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69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10 22:51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松州之變


    “你咋來咧?”王樁大手隨便往臉上一抹,擦了滿手的汗,然後順勢朝李素的肩拍去。

    “停!離我遠點,別碰我。”李素嚇得退了好幾步,好險,這滿手的汗拍到他肩上,今晚糟心得沒法睡了。

    王樁早清楚李素這些毛病,也不介意,呵呵憨笑幾聲,滿手的汗液朝自己下身的犢鼻褲上狠狠一擦,然後……重重拍上李素的肩,重複剛才的話:“你咋來咧?”

    李素的心直抽抽,很無語地看著自己肩上的那只大手:“你非要拍我一下才舒服嗎?”

    王樁將李素一勾:“走,找個說話的地方,這裏火長和隊正都看著咧,對我們新入的府兵凶得很,可不敢招惹。”

    領著李素走到陌刀隊營盤的柵欄外面,王樁搬來兩塊平整的石頭,一屁股坐下去,李素猶豫地盯著石頭,神情很糾結,王樁很快明白了,用腰帶當抹布使勁擦了幾下石頭,擡眼瞪他一下:“可以了吧?臭毛病!”

    李素心滿意足地坐下。

    從懷裏掏出牛進達給他的麂子肉,遞給王樁:“趕緊吃,大總管賞的,以後想吃我再給你弄……”

    王樁驚奇道:“大總管對你這麽好?”

    李素黯然道:“別提了,這是一段悲傷的事,總之……就當這塊肉是我花五百貫買的吧。”

    王樁楞了半晌,把肉接過來,笑道:“我這裏不缺肉,回頭我給老二送去,他那弩箭營才叫真的苦,每頓一張幹餅加一小團野菜,前日行軍路上我遠遠見著一面。那小子臉都快變綠色了……”

    指了指那塊清理出來的臨時操練場,李素道:“你們每晚紮營後都操練?”

    王樁笑道:“白天行軍,晚上操練,不過操練的是我們這些新入的府兵,老兵不練。”

    “累不?”

    “還行,就是睡不夠。吃得倒挺好,比別人都好,火長說我們是陌刀隊,舞刀要花大力氣的,所以每餐格外給我們配塊肉……”王樁咧開大嘴笑得很開心:“在家都沒敢這麽吃,半月能吃一頓算走運了。”

    李素臉色有些沈重:“上陣的本事學會了嗎?”

    “不需要什麽本事,只消把刀舞起來,然後看隊正或校尉的令旗,紅旗推進白旗停。沒見白旗揮下就得不停的舞刀,再累都得舞起來,不管人或馬闖入我們陣中,眨眼就把他絞碎了。還有就是陣型,一定不能亂,誰先亂了陣型要被殺頭,這是鐵律。”

    李素點頭:“說話就到松州了,上陣莫慌亂。跟著袍澤弟兄走,特別是第一次殺人時……”

    李素說著頓了一下。他第一次殺的人是結社率,殺過以後其實沒什麽感覺,因為當時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一心只想著活下去,被救出來後才感到惡心手顫,幾天沒吃下飯。每晚一閉眼便是血肉模糊的屍首,那段日子很難受。

    若讓他跟王樁做第一次殺人後的心理輔導,他也說不了什麽,頂多一句“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

    誰知王樁卻似乎沒什麽心理障礙,咧嘴笑道:“殺吐蕃賊算甚殺人。我只當宰畜生了,我們火長說了,大唐以外都是蠻夷,蠻夷能算人麽?猢狲!”

    強大的驕傲和自信,這種上國情懷幾乎深入到每個大唐子民的骨子裏,大唐百姓放眼天下的目光不一樣,看外國人都是一只只猢狲,胡商是黃皮猢狲,吐蕃是紅白相間的猢狲,日本人是矮猢狲,東突厥……嗯,東突厥已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滅了,全部納入了大唐版圖,所以東突厥正慢慢從猢狲朝人的方向進化,總之,大家生活在一塊人與猢狲並存的詭異大陸上。

    這才是真正的種族歧視,歧視的不是所謂上等人和下等人,而是人與其他物種。

    李素沒想到這年頭的低級軍官連心理醫生的活都兼任了,既然王樁不在乎,李素自然沒必要再說什麽。

    今晚從中軍帥帳跑出來看王樁,為的也是這個,他很擔心王家兄弟。

    太陽漸漸西沈,已是傍晚時分,金色的余晖公平地鋪灑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夏日的蟬蟲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前竭盡全力地鳴叫著,給靜谧的荒野平添一絲煩亂。

    揀了根樹枝隨手在地上胡亂劃拉著,王樁沈默許久,忽然道:“李素,我和老二入了府兵,算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這一戰能不能活著我們都不知道,現在只能情當我和老二已經死了,所以托你一件事,我家老四不到一歲,年紀還小,若是我和老二真的戰死,我爹娘請你照料一下,待老四長大成人,能養爹娘終老了,你再……”

    “別說不吉利的話!”李素打斷了王樁,加重了語氣:“你們一定會平安回家的。”

    王樁笑得很坦然:“生死由命,路是自己選的,下場是死是活都不怨,只是有些身後事放不下,咱倆一起長大,這半年你變了不少,你的本事也越來越莫名其妙,不過你我仍是兄弟,這些事情,只能托付你。”

    李素重重歎了口氣,王樁生得魁梧高壯,而且面相顯老,有時候連李素都忘了,王樁其實也只比他大一歲而已,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正是醉酒打架,悄悄喜歡鄰村某個姑娘,為那個姑娘明裏暗裏做一些蠢事的懵懂時節,而他,卻為了整個家,義無返顧踏進了鬼門關。

    太平年景的“太平”,是怎樣被定義的?

    二人沈默著望向漸漸西沈的夕陽,都沒有說話的心情,良久,李素忽然跳了起來,重重朝王樁的屁股上一腳踹去。

    “混帳王八蛋!想過好日子,跟我開店,跟我做買賣,什麽事不能幹?非要入府兵幹這種玩命的勾當!我告訴你,你和老二死了我連你們的屍首都不會收,更懶得管你爹娘,你自己九泉之下保佑他們吧!慫貨!”

    發泄般說完這番話,李素拍拍屁股就走,頭都不回。

    王樁坐在原地看著李素的背影,忽然咧嘴笑了,笑得很開心。

    *************************************************************

    大軍走了近二十天後,離松州越來越近了。

    侯君集和劉蘭所部已至松州五十裏外的松崗坡駐軍,兩軍一東一北呈犄角之勢對松州擺出進攻陣勢,只等牛進達的大軍抵至後對吐蕃形成三面合圍。

    這是大軍開拔前由李世民和中書省及兵部官員連夜制定的戰略,快到松州時,牛進達便下令加速行軍,勿使戰機贻誤。

    沒有任何醞釀,也沒有任何前兆,晴朗的天空忽然間被戰爭的陰雲遮蓋。

    離松州百裏時,牛進達所部前軍斥候與吐蕃斥候遭遇,雙方激烈拼殺,二十多名吐蕃斥候的屍首被永遠留在大唐的土地上,而唐軍斥候亦折損了十來人。

    同時,一個不好的消息從前方傳來,果如牛進達所料,松州都督韓威沒能守住城池,在侯君集所部即將到達的前三天,吐蕃兵攻占了松州城,當他們踏上松州城頭的一刻,韓威命人打開了另一邊的城門星夜棄城逃走,第二天與狼狽逃出的部將會合時,總共只剩下三百余人。

    “棄”這個字眼,看似無害,卻不知背後代表了多少條人命的隕落。

    韓威棄城後,松州群龍無首,自然守不住了,被吐蕃兵攻入城中燒殺搶掠,阖城百姓被屠戮者數以千計,財物被掠奪,房屋被燒毀,女子被強暴,灼人的烈陽下,一幕幕慘劇在這座邊城上演。

    如今的戰勢與計劃中的完全不同,五萬大軍原本為了解松州之圍,而現在松州被占,于是戰略計劃由解圍變成了攻城,不惜一切代價收複松州。

    三位行軍大總管炸毛了,他們將此戰視為自渭水之盟後的又一樁奇恥大辱,當著三軍將士的面發下毒誓,將吐蕃所屠戮大唐百姓之數以十倍還之,否則神明不佑,天雷殛之。

    貞觀十一年七月初九,牛進達所部到達松州城外南面四十裏紮營,與侯君集和劉蘭所部通報過後,三軍向松州推進,前鋒騎營共計一萬八千騎開始清理城外余敵。

    一樁因為求娶大唐公主失敗而引發的圍城事件,原本帶著幾分不太認真的旖旎意味,唐軍出征前,長安街頭巷尾的百姓皆以一種風流韻事的口吻談起此事,然而現在,吐蕃竟悍然攻占了大唐城池,屠戮了數以千計的大唐百姓,消息傳到唐軍大營開始,這一戰已成了洗刷恥辱的國戰,從將領到平民,沒有人再用風流的眼光看待此事了。

    一萬八千余騎兵對松州城外開始無差別掃蕩,但凡遇到不會說漢話的人,一律斬殺屠戮,三軍從東北南三面緩緩推進,對松州城施以圍三阙一之法,唯獨放開西面城池,侯君集所部遣五千精騎埋伏在西面五十裏處。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11 10:55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三章 鏖戰松州(上)


    吐蕃二十萬大軍,而唐軍三支人馬合計也才五萬。

    松贊幹布要的不是大唐公主,或者說,不僅僅是大唐公主,他還想稱稱大唐的斤兩,用戰爭來決定君臣的名分歸屬。

    兵力占了絕對優勢,戰力亦不輸關中子弟,如何不能稱量?

    二十萬大軍守城,攻城的只有五萬,收複松州的希望很渺茫。當彌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當即遣快馬入長安,向李世民陳述戰情,並請李世民傾舉國之兵力盡發松州,誓雪松州之恥。

    艱難的不僅僅是攻城,還有收容從松州逃出來的難民問題。

    難民都是大唐百姓,從吐蕃人的刀口下逃出來的,總數十來萬人。

    三位大總管自然要善待百姓,于是下令在營外另建營帳,撥付糧草以供百姓吃住,然而,收容難民的當夜,新建的營帳忽然起火,隨即一股混雜在難民群中的吐蕃人裹挾百姓向唐軍劉蘭所部中軍發起突襲,所幸唐軍警覺性高,在未釀成大禍以前及時將這股敵人撲殺殆盡。

    內憂外患,給這次大戰的唐軍將士們蒙上了一層陰影。

    第二天,侯君集邀劉蘭,牛進達二將商議戰事,牛進達領親衛前往侯君集中軍帥帳,回來時臉色陰沈,顯然唐軍這次的形勢很嚴峻,五萬人面對二十萬吐蕃大軍堅守的城池,實力委實太過懸殊。

    牛進達回來後不久便下令擂鼓聚將,包括李素在內,衆將恭敬站在帥帳內,牛進達神情冷峻,一支支紅色批箭扔出去,一道道軍令被衆將領走。

    午時一刻,全軍攻城!

