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68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21 17:46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峰回路轉


   李素發覺喝醉酒的王樁忽然變得很睿智,連笑容看起來都像是深思熟慮智珠在握的高人形象,特別是最後一句“該醒的人是你”,逼格高得簡直令人無法仰視,李素忍不住懷疑王樁其實是個聰明人,小時候中了某種詛咒,這種詛咒只有酒精能暫時解除,一旦酒醒便恢複癡呆傻……

    玄幻的情節在李素腦海裏不斷放大,肅然起敬地看著醉醺醺的王樁被爹娘扶進房,王家老爹歉意地朝李素笑了笑,然後關上了大門,緊接著裏面傳出抽打聲,以及王樁淒厲的哭叫聲……

    看得出王家爹娘忍很久了,抽他的原因也不是因為醉酒,而是把逛青樓這種事抖落出來了,所以說,男人逛青樓這種事,不論任何時候都應該低調點,可以做,但不能亂說,特別是當著爹娘的面,否則後果很嚴重。∷

    抽打聲停歇了一會兒,王家老爹開門走出來,滿臉歉意地朝李素笑:“見笑了,呵呵,真是見笑了……”

    李素很誠懇地道:“王伯莫把我當外人,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該怎麽抽就怎麽抽,小侄只會喜聞樂見王兄弟成材,怎會見笑?”

    王老爹笑得更開心了:“果然是封了爵的人,說話文雅得很,一張嘴就知是個有本事的……”

    猶豫了一下,王老爹朝屋裏喊道:“李家娃子不是外人,既如此,把大門敞開了抽。”

    李素欣然贊曰:“甚善。”

    然後李素便全程欣賞王樁被抽的過程,王老爹抽得很用力,農戶家孩子逛青樓不是好兆頭,必須徹底教育,王樁被抽得醒了酒,慘叫哀嚎時見李素好整以暇坐在院子裏看熱鬧。百忙躲閃中伸出一只手扒拉著門框,死死揪住不放,淒然喊道:“李素救我……”

    李素不為所動,直到最後王老爹怒聲問起逛青樓的錢從哪裏來時,李素頓覺不妙,清咳兩聲急忙告辭走人。

    **********************************************************

    程處默對許家的調查還沒出結果。太平村李家卻迎來一位陌生的客人。

    客人很有禮貌,敲開李家大門後不管見了誰都行禮,李素當時正坐在院子裏發愁怎樣把許家的親事退掉,擡頭時便看見了這位客人。

    四十多歲的年紀,長得非常端正英俊,白白淨淨,颌下一縷三寸青須,連李素都不得不嫉妒的承認,這家夥比自己帥那麽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氣急敗壞地從懷裏掏出小銅鏡。仔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再看看這位客人,然後再看鏡中的自己,李素氣得直咬牙。

    很嫉妒,很想毀他的容……

    長得這麽帥跑來我家,是來羞辱我的嗎?

    李素的反應很奇怪,客人滿臉的笑容頓時變得很僵硬,尴尬地保持著拱手的姿勢。也不知是不是該繼續行禮,或者……轉身就跑?

    “尊駕是……”李素終于還是克服了心魔。客氣地拱手回禮。

    客人長松一口氣,急忙再次行禮:“當了一回不告上門的惡客,還請李縣子莫怪罪,實是素不相識,無人引薦,只好貿然登門。恕罪恕罪。”

    “好說好說,來者為客,尚不知足下是……”

    客人哦了一聲,急忙長揖:“下官,洪州都督府司馬。許敬宗。”

    李素默念了幾次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接著兩眼徒然睜圓,吃驚地看著他。

    許敬宗!李武兩朝有名的大奸臣啊!

    ——剛才見第一面想毀他容的直覺是對的,政治無比正確,說明李素是個……嫉惡如仇的好人?

