,像個迷路的孩子,無助又無措。

    “綠柳,李素今日好像不開心……”

    “綠柳,其實我今天本來很開心的,但我感覺到他不開心,于是我也不開心了……”

    “綠柳,你說,如果我不是公主,該多好……”

    兩行清淚莫名蓄滿眼眶,模糊了視線,眼睑外的紅花碧樹霎時變得朦胧如霧,把人生和風景都鎖在一片看不清的白茫茫之中。

    程處默似乎比較喜歡跟李素來往,三天兩頭便出現在太平村。

    纨绔子弟嘛,每天在長安城裏無所事事,除了上青/樓就是遊獵,發泄一下太過旺盛的精力,他們的一輩子已被長輩安排得妥妥當當,人生的目標就是做個安靜的美男子或醜男子,安靜的等著老爹咽氣蹬腿,然後氣定神閑的繼承爵位,找幾個婆姨,生一大堆娃,然後安靜的混過余生,咽氣蹬腿後讓兒子繼承自己的爵位……

    長安城的纨绔子弟們的人生差不多都是這樣,很無聊很乏味。

    李素其實也說不清程處默為何老喜歡往太平村跑,長安城離這裏並不遠,六十裏路,催馬抽幾鞭子就到了,或許程處默覺得他新認識的這個朋友很有意思,也或許……村口那棵銀杏樹很欠揍?

    “小公爺又來了,歡迎歡迎,我昨天夜觀星象,發現天上星宿一通亂閃,掐指一算,就知道小公爺今日必至,來來,這邊請,暫且放過那棵樹吧,它快被你揍死了,今日咱換一棵……”

    程處默今日不同往日,至少臉上沒見著傷痕,反而一片清爽舒坦的模樣。

    “今日程某心情不錯,且饒過你村裏的樹,下次被揍了再說。”
vc2008 發表於 2015-4-22 20:35
第七十三章 突降其禍



  程處默表情很爽的樣子,李素忍不住懷疑他發了橫財,很想和他探討一下合伙橫財的可能性……

  說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程處默的舉止令李素暗暗鄙夷,隨便找個地方便往上一躺,也不管上面多少灰塵多髒,仰頭望天時嘴裡叼根狗尾巴草,據說這東西根莖部分的汁液確實有點甜意,但李素還是不敢嘗試……多髒啊。

  小公爺既然躺下了,看來少說一個時辰內不會走,李素有心想離開,又覺得不太禮貌,可他實在跟這位混不吝的小公爺沒什麼共同話題。

  思來想去,李素還是決定蹉跎自己寶貴的青春光陰,陪這位小公爺談談人生,盡管他對小公爺的人生毫無興趣。

  李素吃力地搬了塊平整的大石頭,一臉嫌棄地用手擦拭著石頭上的灰塵,直到石頭擦得光滑如鏡一塵不染後,李素才跑去路邊的水渠裡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到手快脫皮了才慢吞吞地走回來,坐在石頭上。

  程處默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道:「你這做派,該生在大戶人家的。」

  李素淡笑,等自己真正成了大戶人家,做派豈止這些?會令人發指的。

  「小公爺今日心情不錯,何事如此爽利?」李素沒話找話,看看天色,決定半個時辰內把這家伙打發走,家裡蓋房子沒人監工呢,沒空跟紈絝子弟扯淡。

  程處默咧開大嘴笑了:「今又砸了西市一家店鋪,沒敢傷人,但店被砸得稀爛,有年頭沒砸得這麼零碎了,叫那掌櫃狗眼看人低。」

  很不理解程處默的爽點,不過李素並不打算理解他,紈絝子弟,特別是老程家的紈絝子弟,絕不可以常理揣度。

  「小公爺干得漂亮!」李素昧著良心喝彩,反正不關自己的事,先把他哄走再說。

  程處默大笑,然後分享自己的砸店經驗:「那是,以往砸店啊,先得把客人轟出去,然後從大門開始砸,接著是桌椅和壇壇罐罐,今砸得很零碎,他店裡賣的筆也崴了,紙也撕了,墨條踩碎了,連店裡養的一條狗也被我打折了腿……娘的,好好跟掌櫃的說話他不搭理,非說什麼印書的人太多,要排隊,程某是那種排隊的人嗎?」

  李素聽著聽著,笑容漸漸有些僵硬了……

  「印書的店?」李素遲疑地問道。

  「不錯,西市南邊拐角的一家,原來是賣紙筆的,後來掌櫃的不知怎的弄出個新的印書竅門,一本書兩日內印好,現在買賣紅火了,我老娘信佛,有人借她一本經,老娘很喜歡,叫我照原樣印兩冊,誰知去了以後還得排隊,他娘的,不管了,砸了再說。」

  李素臉色有點白,他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呆坐在石頭上,李素半晌沒出聲,程處默許久沒聽到動靜,不由搖了搖他:「喂,你咋了?」

  李素轉過臉,幽幽地道:「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你說。」

  「如果我想跟小公爺打官司,你會不會揍我?」

  程處默楞了一下,茫然道:「我咋招你了?」

  「你真招我了。」

  *

  花二十文錢從村裡借了牛車和趕車的老漢,李素趕到了長安城,進了城直奔西市。

  西市仍如往常一樣繁華如畫,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寬闊的大道上行走兜賣,胡商們牽著一隊駱駝低眉順目地走在人群裡,見人便鞠躬,生怕禮數不周而招禍,大唐百姓走在西市裡人人昂首挺胸,骨子裡透著一股天朝上國的優越感,連朝胡商笑一笑都仿佛是上國對蠻夷的恩賜。

  李素風風火火走進西市,很快來到那家印書的文房店,然後被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嚇呆了。

  程處默的描述還是太謙虛了,他這哪裡是砸店啊,整個店都快被他拆完了,連屋頂的房瓦都垮下來一大半,店裡淒慘得如同剛被恐怖分子扔過炸彈似的,難怪今日來找他時表情那麼爽,砸得果然很零碎,虧自己當時還沒心沒肺喝彩,誇他砸得漂亮……

  文房店那位姓趙的掌櫃坐在瓦礫堆裡,默默垂著頭抹淚,衣衫有些凌亂,但沒有挨打的跡象,臉上不見傷痕,只是模樣很傷心。

  抹了一會眼淚,趙掌櫃抬眼便看見了李素,不由渾身一震,然後咧開嘴哭了起來。

  李素只好安慰他:「別哭了,好好說說,到底咋回事?」

  趙掌櫃回過頭指了指後面的瓦礫堆,哭道:「咋回事?這還不夠明顯嗎?店被砸了啊!」

  「你怎麼惹人家了?」

  趙掌櫃愈發泣不成聲:「我惹人家?我惹人家?我一個做買賣的敢惹誰?今那位大漢走進店裡,我都差點給人跪下了,前面等著印書的人太多,排隊本就是規矩,他還是不聽勸,二話不說把店砸了啊……」

  「知道砸店那人是誰嗎?」

  趙掌櫃抽泣道:「聽說是盧國公府的小公爺……若是早知道,我不就安排伙計給他先印了嗎,直到他砸完了店才亮出身份,坑死我了!」

  好了,人物事件全對得上了。

  李素心頭五味雜陳,有點哭笑不得,老程家在長安城真是……名不虛傳啊,幸好自己好歹跟程處默有幾分交情,這筆帳算得清,以往那些被砸了店又沒交情的人家,怕是真的只能自認倒黴了。