    一架架抛石車,雲梯被後軍火速組裝起來,大營裏人吼馬嘶,將領們罵罵咧咧,府兵們匆匆忙忙,急促的馬蹄聲在大營內來來去去,揚起漫天的塵土,一隊隊揚刀執戈的身影在塵土裏穿梭。

    李素站在帥帳外,靜靜看著這一切,他的身旁,牛進達表情冷凝,陰沈如雲。

    “小娃子,你曾說戰松州易,入吐蕃難,今日如何說?”牛進達目視前方,語氣淡漠。

    李素苦笑:“若是解松州之圍,自然容易,可是……”

    牛進達冷笑接口:“可是誰也沒想到韓威竟敗得如此快,棄城棄得如此果決,若是與吐蕃戰于松州城外的平原,我五萬唐軍擊敗二十萬吐蕃勝算不小,但若是五萬人攻打二十萬守軍的城池,怕是沒有好下場。”

    李素點頭,兩者根本不是一個概念的事,唐軍英勇善戰,至少在如今這個年代,平原決戰的話可以說是天下無敵,然而靠這五萬人攻一座有二十萬守軍的城池,難度就不一樣了,兵法所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就是這個意思,想要攻城,少說也得有優于敵方五倍的兵力,而如今的兵力對比卻完全反過來了。

    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人饒是大唐名將,對如何攻克松州城也是一籌莫展。

    李素神情憂慮,他想到了王家兄弟,攻城戰自古以來便是最艱苦,傷亡也是最大的,今日三位大總管下令攻城,這兄弟二人恐怕……

    “大總管,既然兵力懸殊,為何不圍城待援?我們這點兵力攻打,傷亡……”

    牛進達歎道:“待援?如何待援?就算陛下能騰出手再調關中大軍,從長安到松州少說也要二十日,沙場戰勢變幻莫測,二十日後,敵我還是如今這般態勢麽?先試試吧,看看吐蕃蠻子守城的斤兩如何。”

    李素嘴唇嗫嚅幾下,欲言又止。

    牛進達看著他,道:“總要試試的,你以為古今的將軍們天生就會打仗?都是拿人命填出來的,損過成千上萬條性命,才能看出敵人的底細,找出敵人的破綻,才能一擊而致敵于死地,才能成全將軍們常勝的名聲。”

    李素心情愈發低落,垂著頭緩緩地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牛進達奇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好詩,倒是有幾分才氣,你說得沒錯,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是這回事,不過你這句詩裏不該有怨氣,將軍誰不疼惜自己的士卒?不疼惜士卒的將軍誰會願意為他賣命?只是被戰勢逼得無可奈何,若不能狠下心犧牲一批,說不定會全軍覆沒……”

    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牛進達神情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意味,喃喃道:“沙場征伐,本就是搏命的事情啊。”

    …………

    松州城頭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吐蕃兵,他們沒有統一的服裝,全是各種顔色的怪異短衫,露著光膀子,不怕熱的甚至還披著羊皮袍子,手裏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樣,亦沒有統一的制式,刀叉劍戟,甚至還有人拿著農耙木棒,看起來像一群一擊即潰的烏合之衆。

    然而,數月前吐蕃入侵吐谷渾,橫掃吐谷渾國境,可汗被他們逼得狼狽逃竄,大唐的松州城亦被他們輕易攻占,立下這些碩碩戰果的,就是這群烏合之衆,侯君集等三位大總管已漸漸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將吐蕃當作真正的對手。

    沒有所謂的城頭罵戰激將,也沒有挑釁摩擦,自吐蕃攻占松州,屠戮城內百姓的消息傳到唐軍營中,便已代表了此戰勢在必行,從唐軍三面圍城開始,戰爭已無法調和,雙方都知道,此戰不死不休,這是收複國土之戰,亦是複仇之戰,用句俗話說:少廢話,開打!

    午時一刻,松州城外東北南三面吹響了低沈嗚咽般的牛角號,壓抑煩雜的號角聲裏,唐軍三面各自走出三千弩箭手,離城牆一百五十步列好陣式,將領紅旗重重揮落,黑雨般密密麻麻的弩箭朝松州城頭漫天落下,吐蕃兵矮著身子蹲在城牆箭垛下,躲避一輪又一輪弩箭打擊,不時有人中箭,發出慘烈的嚎叫,然後被人拖遠,又有人迅速補上。

    箭雨射了二十多輪後終于漸漸停歇,弩箭手收起弓弩,飛快撤回中軍本陣,緊接著,中軍陣內巨大的牛皮鼓隆隆擂響。

    數百架抛石車吱吱嘎嘎推出中軍,將領一聲令下,抛石車發出轟然巨響,無數巨石如冰雹般狠狠砸向松州城頭。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12 01:09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鏖戰松州(中)


    城池攻防是戰爭中最艱苦的,攻守雙方都不好受,生與死也是最直接最快速的,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一支從斜刺裏冷不丁射來的箭矢,一瓢淋在登雲梯上的滾油……都是要命的殺器,蜂擁而至的人群裏,拼的只是運氣,運氣好,諸神保佑,毫發無傷,運氣不好,上陣跑兩步就挨一記,死得又痛又快。

    隨著將領的一次次揮旗,抛石車將一塊塊合抱大小的巨石抛向松州城頭,漫天而落,如同神罰。城頭的吐蕃兵第一次嘗到與大唐交戰的滋味,城頭本來站著無數吐蕃兵,由于久聞大唐兵鋒之盛,吐蕃也不敢怠慢,整個城頭最大限度地布滿了兵士,誰知大唐的開場白竟是一陣箭雨和巨石,城頭人與人之間太擁擠,哪怕看著巨石直奔頭頂,卻也無法避開,一聲聲慘叫後,無數人化為一灘模糊的血肉屍首。

    吐蕃將領們這才驚覺到守城部署的錯誤,急忙下令大部軍士離開城頭,一陣慌亂過後,吐蕃人付出了數千人的代價,才學會了如何躲避唐軍的遠程武器。

    牛進達沒說錯,將領打勝仗的本事,全是人命填出來的,敵我雙方都一樣。

    三面攻城的節奏保持一致,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位皆是曆經百戰的名將,彼此間默契十足,似乎掐算好了時辰似的,抛石車盡情朝松州城牆傾瀉了半個多時辰的巨石後,忽然間三面皆停止了投石,吐蕃兵正是膽戰心驚之時,城外三面皆傳來隆隆的擂鼓聲,一排排整齊的唐軍將士終于出列,人人手握橫刀長槊木槍。如捅翻的螞蟻窩似的,黑壓壓地朝城牆湧來,每橫隔十余步便有人擡著長長的雲梯,義無返顧地跳進護城河裏,將雲梯搭在河面兩岸……

    漫山遍野的唐軍將士嘶聲喊殺,巨浪拍岸般朝城頭狠狠席卷而去。城頭的吐蕃兵亦不甘示弱,唐軍離城牆一百余步距離時,毫不留情地拉弓開箭射殺,攻與守用盡全力屠戮對方的性命,用以爭取自己的生機。

    …………

    李素站在牛進達身邊,這是牛進達特意叮囑的,交戰之時不准李素亂跑,他的活動範圍被規定只能在中軍帥旗方圓十丈之內。

    身旁就是巨大的牛皮大鼓,一刻不停地擂得隆隆響。腳下大地的黃沙隨著巨鼓的節奏不安地跳躍,李素看著唐軍將士前赴後繼地衝過護城河,衝到城牆下,搭起雲梯不要命似的往上攀爬,下面的將士不停用弩箭為其掩護,而吐蕃兵則用鈎鐮長槍將架在城頭的雲梯推開,或者幹脆朝雲梯上淋一層燒得沸騰的桐油,李素眼睜睜看著無數唐軍將士從十余丈高的梯子上硬生生摔落在地。或被桐油淋在身上,全身著了火似的慘叫掉落塵埃……

    戰爭的慘烈與殘酷。李素今日親眼見識到了,心髒跳得比鼓聲的節奏更快,每一名唐軍將士的慘叫,都能引得他的面頰狠狠抽搐一下。

    中軍離城頭數裏之遙,李素似乎都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令人直欲嘔吐的血腥味,夾雜著無數的慘叫聲。平靜祥和的邊城此刻已是一片煉獄。

    不知道那些勇往無前的攻城隊伍裏有沒有王樁和王直,如果真有他們,如此殘酷的戰陣裏,他們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

    李素不能不擔心,王家兄弟不是陌生人。他們是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後最先交到的朋友,不沾親不帶故的,可他就是覺得自己對他們有責任。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半個時辰後,伫立中軍帥旗下的牛進達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成,這次攻不下,另外兩邊應該也一樣,該鳴金了。”

    話音剛落,遠遠聽到東邊和北邊傳來當當當的鳴金收兵之聲,牛進達的猜測沒錯,都是曆經百戰的名將,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每位大將軍心裏都有個尺寸。

    牛進達點點頭,淡漠地一揮手:“傳令鳴金!”

    巨浪拍岸般凶狠地席卷城頭,又如潮水般靜靜地退卻,松州城牆根下,留下了上千具唐軍屍首。

    李素的心仍然久久懸著,不曾放下。

    攻城只有半個時辰,很顯然,這是三位大總管對松州守城力量的第一次試探,結果失敗自然早在三位將軍的意料之中。

    然而,上千條生命終究在這第一次的試探裏永遠逝去。

    大戰過後,遍地屍山血海。

    幾隊唐軍士卒走出前陣,靠近城牆,試圖收攏袍澤們的遺骸,走到一百步左右,城牆又是一陣箭雨射來,士卒們只好咬著牙將稍近一點的遺骸收回,至于城牆根下的,卻只能等攻下松州城後再收了。

    李素看著一具具屍首被擡回,于是趁著牛進達沒注意,悄悄溜到擺放屍首的地方,一具一具地尋找,找了許久,發現裏面並沒有王家兄弟,李素暫時放了心。

    第一次攻城失敗,唐軍後退十裏紮營。

    牛進達召集衆將商議攻城之策,李素偷偷跑出了中軍,先去前軍弩箭營看了看,打聽到王直今日並未上陣,而是跟在老兵後面熟悉戰場,于是李素又去了陌刀隊,找到王樁時發現他完好無缺,這才徹底放下心。

    “老二沒事嗎?老二沒事嗎?”王樁臉色有點白,一見李素便慌忙詢問:“火長不准我出營,我打聽不到老二的消息……”

    “老二沒事,剛才我去看了他,活蹦亂跳的正跟老兵練靶,你放心吧。”李素急忙安慰道。

    王樁松了口氣,臉色漸漸恢複原樣。

    “今日你上陣了嗎?”李素問道。

    王樁搖頭:“火長說咧,大總管不會輕易動用陌刀隊,除非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頭,今日只是試探,斷然不會用到我們。我只擔心老二,弩箭營是隨時要用到的。而且每戰都是頭一個出陣……”

    李素腦子很亂,不停重複著無意義的安慰:“老二沒事,放心,他沒事……”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二人身上,仿佛頭頂上高懸著一把刀,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落下。

    都沒有了說笑的心情。二人沈默地相對而坐,李素幽然歎息,道:“大總管剛剛又擂鼓聚將,商議戰事,明日……怕是還要攻城,攻城的法子大抵跟今日不太一樣了。”

    王樁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良久擡起頭,咧嘴一笑:“攻吧。入了府兵,左右已不拿自己的命當命了,火長說咧,這一戰若能殺五個吐蕃賊,便能得二十畝永業田,以後咱家不當莊戶,也嘗嘗當地主的滋味,有了二十畝地。家裏三兄弟娶婆姨都有底氣。”

    李素強笑道:“日後地裏有了收成,你還可以買一兩個丫鬟。做家務也好,陪你睡也好,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王樁笑得更蕩漾了,咂摸著嘴開始暢想:“李素,你說……睡婆姨到底是個啥滋味?記得我們小時候去聽別人家的牆根,村裏婆姨被男人睡得哼哼唧唧。她們到底是舒服呢,還是不舒服呢?”