    許敬宗對李素出格的反應有些奇怪,又不知剛才說錯了什麽,一時手足無措,場面愈發尴尬起來。

    “呃,啊,哈哈……原來是許司馬當面,久仰久仰。”李素急忙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面對大奸臣,不得不小心點。

    許敬宗又松了一口氣,急忙回禮。

    很客氣地將許敬宗引入前堂正屋,然後李素親自給許敬宗獻上乳酥——沒錯,大唐用來待客的飲品,除了酒類就是乳酥了,至于茶這種東西,手續太繁雜,一般都是文人雅士們用來品位亂七八糟的人生的,不僅程序複雜,而且味道也很怪,李素完全不懂,相比之下,李素更喜歡後世的炒茶,味道清雅,而且方便。

    為什麽不發明炒茶呢?因為李素懶啊,這個理由應該很充足了。

    許敬宗心不在焉地淺啜了一口乳酥,二人寒暄客套了一番……又一番。

    許敬宗自打進了李家院子,感覺一直很怪異,面前這位十多歲的娃子比他的兒子還小,說話卻十足的官場套路,寒暄起來天南地北一通亂聊,竟然沈得住氣不問他這個陌生人登門的意圖,客氣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疏離甚至……戒備,看來十幾歲能被陛下青睐而封爵,此子確有不凡之處,不僅僅是創出幾樣新奇東西那麽簡單。

    最後還是許敬宗沈不住氣了,大家都挺忙的,而且光陰不容蹉跎,李素年紀小有浪費光陰的資本,許敬宗沒有。

    “今日冒昧登門,實為向李縣子賠罪而來。”許敬宗起身,朝李素長長一揖。

    見許敬宗終于挑明來意了,李素也不客氣,于是笑道:“這幾日我心神不甯,總覺得命中犯煞,諸事皆不順,直到今日看見許司馬,終于恍然大悟……”

    說著李素的笑容裏有了幾分冷意:“敢問許司馬,你與泾陽縣許家有親故否?”

    許敬宗吃了一驚,臉色尴尬半晌,終于長長揖道:“許某今日特為此事而來,沒想到李縣子早已知曉。”

    李素歎道:“倒也不是早已知曉,只是最近我對‘許’這個姓比較敏感,許司馬,你我從無怨仇,何以如此待我?”

    許敬宗苦笑:“許某真無惡意,委實是想與李縣子攀上親家……”

    李素揚手止住許敬宗的解釋,好奇地道:“許司馬能否先說說,今日為何登門賠罪?”

    許敬宗滯了片刻,忽然歎道:“許某雖新近貶官,但在長安城內也是有人脈的,近日聽說程家小公爺到處打聽泾陽許家,而許某的家宅之外也無端多了許多人窺視,許某不能不親自登門向李縣子解釋誤會。”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5-22 11:4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坦率小人


    請程處默查泾陽許家不是沒有道理的,李素很相信自己的直覺,退了親又主動要求結親,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不是許家閨女有個不靠譜的老爹,就是許家老爹有個不靠譜的親戚……

    現在這件事的真正根源正坐在李家前堂裏,李素很想知道,他跟許敬宗到底什麽仇什麽怨,非要塞個許家閨女給他。+

    禮多人不怪,許敬宗再次向李素施禮,苦笑道:“許某確無惡意,泾陽許家是許某遠親,因其商賈之家,而許某在朝為官,故而不常走動,數月前親族相聚,許家曾說起與李縣子結親之事,提及李縣子……聲名不潔,遂退了親事,許家是商戶,見識不多,而我卻身在朝堂,深知李縣子聲名之隆,若說李縣子竟能做下這等……惡事,許某卻是不信的,于是遂跟許家言明,此乃有人中傷縣子,許家錯失美玉矣……”

    李素恍然。

    能在曆史上留名的,不管是奸臣還是忠臣,終歸比常人多幾個心眼的,李素當初幹過的自汙名聲的事,或許能蒙住許家,但卻瞞不過許敬宗,他甚至用不著親眼目擊便能敏感察覺到不對勁。

    難怪後來許家老爹完全無視李素曾經的惡名,而主動再跟李道正商議結親之事。

    許敬宗這番話沒說得太透徹,但李素卻推測出了他沒說完的話。

    剛才許敬宗說他新近貶官,然後撺掇遠親許家跟李素結親,這裏面就包含許多意思了。

    簡單的說,許敬宗最近在長安城裏聽說了李素的名聲,然後推斷出李素是一支潛力股,李素出征後能不能立功封爵。那時許敬宗也不清楚,但他清楚李素以後一定會飛黃騰達,畢竟李素治天花,作詩,獻國策,當今陛下和房相親自降尊尋訪。僅這份殊榮便很不簡單了。

    上達天聽,簡在帝心,這樣的人能不飛黃騰達嗎?于是許敬宗趕緊讓親戚抱住李素的大腿,這個年代還是很注重宗族情分的,泾陽許家跟李素結了親,等于便是許敬宗跟李素結了親,許敬宗去年因事貶官,正是尋求轉機之時,李素被陛下另眼相看。豈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轉機?