  「我找他要個說法去!」李素拔腿便走。

  趙掌櫃大驚失色,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去不得!去不得!咱認了,千萬莫找他……」

  李素苦笑:「我認識程小公爺……」

  「啊?」趙掌櫃傻眼了。

  李素拍拍他的手,然後趕緊把手縮回來,背在身後使勁擦,很不習慣跟人肌膚接觸,碰一下得沾多少細菌啊。

  「放心,好好說道理,程小公爺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今算是誤會,盧國公府會賠錢的,你趕緊算算損失,我好跟他報帳。」

  邁步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袖子仍被趙掌櫃死死揪著,李素疑惑地望著他。

  趙掌櫃臉色鐵青,朝他執拗地搖頭:「還是去不得,李家小娃,這事沒那麼簡單。」

  李素挑了挑眉:「怎麼說?」

  「程小公爺砸完店便走了,沒過多久又有人找到我,扔給我五十貫錢,派人一貫一貫把錢堆在我面前,說要買活字印書術……」趙掌櫃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他說要全部買下,以後全長安只有他能做這買賣,別人包括我在內,都不許做了。」

  「你怎麼說?」李素臉色漸漸凝重了。

  「我當然不肯,店砸了可以再修,印書術若沒了,我一家老小靠什麼吃飯?我又怎麼向你交代?」

  「然後呢?」

  「然後那人拿錢走了,臨走說我不識抬舉,說我找死。」

  李素沉聲道:「是盧國公府的人?」

  「不知道,那人沒表明身份,只看打扮,確像是大戶人家裡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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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2 20:36
第七十四章 擄掠進府


  五十貫錢,很可笑的價格,自從李素發明了活字印刷術後,趙掌櫃打制了好幾套模板,長安城裡文人不少,每天印書的流水都有好幾貫,現在人家輕飄飄扔個五十貫就得把所有的技術全給他,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

  砸店,賠錢,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李素沒想到居然變得曲折離奇了。

  是誰要買活字印刷術?

  李素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嫌疑人就是程家,無法不懷疑,這事太趕巧了。

  趙掌櫃面帶恨意,一口咬定道:「恐怕這事真是盧國公府干的,程小公爺尋個由頭砸店,砸完再叫府裡的管事買印書術,這事程小公爺不方便說,說了壞名聲,府裡管事說就容易了,將來事情若傳出去,盧國公府只消把出面的管事往官衙裡送,一切便與盧國公府無關……」

  很符合邏輯的推理,李素也覺得很有道理,畢竟確實是程處默砸了店。

  不過事情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李素還是不願相信程家能干出這種事,他所認識的程咬金和程處默也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如果說他們真想要活字印刷術的話,程咬金或許會騎一匹快馬,手執一柄宣花大板斧,哇呀呀怪叫沖殺進店裡,二話不說搶了活字模板便走,然後第二天,程家名下的商鋪便開始承接所有印書業務……

  這才是真正的程家風格,搶劫都搶得光明正大,擺出地痞無賴的嘴臉,明明白白告訴世人,我就是搶了,而且以後還會搶,咋地?

  現在又是砸店,砸完又扔點錢出來強買,神神秘秘見不得人的樣子,跟程家的風格大相徑庭,買印刷術的究竟是不是程家,李素只能在心裡打一個問號。

  「還是要找程家。」李素嘆了口氣,沒辦法的事,現在真正出了面的只有程處默,只能找他。

  …………

  …………

  李素並未急著找程處默。

  他與程處默的交情絕不能當作籌碼,畢竟很脆弱,一個草民對權貴家擺出興師問罪的姿態,而且這家權貴又是長安城人人皆知的惡霸之家,真這麼干的話,李素可能會死得很痛快,又痛又快。

  西市裡買了一疊紙和墨,李素離開長安回到家後,把房門關起來,獨自一人寫寫畫畫,不知忙些什麼。

  第二天,神清氣爽的李素剛准備再進長安城,文房店的一名伙計卻一臉焦急地來到太平村,告訴李素一個壞消息。

  趙掌櫃昨晚回家後,被長安縣衙的官差破門拿入了大獄,罪名很含糊,說是牽扯進了往年一樁西市商戶被殺的案子。

  李素呆楞半晌沒出聲。

  他沒想到背後的人下手如此快,從砸店,到給錢,最後拿人下獄,全都是一天內發生的事情。

  神情凝重的李素趕緊跟著伙計進了長安城。

  …………

  程家就住在朱雀大街南邊,宅子很大,佔地數十畝,很霸氣地坐落在朱雀大街邊,連大門都比別人家寬了三丈,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牌匾,是李世民御筆親題的「敕造盧國公府」。門口佇立兩排軍士,將府邸襯托得愈發威嚴莊穆。

  李素遠遠站在大街的另一頭,看著如同巨獸盤踞般的程家府邸,此時他才發現,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權貴人家,那個披戴鎧甲,一臉笑呵呵一副鄰居老伯形象,出手就把自己拍暈的程咬金,那個挨了老爹的揍心氣不爽,騎馬來到太平村對著一棵銀杏樹拳打腳踢的小公爺,看起來隨和,但是,他們仍是真正的權貴。

  靜靜注視著程府大門,李素暗暗嘆息。

  自己的力量還是太渺小了,渺小得像一粒塵埃,權貴只消輕輕一拂便能徹底將他抹去。

  這件事到底跟程家有沒有關系,李素也不知道,但他只能找程處默,只能賭程家父子不會干出這等事,所以李素決定先試探,若是程處默透露出一絲此事跟程家有關的意思,李素便立馬雙手將活字印刷術的秘方送上,恭敬地離開,從此不再碰這個行當。

  至於大獄裡的趙掌櫃,相信人家拿了秘方後不會將他致於死地,很快會放出來。

  坐在程家對面一棵大樹的樹蔭裡,李素一眨不眨地盯著程家的大門,專心注視著每一個從程家進出的人。

  這一坐便是兩個多時辰,程家小公爺今天很安分,似乎沒有出門為非作歹的意思。

  李素很有耐心,他對程小公爺有著充分的信心,這家伙一定會出門為非作歹的,不是進青/樓就是出城游獵,紈絝子弟嘛,不干這些事活著的意義在哪裡?

  又等了一個時辰,果然,程府的側門打開,下人牽著一匹馬出來,在門口的石獅旁等著,沒過多久,程處默倒拎著馬鞭大搖大擺走出來,接過下人遞上的韁繩,翻身上馬便走。

  李素急忙從樹蔭下竄了出來,攔在程處默的馬前,程處默一驚,急忙勒馬,當下程府門口的軍士們呵斥著朝李素圍了過來。

  「都滾遠!這是我兄弟。」程處默喝道,軍士們訕訕退下。

  程處默臉現喜色,翻身下馬大笑道:「今可真難得,居然在家門口見著你,不多說,走,隨我進門,開宴,酒管飽!」

  二話不說抓著李素的胳膊就往府裡走,李素踉蹌著使勁掙扎,漲紅了臉急道:「小公爺且慢,我今日是來跟你理論的……」

  「哇哈哈哈哈哈……理論個屁,先喝過癮了再理論不遲,莫矯情了。」程處默充分繼承了老爹的風格,將李素打橫扛在肩上,抬年豬似的歡天喜地將李素扛進了門。

  李素被扛在肩上顛得七葷八素,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搶進程家,無助地看著程家大門哐當關上,耳邊傳來程處默得意的叫囂聲:「來人,把我那幾個兄弟都叫來,府裡開宴,都來認識認識我新認的兄弟,能文能武還能給陛下獻策,是條好漢子!去,叫個人快馬出城去太平村,告訴李家長輩,李素今日必定大醉不醒,程家留客,他不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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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2 20:37
第七十五章 盡釋誤會