    “應該舒服吧。”

    王樁歎道:“這輩子我還沒睡過婆姨呢……”

    李素笑得眼圈發紅:“回去後我帶你去青樓,我請客。”

    王樁也笑:“說定了,你請客。”

    又是一陣沈默,許久以後。李素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回營了。”

    王樁也站起來:“路上黑,小心點。”

    二人相視笑笑,李素忽然伸出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嗯。”

    ***********************************************************

    第二天辰時剛過,牛進達下令再次攻城。

    這次果然換了法子,抛石車投出去的不再是巨石,而是一罐又一罐的火油,鋪天蓋地的罐子砸上城頭,砰然碎裂,然後箭手將箭頭裹上沾了火油的布條,點火一箭射去,城頭上的火油頓時燒了起來,熊熊烈火中,只見吐蕃兵渾身著火,慘叫著滿地打滾。

    唐軍將士興奮了,一掃昨日攻城失敗士氣低落的頹勢,紛紛揚著刀戟大聲呼喝起來。

    抛石車仍不罷手,這回又換上了巨石,趁著城頭火勢正猛,巨石再次鋪天蓋地朝城頭砸去,無數吐蕃兵應付烈火來不及躲避巨石,當即便有無數人被砸死。

    站在中軍帥旗下的李素神情不禁興奮起來,這回似乎有戲……

    隆隆的鼓聲擂響,唐軍再次攻城,手執橫刀木槍,如一道暗紅色的巨潮,無情地朝城頭撲去。

    今日似乎比昨日順利了許多,城頭上的吐蕃兵被先前一輪打得傷亡慘重,唐軍將雲梯架在城頭上時已沒有昨日那般激烈的抵抗,城頭上只聽到吐蕃將領們氣急敗壞的喝罵聲,還有一隊又一隊吐蕃兵慌亂地登上城頭,迅速補充位置,而唐軍今日士氣很高,李素肉眼都能看見有好幾個唐軍士卒已爬上城頭,拔刀與城頭上的吐蕃兵展開殊死搏鬥。

    形勢很不錯,連牛進達的眼中都漸漸露出了笑意。

    此時卻忽然聽到城門內一聲鑼響,南邊的城門意外地被打開,吊橋也緩緩放下,牛進達捋著長須,神情頓時變得陰沈,眼睛微微眯起,指著城門大喝道:“吐蕃要出城反攻了,出騎營,把他們攔住!”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12 01:10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五章 鏖戰松州(下)


    松州南城門打開,一隊隊騎兵衝出來,吐蕃果然反攻了。

    唐軍騎營迎頭而上,兩支騎兵隊伍狠狠撞在一起,然後陷入殊死搏殺。

    牛進達神情不變,眼睛仍死死盯著城頭,那裏才是勝負的關鍵,登上城頭的唐軍越多,這座城池被攻陷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吐蕃將領似乎也有點本事,唐軍將領將勝負的賭注押在城頭時,他卻反其道而行之。

    出城的吐蕃騎兵越來越多,像一支黑色的洪流,源源不斷地從城門甬道噴湧而出,城牆另外兩面這時也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顯然這次吐蕃三面盡出,侯君集和劉蘭所部也是吐蕃反攻的目標。

    唐軍騎營與吐蕃騎兵殊死相搏,事發突然,這時也顧不得什麽陣型陣式,吊橋下的方寸之地也無法擺開陣型,騎營將士們只能以三五人為一組橫向衝鋒,吐蕃騎兵最初吃了不小的虧後,很快也調整了戰術,學著唐軍騎營一樣三五人一組硬碰硬的迎面而上。

    然而出城的吐蕃兵太多了,很快,唐軍騎營壓不住陣呈現敗勢。

    吐蕃分出一股專門對付騎營,另一股則在城外平地上迅速集結,像一支黑色的利刃,狠狠朝牛進達所部中軍衝殺而去。

    牛進達臉色終于變了。

    吐蕃的戰術已完全打亂了他攻城的計劃,現在竟然已是攻守互換之勢,變成了吐蕃人在進攻,而唐軍被動防守。

    這一戰的艱苦也在這裏了,守城人數二十萬,攻城的只有五萬,哪怕是萬分危急的關頭,吐蕃完全有能力調出十萬大軍出城反撲。將唐軍所有的攻城謀劃攪和得一團亂。

    牛進達眼瞳充血通紅,瞪著朝中軍本部衝來的吐蕃兵,狠狠一咬牙,道:“弩箭營列陣,陌刀隊壓後列陣!再調五千人繼續攻城!”

    李素心下一緊,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中軍迅速向兩旁散開。弩箭營的箭手們中間列方陣,手拉滿弓,冰冷的箭矢對准吐蕃騎兵。

    “放!”

    刷刷刷!

    百來名吐蕃兵慘叫落馬,被後面的馬蹄無情踐踏而過。

    一百多步的距離,弩箭手只來得及放兩輪箭,隨即弩箭營被吐蕃騎兵衝散。

    弩箭營的後方,千人陌刀隊列成方陣,隨著將領紅旗揮落,千名陌刀手手裏的丈長陌刀徐徐揮舞起來。動作越來越快。

    吐蕃騎兵剛衝散弩箭營,一往無前的氣勢滯了一下,然後,他們看到了陌刀隊。

    丈長的陌刀在戰陣中舞得密不透風,將領紅旗往前一指,陌刀隊向前緩緩推進。

    吐蕃騎兵的馬兒不安地嘶鳴起來,連畜生都直接感受到那迎面撲襲而來的殺氣,吐蕃騎兵勒著馬原地打轉。陌刀方陣裏散發出來的死亡氣息令人膽怯,方陣行列之間根本沒有縫隙。丈長的雙刃陌刀揮舞得只見一片黑色的光影,在烈陽下璨然生輝。

    三五個吐蕃兵或許不太信邪,彼此互視一眼,嘶吼一聲後策馬朝陌刀方陣衝去,隨著幾聲淒厲的慘叫,人和馬被陌刀絞成了一堆分辨不清的碎肉。

    付出血與命的代價後。吐蕃騎兵終于確定了,這個方陣很厲害,眼下他們這幾百上千號人還是莫招惹了。

    扭頭朝後面嘶吼了幾句,然後,出城的吐蕃騎兵們紛紛集結。慢慢的竟有了上萬人的規模,城外平坦的空地上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片,像朵烏雲般朝陌刀隊壓來。

    牛進達見狀怒哼一聲,大聲道:“騎營整隊集結,從側面騰擊,右軍列陣,正面擊之,陌刀隊不能退,給本帥往前推進!”

    所謂“騰擊”,可以理解為一觸即離,對騎兵而言便是一次衝刺,與敵人相碰時絕不停留,一擊而遁,衝離敵陣後再次集結,進行第二次衝刺。

    而所謂的“右軍”,則是唐軍作戰的特色了,唐軍出戰分左右兩軍,左軍進攻擊敵,右軍列陣不動,沒錯,右軍就是傳說中的預備隊,一千多年後,預備隊戰術仍被國人奉為經典戰術。

    牛進達此時竟動用了右軍,也說明此刻戰況是怎樣的危急了。

    右軍出動,同樣的兵種配置,卻是完完整整的編制,在左軍被吐蕃騎兵衝得七零八落,連陌刀隊都陷入了吐蕃騎兵的人海戰術之後,右軍列陣而出,另一個千人陌刀方陣從正面緩緩向前推進。

    吐蕃兵終于膽寒了,他們出城的目的只為緩解守城的壓力,而不是敢死隊,眼前這個陌刀隊已令他們應付得頗為吃力,在付出了數千傷亡後才終于將陌刀隊的陣型衝亂,現在又冒出一個完整的陌刀方陣,吐蕃兵不傻,他們不會再拿人命去填了。

    將領手指塞進嘴裏打個呼哨兒,吐蕃騎兵如潮水般迅速往城門退去。

    與此同時,登上城頭與吐蕃殊死相搏的數百唐軍士卒因為吐蕃出城狙擊而沒有後續力量的補充,數百士卒在城頭如同被大浪拍過的扁舟一般,全部戰死。

    第二次攻城,又失敗了。

    牛進達臉色鐵青,看著城頭被吐蕃兵一具一具扔下來的唐軍屍首,眼中噴薄著怒火,黝黑的臉頰不住地抽搐。

    “鳴金收兵!”

    李素等的就是這一句,急忙退了幾步,身形一閃,消失在中軍陣列中。

    到處是殘肢斷臂,到處是血肉模糊,耳邊聽著一串串力竭聲嘶的慘叫聲,李素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血水裏。

    隨便抓個人就問,一路問過去,終于找到了王樁。

    王樁受了傷,很重的傷,剛才的左軍陌刀隊裏就有他,他列在正中,算是老兵對新兵的保護,然而最後陣型終究被吐蕃騎兵衝散。

    李素找到王樁時,王樁正無力地斜倚在營盤外的柵欄上,朝李素笑,大嘴一咧開,大口的鮮血往外噴湧。

    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地冒著血,鮮血流失很快,王樁的臉色漸漸浮上一層可怕的青灰。

    李素呆了一下,隨即環視四周揚聲大叫:“大夫!”