    于是,在許敬宗有意無意的炮制下,終于弄出了一幕令李素頭疼的鬧劇,這件事裏,受益人自然是被貶官的許敬宗,而李素和許家的閨女則成了犧牲品,或者,犧牲品裏還包括東陽。

    很有意思。莫名其妙被人當成了棋子,更有意思的是。李素居然對許敬宗生不出恨意。

    這家夥自然是壞人,玩弄心機是官場中人的基本技能,定親這件事說來沒什麽技術含量,但許敬宗的時機拿捏得非常好,趁著李素出征時跟李道正談妥了,回來時聘禮已下。日子已定,若李素沒有認識東陽的話,說不定就馬馬虎虎認了這樁親事,到時候許敬宗上門求助,讓他的官場生涯再次煥發生機。如今李世民正是對李素另眼相看,可謂聖眷正隆之時,衝著親家的面子,李素也不能不幫忙,于是,笑到最後的人只有許敬宗。

    然而許敬宗雖然壞,卻壞得很坦率,這也是李素對他恨不起來的原因。

    許敬宗沒想到李素會如此反感這門親事,隨即又打聽到程家小公爺正滿長安的打聽泾陽許家的底細,不得不說,許敬宗還是非常有危機意識的,察覺到李素這一番動作後,許敬宗頓時覺得不妙,如今他只是個小小的從六品司馬,他惹不起盧國公府,甚至連李素這種末等小爵都惹不起,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必須及時懸崖勒馬。

    于是許敬宗非常痛快的把自己送上門,前因後果說清楚,態度也擺得很端正,沒錯,就是我算計你了,今天來賠罪,要殺要剮隨便你,反正一百多斤就撂這裏了。

    從陰謀者到混不吝,角色轉換得如此自然,毫無ps痕迹……

    李素真的對他恨不起來,他怕的是僞君子,但卻很欣賞真小人,這種人不會時刻用“道德”倆字來惡心別人,而且壞得很自然,壞事自然幹得不少,得逞了,暗暗得意一番,被人戳穿了也不尴尬,老老實實承認這次狀態不好,沒發揮出正常水平,壞事沒幹成功,下次再來過。

    跟這種人打交道其實挺不錯的,不累。甚至連提防心都不必有,自己倒黴了第一個先問他,是他幹的,順手給他一嘴巴,不是他幹的,……那就真不是他幹的。

    當然,對許敬宗恨不起來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李素知道困擾自己多日的麻煩暫時解決了,既然登了李家的門,泾陽許家那邊的爛攤子,自然由許敬宗去收拾,如果收拾得不利索,李素不介意動用一下關系,把他當成自己來到唐朝後的第一個敵人,而且是生死大敵,不死不休的那種。

    都是聰明人,話說到一半就夠,許敬宗的表情很坦然,臉上沒有任何被道德心譴責的愧疚,仿佛只是走路時不小心碰了一下路人然後道個歉。

    李素說話也不遮掩了,笑著指了指許敬宗:“你給我找了個很大的麻煩。”

    許敬宗陪笑,此刻他已不敢再拿李素當十幾歲的小娃子看了,很正經的平輩相交的態度。

    “所以許某今日來賠禮,而且以後也不會有麻煩了。”

    好了,李素等的就是這句話。

    多余的話不必說,李素接受了賠禮,甚至也接受了許敬宗遞來的友誼之手,抛開李素個人對他的欣賞且不說,像許敬宗這種人若主動要求跟你做朋友,最好不要拒絕他,否則以後命中必有劫數,當然,這種人被歸于哪一類朋友,則看個人修養造化了,反正在李素心裏,許敬宗可以成為守望相助的利益朋友,可以共享福,但絕不能指望他會與你共患難。

    反過來也是。許敬宗將來若陷入什麽掉腦袋的大麻煩裏,李素一定也是掉頭跑得最快的。

    獲得李素的友誼很容易,許敬宗今日得到了一個不小的驚喜,他沒想到這位剛剛被封了爵的少年竟和他如此……臭味相投?