  將李素扔進程家前堂的榻上後,程處默頭也不回地走了,李素覺得他很可能去搬酒壇子,當然,也有可能發現砸店搶印刷術的行跡敗露,於是找兵器打算滅他的口……

  李素臉色有點蒼白,剛才在門外時醞釀了半天的興師問罪的正義氣勢,被程處默一通亂拳打擊得支離破碎,現在李素只想逃出程家再說。

  前堂無人,李素環視幾圈後,忽然暴起身形,朝不遠處的大門沖去,即將沖到門口,眼看黎明的曙光在向他遙遙招手,斜刺裡忽然冒出一人擋在他面前,一身短衫武士打扮,滿臉橫肉笑得猙獰可怖。

  「公子哪裡去?小公爺今日款待公子,吩咐小人將公子侍侯好,公子請回堂上稍坐,小公爺馬上便至。」

  李素只好回到前堂,臉色愈發蒼白。

  「龍潭虎穴,龍潭虎穴……」李素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未多時,程處默像一陣旋風般卷進了前堂,身後跟著三個相貌相似同樣是臉黑體壯的魁梧漢子,四人並排站一塊很具觀賞性,讓人忍不住想玩一個名叫「大家來找茬」的游戲……

  「今不巧,有兩個家伙出去廝混了,家裡逮著了三個,這是老二程處亮,老三程處弼,老五程處政,來,都來見見,李素,我新認的兄弟,農戶出身卻是條好漢,對程某的胃口,都來認識一下,馬上開宴了。」

  程家三兄弟呼拉一下全圍上來,這個捏李素一下,那個在他胸脯上摸一把,還有一個眼睛只盯著他的嘴,不知有何意圖。

  「太瘦。」程處亮撇嘴。

  「沒腱子肉,不稱手。」摸胸脯的程處弼搖頭。

  「張開嘴,看看牙口……」老五程處政熱情發出鑑定邀請。

  李素快瘋了。

  這一家子到底啥德行?

  「停!住手!」李素怒了,管他什麼權不權貴,沒這麼糟踐人的。

  一眾程家兄弟愕然住手。

  「小公爺,草民有事跟你說,事情不說清楚,這酒喝不下去。」李素第一次用上了「草民」的自稱。

  程處默皺眉,看了看他的三個兄弟,然後把李素拉到堂前左側的亭子裡。

  「啥事,你說。」

  李素從懷裡掏出昨晚寫好的一疊東西,畢恭畢敬遞到程處默面前,程處默一臉茫然,傻楞楞的接住了。

  雙手長長一揖,李素神情很恭敬:「這是活字印刷術的秘方,小公爺收好,草民獻給程家了,只求小公爺放趙掌櫃一馬,莫傷了他性命,草民和趙掌櫃此生絕不再染指印書一事,店不要了,錢也不要了。」

  程處默愈發迷茫,滿頭霧水地道:「你到底在說啥?活字印刷是個啥?你給我秘方做甚?趙掌櫃又是誰?我為啥要害他性命?」

  「小公爺昨日砸了西市一家店,為的不就是這活字印刷術嗎?」

  程處默怒道:「你放屁!程某心情不爽利,想砸就砸,要這勞什子印刷術做甚?」

  李素看著程處默激動的樣子,久懸的心漸漸落回了肚裡。

  賭對了,看來似乎真不是程家所為,砸店的是個很純粹的人,他只純粹享受砸店的快/感,後面買印刷術的是誰?好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你快說清楚,到底咋回事?兄弟交不交先放一邊,你若冤我,必把你揍成廢人!」程處默發飆了。

  李素笑了。

  排除了程處默的嫌疑,李素現在看他愈發順眼起來,這一刻才真把他當成了朋友。

  「小公爺莫急,事情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李素慢悠悠地將發明活字印刷術,再到與文房店趙掌櫃合伙分利,最後昨日被程處默砸店,緊跟著後面有人拿五十貫買印刷術……

  一樁樁一件件娓娓道來,程處默聽得兩眼圓睜,黝黑的臉孔不停變幻。

  「那個印書的竅門是你鼓弄出來的?」程處默吃驚地盯著李素。

  「是,賺點活命錢而已。」

  「昨日我砸了那家店後,有人緊跟著要買那個印書的竅門?」

  李素點頭:「不錯,當時確實懷疑是你,沒辦法不懷疑,這事太趕巧了,現在我知道不是你,很抱歉,剛才冤枉你了。」

  程處默擺擺手:「既是誤會就揭過去不提了……」

  說著程處默忽然嘿嘿冷笑起來:「有點意思,老子前腳砸了店,後面有人跟著撿便宜,這事怕不簡單,老程家雖說都是粗人,可也不是讓人白利用的蠢貨,好處他撿了,黑鍋我老程家背了,世上沒這道理。」

  程處默笑得很猙獰,這是李素第一次看見他露出如此凶相。

  「行了,李素,這事你別管了,以你的身份管不了這事,現在程家接手了,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長安城裡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陰我程家!」

  李素笑得愈發暢快。

  今日的目的達到了,以他的身份和人脈,本來就不是他能管的事,如果程家不接手,他也只能忍了,現在的結果很不錯。

  程家既然接手了這件事,後面就與李素無關了,李素對程家很有信心,以老程家不分青紅皂白的可愛風格來看,這位藏在幕後要買印刷術的人可能輕松不了了。

  拍了拍手裡的秘方,程處默笑道:「難為你試探一番竟下足了本錢,連秘方都舍得給我,我瞧瞧裡面寫了啥……」

  剛翻開一頁,程處默臉色有點不對了,他只看見第一頁上畫了一個酷似老爹程咬金的豬頭,後面還跟著六個小豬頭……

  李素劈手將秘方奪過來,嘿嘿干笑:「秘方當然不能輕易示人,小公爺就別惦記了……」

  抬頭看看天色,李素朝程處默行了一禮,道:「天色不早,坊間要宵禁了,我得趕緊出城回家,小公爺,告辭……」

  話沒說完,李素只覺得身子一輕,然後發現自己很不爭氣地被程處默扛在肩上,一路風景飛快倒退,耳邊還傳來程處默的大笑聲:「哇哈哈哈哈,酒宴已擺好,你往哪裡走?進了我老程家的門,你還想豎著走出去嗎?來人,上酒!上好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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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2 20:39
第七十六章 酩酊大醉


  很無助的長安之行,進了程府後李素只覺得自己是一葉怒海中的扁舟,起伏搖曳,凶險莫測,生死由命,橫豎在天……

  來到這個世界李素未嘗過一滴酒,這年頭能吃口飽食就不錯了,莊戶家怎麼可能有多余的糧食用來釀酒。

  被程處默扛進前堂,李素狼狽地坐起身,赫然發覺前堂內酒宴果然已設好,地榻上每人面前一方矮腳桌,桌上分別擺著烹煮好的雞肉,鹿肉,還有一道膽大包天的牛肉,老二程處亮擠眉弄眼告訴他,程家莊子邪氣,經常摔死牛,也不知是何原因……