    “莫叫了,我這傷算輕的,軍中攏共一二十個大夫,到處都是缺手斷腳的,誰會管我這種小傷。”王樁虛弱地笑道。

    李素臉色陰沈,索性也不叫大夫了,半跪下來,將自己衣裳的內襟撕了一大塊,然後扯下腰間裝著烈酒的皮囊,二話不說朝王樁手臂上的傷口倒去。

    王樁痛得慘叫一聲,渾身直打顫。

    “別叫,給你消毒……”李素頭也不擡,用烈酒洗了傷口後,再將他的傷處用幹淨的布一層層包裹起來,這傷口應該縫針的,可李素一時也實在找不到工具,暫時先應付吧。

    “咋吐血了?”李素低頭裹著傷,一邊問道。

    李素裹傷的動作有點生澀,畢竟沒有經驗,痛得王樁龇牙咧嘴,不時吸口涼氣。

    王樁忍著痛,皺眉道:“被吐蕃賊的馬撞了,肚子裏燒得痛,估摸撞出了內傷,可憐我身邊那幾個袍澤……”

    王樁說著眼圈紅了。

    “剛剛火長說了,戰事不利,我這沒斷手沒斷腳的,明日還得上陣,這條命大概明日能交代了,就是不知道老二死沒死,李素,等下幫我打聽一下……”

    王樁無力地靠在柵欄上,忽然流下淚來。

    “李素,我其實不想死……說真的,我好想逃,逃回村裏去。是的,我慫了,活著多好啊,我才十七歲,沒睡過婆姨呢,可是我若逃了,王家上下好幾代都擡不起頭,我丟不起人……李素,明日上陣我怕是凶多吉少,你以後幫我照料我爹娘和老四,如果老二活著就更好了……”

    王樁說著說著,眼淚越流越多,又不敢大聲哭出來怕惹人笑話,垂著頭不停地抹淚。

    “明日你不用上陣。”李素幹著活,嘴裏淡淡地道。

    “為啥?”王樁愕然。

    裹好了傷,李素看著自己的傑作,似乎不太滿意,搖搖頭道:“因為我有法子了。”

    “啊?”

    李素仰頭看著晴朗無雲的碧空,長長呼出一口氣:“也該拿出法子了,不然你們兄弟都得死在松州城下,照顧你爹娘那麽麻煩的事,還是你自己來吧。”
genie.michael 發表於 2015-5-15 16:50
第一百一十六章 獻計破城

    人總要被事態或環境逼到絕地時,才會情急想出法子來,為了自己活下去,或為了別人活下去,若是沒到絕境,這個法子或許永遠想不出來。

    素不一樣,破松州的法子早在行軍的路上便想出來了,可他一直不敢拿出來。

    他不知道唐軍用了這個法子後,將來大唐甚至整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太難測了,像潘朵拉盒子,打開以後人類完全無法再控制,只能任由它蔓延,李素一直藏著掖著,怕的也是這個。

    ≮多好啊,大家和和氣氣的活著,哪怕是打仗都是你一刀我一槍的,刀槍到肉都透著一股子耿直和公平,將來……

    管不了將來了,李素看著眼前王樁這憨貨大口吐著血,大把抹著淚,實在忍不下心看他明日拖著虛弱的身軀,抄著陌刀跟吐蕃蠻子拼命,既然有簡單的一招致勝的法子,何必眼睜睜看著人命一條條地往裡面填呢?

    “你有啥法子?”王樁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破松州的法子,你別管了,明日肯定圍而不攻,你好好養傷,我找大總管有事,下午我去打聽老二的下落。”

    ∪然決定了便雷厲風行,李素很乾脆地拍拍屁股,把王樁扔在營外走人。

    ∵了兩步又回過頭,掏出一塊麂子肉遞給王樁。

    王樁很無語地看著他:“又是大總管賞的?”

    “這回不一樣。今這塊肉很有意義,不是賞的,是我從帥帳偷的。”

    王樁歎氣:“你覺得我現在這模樣。還能啃得下硬邦邦的幹肉?”

    素一想也對,於是笑道:“晚上我叫中軍伙夫熬點肉粥送來,好歹也是個八品官,抖抖官威應該會給我開個蓄吧……幹肉你也留著,傷好些了再拿出來啃。”

    ************************************************************

    ↑帥帳,牛進達陰沉著臉,冷冷看著帳中諸將。帳內氣溫降到了冰點,眾將垂頭恭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實這兩日將領們也獻上了不少法子,比如挖地道,往城內拋火油罐,圍城消耗敵軍糧草待其坐斃等等。這些法子都被牛進達否決了。

    ∝別是提出圍城法子的將領,被牛進達拎出來罵得狗血淋頭。

    五萬人圍二十萬人的城,好意思等他們糧草耗盡?腦子被夾成什麼形狀的蠢材才能想出如此奇葩的主意。

    看著帳內這群垂頭不敢出聲的將領,牛進達愈發感到煩亂,大手一揮,吼道:“滾!都滾!一群造糞的廢物!”

    ≮將如蒙大赦,急忙魚貫出帳,彼此互視一眼,苦笑不已。

    。進達坐在帥帳內獨自生著悶氣。卻聽親衛稟報,錄事參軍李素求見。

    。進達正在氣頭上,管他什麼參不參軍的。立時吼道:“滾!不見!”

    帳外親衛被吼得灰頭土臉,朝李素搖搖頭。

    素自然也聽到了,撓頭道:“啥事發這麼大火?破松州的法子都不想聽了?我自己去找材料……”

    “沒說完,李素便發現自己忽然騰空而起,沒錯,又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牛進達拎了起來。又是那個羞恥的姿勢。

    “大總管……”李素嚇到了,牛進達的臉比上次發現馬蹄鐵妙處後的臉更猙獰。仿佛要活吃了他似的。

    “小娃子,你有破松州的法子?”牛進達幾乎跟李素臉貼臉了,咬牙切齒地問道。

    素楞了一下,點頭:“啊,有法子……大總管,先放把下官放下來行不?”…

    牛進達放下李素,充血的兩眼仍盯著李素:“小娃子,軍中無戲言,軍國大事不可玩笑,你真有法子?”

    “有啊……”

    牛進達年輕時不知受過什麼刺激,對別人很難產生信任的樣子,步步緊逼道:“可敢立軍令狀?若你的法子沒用,便當如何?”

    李素知道,按正常的套路,這個時候他應該拍著胸脯逞一逞豪邁之氣了,比如若不能破松州當提頭來見等等,從古至今說這話的人從來也不考慮話裡的邏輯硬傷,提頭來見?誰提一個試試?不真誠!

    李素的反應很樸實,根本不上牛進達的當,聞言很痛快地道:“打擾大總管了,剛才就當下官什麼都沒說,告辭告辭……”

    牛進達呆滯了,眼睜睜看著李素拍拍屁股轉身就走,走得十分乾脆果決。

    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說好的提頭來見呢?

    “給本帥滾回來!”牛進達吼道。

    李素只好揉著鼻子灰溜溜地滾回來。

    恨恨地瞪著李素,牛進達的大巴掌幾次抬起又放下,想抽這小子,又怕一巴掌把他抽死……

    “行了,不逼你立軍令狀,小小娃子可不敢拿命賭,說說吧,到底有啥法子破松州,說錯不怪你便是。”牛進達神情緩和了許多。

    李素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些東西,如果大總管能幫忙弄來,破松州問題不大。”

    “啥東西?儘管說。”牛進達眼睛一亮,語氣又急促起來。

    李素道:“硫磺,木炭,硝石,拳頭大的小陶罐,尖銳的碎鐵片,小指粗細的竹管,魚膠,嗯,還有……雞蛋,這些東西,有多少弄多少。”

    牛進達皺眉:“你要這些做啥?”

    “破城。”

    “這些玩意能破城?”

    “這些當然不能破城,但是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就能破城了。”

    牛進達狐疑地盯著他。李素毫不躲避地與他對視。

    “大總管若不信任下官,不妨想想馬蹄鐵,四塊鐵片片。我能讓大唐騎兵縱橫天下。”李素這次不低調了,挺直了腰杆,神情露出幾分傲色,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本色。

    牛進達猶豫半晌,終於狠狠一咬牙:“好!牛某便陪你這小娃子胡鬧一回,我馬上下令讓人搜集這些物件。大軍圍城停戰兩日,兩日後如果你還沒做出來……”

    牛進達笑了笑。道:“……也算牛某的錯,我自向陛下請罪,與你無干,小娃子。儘管放手去做。”

    李素感動壞了,朝牛進達長長一揖,正色道:“大總管高義,下官感佩萬分,這次就不跟朝廷收錢了……”

    說完李素抬頭,睜著萌萌的大眼睛,等待牛進達臉上露出同樣感動的表情。

    ——沒等到。

    這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

    …………

    …………

    李素退出帥帳後,牛進達果然下了軍令,派人在附近村鄉縣搜集李素要的東西。有多少要多少,同時下令大軍休整,對松州圍而不攻。並帶著親衛親自去了一趟侯君集和劉蘭所部,解釋此事原由。

    對李素的信任是一回事,但信任不可能達到這個程度,牛進達也不可能只因為一個毛孩子的話而停戰兩天。

    主要是唐軍實在拿不出攻破松州的法子,陳情的軍報都還在趕往長安的路上,一個月內援軍是指望不了了。吐蕃守城連勝兩場,正是氣勢極盛之時。無論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宜再次攻城了,帶出來的都是關中子弟精銳,三位大總管不能再拿人命往這無底窟窿裡填。…

    至於李素的法子,牛進達只能說姑且一試罷了,若說弄個新奇東西出來就能破了一座城,還要他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將士做什麼?

    軍隊發動起來找一些物事,效率是非常快的。

    傍晚時分,幾隊騎兵從外面進了營,李素要的那些東西都找來了,數量還挺多。

    雞蛋竹管碎鐵片陶罐這些東西容易找,硝石和硫磺費了點勁,幸好出去找東西的唐軍將士裡面有靈醒人,知道硝石和硫磺民間不容易找到,但道觀裡的道士 是一定有的,這些道士都是生猛之士,為了煉出長生不老丹,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敢往嘴裡塞,而且還勸別人往嘴裡塞,硝石硫磺這些東西,正是他們煉丹的必備 之物。

    運氣不錯,松州城附近就有道觀,而且不止一個,這年頭托了老子的福,道教成了國教,民間普及率還是很高的。因為松州戰亂,道觀裡的道士們匆忙卷了細軟跑了,至於硝石硫磺這些不值錢的東西,被道士們果斷放棄,將士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弄了幾個大筐抬了回來。

    …………

    東西堆在李素面前,李素歎了口氣。

    做吧,現在勤快一點,未來才有懶惰一輩子的幸福生活。

    手榴彈怎麼做來著?先打蛋,蛋黃不要,只留蛋清。

    然後把火藥配出來,話說火藥這東西,其實早已被那些煉長生不老藥的恐怖分子們無意中發明出來了,一本名叫《太平廣記》的書裡曾記載,早在隋朝初 年,一個名叫杜春子的人去拜訪一位骨灰級恐怖分子兼吸毒嗑藥不法人員……嗯,老煉丹師,半夜時忽聽一聲巨響,整個屋頂莫名其妙燒了起來,既能響又能燒的東 西,自是火藥無疑。

    值得慶倖的是,煉丹師們雖然發明出了火藥,但威力最大的配比卻一直沒找到,否則真讓他們找到的話,我泱泱華夏大地隔三岔五升起一朵蘑菇雲,讓人鬧不清到底是飛升仙界還是擦槍走火,非常混淆民眾視聽……

    關於黑火藥的配比,在後世基本是人盡皆知的事,李素默記了一遍後,開始配火藥了。

    硝石,木炭和硫磺全部碾碎,碾成粉末,一成半的木炭,一成半的硫磺,再配七成硝石,威力巨大的黑火藥橫空出世。

    再用蛋清使其顆粒化,不停的篩選,太大的顆粒不要,太小的也不要,一粒米大小的正好,然後將其裝進小陶罐裡,順便裝點尖銳的碎鐵片加大殺傷力,竹管插正中牽出一根引線,泥土和魚膠密封……

    簡陋版的大唐手榴彈搞定收功。

    李素定定看著掌心裡的黑色小陶罐,心情很複雜,自己親手打開了潘朵拉盒子,放出了一隻可怕的魔鬼,這個世界……終究與前世的世界不同了。
genie.michael 發表於 2015-5-15 16:56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驚天動靜

    一拳解決的事,沒必要用兩拳,能用熱兵器解決的事,也沒必要用冷兵器。

    既然來到這個年代,就得好好融入這個年代,價值觀不妨扭曲一點,努力迎合大家的口味,比如大唐百姓把外國人當成猢猻,自己也不妨把他們當成猢猻,用手榴彈炸幾個猢猻……應該沒什麼太大的愧疚感。

    “這是個啥麼……”牛進達盯著姓罐,一臉迷惑地問道,曲起棒槌似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陶罐發出很沉悶的聲響。

    “敲敲就知道,這傢伙肚裡有貨。”牛進達肯定地道,這大概是他唯一知道的知識了。

    “對,肚裡真有貨。”李素趕緊將姓罐挪開一點,天色挺黑的,萬一牛大將軍看不清楚,決定舉著火把湊近看一看……

    “這玩意怎麼個章程?”牛進達索性不亂猜了,直接問道。

    “大總管,怎麼個章程我說不清楚,要不咱們現在試試?”