    許敬宗甚至有點淡淡的後悔,早知這人與自己如此投契,何苦布那麽一個複雜的局。直接登門,大家喝杯白酒交個朋友,爽利多了。

    說笑幾句後,許敬宗試探著說起他去年被貶官之事。

    李素認真想了想,道:“許司馬可知上月我大唐與吐蕃的松州之戰?”

    許敬宗急忙點頭:“此戰傳遍長安,以五萬敵二十萬,乃我大唐近年少有之大勝,而李縣子所創的震天雷更是大放光彩,令長安軍民敬仰不已。”

    李素點點頭:“震天雷這東西。確是我所創,秘方我已獻予陛下,此物陛下甚為看重,前些日召我進宮奏對,陛下似乎有意設一個火器局,專司研制火器之用……”

    許敬宗聞言兩眼大放光芒,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眼中冒出無法掩飾的權欲。

    李素笑道:“其實陛下有意任我為火器局監正。但我性子太懶散,況且火器這東西太危險。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

    許敬宗飛快接口:“許某願為李縣子分憂!”

    “火藥配制是我大唐的絕密,陛下必然要任用絕對信任的人,我可代你向陛下舉薦,但陛下用不用你,真不是我能左右的。”

    許敬宗笑道:“不瞞李縣子。當年陛下還是秦王時,許某便是秦王府的學士,頗受陛下賞識,如今陛下所信寵者,皆是秦王府時的舊部。然則盧公,衛公,英公等皆是征殺大將,趙公長孫,房相又是肱股重臣,秦王府舊部余者不多矣,許某若能得李縣子舉薦,陛下定然不會拒絕。”

    說到這裏,李素不由好奇起來:“既是秦王府舊部,陛下應該對你恩寵無加才是,許司馬何以被貶官?”

    許敬宗仿佛猛然被人揭了瘡疤似的,表情變得黯然起來。

    長長歎口氣,許敬宗道:“去年貞觀十年,長孫文德皇後薨逝,陛下诏令舉國服喪,許某的心情其實也是萬分悲痛的,文德皇後確是古今第一賢後,可惜天妒賢後,竟中年崩喪,實是老天無眼……那日喪禮之上,衆臣在太極殿外跪地哭喪,許某也在其中,哭得情不自已之時,擡頭猛然發現當時的率更令歐陽詢哭得眼淚鼻涕橫流,那張臉扭得實在是……”

    說到這裏,許敬宗的俊臉也開始扭曲了:“實在是,實在是……亂七八糟……”

    李素不解了:“一張臉有鼻子有眼,怎會亂七八糟?”

    左右環視一圈,許敬宗順手抄起自己衣裳下擺的綢布,雙手狠狠一擰,然後呈現給李素:“李縣子請看,當時歐陽詢就是這般模樣……”

    很直觀的形容,李素瞬間秒懂,然後……他的臉也開始扭曲了。

    許敬宗黯然歎道:“那張臉,實在是太可笑了,許某當時真的無法克制,噴然大笑出聲,就是那一聲笑,被禦史台的禦史們參得生不如死……”

    說完許敬宗不知是不是又回想起了歐陽詢當時的模樣,一年過去了,歐陽詢那張臉的笑點似乎仍在,許敬宗忽然噗嗤一聲,接著悚然發覺自己太失禮,于是急忙雙手往面前的矮腳桌上一趴,把腦袋深深埋進去,發出不知是笑是哭的嚎聲。

    “許某對不起文德皇後,許某是罪人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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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許敬宗因長孫皇後喪間大笑而貶官,這是真事,非我杜撰。。沒錯,他就是這麽奇葩。
vc2008 發表於 2015-5-24 19:44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前世鄉愁