  程處亮閃閃發光的眼神令李素深深感覺到,他的解釋很真誠。

  堂外走來一隊侍女,每人捧著一壇酒,壇子很精致,不像大唐的風格,口窄肚大,飾以銀漆,李素知道,這便是聞名於大唐的三勒漿了,據說這種酒是波斯國所產,用三種水果合釀而成,除了大唐的權貴人家,普通人真喝不起,此酒能熱飲亦能冷飲,熱者名曰「三勒湯」,冷者名曰「三勒漿」。

  加大號的漆耳杯擺在李素面前,侍女笑靨入花為他倒酒,咕咚咕咚一滿杯足有半斤。

  李素兩眼發直,然後在程家幾兄弟起哄下,閉起眼悲壯地一口喝干。

  喝完咂摸咂摸嘴,李素只覺味道怪怪的,說不上好喝,帶點水果味,隱約能聞到一絲絲酒精味,沒有想象中的一杯就倒,喝下去沒有任何反應。

  李素有些悲憤。

  騙子!古代的詩人都是騙子!什麼「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什麼「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什麼「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

  這種淡出鳥來的所謂「美酒」,李素覺得自己如果憋得住尿的話,有多少能喝多少,而且喝完老實回家睡覺,絕對沒臉把喝果汁飲料這種行為寫成詩句到處吹牛,蒙後人一蒙就是一千多年……

  李素放心了,踏實了,胸中冒出一股豪邁之氣,酒到杯干絕無猶豫,程家兄弟愈發喜不自勝,酒品即人品,這個李素果真值得一交。

  不記得喝了多少,但李素一直沒倒過,越喝眼睛越亮,頭腦也越來越清晰,他甚至清楚看到程家兄弟臉色化作酡紅,幾人互相攙扶,顫巍巍端著漆耳杯,強撐著向他敬酒,抖抖索索的酒灑了一路……

  李素沒事,他一直告訴自己沒醉,很清醒,甚至能清楚回憶前世今生的每一個悲歡細節,也能當著程家兄弟的面嗤笑所謂三勒漿不過爾爾,四個土包子沒見過啥叫高度酒,喝點果汁還歪歪扭扭的,不夠丟人錢……

  視線有些模糊了,頭也有點重,朦朦朧朧的不知道怎麼了。

  聽力仍然保持著最後一絲靈醒,只覺前堂一陣狂風席卷而過,前堂裡的侍女紛紛說著「老爺回府了」,然後便聽到「哇哈哈哈哈」的狂笑聲。

  「好個小後生,酒量端的了得,竟能把我家四個兔崽子放倒而猶自不醉,果然是條漢子,來,老夫跟你喝!」

  接下來李素不記得干了什麼,最後兩眼一黑,倒在程府這個凶險的龍潭虎穴裡任人宰割……

  **

  李素醒來時頭很痛,仿佛被無數大鐵錘狠狠敲著,而且敲得很有節奏。

  眼瞼慢慢打開,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床榻上,身上蓋著非常華貴的蜀錦,床頭的架子上倒懸著一個青銅鏤空鴛鴦熏香球,香球裡正緩緩升騰著熏香,氣味聞起來淡淡的,很舒服。

  閉上眼睛,李素使勁回憶昨天喝酒時說了什麼,干了什麼,可惜完全斷了片兒,絲毫記不起來。

  很對不起古代詩人,李素發現自己太自大了,原來「會須一飲三百杯」真的很了不起,昨天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沒到一百杯便轟然倒地。

  呆呆望著頭頂的房梁出神,沒過多久,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陣囂張的狂笑紛沓而至。

  「哇哈哈哈哈,好個小後生,果真是少年英傑……」

  李素驚恐地睜大眼,房門處的光線一暗,塔山似的魁梧身材遮住了屋外的陽光。

  「了不起,你這小後生越來越有意思了!」程咬金那張毛茸茸的臉出現在李素眼前,目光帶笑,還摻著幾分探究的意味。

  「程……程公爺,小子……」

  「叫伯伯。」

  「啊?小子……」

  「上次在太平村時與你爹聊過,老夫比你爹年長幾歲,該叫伯伯。」

  李素額頭冷汗直冒:「還是……還是叫程公爺比較……」

  「不給臉是不是?逼老夫動手揍你是不是?」程咬金眼中開始冒凶光。

  「程伯伯。」李素是個很識時務的人,立馬老老實實改口。

  程咬金臉色頓時由陰轉晴,笑眯眯地看著李素,盯得李素渾身直發毛。

  「那個……小子昨日失禮了,小子酒量不好,而且酒品也不好……」李素小心翼翼試探:「……昨日小子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吧?」

  程咬金笑得特別暢快:「當然沒有,你小子精滑精滑的,怎會出格?倒是我那幾個不成氣的兔崽子醉後丑態百出,嗯,老夫已抽過他們了。」

  李素終於放心,想想也是,果汁嘛……

  嘔——忽然好想吐……

  「昨日老夫回府,聽我家大小子說,你城裡的買賣被我家大小子砸了?」

  李素急忙道:「誤會,都是誤會,小子與小公爺已盡然開釋了。」

  程咬金點頭,笑得有點冷:「你們小孩子那點屁事老夫懶得管,不過有人躲在旮旯裡撿便宜,還讓我老程家背黑鍋,這事不能善了,小後生放心,三五日內給你個交代,日子太平了,長安城裡倒多了些魑魅魍魎見不得人的東西,老夫正是手閒,倒要稱稱斤兩。」

  李素笑著連連點頭,快打,打出腦漿子來最好……

  見李素笑得開心,程咬金也笑,笑著笑著,忽然冷不丁道:「昨日你大醉之時淚流滿面,哭著喊著畢生積蓄交給投資公司放貸,殺千刀的老板卻卷錢跑了,哭得好傷心……『投資公司』是個什麼說法?要不要老夫幫你報此大仇?」

  李素的笑容仿佛瞬間被人施了冰凍法術似的,全僵住了。

  仿佛沒看見李素僵硬的表情,程咬金慢條斯理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朝他晃了晃,道:「昨日你又說三勒漿是果汁,不夠勁道,還說什麼高度白酒,尋常漢子只喝三兩便倒,老夫不信你還跟我急了,說要弄個什麼釀酒作坊,逼著老夫簽字畫押,日後這高度白酒你與程家五五分潤,呵呵,後生一番心意,老夫便愧領了,回去趕緊把這作坊弄起來,老夫倒要嘗個鮮……」

  李素臉色刷地慘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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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2 20:40
第七十七章 雞飛狗跳


  李素心情很不好,相比宿醉的痛苦,心髒仿佛被針扎似的感覺更痛。

  酒後不僅失德失禮,而且破財,稀裡糊涂的,高度酒作坊還沒蓋起來,利潤就被人生生分走了一半,據說還是自己逼著程咬金簽字畫押……

  李素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不停安慰自己吃虧是福,大虧不死,必有後福,可李素還是想撞牆,想哭……

  這種感覺就像晚上走在黑巷子裡,忽然腦後被人敲了一記悶棍,然後身上的錢包被人搶跑了。

  程咬金卻很開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臉跟前世那個卷款跑了的投資公司老板一樣丑陋可惡,只是老程目光裡探究的意味一直不曾消失過,縫隙裡的光芒似乎直欲穿透人心。

  認命地仰天嘆口氣,算了,只當被賊搶了,李素命令自己擠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笑得萌一點。