    “行,去試試,說說怎麼試。”

    “紮幾個草人吧,扎實一點的,按方陣擺好。”

    草人很快紮好,結結實實擺在中軍的空地上,為了逼真,草人身上還披了衣裳。

    四周站滿了將士,大家都舉著火把,將方寸之地照得透亮,牛進達對部將的效率很滿意,指著草人道:“接下來怎麼做?”

    素看了看手裡的姓罐。又看了看四周圍得這麼近的作死的人,為難地道:“還請大總管下令,請袍澤兄弟們離遠一點……”

    。進達點頭。揮手大喝:“都滾遠!”

    人群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再……再遠一點。”李素也吃不注,不知道自己造出來的妖孽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進達皺了皺眉:“有必要麼?”

    素認真點頭:“有必要。”

    。進達再揮手:“你們這幫子殺才全部退出十丈以外!”

    人群聽話地退開了。

    ⌒了,接下來該試威力了。

    素是個很惜命的人,自然不會親自幹這麼危險的事,況且牽出來的引線貌似不太長的樣子……

    •頭四顧,從圍觀人群裡揪出一個命短福碑相的傢伙,把陶罐和火把都遞給他。

    “去。罐罐放在那幾個草人的中間空地上,然後。看見這根線沒有?對,這根是引線,用火把點燃它,然後趕緊跑。有多快跑多快,跑慢一步就死,記住了嗎?”

    命短福碑相的殺才顯然很不怕死,大大咧咧將陶罐和火把接過手裡,然後……火把朝引線方向湊近,不太確定般問道:“點這根線麼?”

    嗤——

    在李素驚愕的目光下,引線……果然被這殺才點著了!

    圍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誰都沒把這個小罐罐當回事,唯獨李素的臉綠了。

    引線剛點著。李素劈手奪過罐子,使勁朝草人中間一扔,大喊了一聲:“臥槽!臥倒!”然後率先雙手抱頭撲倒在地。

    眾人愕然。沒弄清到底是臥槽還是臥倒時,忽然一聲震天巨響,腳下的大地微微椅,草人中間升起了一團孝菇雲。

    “額滴娘啊——”

    ∞響過後,眾人才反應過來,所有人驚慌失措狼奔豕突。有人以為是天降神雷,甚至跪在地上喃喃朝老天懺悔。全軍營盤點燃了火把,隱隱可見四處人吼馬嘶,諸營皆有兵馬調動的跡象,而且馬不停蹄朝中軍帥帳趕來………

    不僅如此,巨大的響聲連松州城頭的吐蕃兵都驚動了,城頭很快扔出一排火把,如同照明彈似的扔向城牆下,借著短暫的光亮瞬間,試圖發現敵人一切可疑的動向,無數支利箭從城牆箭垛的縫隙探出來,如臨大敵地指著黑漆漆的城牆下。

    李素很無語,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著名的故事,烽火戲諸侯……

    眾人哭嚎驚恐之時,唯獨李素和牛進達的神情還算鎮定。

    牛進達滿臉鐵青,可能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卻強自穩住心神,不至於太難堪。

    “都給本帥停下!一群沒用的廢物!”牛進達舌綻春雷般大吼,人群終於安靜下來,驚恐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空地上那幾個早已不成人形的草人。

    “去幾個人,告訴諸營人馬,說中軍帥帳沒事,叫他們各自回營,約束部將不得生事。”

    數人抱拳領命,匆匆離去。沒過多久,諸營兵馬終於消停下來,火把也漸漸熄滅了不少。

    牛進達扭頭看了李素一眼,目光很複雜。

    “走,看看那草人的下場,好個霸道東西,哈哈!”牛進達放聲大笑,這笑聲到底是真心還是掩飾剛才的驚嚇,不可考。

    反正李素眼尖地看到牛進達臉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巴滑落……

    草人的下場很淒涼,只剩了一小段木頭棍子插在地上,衣裳和草全都被炸飛了,地上還炸出一個大坑。

    牛進達和眾部將吃驚地看著小陶罐的戰果,臉色分外難看。

    “快看這個!”一名親衛眼尖,指著地上大聲叫道。

    眾人順目望去,發現平地上坑坑窪窪長了麻子似的,親衛蹲下用手挖了片刻,一枚小小的碎鐵片被挖了出來。

    包括牛進達在內,所有人倒吸了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

    “這……這要是炸進人的身子裡……他娘的!”牛進達語氣有些顫抖,半天沒說出一句整話,不知想表達什麼。

    李素蹲下,仔細看著爆炸後的威力,臉上也帶了幾分餘悸,搖頭道:“藥裝多了,威力太大,很不安全,對敵我雙方都不安全,可能要改進一下……”

    “改什麼?不改了,這東西夠勁道,夠霸道,不改了,就它了!”牛進達斷然搖頭。

    李素為難地道:“可是……這東西太霸道,短距離的話容易炸到自己人……”

    “怕什麼!扔遠點便是了……”牛進達心情忽然開朗了,重重一拍李素的肩,興奮地道:“好娃子!真是個好娃子!有了這東西,本帥何愁松州不破?哇哈哈哈哈……”

    笑聲忽然一頓,牛進達仿佛想起什麼,神情略帶緊張地將周圍的將士們連喝帶罵趕遠,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他和李素二人,牛進達嚴肅地道:“這東西你怎麼造出來的?秘方可有別人知曉?”

    “沒有,就下官一人胡搞瞎搞……”

    “胡……胡搞瞎搞?這樣都能搞出來,我們這些吃兵糧拼老命的傢伙豈不是都該一頭撞死算了?”牛進達對李素的謙虛很不滿,瞪了他一眼後,壓低聲音 道:“此物太霸道,民間用之不祥,你趕緊把秘方寫下來,我連夜派人送進長安,呈獻給陛下,從此以後這秘方你要爛在肚裡,絕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

    牛進達沒繼續說否則如何,但李素很清楚,如此大殺器若被大唐以外的番邦異國知道,他的下場不會太美妙。

    “下官明白。”

    牛進達注視著他,忽然展顏一笑:“只要你不洩露秘方,小子,你飛黃騰達的日子馬上來咧。”
genie.michael 發表於 2015-5-15 17:01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復松州(上)

    飛黃騰達沒興趣,但秘方肯定沒膽子洩露,李素這次違背本性連錢都沒敢要,就是知道火藥這東西有多麼敏感,既然弄出來被朝廷看到,他相信從此這東西便與自己無緣了,提錢會讓朝廷有種牽扯不清的忌諱,萬一惹得李世民火起,索性把自己滅了口,那多冤枉。

    。進達對姓罐讚不絕口,顯然很合他的口味。

    “好娃子,咋那麼靈醒呢?”牛進達一高興就拍他的肩,李素早有防備,飛快一閃身,沒拍著。

    乾笑幾聲,李素解釋道:“大總管,這東西若在戰場上達到最大的殺傷,必須找幾個不怕死的傢伙,點著火以後停頓一個呼吸的時間,待引線快燒頸再扔出去,扔高一點,最好在敵人紮堆的上空爆炸,裡面的碎鐵片比火藥更霸道,一死一大片。”

    。進達畢竟是武將,對殺人的玩意一點就通,略想了想,立無錯 時明白,神情愈發震驚。

    “這東西一日能做多少?”牛進達興奮地問道。

    “材料是關鍵,材料管夠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其中工藝很簡單,多叫些人來幫忙,兩三日所造足夠讓松州破城了。”

    素沒說大話,手榴彈這東西若是如今這種點火式的原始工藝的話,確實要多少有多少,其原理就跟做炮仗似的,前世鄉下到處都是炮仗手工黑作坊,一天的產量全部點了火,足夠讓松州升起好幾朵蘑菇雲了。

    ×於後世手榴彈的擊發以及引線延遲裝置……李素完全不會,他就只會做炮仗。

    “好!本帥這就找幾十個靈醒人幫忙,你這頭教會他們,我馬上奏請陛下給他們升官。”牛進達重重點頭。

    素明白升官背後的含義,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十個人以後怕很難見天日了,說得好聽是高度機密單位核心工種,說得不好聽,嗯,算是有官職的勞改犯吧,而且是無期徒刑的那種。不過朝廷給其家眷子女的封賞卻一定很豐厚,三代以內或許堪堪能挨上權貴的週邊小圈子。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不清是好是壞,換了王樁或許會樂呵呵的答應,用自己的自由換家裡兩個兄弟的前程在他看來是筆很划算的買賣。

    了是李素自己的話,他會造一個限量珍藏版手榴彈把黑作坊炸了。

    不過李素不打算推薦王樁,他不清楚李世民會將火藥秘方重視到什麼程度,若是非常重視,王樁接觸了它。這輩子真有可能不見天日了。

    “你要的那些東西有幾樣不大容易找,不過沒關係,本帥麾下人多,這幾日索性停戰,騎營分一半出去搜集這些物事,三兩天定能收穫不少……”牛進達眯著眼望向遠處高聳的松州城牆,連日陰霾的臉色變得輕鬆之極。

    “先做一批,過幾日再攻城。試試這東西究竟多厲害,松州若能收復。小娃子,你當居首功。”

    **********************************************************

    素覺得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升官晉爵的道路上,而且越走越快,嗨得根本停不下來。

    ∧中終究是不情願的,但並不後悔。跟以前治天花一樣,這次也是為了王家兄弟。說偉大未免有點虛偽,只是他把他們當朋友,而自己正好有能力解決這兩個朋友所處的困境,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有時候真忍不綜慕王家兄弟,上輩子敲破了多少木魚才讓他們認識自己這麼完美的朋友。相反,自己上輩子肯定幹了不少缺德事,今生才這麼操勞。…