    許敬宗趴在桌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實在看不出他在哭還是在笑,李素冷眼欣賞他的演技,忽然理解為什麼許敬宗會被御史參得死去活來了,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很可恨。

    許敬宗趴在桌上哭(笑?)了很久才抬起頭,悲痛狀仰天嘆了口氣,眼角確實有淚花,只不知是哭出來的還是笑出來的,李素在考慮要不要去舉報他,讓李世民大怒之下把這混帳一擼到底,永世不得翻身。

    「讓李縣子見笑了,下官乃性情之人,文德皇後在世時賢良無雙,朝野贊頌,臣民皆沐感慈恩,真真是無愧古今第一賢後,如今皇後崩逝一年余,朝臣們思之猶自落淚啼泣不已。」

    李素也只好作悲痛狀,前堂內一老一少同台共飆演技,悲痛過後互視一眼,分明察覺彼此露出一抹壞人惜壞人的目光,很知己。

    好了,大家都是同一類人,再演沒必要,於是同時收功。

    「李縣子,若陛下設火器局,下官只任少監即可,監正還得由李縣子親掌,大唐從無設火器局先例,而且震天雷這東西,亦是李縣子親手所創,由李縣子掌火器局,正是相得益彰,火器局定能陛下開疆辟土再立新功,李縣子將來封公列侯指日可期,那時下官也好跟著李縣子沾點光彩……」

    李素搖頭:「陛下封我縣子之爵已是錯愛,我這人懶散慣了,且胸無大志,況且我年紀尚幼,難以服眾,火器局監正一職恐難為任。」

    許敬宗目光閃動。斟酌了一下措辭,才緩緩地道:「李縣子,恕許某直言,這世上從來沒有懶散悠閒的人,農戶忙勞作。商販忙買賣,織工忙織綢,匠人忙蓋屋,文官忙政務,武將忙統兵,就連萬乘之尊的皇帝陛下。也要忙著平衡朝臣,興農勵工,威服萬邦……」

    許敬宗盯著他,嘆道:「就連和尚道士,每日也要忙著誦念經文,侍奉道君佛祖。李縣子你看,世上哪有真正悠閒之人?李縣子尚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況且於國大有功勞,陛下待縣子以國士,正是皇恩聖眷正隆之時,何故竟生遲暮之心?」

    李素無辜地看著他:「因為我懶啊……」

    許敬宗:「…………」

    這個理由……真的很欠抽啊。

    **

    送走了許敬宗,李素的心全然放下。耳邊卻不停回響著許敬宗臨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這句話許敬宗說得很認真,李素也想得很認真,首先他在懷疑許敬宗勸自己當官的目的,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在坑他,還是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其次才是思考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看,踏入官場多麻煩,多耗心神,別人隨便說一句話都得仔細琢磨,仔細推敲。任何一個同僚跟自己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要思之再思,提防這句話是不是陷阱,自己該不該信這句話,如果信,能信幾成……

    好累。李素想了又想,想得瞌睡了,當官果然很損耗腦子,這還只是跟官場中人說了幾句話就累得不行了,以後若真踏入官場,很有可能長睡不醒。

    許敬宗走後,李素果真睡了個午覺,醒來時神清氣爽,而且心情很不錯。

    涇陽許家的麻煩解決了,多交到一個壞朋友,而且……似乎很久沒見到東陽了。

    起床後在家裡搜羅了一圈,從廚房裡找到昨天提前用鹽和高度酒醃好的一大塊生羊肉,李素用柴刀細心劈了幾十根細竹簽,然後將羊肉切細後串在竹簽上,又尋了一些細鹽,蒜子,小茴香,也就是孜然,長安東市的胡商攤子上大把大把的賣。

    所有的調料和羊肉串包在一起,李素匆匆往河灘邊跑去。

    東陽果然坐在河灘邊,自從認識李素後,這個習慣幾乎風雨無阻,如果河灘邊有個打卡機的話,東陽已拿了小半年全勤獎了。

    反倒是李素最近常常瞎忙,來得斷斷續續的,東陽從來也不責問他,李素來了大家便坐在一起說說笑笑,順便發一陣呆,一下午就過去,李素若沒來,東陽便獨自坐一下午,待到夕陽西沉時再回府。