  「程伯伯,我七你三怎樣?」李素試圖盡最後一絲挽回損失的努力。

  程咬金哈哈大笑:「小後生看來還沒醒酒,躺下再睡一覺,醒來就不會說這等胡話了。」

  李素:「…………」

  如果有把狙擊槍,一槍爆掉這老貨的狗頭,該是多麼美妙啊……

  …………

  程府凶險之地,不宜多留。

  頂著宿醉的腦袋,李素狼狽地向程家父子辭別,被程處默攙扶著踉踉蹌蹌走出程家大門。

  仰頭看著藍天白雲,生出恍若隔世的感慨,這一筆得虧多少啊,回家後帳都不敢算了。

  程家的大馬車靜靜停在門口,看來老程對生意合伙人還是很客氣,馬車免費管接送。

  程處默將李素扶上馬車,神情充滿內疚地瞧著他。

  「兄弟實在對不住了,我爹他……唉!」

  李素悲從中來,也沉沉一嘆,一切盡在不言中。

  誰知程處默緊接著道:「不過兄弟你也是程某生平僅見的實誠人吶,昨日說起高度酒之事,我爹不過詐你一詐,故意說不信,你就主動把分潤契憑寫好畫押,我爹假裝謙讓不願簽,你還抱著他大腿哭著求他簽,我爹說他二你八,你還不答應,揚言若不五五分潤你就抹脖子給他看,實在是高風亮節,義薄雲天,此情此義高山可仰……」

  程處默滔滔不絕說著,李素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青灰色,比死人的臉還難看。

  「別說了,我頭好暈,車夫,快馬加鞭,多謝……」

  *

  李素離開程府後,程家惡霸父子開始揮舞著大棒,滿長安的找人算帳。

  事情很嚴重,發展到這一步其實跟活字印刷術的關系不太大了,主要是要把後面的人揪出來,看看到底是哪家在背後搞風搞雨。

  整個長安城的權貴們犯怵了,程家不是五姓七宗,卻也是這二十多年來新興的權貴,論聖眷,論恩寵,論威風,長安城裡無人能及,當家的程老匹夫擺了二十多年的無賴惡霸嘴臉在長安城混得可謂神見神怕,鬼見鬼愁,今日竟有人主動惹上他,程家父子焉能不稱稱斤兩?

  程咬金的做派很有意思,霸道得欠抽。

  事情根本沒有線索也難不倒程家,首先從以往的仇家開始算帳,有一個算一個,家裡在長安城有商鋪的倒了黴,程處默領了一幫子惡霸打手橫行東西兩市,先把以前仇家的店鋪砸一通再來講道理,背後陰程家的究竟是誰也不管了,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漏掉一個。

  無辜被砸的仇家自然不樂意,沒招你沒惹你的,憑什麼砸我店?

  於是第二天,幾位御史台的御史領頭,將程老匹夫參了一本,李世民大怒,把程咬金叫進太極宮談人生,程咬金出來後臉色訕然,估計談人生的過程中李世民罵了髒話,可能還表達了想與程家女性長輩胡搞瞎搞的強烈願望。

  回來後程咬金挨個給那些被砸的仇家賠了罪,待到眾怒平息,然後……領著程家六個小惡霸把參他的御史們揍了一頓,一口咬定就是御史在背後坑程家……

  …………

  長安城裡,程家惡霸鬧得雞飛狗跳,李素躲在太平村坐山觀虎斗之時,城裡忽然傳出了一個壞消息。

  被拿進長安縣衙的趙掌櫃把活字印刷術的秘方招了。

  消息是文房店的伙計遞來的,李素呆楞半晌沒回過神。

  不怪趙掌櫃,他只是商人,大牢裡的刑具能挨過兩樣便很了不起了,李素憤怒的是背後那個人。

  第一次見到這個清平盛世背後的陰暗,與其他時代的陰暗沒什麼不同,大抵都是為了名利,手段也是大同小異。

  程處默怒氣沖沖找來太平村,臉色很難看。

  「趙掌櫃弄不出來,據說被移送大理寺了,我爹也沒膽子敢找大理寺麻煩,長安縣衙逼供趙掌櫃的小吏找到了,人在家裡喝了毒酒,早咽了氣,秘方不知給了誰,這條線斷了,他娘的,這事透著邪性!」

  李素臉色也不好看:「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那套活字印刷術,東西其實沒什麼竅門,說一遍誰都懂,制做起來也簡單,我也沒想到這東西最後竟成了禍害。」

  嘆了口氣,李素接著道:「你程家這些日子揍這個砸那個,這麼做沒甚意義吧?」

  程處默笑了:「當然沒意義,平白無故得罪那麼多人,你以為我爹真傻啊……主要是立威,程家這些年仇家越來越多,若非陛下寵信,程家不知倒了多少回了,這次也算是敲山震虎,借這事嚇唬一下那些雜/碎,我爹常說,做人啊,就得時不時朝外人亮亮拳頭,客氣久了,別人以為你好欺負,啥倒黴事都來了。」

  李素偏過頭望著他,眼神有了一些異樣。

  老程不簡單啊……想想也是應該,這麼多年風浪裡,若真是個混帳性子,估計他也活不到如今人五人六橫行長安,還騙小孩子的釀酒作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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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3 22:24
第七十八章 損己利人


  很簡單的事情,現在變得越來越曲折,李素深深覺得當初沒有貿貿然一頭栽進朝堂的選擇是無比正確的,他玩不起,也玩不過。

  程處默心情不太爽,這次來太平村是特意給李素道歉的。

  「都是我不好,砸了你的店,害你印書的秘方傳出去了,放心,程家以後會幫你盯著,放眼大唐天下,若被我知道誰家開了和你同樣的印書買賣,這事肯定就是他干的,二話不說先廢了他。」程處默胸脯拍得啪啪響。

  李素覺得程處默的歉意很沒必要,笑道:「別人已盯上我的印刷術了,就算你不砸我店,該來的還是會來,這事跟你關系不大。」

  「是我的錯,不推搪,秘方流出去沒辦法,只能拿錢彌補,你算算虧多少,程家給你補上。」程處默負責的態度令李素非常欣賞。

  李素很謙遜地拒絕了:「錢不要了,回去勸勸程伯伯,釀酒作坊我七他三,再提五五分我半夜死你家大門外。」

  …………

  「你家這陣子橫掃長安,鬼見鬼愁,有懷疑的對象麼?」李素問到正題。

  程處默不答,嘿嘿直笑。

  李素忍不住給他提示:「事情怕是要從源頭查起,比如……」

  程處默迅速接話,和李素異口同聲:「比如我娘(令堂)要印的那本佛經,究竟是誰給她的。」

  說完後二人一楞,然後相視而笑。

  佛經確實是源頭,若沒有人借給程家主母佛經,後面也就沒有程處默砸店這回事,更沒有別人躲在背後撿便宜的事,佛經是誰借給程處默老娘的,那人便脫不了關系。

  「看不出你也是個靈醒人。」李素誇道。

  「我不靈醒,我爹靈醒,他早想到了,這幾日沒動手,是打算讓程家先在長安城裡立個威再說。」

  「給令堂佛經的人是誰?」

  程處默笑道:「是個從六品的奉議郎,姓孫,沒事在尚書省裡瞎逛逛,啥事都做不了主的散官,他家婆姨以前曾在長安的芙蓉園中秋會上與我老娘認識,倒也挺會巴結,一來二去,老娘覺得她是個伶俐人兒,於是常邀她來府上作伴嘮些閒話,佛經就是她給老娘的……」