    牛進達辦事效率很快,沒多久便搜集齊了需要的材料,而且從軍中找來了幾十位將士,裡面甚至還有一位隨軍小吏。

    每個人神情悲壯且榮幸,看著李素的表情仿佛在對一座烈士豐碑行注目禮,這種眼神令李素很不爽。

    牛進達厚道,挑人時大抵是跟他們說過以後的待遇,而他們顯然做出了慎重的選擇後,才能站在李素面前。

    中軍帥帳十丈之外蓋起了一座非常簡陋的黑作坊,牛進達調集親衛將作坊團團圍起來,敢上前圍觀的殺才不僅要被驅趕,而且還得吃軍棍。

    李素詳細向眾人解說了一下黑火藥的做法,用不著告訴他們原理,因為有些原理李素自己也不知道,無非依葫蘆畫瓢而已。

    不是什麼太複雜的東西,一解釋就懂,在李素的指導下,眾人親手做出了第一件成品,後面的事情李素懶得管了,假模假樣喊了幾句口號,諸如為大唐帝國主義奉獻終生等等,然後趕緊退出黑作坊,跑得遠遠的。

    裡面一群恐怖分子造炸藥,等於是一個隨時能爆炸的火藥桶,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比如哪個智商明顯要充值的傢伙嫌光線太暗,點著火把造罐罐什麼的……

    …………

    幾十個人同時動手,效率非常快,兩天的功夫造出了兩千多個小罐罐,黑溜溜的看著很嚇人,牛進達高興極了,盛情邀請李素一同觀看成果,被李素斷然拒絕,打死也不湊近。

    被牛進達盛情邀請的不止他一個,大早上便聽到帥帳鬧哄哄的,原來竟是侯君集和劉蘭兩位大總管來了

    李素裝聾作啞不理會,躲在營帳裡睡覺,沒過多久,帳外一聲晴天霹靂般的炸響,把毫無防備的李素嚇得詐屍似的彈了幾下,李素翻身坐起,重重歎氣。

    睡不成了,出門共襄盛舉吧。

    帥帳外,剛剛試過效果的牛進達陪著兩位披甲將軍笑得很開心,而且笑起來連姿勢都是一樣,都是仰天大笑,仿佛笑的時候臉不朝天就顯得不豪邁似的,其實這樣笑很容易岔氣……

    “你就是李素?”侯君集笑容收斂,認真地打量著他。

    “回大總管。下官正是。”

    “確如陛下所言,果然是我大唐少年英傑,此物霸道不凡,有它相助,松州必克!”侯君集大笑,神采很飛揚。他是當彌道行軍大總管,這次雖是兵分三路,但他對三軍有節制權,沒錯,若是敵軍裡面有位神勇之人能夠百萬軍中斬上將首級,斬的就是侯君集。

    當然,收復松州後,侯君集的功勞也是最大的,所以現在他笑得這麼浮誇。

    “東西我們都試過了。確如老牛所言,端的非常霸道,剛才我們還在說,來日收復松州,我三人聯名為你奏請首功!哇哈哈哈哈……”又是仰天大笑。

    劉蘭性格比較寡言,溫和笑道:“幸好陛下這次遣你隨軍,否則松州之戰我們怕是要吃大虧。”

    牛進達笑得很大聲,伸手一勾便將李素勾到他身邊去了:“小孩子家家。莫寵壞了他,首功自是要奏請。我一人上奏便是。”

    侯君集指著他笑駡道:“老貨倒會收買人心,這麼快就把他劃拉到你那頭了,你別高興太早,老程的招子比你我毒辣,早把這小娃子當寶貝了。”

    牛進達咧嘴笑:“陛下把這小娃子安插到牛某帳下,自然是我的人。小娃子立了功,自有牛某為他奏功,要你們多甚事。”…

    李素在一旁靜靜看著三人吵來吵去,牛進達的態度很堅決,奏功只能由他一人奏。侯君集和劉蘭插不進手。

    饒有興致地看了半晌,李素漸漸品出味道了,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輕笑。

    很有意思的畫面,幾個武夫鬥起心眼來,似乎不比文官差……

    最後牛進達吵得不耐煩了,瞋目喝道:“奏章我已寫好,來人!快馬拿我奏章入長安呈給陛下,還有那些個小罐罐,帶幾個一同送去。”

    無賴招數耍出來,侯君集和劉蘭氣得兩眼圓瞪,卻拿他無可奈何,似真似假笑駡幾句,遂悻悻作罷。

    送走了侯君集和劉蘭,牛進達再次擂鼓聚將下了軍令,明日辰時造飯,辰時三刻攻城。

    眾將散後,李素仍留在帥帳內,牛進達眯眼看著他:“小娃子還有事?”

    李素整了整衣冠,忽然朝牛進達長長一揖:“小子謝牛伯伯愛護之恩。”

    牛進達楞了一下,神情變得古怪:“剛才……你懂了?”

    李素笑道:“小子懂了。”

    “到底是被陛下誇過的少年英傑,果然不凡。”牛進達有些驚訝,隨即懶懶地揮揮手:“懂了就好,你年紀小,莫摻合這種事。”

    “是,小子本來什麼都不懂的。”

    問得沒頭沒腦,李素的回答也沒頭沒腦,大家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

    …………

    …………

    翌日辰時三刻,唐軍第三次攻城。

    前軍陣列裡多了一支奇怪的兵種,一百人手握橫刀,腰間掛著兩個軟皮囊,皮囊鼓鼓的,這一百人位置站在弩箭營之後,每人相隔二十步混雜在攻城序列之中。

    戰鼓隆隆擂響,仍是弩箭和拋石車先登場,漫天箭雨和巨石掀開了大戰的序幕,隨即低沉的牛角號吹響,震天的喊殺聲中,唐軍將士抬著雲梯朝城牆沖去。

    攻城的戰術跟前兩次一樣,似乎沒什麼新意。城頭上的吐蕃將領最初緊張了一陣,後來漸漸放了心,仍是以前守城的老套路,攻守雙方好整以暇地拼命。

    一切都在重演,誰都沒有注意到,今日的攻城隊伍裡隱藏著一個扭轉戰局的變數。
genie.michael 發表於 2015-5-15 17:06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復松州(下)

    漫天的箭矢和巨石從天而降,松州城頭仍是不絕於耳的慘叫和咆哮,戰爭裡面應該聽到的聲音,在這裡都不缺。

    半個時辰過去,箭矢和巨石漸漸停歇,守城的吐蕃將領不慌不忙地看著城下的唐軍,相比前幾日守城時的緊張,今日將領們眼中多了幾分戲謔和嘲諷。

    原來這就是萬邦臣服的大唐實力,這樣的實力,我們的贊普亦可取而代之。

    有個成語叫黔驢技窮,説是老虎第一次看見驢子,以為是很強大的存在,驢也很爭氣的叫了幾聲,老虎嚇得落荒而逃,然後發現驢沒什麼動靜,接著再靠近,驢又叫,老虎又逃,反復好幾次,老虎終於發現驢這種東西除了只會嚷嚷,根本沒有別的本事。

    現在守城的吐蕃將領們顯然把自己當成了老虎,而大唐將士則成了那頭只會叫喚的驢,三次毫無亮diǎn的攻城,令吐蕃人心情大定,原來所謂的大唐雄兵亦不過如此。

    心情一放鬆,守城愈發有條不紊,敵人與敵人之間往往都在互相學習,互相成長,相比前幾日的兩次攻城,吐蕃人這次更鎮定了。

    戰鼓再次擂響,潮水般的大唐將士發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密密麻麻朝城牆湧去。

    一架架雲梯搭在城牆箭垛之間,剽悍的前軍將士們嘴裡咬著橫刀刀刃,赤紅著雙眼往上攀爬,吐蕃兵仍舊用鉤鐮長槍將雲梯推倒。

    一切都如同前幾日的畫面重演,吐蕃將領們斜倚在城樓柱子邊,甚至不慌不忙地指著攻城的唐軍將士嘲笑。

    然而,這次攻城終究有些不同的,哪怕只有一diǎndiǎn不同,也能令戰局的結果完全扭轉。

    攀爬雲梯的唐軍將士人群裡。忽然有人伸手從腰間的皮囊處掏出一個xiǎo陶罐,下面立馬有人遞上火把,將陶罐的引線diǎn燃,握著陶罐的將士顯然不怕死,任那根嗤嗤燃燒的引線燒到只剩三分之一時,才嘿然大吼一聲。用力朝城頭一扔……“

    xiǎo陶罐恰好在吐蕃兵的上空爆炸。

    轟!

    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守城的吐蕃兵只覺得腳下的城牆都在微微晃動,驚愕放眼望去,整整兩丈方圓的吐蕃兵全部倒在地上雙手捂頭,淒厲慘叫不已,鮮血甚至白花花的腦漿從頭dǐng嘩嘩流下,場面非常血腥慘烈。

    吐蕃兵短暫的呆住了,每個人眼中不由自主浮現極度的恐懼。

    這是一種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的武器。一個xiǎoxiǎo的陶罐,能發出九天神雷般的炸響,然後無數人莫名其妙死去,這……根本就是天神的懲罰啊!

    廝殺慘烈的戰場破天荒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一名吐蕃兵呆呆看著滿地打滾哀嚎的袍澤,哐當一聲扔掉了手裡的兵器,跪下來痛哭流涕,五體投地式嚎啕懺悔。

    神神怪怪的信仰。在這個年代還是很有市場的。

    有了第一個,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xiǎo陶罐爆炸後,吐蕃兵的士氣瞬間降到了冰diǎn,因為無知,所以恐懼,他們徒然發現。自己原來在跟天神作戰……這哪裡是作戰,這分明是作死啊。

    一部分人跪下了,還有一部分不信邪的卻被激起了凶性,揚刀哇呀呀朝已經登上城頭的唐軍將士劈去。

    嗤嗤嗤!

    引線冒著青煙的xiǎo陶罐同時扔上城頭半空,這次扔得有diǎn多。足有上百個。

    轟轟轟!