    她真的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像幽蓮一般,從來不適宜長在喧鬧的俗世中。

    東陽見李素今日來得興沖沖的,稍稍驚訝一下後,杏眼笑成了彎月。

    「手裡抱著什麼?」東陽好奇看著李素的手道。

    「別問那麼多,來,幫忙搬石塊,壘個小台子出來,再尋一些能燒的干柴……」李素喘著粗氣道。

    東陽瞪他一眼:「你倒指使起大唐公主來了,自己為何不去?」

    「想吃新東西嗎?想吃就趕緊去干活。」李素的回答很硬氣。

    東陽恨恨瞪著他,努力克制了半晌好奇心,終於宣告失敗,氣哼哼的搬石塊去了。

    李素也垂著頭忙活,在他的指使下,東陽壘好了一個小石台,推開好心上前幫忙的侍衛,親自動手揀了一些干柴堆在石台邊。

    青煙升騰,火勢漸旺,李素抓了一把羊肉串放在火上慢慢烤,不時細心地用三根手指拈一小撮鹽和小茴香慢慢灑在羊肉上,很快,一股摻雜著孜然味的肉香在空氣裡飄蕩。

    饒是東陽見慣了錦衣玉食,此時也不停地抽動鼻子,清靈的眼裡難得一見地露出幾分饞色,想想又覺得太失儀,裝作不屑地扭過頭,只是玲瓏的瓊鼻仍不自覺地微微抽動。

    「好了,快,趁熱吃,涼了有股羶味,就不好吃了。」李素趕緊遞過幾串剛烤好的羊肉串。

    東陽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矜持和食欲之間掙扎,終於還是食欲戰勝了矜持,接過肉串便張嘴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下,秀氣嬌小的嘴角流下油來,順著紅豔的唇角流到下巴,東陽這輩子都沒這麼失態過,頓時有些無措,睜著大眼焦急地看著李素。

    李素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不情不願地起身,努力克制著潔癖,用自己的衣袖將她的嘴擦干淨。

    「嘖,真髒,明賠我件衣裳,算了,直接賠錢,十貫。」李素露出很嫌棄的模樣。

    東陽氣得杏眼一瞪,俏臉一紅,想罵幾句,奈何嘴裡塞滿了肉。

    「嗚嗚嗚……」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猜一定是答應的意思,就這麼說定了。」李素馬上轉移話題:「好吃嗎?」

    東陽氣鼓鼓地瞪眼,然後……氣鼓鼓地點頭。

    「今心情好,羊肉就不收你錢了,免費請的,若是有兩瓶冰啤,不對,一壇冰鎮的美酒,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東陽終於咽下了嘴裡的肉,見李素今日心情好,她也莫名高興起來,站起身揚手招過遠處觀望的一名侍衛,吩咐道:「快去府裡取父皇賜的葡萄釀,還有冰塊。」

    侍衛領命,匆忙跑遠。

    李素有些驚訝:「大熱天的有冰塊?你家有冰箱?」

    「什麼是冰箱?」東陽橫他一眼:「大戶人家都挖有冰窖的,每年冬天將干淨的冰雪儲存起來,熱天就能用了,父皇批閱朝務的甘露殿,每年夏天都在殿內四處擺著冰塊,內侍用扇子一扇,風兒涼嗖嗖的,你如今也是縣子了,趁著冬天沒到,也要趕緊挖個冰窖,明年夏天就用得著了。」

    李素笑道:「不,我懶得挖,我就用你的,把你公主府的冰全用光,用光還不給錢。」

    「我就用你的。」——這句話令東陽忽然紅了臉,羞怯地垂下頭去,手指慌亂地使勁擰著衣角。

    「你……每年都用我府上的冰嗎?」東陽聲若蚊訥問道。

    「嗯,每年都用,今年冬天時你叫府裡人多存一些。」

    東陽笑了,燦如夏花。

    「好,我回去叫他們挖一個更大的冰窖。」

    侍衛腿腳很利索,沒過多久便取來了一只兩三斤左右的銀壺,兩只鏤空雕花銀杯,還有一個鐵皮盒子,盒子裡裝滿了細碎的晶瑩的冰塊。

    將銀壺放入冰塊中,等了一陣後倒入銀杯,李素仰頭一口喝盡,酸酸涼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涼絲絲的全身舒坦。