  李素眨眼:「一個從六品的官兒,怕是沒膽子招惹你家吧?」

  程處默撇嘴:「再借他三個膽子試試!這事沒完,深著呢,再挖兩天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

  行了,李素覺得自己不用多廢話了,程咬金精著呢,完全沒必要擔心。

  *

  事情分化為兩件事,一是查源頭,二是長安縣衙有人逼供趙掌櫃,活字印刷術秘方外洩。

  源頭自有程家去操勞,至於秘方外洩的事……

  李素心情不太好,不管多復雜的事,其實最後吃虧的終究是自己。

  活字印刷術是他目前唯一的收入來源,現在店砸了,秘方外洩了,掌櫃也蹲大牢了,一件原本很高尚,為大唐知識分子服務的好事,現在變得如此惡心。

  家裡新房子快蓋好了,李素卻沒了監工的心情。

  河灘邊的陽光已帶著幾分夏天的灼熱,曬起來沒那麼舒服了,李素坐在樹蔭下,默默地算著帳。

  左算右算,還是虧了,這筆帳填不平,哪怕程家現在把背後那人揪出來挫骨揚灰,虧的還是李素。

  虧了啊!

  李素仰天悲嘯,一個穿越人士,掌握了領先時代幾百年的高科技,前知五百年後知一千年……居然還是虧了啊!

  「大老遠就聽見你鬼哭狼嚎的,被狗咬了?」

  東陽滿含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素垂頭喪氣,懶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算是打過招呼了。

  「到底怎麼了?」東陽走近了才發現李素臉色不大好,白裡泛著青,不由關心地問道。

  「看看我的臉,有什麼評價嗎?」李素指著自己的臉道。

  東陽俏臉一紅,很快扭過頭去,憋著笑扔下一個字:「丑。」

  「不客觀……」李素嘆道:「算了,你最近可能熬夜看書了,眼有點瞎……你難道沒發現我的臉上刻著『倒黴』倆字嗎?而且刻的這倆字還是飛白體……」

  東陽仔細看了他一會兒,很認真的點頭:「果然刻著字……你爹又揍你了?」

  「我爹揍我根本不算倒黴好不好?如果有天你看見我爹抄刀砍我,那才叫倒黴……」

  東陽楞了一下,接著噗嗤笑出了聲。

  笑聲裡,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出現在東陽面前。

  東陽笑聲頓止,愕然看著這張紙:「做甚?」

  「為朝廷做貢獻!」李素義正言辭,表情正義得欠抽。

  「啥貢獻?」

  「上次河灘邊,我用泥土做模型,還記得嗎?」

  「記得。」

  「知道我做的是什麼模型嗎?」

  「不知道。」

  指了指這張紙,李素道:「它叫活字印刷術,有了它,我大唐的書籍普及率高得令人發指,一年之內便能實現『人人有功練,人人有書讀』的大同境界,吾皇文治武功遠邁古今……嗯嗯。」

  東陽沒敢接那張紙,反而警惕地盯著他:「……你想要多少錢?」

  「白送。」

  「不信!說實話!」

  李素:「…………」

  這點信任都沒有,友誼走到盡頭了嗎?

  指著秘方,李素一條一條地解釋,東陽睜大了眼,很快明白了活字印刷術的奧秘。

  吃驚地注視著他,東陽表情很復雜:「這是個了不得的東西呀!有了它,大唐的書籍會越來越多,文人士子也會越來越多,父皇所期者,無非文治與武功,如今武功已令萬邦臣服,而這個印刷術,可以幫父皇實現文治……你想出來的?」

  「當然。」

  「現在你要把它白送給朝廷?」

  「對。」

  「你瘋了?」東陽騰地站起身,神情愈發吃驚:「這不像你,你沒這麼無私,以前那個死要錢的你呢?」

  李素開始反省自己的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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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3 22:26
第七十九章 無私奉獻

  友誼走進了歧路,朋友做不成了。

  沖著以前救過東陽一命,而且事後挾恩圖報未遂的光輝事跡來看,李素覺得自己在東陽心目中的形象應該是高尚的,偉岸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

  但是東陽現在的表現告訴他,他錯了。

  沒關系,李素確定這女人最近一定熬夜看書而眼瞎了,不跟她計較。

  「我無私向朝廷獻秘方怎麼就瘋了?我就不能偉大一次嗎?」李素覺得有必要和她討論一下自己的人品問題。

  「這不是你啊,真的不是你啊……」東陽充滿擔憂地看著他,玉蔥般的纖指撫上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李素瞪著她:「我聽出來了,你在諷刺我,高級黑。」

  東陽嘆道:「到底發生了甚事?你這個樣子讓我很不安,認識你這麼久,連救我一命都折成了錢,一筆一筆算得清楚,你何時做過『白送』的事?」

  「沒那麼復雜,你只管把這個秘方送給你父皇,就說是太平村李素心系朝廷,為陛下解憂,特無私獻上活字印刷法,為陛下的文治武功添磚加瓦……」

  東陽眨著眼:「就這樣?」

  「對,就這樣。」

  李素的想法並不復雜,既然秘方外洩了,大家都別玩了,索性全送給李世民,哪個不長眼的以後敢開印書店,就是一樁驚天巨案。

  當然,李素也相信李世民的人品,一個被喻為「千古一帝」的皇帝,至少應該比較講道理的,比如「禮尚往來」這種道理,拿了人家東西總得回敬點什麼吧?李素不挑食,除了官職,什麼都要,若能御筆給他題一幅字,比如「李素是個好同志」之類的,那就真賺到了,比印多少本書都賺。

  好吧,其實自己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無私,東陽的判斷很正確,眼沒瞎。事實上仔細一盤算,這竟是一筆柳暗花明的買賣,比印書劃得來。

  活字印刷術?不可惜,給誰都不可惜,李素得到的遠勝於付出的。

  心裡的如意算盤撥得嘩啦啦響,李素臉上的笑容愈發蕩漾了。

  東陽看著李素的模樣,神情卻越來越不安:「此事……你跟你爹商量過沒有?」

  「關我爹啥事?你別管,送上去便是。」

  東陽嘆道:「李素,你莫這樣,我有點怕……真的,你還是要錢吧,要錢的你才讓我安心,說,你想要多少,只要不過分,朝廷都給。」

  李素不耐煩了,道:「分文不取!今我就敗家了,誰攔著我無私奉獻,我死誰家門口!」

  *

  東陽這次進宮的心情很復雜,充滿了無奈。

  人家哭著喊著非要偉大一回,無私一回,身為李家公主難道真攔著他?

  猜不透李素的心思,東陽只好乖乖的聽話,傻乎乎的被他忽悠得拿了秘方進宮獻給父皇。

  李世民永遠都是那麼的忙碌,任何時間求見他,他都跟他的文臣武將們在一起商議國事,久而久之,連親情也成了日程的一部分,歸入「應酬」那一類。

  東陽站在甘露殿外,靜靜等候李世民抽出空暇,哪怕身為公主,也不能說見父皇就見,最得寵的魏王,吳王,晉王都一樣,更何況她只是個並不得寵的公主。

  烈陽當空,殿外的長廊下卻有些陰冷,總有一股莫名的寒風拂過,令東陽的胳膊不由自主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從小到大,她都不喜歡太極宮,它像華麗的牢籠,將她死死束縛在殿堂裡動彈不得,直到她成年,直到她分到了封地,她的痛苦和壓抑才稍稍緩解。若非為了他,她又怎願意一次又一次進來?