    數百丈長的城頭馬道上,吐蕃兵們幾乎全部被籠罩在xiǎo陶罐的打擊範圍內,山崩地裂般的爆炸聲過後,很快便是一片淒厲得如同殺豬般的慘嚎聲,數 百丈的馬道上,大部分吐蕃兵已倒在地上打滾呻吟,只剩一xiǎo部分吐蕃兵睜著極度驚恐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唐軍登上城頭,看著他們向自己揚起了刀劍……

    …………

    松州南城門下,泅水渡過護城河的另一xiǎo支唐軍將士悄悄潛到城門邊,一個特製的大陶罐穩穩地放在緊閉的城門正中,為首一人舉著火把,diǎn燃了引線,然後一群人趕緊跑遠。

    轟然巨響過後,城門被炸開一個足夠一人一馬穿行而過的大洞。

    中軍陣內,牛進達兩眼放光,仰天哈哈大笑,三兩步跑到巨鼓前,一腳將擂鼓的軍士踹遠,親自取過鼓槌,節奏急促地擂起了戰鼓,隆隆鼓聲中,鋪天蓋地的唐軍將士呼喝著朝城門湧去。

    沖在最前的是百餘騎兵,手裡舉著火把,馬鞍旁掛著一個軟皮囊,當無數吐蕃兵沖出城門防守時,他們驚懼地發現,唐軍騎兵們從軟皮囊裡掏出一個黑不溜秋的xiǎo陶罐,百來個陶罐在上空炸響,吐蕃兵倒了一地……

    騎兵們策馬踩過吐蕃兵的屍首,沖進了城門,後面跟著無數揚刀執戈的步卒,騎兵打頭,步卒緊跟,從城門一路沖進城內,然後將xiǎo陶罐扔得滿城亂飛,松州城內只聽得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的爆炸聲。

    城內巷戰比想像中結束得更快,從騎兵入城到處亂扔陶罐開始,只過了兩柱香時辰,幾個吐蕃將領模樣的人率領麾下部將聚集一堆,紛紛扔下兵器,用生澀的漢話大叫“我們降了!”

    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位大總管策馬入城,第一眼便看到跪滿一地的吐蕃將士,人人恭敬地跪伏於地,神情充滿驚懼,望著三位大總管的眼神如同天神臨世一般。

    侯君集左右環視許久,忽然仰天大笑:“來人!快馬入長安稟奏陛下,王師收復松州!”

    ************************************************************

    松州收復了,其過程……實在不能稱之為“驚心動魄”,至少在李素眼裡,這次攻城輕鬆得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整個過程如同前世xiǎo孩過年放炮仗 似的,diǎn一個扔一個,扔了幾個後,松州城破了,吐蕃人降了,侯君集神采飛揚策馬入城,享受將士們歡呼和吐蕃人膜拜時,再一次仰天長笑,而且沒笑岔 氣。

    八百里快馬日夜飛馳,五日後,捷報至長安。

    此時,長安城太極宮內,李世民神情卻如烏雲密佈般陰沉,殿內幾位文臣臉上皆現怒容。

    能讓大唐君臣生氣的事情不多,唯獨眼前這件,卻激起了李世民久抑的怒火。

    説來松贊干布也算是吐蕃的英明君主了,畢竟吐蕃是在他的治下完成了統一。然而英明君主幹的事情有時候實在令人忍不住懷疑他的“英明”二字裡面到底摻了多少水分。

    就在唐軍攻打松州城的同時,松贊干布再次遣使者入長安,求見李世民。

    大唐君臣很詫異,搞不清松贊干布到底是什麼風格的畫風,我和你正在打仗好不好?你居然還有臉派使者來?

    松州前線尚未傳來消息,再加上李世民窩了一肚子火,雖然朝中幾位文臣包括魏徵在內,都覺得不應失了大國風範,應該召見吐蕃使者,可李世民還是難得的任性了一次,將使者晾在鴻臚寺四方館,讓他代表松贊干布好好反省幾天。

    吐蕃使者顯然不懂得何謂反省,這次代表松贊干布入長安,卻比前兩次的氣焰囂張許多。

    唐軍兩次攻城而城不克,吐蕃底氣頓時足了,使者的目光再看大唐時,已遠遠不如當初看天朝上國般那般恭順敬畏了,國與國之間很現實,國家實力決定君臣所屬,而現在看來,縱橫睥睨天下的大唐關中精銳亦不過如此。

    李世民把吐蕃使者晾在四方館好幾日,無奈朝中文臣們看不下去了,這不是一個聖明君主該幹的事啊,不管人家來意如何不善,你好歹也接見一下?泱泱禮儀之邦的皇帝陛下,連這diǎn氣度都沒有,教那些外邦蠻夷如何看咱們?

    李世民無奈之下只好召見吐蕃使者,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一臉傲色的吐蕃使者終於道出了來意。

    吐蕃使者是奉了松贊干布的諭令來的,他來長安當然不是為了耀武揚威,或者説,不僅僅是耀武揚威,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不屈不撓向大唐皇帝陛下求娶公主。

    令人很無語的請求,兩國還在交戰,這頭卻春風滿面地結親家,長安松州兩地畫風截然不同,令大唐君臣無所適從,想笑,還想殺松贊干布全家……

    前面求過兩次婚皆被拒絕,這次又來?看來大唐的妹紙真的很招人喜歡呐。

    大殿之上,李世民呆了好半晌,忽然怒極反笑。

    “占我大唐城池,屠我大唐子民,現在松贊干布居然還要求娶大唐公主?”李世民語氣帶著絲絲寒意,順便扔過一記冷冷的“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的眼神。

    吐蕃使者不卑不亢地道:“贊普久仰大唐中土禮儀詩文,求娶大唐公主是贊普久慕多年的願望,伏請皇帝陛下恩准。”
genie.michael 發表於 2015-5-15 17:10
第一百二十章 捷報入京

    求娶大唐公主這種事,幾乎每年都有好幾樁,周邊鄰國諸如薛延陀,吐谷渾,西突厥,甚至連日本都曾經派過使者求婚,李世民一度有種自己是條狗的錯覺,下了一窩狗崽,鄰居都惦記上了,今天你抱一隻走,明天他抱一隻走,娶大唐公主一時謂為時尚……

    看看眼前這位吐蕃使者,兩國在松州打得頭破血流,長安城裡卻在唱著鳳求凰,前面兩次求婚,李世民或許可以當成一件瑣事,或是一個笑話一笑了之,然 而這一次,吐蕃占了松州,屠戮數千大唐子民,而唐軍久攻不下,消息傳回長安,李世民氣得兩天沒吃飯,這個節骨眼上,吐蕃使者居然又來求婚,這次求婚李世民 可就不能當成是笑話了,他分明感覺到這是松贊干布的挑釁,甚至可以説是威脅!

    大殿內寂靜異常,只聽得到李世民呼哧喘著粗氣的聲音。

    “占我城池,屠我子民,爾等竟還向朕求娶公主?”李世民滿面陰沉問道。

    吐蕃使者不卑不亢地道:“子民,草芥也,英雄席捲天下,何惜寸草末微?待春風又生,草芥自會再綠,陛下若應許贊普所請,我贊普願歸還松州,並送上牛羊萬頭,良馬千匹為禮。”

    李世民的怒火頓時升至dǐngdiǎn,重重拍了一下榻前矮案,長身而+dǐng+diǎn+xiǎo+説,起,拂袖怒道:“不必歸還了!占了朕的城池,朕親自去取回來!”

    面對李世民的怒火,吐蕃使者卻不慌不亂,鎮定笑道:“恕下臣放肆,唐軍攻城已半月,松州仍在我吐蕃手中……”

    “大膽!”

    “狗奴不知死活!”

    不僅是李世民,這下滿殿文武大臣都怒了。紛紛跳出來指著吐蕃使者大罵。

    李績,程咬金等一干名將更是羞愧難當,撲通跪在殿中,脖子青筋暴跳,力竭聲嘶地請求領兵出征松州。

    大殿鬧哄哄時,吐蕃使者站在殿內卻微微一笑。笑容裡傲色畢現,然後閉上眼睛,一副渾然物外的模樣。

    李世民一口白牙咬得噶蹦響,眼中殺機閃爍,若非那條不斬來使的臭規矩,這個吐蕃使者早被他下令剮成了一萬片。

    “全都肅靜!”李世民甩袖大喝,滿殿喧嘩頓時靜下。

    死死盯著吐蕃使者,李世民一字一字地道:“吐蕃使者,你給朕聽清楚。大唐松州,朕一定會取回來,爾等屠戮大唐子民,朕必以十倍之數報還之!”

    殿內無風,吐蕃使者卻分明感到一股淩厲如刀鋒的罡風迎面拂來,身上不由自主冒出一層雞皮疙瘩,看著殿中的大唐皇帝陛下如同困獸般赤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使者渾身一凜,卻不敢再多説一句話。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大殿的沉默。

    宦官的身影還沒出現。老遠便聽到他尖細欣喜的大叫:“松州捷報!松州捷報至矣!”

    滿殿文武嘩啦一聲全站了起來,吐蕃使者兩眼圓睜,不敢置信地扭頭望著殿外。

    李世民也顧不得儀態了,長身而起跑向殿門。

    氣喘吁吁的宦官剛出現在殿門外,便見李世民站在門口,吃人似的目光盯著他。

    宦官嚇壞了。急忙跪地請罪:“陛下請恕奴婢禁宮失儀之罪……”

    “別廢話,快説,松州怎麼了?”李世民惡狠狠地道。

    宦官這才敢抬起頭,道:“當彌道大總管侯君集八百里捷報,貞觀十一年八月初二。大唐雄兵攻克松州,此戰擊殺吐蕃敵兵五萬餘,吐蕃二十萬大軍潰逃者四萬余,餘者十萬皆降我大唐,松州城已被收復!”

    殿內大臣呆楞片刻,接著仰天哈哈大笑,剛才壓抑陰沉的大殿此刻卻如春風化凍,萬物復蘇般和煦。

    滿殿笑聲中,唯獨李世民扭過頭,陰森的目光注視著吐蕃使者。

    吐蕃使者如遭雷殛,震驚地看著殿外的宦官,失聲道:“這不可能!我吐蕃二十萬大軍守城,區區五萬唐軍怎可破城?”

    殿外的宦官倒也給李世民爭臉,聞言雙手迅速捧上捷書,道:“這裡有侯君集大總管八百里捷報奏疏,另附吐蕃守軍降書,請陛下御覽。”

    李世民接過捷報,快速看了一遍,然後……仰天哈哈大笑。

    “吐蕃使者,松贊干布欲求娶大唐公主乎?”李世民笑完忽然問道。

    殿內大臣們頓時哄堂大笑。尋常的一句話,在眼下這個情勢説出來,卻包含了無數惡意,

    吐蕃使者臉色鐵青,呆怔許久,終於咬著牙躬身道:“下臣……下臣向皇帝陛下辭行。”

    **********************************************************

    太極宮山水池閣外的草地上,一張矮腳桌上擺著一排黑溜溜不起眼甚至有diǎn醜陋的xiǎo陶罐。

    一名從松州趕來的折衝校尉恭敬地站在矮腳桌旁,垂頭大氣都不敢喘。

    李世民狐疑地盯著這一排xiǎo陶罐,道:“就是這個xiǎo玩意助我大唐收復松州?”

    “回陛下,正是。”

    李世民似乎不太相信,和牛進達的表現一下,曲起手指彈了彈xiǎo陶罐,一邊端詳一邊喃喃道:“這是個啥麼……”

    “陛下xiǎo心,此物非常霸道,松州城堅兵利,我大唐將士卻只費了數百個xiǎo罐罐便將松州納入股掌之中。”

    李世民眼中大放異彩,笑道:“竟有這般厲害?來,給朕試試。”

    校尉猶豫了一下,還是xiǎo心翼翼地將陶罐捧起,恭敬地請李世民離開十餘丈,還要捂聲耳朵。

    李世民哂然一笑,登基以前他也是南征北戰,什麼風浪沒見過?堂堂帝王之尊犯得著怕一個xiǎo罐罐?