  東陽靜靜地等候,靜靜地想著心事,想著一些能讓她快樂起來的事。

  河灘邊的花兒開得很嬌豔了,其實他不知道,每天她都會去一次河灘,然後,靜靜地等他,等他的時候用綢巾將他經常坐的那塊平石擦得纖塵不染,光亮可鑑。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很幸福,等他的時光亦是。

  還有那支曾經刺過結社率的發簪,也被她小心地收藏在最隱秘而柔軟的角落裡,每晚總要取出來看一眼,簪子有些鏽了,上面還沾著點點駭人的血跡,可她卻不怕,每晚看看它,總會忘情地笑一陣,然後帶著安詳的笑容沉入夢鄉。

  他寫過的那幾首詩,她每天都會默寫好幾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逗得她笑的,氣得她哭的,讓她哭笑不得的,她都牢牢記在心裡,一個字都沒改過……

  她默默做過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可她仍然很快樂,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快樂。

  …………

  朝會散得很遲,東陽在殿外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宦官才來宣她。

  甘露殿內,東陽朝李世民盈盈見禮,李世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漫應道:「東陽進宮見朕何事?」

  東陽垂頭輕輕地道:「為父皇文治天下而獻一秘方。」

  開場白很吸引人,李世民的思緒成功地從國事中掙脫出來,直視著她。

  「此話怎講?」

  東陽默默掏出秘方,遞上前去。

  生平第一次壯著膽子站在父皇身旁咫尺,東陽輕聲地為他解釋秘方的奧妙。

  李世民擰著眉,神情漸漸變得驚訝,不怒自威的臉孔充滿了喜悅。

  「原來印書竟有如此妙術!大善,哈哈哈哈,大善也!」李世民大笑。

  東陽沒猜錯,父皇的野心很大,他要的不僅僅是天下無敵的武功,還要遠邁古今的文興盛世,眾所周知,文興盛世的基礎是教育,是書本。而眼前這個活字印刷術,便解決了書本的難題,大唐的文治之興,至此而打下了基礎。

  「好,好好!東陽,此物你從何而來?」李世民笑得無比酣暢,真正的龍顏大悅。

  東陽垂頭,神情頗有些不自在。

  李世民笑聲頓歇,忽然想起了什麼。

  「那個李素?」

  「是。」

  李世民腦海裡迅速冒出一張年輕的臉,那張臉充滿了懶散和隨性,扯著嘴角的皮肉,勾出一絲不像笑容的笑容。

  ……「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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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4-23 22:28
第八十章 御筆親題


  魔性的「呵呵」聲在李世民腦海裡來回穿刺,令李世民忍不住牙根癢癢……

  東陽見父皇神情復雜,垂著頭不敢吱聲。

  「李素此人……是不是什麼都懂?」李世民疑惑地道:「會治病,會作詩,會殺人,會獻策,現在連印書之術都會,他難道是天縱奇才?」

  東陽抿唇,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回道:「東陽不知,那李素常有奇思妙想,雖然不願當官,卻也心系社稷,無論詩作還是妙策皆投報無門,而東陽的公主府離他最近,於是他便投送東陽府上……」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李世民倒也不曾懷疑到兒女私情方面去。

  「這個活字印刷術,也是他親自投獻進公主府的?」

  「是,而且李素說……說他為國獻策獻物,只盼大唐威服四方,亦盼李唐江山千秋萬代,如此,於願足矣,而他分文不取,更不領受朝廷官職,以後若有妙思奇法,仍會上獻朝廷。」

  東陽說完心中頓時有點想笑,這些話其實李素一個字都沒說過,但她還是代他拍了馬屁,而且順便表了忠心,若換了李素在場,怕是比她說得更加肉麻。

  李世民不疑有他,搖頭嘆道:「屢屢獻策獻物,朕若不封賞,如何對得起子民一片赤誠之心?」

  東陽聞言心中暗急,平日裡與李素接觸頗多,她自是清楚李素的想法,知道他不願當官,現在父皇又動了封賞他的想法,旨意到了李家,恐怕他會很不開心。

  措辭一番後,東陽輕輕道:「父皇賞罰有度,自是聖明君王,然而那李素無心朝堂,若是勉強為官,終究違了他的本意,反倒不如放任,當了官,心思就復雜了,那時公務纏身,應酬不斷,哪有空閒再去琢磨這些奇思怪想,為父皇分憂?況且,李素才十五歲,人情世故不夠達練,進入朝堂恐會得罪諸多大臣,終不能被容,好好的大唐英才,怕是湮沒於凡塵之中。」

  一口氣說了許多,東陽也有些羞怯,急忙垂下頭道:「東陽淺陋之見,還望父皇莫怪。」

  李世民緩緩點頭:「十五歲當官,委實有點驚世駭俗,我朝除了功勳子弟因長輩恩蔭而得閒散官爵外,鮮有十五歲立功而得官者,朕為李素開此例不難,怕的是木秀於林,終究害了他……」

  輕曲手指彈了彈印刷術的秘方,李世民苦笑道:「可是有功不賞,非明君也,朕總要賞他什麼吧?不然魏徵那老匹夫……咳,老大人又會羅嗦個不休了。」

  東陽抿唇笑道:「李素所喜者,銀錢也,但若直接給他銀錢,卻失之市儈,既然這活字印刷術是他所獻,父皇索性賜他一樁買賣吧,讓他做這印書的買賣,想必他一定深銘父皇恩德,父皇覺得如何?」

  李世民想了想,笑道:「甚善,依你便是。」

  叫宮人取來紙墨,李世民思索一陣後,揮毫落筆,在紙上寫下碩大五個字:「李記印書坊」。

  落款,蓋印,墨跡干後,李世民盯著這幾個字看了一會兒,然後將它交給東陽,忽然笑道:「你倒是個善良性子,說什麼李素所創印刷術是心系社稷,什麼報國無門,依朕看來,他創這個東西就是為了做這個買賣吧?為國為君未必,為錢才是真。」

  東陽一驚,急忙垂頭道:「父皇明鑑,李素絕無此意,獻上此物時亦說過不取分文,無私報國的話。」

  李世民哈哈笑道:「不偷不搶,為錢也不算壞事,東西是實實在在的便夠了,如他所願,從今日起,令工部匠人制模板兩千具,分發大唐各州府,長安嘛,朕便獨許李素一家專營,算是聊慰他一番赤誠的『報國之心』吧。」

  東陽被臊得滿臉通紅,卻也只能垂頭應是,不敢再為李素辯駁半句,理智告訴她,父皇的猜測很准,一點都沒錯。

  *

  東陽進宮的同時,太平村的李素也收到了一個消息。

  被關在大理寺的趙掌櫃忽然被放出來了,遞消息的仍是文房店的伙計,據說趙掌櫃傷痕累累,顯然受了不輕的刑,不過人還完好,大理寺的官員親自將他送出牢門,不停致歉,並且私人贈送了趙掌櫃十貫湯藥錢。

  意料之中的消息,李素並不吃驚,反而笑得很開心。

  不知道東陽公主把東西送進宮沒有,至少可以看得到程家確實花了大力氣,人放出來了,官員還得向一個商人賠禮道歉,委實少見。

  沒過多久,程處默獨自催馬來到太平村。

  程處默的臉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滿臉鐵青,看見李素後怒氣沖沖的臉頓時變得很復雜,羞愧,內疚,或者還有點別的什麼。