    校尉無奈,只好將陶罐引線diǎn上火,然後猛力往前一扔。

    轟!

    地動山搖,李世民身後侍衛大驚失色,拔刀將他團團圍在正中,閣樓遠處的宮女宦官們嚇得跪地抱頭尖叫,庭院內一片狼奔豕突。

    李世民的笑容僵硬,呆呆地注視著遠處被炸出一個大坑的草地,半晌沒回過神。

    沒理會周圍的動靜,李世民緩緩走到大坑旁,細心地從草地裡拔出幾片尖銳的碎鐵片,然後,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沉默許久,李世民神情凝重地道:“捷報上只説如何破了松州,卻語焉不詳,此物……到底何人所造?”
vc2008 發表於 2015-5-16 02:35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封爵召回



    原本對小陶罐有些輕視的,李世民甚至暗暗惱怒侯君集捷報不盡不實,他不認為區區一個小罐罐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這是亙古未聞之事。

    直到親眼見識到小陶罐的威力,那個跟拳頭差不多大小的罐罐裡,似乎藏著扭轉乾坤的力量,只消一點點火星,便能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能量。

    李世民終於信了,這個罐罐,確實有扭轉戰局的能力,侯君集捷報所言不虛。

    「此物……何人所造?」李世民神情凝重,他很快意識到這個東西對大唐的意義。

    校尉垂頭恭聲道:「闊水道行軍大總管牛郡公麾下錄事參軍,李素。」

    李世民飛快扭頭,定定注視著校尉,短暫的震驚過後,緩緩呼出一口氣:「竟然是他……」

    校尉接著道:「此物皆是李素所造,當日我將士兩次攻城皆不克,後來李素不知怎的將此物造出來了,牛郡公見識過此物之威,連呼霸道,遂命軍中大肆制做,第三次攻城時牛郡公命百人百騎攜帶陶罐千余,松州城半個時辰內便被攻克,此物爆開後聲震九霄,方圓兩丈之內人畜皆亡,吐蕃軍心盡喪,城門炸開後便降了。」

    李世民眼皮直跳,隨即垂頭再次看向這些不起眼的小陶罐,許是心理作用,方才見著黑溜溜的丑陋物事,現在再看時,卻覺分外順眼,仿佛閃爍著金光萬道,令人不敢逼視。

    端詳許久,李世民沉聲緩緩道:「此物之造法……」

    校尉似乎明白李世民要問什麼,急忙回道:「牛郡公見識它的霸道後,已命李素獻上秘方,軍中大肆制造乃是牛郡公從軍中精心挑選的府兵。將其看管起來,嚴令不得與任何人接觸說話,違者立斬,並且在其帥帳旁蓋起了一座作坊,命親衛將其團團圍住,不准任何人靠近……」

    李世民神情終於和緩下來。點頭笑道:「進達深知朕心,不錯!」

    校尉接著道:「牛郡公已遣一支精騎上路,將此物秘方火速送來長安。」

    李世民淡淡點頭,垂頭看著小陶罐,忽然大笑起來。

    「有此一物,何愁我大唐不能威服天下!」

    …………

    夜沉如水。

    甘露殿內,李世民隨意披著龍袍,皺眉看著矮案上的捷報。

    李素那張年輕的臉龐在他腦海內反復浮現,李世民緩緩闔上眼。第一次認真地琢磨李素這個人。

    最初聽說他的名字是天花蔓延之時,那個太平村的小子莫名其妙把天花治好了,或許那個小子永遠不會知道當時的李世民正陷入怎樣的困境裡,朝堂與民間各種惡意的聲音直接威脅著他的統治,然後,李素出現了,憑空冒出來似的,極平凡的農戶小子治好了天花。解決了當朝皇帝的困境。

    後來又是詩,從「花開堪折直須折」。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流芳的字句裡,透出一股少年人對世情的明朗,和對世人的悲憫。

    再到後來的擊殺結社率,解救東陽公主。獻推恩國策,直到今日造出這個堪比天威的小陶罐,助唐軍收復松州,而他這個皇帝也在吐蕃使者面前找回了面子……

    李世民越想越心驚,不說不覺得。細細思來,這個少年郎不知不覺竟做了這麼多事情,將他的這些功績揉在一起,比起如今朝中名臣宿將亦不遑多讓,這樣的人才,怎能讓他隱於鄉野村夫之間從此庸碌到老?

    「如此人才,若不為朕所用,朕之過也……」李世民喃喃自語,然後,展開面前的一卷黃絹。

    毛筆飽蘸墨汁,李世民神情閃過一絲猶豫。

    自貞觀初年開始,李世民一直有意無意地削減朝中爵位,但凡聖明君主,對封爵總是極其吝嗇的,封了爵便意味著朝廷要世世代代養著這家人,從老子到兒子再到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還是小事,怕的是一代比一代差,空頂著祖輩的功績吃老本,盡干欺壓良民的事,更重要的是,朝中勳貴多了,對未來的皇權不是件好事。

    登基十多年苦苦找借口削爵,如今卻不得不新立一個爵位,對李世民來說,委實有些猶豫。

    腦海裡那張皮笑肉不笑的俊臉朝他「呵呵」兩聲,李世民咬了咬牙。

    見過李素幾次,李世民也察覺這小子不太願意當官,若欲他為自己所用,封個官怕是不太夠,便只能封爵了。

    心思落定,李世民再無猶豫,毛筆穩穩落在黃絹上,開始書寫。

    寫完後,李世民舒了口氣,臉上忽然露出笑容。

    那個懶散的小子進了朝堂,會為朕的江山社稷做出什麼大事呢?

    夜已深,李世民擱下筆,伸了伸懶腰,起身回寢宮去了,打開殿門,殿外侍立的宦官急忙恭敬地點好燈籠,為李世民領路。

    殿門外刮進一陣帶著炎熱氣息的熱風,將桌案上剛剛寫過的黃絹吹起,空中幾番搖曳後飄落在地,如同天庭神諭降臨人間。黃絹之上,飛白體所書的四個大字格外奪目——「涇陽縣子」。

    *

    太平村。

    東陽失眠好幾天了,最近夜裡老做噩夢,夢到一支冷箭射進李素的胸膛,夢見一塊巨石砸向李素的頭頂,還夢到李素犯了軍紀,被牛進達推出帥帳梟首示眾……

    夢裡各種血腥各種傷心,全部都是李素死了,而且死法不拘一格,每日皆有推陳出新。

    夜裡幾次被嚇醒,白天懶洋洋的沒精神,但從李素離開的那天開始,東陽每日都去河灘邊坐著,什麼也不干,就呆呆坐在石頭上。靜靜看著流淌的河水發呆,坐兩個時辰,不知不覺一個下午過去了,夕陽西沉的時候,東陽總是習慣性地朝李家方向望一眼,沒有看到那道讓人又恨又歡喜的熟悉身影。然後便悵然嘆口氣,起身默默回府,第二天又來……

    無論天氣好壞,東陽每天都必須在河灘邊坐一陣,夏日暴雨多她也照來不誤,偶爾也叫上綠柳陪著,大多數時候誰也不叫,就一個人獨自望著河灘,獨自笑。獨自傷神,有時候也獨自落淚。

    終究已有個人走進了她的世界,哭與笑,悲與喜,都是因為他。

    河灘與往常並無不同,他常坐的那塊石頭她每天都要細心擦拭幾遍,仿佛下一瞬間他便能坐上去似的。

    心事重重地看著河水,東陽俏容浮上深深的憂色。

    這幾日做的噩夢令她心驚膽顫。她不清楚松州發生了什麼,因為未知。便愈發覺得恐懼,她怕他發生意外,她怕噩夢成真,於是每天心神不屬,愁容滿面。

    遠處,綠柳的腳步聲匆匆跑來。作為東陽的貼身宮女,她的心思怕是只有綠柳一人最清楚了。

    「殿下,殿下!」綠柳跑得很急,蹦蹦跳跳跑到東陽身前彎下腰,手扶著膝蓋喘粗氣。

    東陽嗔她一眼:「也是十多歲的大姑娘了。毛毛躁躁的沒個規矩。」

    綠柳咯咯一笑,接著滿臉興奮道:「殿下,婢子從府裡侍衛那裡打聽到一個消息……」

    東陽不感興趣地扭過頭,淡淡地道:「無非又是鄰國與我大唐發生了甚事,沒意思透了,我不想聽。」

    「不是啊殿下,是李素的消息……」

    東陽兩眼頓時放了光,驚嚇與喜悅在她那雙清澈黑亮的杏眼裡反復交雜。

    「李素怎麼了?快說!」

    見東陽急成這樣,綠柳也不敢再賣關子,笑道:「聽侍衛大哥說,李素在松州立功了咧,而且立了大功……」

    「難道他上陣殺敵了?」東陽臉色一白。

    「不是殺敵呀,是他造了一個新奇的東西出來,這個東西……很厲害的!」

    東陽怔忪半晌,忽然笑了:「他又造出了甚東西?」

    綠柳也不太清楚,只能打聽到一些零碎的片段,於是兩手笨拙地比劃著:「一個……很怪的東西,聽說是個陶罐罐,那個罐罐會炸,跟打雷一樣,吐蕃人佔了咱們的松州,三位大總管攻了兩天都沒有攻下來,後來用李素造出的罐罐,攻城的將士隨便扔了幾個,就把吐蕃人嚇得歸降了……殿下,李素真的好厲害咧,三位大總管向陛下報捷,都說李素是收復松州第一功。」

    綠柳說完兩眼冒光,很純正的崇拜目光。

    東陽的神情愈發輕松了,這幾日做的噩夢仿佛被一陣春風吹走了一般,瞬間不見蹤影,現在心中所充斥著的,只有滿滿的思念,以及對歸期的希冀。

    「松州已收復,他……該回來了吧?」東陽輕托香腮,痴痴望著河水,輕聲呢喃道。

    「婢子聽說咱們大唐將士還要往西邊打呢,說是有仇報仇,吐蕃敢奪我大唐城池,咱們便殺進吐蕃境內,奪他十座城池才罷手。」綠柳鼓起腮幫,小肉拳頭握得緊緊的,露出很凶狠的可愛模樣。

    東陽失望地嘆氣:「還要打啊?」

    綠柳忽然嘻嘻一笑:「將士們雖然往西邊打,但李素卻要回來了,聽說陛下下了旨,宣召李素回長安,還給李素封了爵呢,涇陽縣子,聖旨如今已出了長安,往松州而去。」

    東陽楞了一下,接著臉上浮出極度的喜悅,這種喜悅偏偏不能太流於外,於是只好緊緊抿著唇,努力裝出一副很平淡的樣子。

    河灘邊再也坐不下去了,東陽頭一次覺得待在這裡竟然坐立難安,潔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東陽忽然拉著綠柳站起身,道:「走吧,咱們回府,回去你幫我看看,我穿哪件衣裳好看一點……」

   

    ps:再緩一天,作息快調過來了,下一章估計還是零點後,自己欠的孽債,含著淚也要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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