  李素不喜歡猜別人的心情,於是有話直說:「咋了?又被你爹揍了?」

  程處默一楞,沉默許久,緩緩地道:「每次你見到我,開口就是這一句,李素,你告訴我,我在你眼裡到底是個啥樣的人?難道我就只有經常挨揍的命嗎?」

  李素頓覺失禮,急忙笑道:「小公爺,實在抱歉,問習慣了,就跟朋友之間見面問一句『吃了嗎』的意思一樣,算是打個招呼罷了。」

  程處默臉色稍緩,點了點頭。

  李素小心地問道:「今日小公爺氣色不佳,咋了?」

  程處默神情黯然,長嘆一口氣:「出門前被我爹揍了……」

  李素:「…………」

  程處默委屈地道:「又不是我犯的錯,憑啥叫我來認錯?我跟爹爭辯幾句,砂缽大的拳頭就砸過來了啊……不講道理嘛。」

  「認錯?認什麼錯?跟誰認錯?」

  「跟你。」

  李素呆住,滿頭霧水看著他。

  程處默站起身,很正式地朝他長長一揖,道:「印書秘方的事沒法查了,我代表程家給你賠禮,這事算程家做錯了,砸店也好,秘方外洩也好,全算程家頭上,不推搪,賠錢還是賠地你說話,程家認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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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4-24 15:48
第八十一章 水落石出


 很莫名其妙的一番話,李素怔怔看著程處默,半晌沒出聲。

 店鋪確實是他砸的,印書秘方丟了也算和程家有間接的關係,但是程家一聲不吭把所有責任扛起來,這事就奇怪了,道理怎麼論都不該是這個結果。

 剎那間,李素腦海裡冒出無數種猜測。

 活字印刷術這東西若說值錢,或許值那麼一點,畢竟是四大發明之一,它是中​​華文明傳承的一個輔助工具,書印得多了,讀的人也多了,文化的傳承也就更普遍了。

 但李素還沒有自大到無限誇大它的作用,發明也好,學說也好,世人從認識它,到接受它,再到慢慢習慣它,最後將它作為一種常用的工具,這個過程是非常漫長的,不可能一出現就風靡天下,李素把它弄出來的本意原只是為了自己發財,用來造更大的房子,買更多的地,買更多更對稱更工整的美貌丫鬟,以及……給老爹找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婆姨讓他糟蹋。

 東西不算什麼太出彩的東西,至少目前不算,可李素沒想到因為這個東西,事情卻越鬧越大了。

 現在程處默的道歉,無疑將事情引向更複雜的方向。

 “到底咋回事?不是說跟一個從六品奉議郎的夫人有關嗎?再往裡查呢?”李素神情凝重地問道。

 程處默搖頭:“查不下去,沒法查了,總之,這事程家擔了,你……也到此為止吧,有啥想法只管提,秘方是追不回來了,要錢要地你只管說,程家都給。”

 李素盯著他,道:“我不要錢,也不要地,只要一個結果。”

 “給不了結果。”

 李素沉默片刻,道:“背後到底什麼人物,連你程家都怕?”

 程處默苦笑:“不是怕,而是……,罷了,不說了,反正程家對不住你。”

 看著程處默那張憨厚的臉,李素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東陽懷揣著李世民親筆題寫的字剛出宮門,兩輛馬車已飛馳至太平村。

 李家的新房子已大致完工,房子只剩最後的封頂工程,李素蹲在工地邊神情懶散地看著工匠們忙活,吱吱呀呀的車軸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兩輛寬蓬馬車,外表很樸素,車蓬沿邊的灰色漆光剝落不少,顯得有些破舊。

 兩名穿著短衫的車夫駕車,打頭一輛馬車的車轅上坐著一位藍衫紗冠的中年人,面色白淨,滿臉堆著笑,笑容看起來很和氣,讓人一見便生出一股親切感。

 李素心中隱隱有著預感,果然,兩輛馬車行至李家院子前便停​​下了,中年人跳下車轅,先環視一圈,視線集中在李素身上後,似乎找到了目標,笑容愈發和善地朝李素走去。

 “這位少年英傑可是近日名滿長安的李素?”中年人拱手笑問道。

 李素只好拱手回禮:“正是小子。”

 “哈哈,久聞李家少年文武雙全,能詩善武,今日見之,果然不同凡響,在下崔厚安,給足下見禮了。”

 說完崔厚安長長一揖。

 李素滿頭霧水,下意識地回禮,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飛快直起身,失聲道:“崔?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

 崔厚安的笑容裡夾雜了幾分苦澀,點頭道:“清河崔氏。”

 李素笑了,崔厚安也笑,二人互相直視著對方,笑得很暢然。

 好了,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一切都能解釋得清楚了。

 背後的人居然是清河崔氏……

 只有五姓七宗的門閥才有如此能量,將趙掌櫃從長安縣衙轉送大理寺,而且撬開了趙掌櫃的嘴,得到了活字印刷術的秘方。

 砸店的程處默也好,喝毒酒自盡的長安縣衙小吏也好,被撬開嘴的趙掌櫃也好,都是崔家棋盤上的棋子,包括剛剛程處默過來道歉,也是下棋的大手推動著的。

 難怪程家咬著牙把整件事擔下來了,也難怪程處默要代表程家過來道歉,說起來這事還真只能由程家打頭陣,因為程咬金娶的正房夫人,便是清河崔氏門閥所出,清河崔氏算是程咬金的丈人家,也是程處默的娘舅家,他不來道歉誰來?

 李素的思緒很亂,一團亂麻似的,理智卻命令他現在應該笑,笑得開心一點,甜一點。

 “原來是崔氏,難怪,難怪……”李素笑嘆,臉上不見絲毫憤慨之意,反而有一種世事無常的慨嘆。

 崔厚安一直盯著李素的臉,仔細地觀察著他臉上任何一個流露內心想法的細節,很遺憾,李素笑得太甜太純了,臉上發現不了任何端倪。

 “誤會了,全是一場誤會,今特意來向李公子賠禮,此事崔家做得理虧,任打任罰,絕無怨尤。”崔厚安朝李素長揖,語氣很誠懇,甚至帶著幾分懊悔之意。

 很有意思,崔家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發明活字印刷術的竟然是李素。 他們只以為是某個市井小民偶爾發明一個新奇東西,這個東西對普通人來說並沒什麼重要,傳出去甚至泛不起一絲波瀾,如今這年頭,絕大多數的百姓是不認字的, “書”這個東西,印得快與慢,與百姓們的生活毫無相干。

 但對崔家來說,活字印刷術的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清河崔氏是望族,其宗源可上溯到春秋時期的齊國公卿,後來宗族繁衍愈發壯大,分支如萬川歸海般不計其數,一千多年來崔家門第內湧出的高官名臣無數,直至今日仍被列為五姓七宗的第一大門閥,其勢力影響著河北山東大部地區,可謂輝煌極盛,古今罕見。

 如此龐大的門閥,要鞏固其地位不動搖,自然要掙聲望,掙文人士子之心,人心所向,朝廷和皇帝才會尊重崔家,禮敬崔家,絕不敢對崔家動手。 而李素的活字印刷術的出現,無疑向崔家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有了它,文人士子們讀書方便了,能讀的書更多了,崔家以此物揚名,邀買天下人心,人心怎能不迅速向崔家凝聚?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4-24 15: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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