    「終於找到燒烤攤上吃烤串喝冰啤的感覺了……」李素悠然長嘆,眼中一絲懷念的霧氣緩緩升騰。

    東陽靜靜地看著他,眼中第一次露出迷惑不解的光芒,她不清楚為何此刻的他,眼中竟有如此蕭瑟和思念交織的目光。

    「想不想知道我上次用泥捏的樂器吹起來是什麼聲音?」李素忽然問道。

    東陽只能無聲點頭。

    李素從懷裡掏出燒制好的一只形狀奇怪的物事,湊近嘴邊開始吹奏。

    悠揚而嗚咽的笛聲,仿如杜鵑啼血,聲聲幽怨,連靜靜流淌的河水之上仿佛也籠罩了一層濃濃的哀愁。

    東陽先是皺著眉,接著眉頭舒展開來,眼中卻浮上幾許憂傷,隨著曲調的抑揚,憂傷愈發濃郁。

    良久,一曲終畢,李素和東陽陷入久久的沉寂之中。

    最後李素打破了沉寂,揚了揚手上的樂器,強笑道:「它叫陶笛,剛才吹的曲子,名叫『故鄉的原風景』……很怪的名字。」

    東陽看著他,靜如歲月。

    李素笑容斂去,垂下頭緩緩地道:「我想家了。」

    「你的家……不是在這裡嗎?」

    「我想念的家,在前世。」
vc2008 發表於 2015-5-24 19:46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官職加身


    東陽不明白李素想念的家為何在前世,她只覺得剛才那首曲調裡有一種深深的哀愁,仿佛一陣綿綿的凍雨,直接淋進了她的骨髓裡,令她憂傷到顫栗。

    他……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那個故事有喜有悲,有笑有淚,他的詩,他的國策,他造出的震天雷……或許都在他的故事裡。

    東陽很想聽這個故事,但良好的教養告訴她,他不想說,她就不能問。

    靜靜看著李素沉默的樣子,東陽忽然劈手奪過了他手裡的陶笛,道:「以後別吹這個了,吹得人心裡慌慌的,不好聽。」

    李素被她從鄉愁中驚醒,笑了笑,無所謂地點頭。

    東陽把玩著手裡的陶笛,嘴裡哼哼有聲,似乎在默記李素剛剛吹奏的曲調,過了一會兒,抿著嘴悄悄笑了笑。

    「李素,這裡便是你的故鄉。」東陽重重地道。

    李素怔然,隨即舉杯飲盡冰涼的葡萄釀,漫聲吟哦:「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聲漸凝噎,似向前世告別。

    *

    唐朝的宦官很辛苦,特別是唐朝初年的宦官,不跑腿時只是個侍侯貴人的角色,跑腿時也只是個傳話的,長安城內還好說,恨的就是李素這種人,住在離長安城六十多裡,騎馬跑斷腿也不見這新封的混帳爵爺掏出點小費慰勞一下。

    宮裡來了旨意,陛下宣召李素進宮奏對。

    李素只好穿上那件略顯娘炮的淺緋色官服,腰間掛上一個銀魚袋。騎上馬兒跟著宦官進了長安城太極宮。

    李世民仍在暉政門內的安仁殿召見他,今日的李世民只穿了一身黃色便袍,跟東陽說的一樣,大殿四周果然擺放著許多冰塊,宦官內侍賣力地扇著大團扇子,李世民仍熱得額角冒汗。以往所見的皇帝威儀今日全然不復,嘴裡甚至噶嘣噶嘣嚼著冰塊。

    「這天氣,熱得邪性……」李世民皺著眉,朝宦官示意了一下,宦官急忙將一碗細碎的冰塊捧送到李素面前。

    李世民揚揚眉:「來一塊?」

    很暖心的待客方式,類似於前世的陌生人見面先發一根煙當作打招呼,彼此間的陌生感隨著煙霧縹緲瞬間消逝殆盡。

    李素當然也不客氣了,他也很怕熱的,更何況最近不知為何。臉上又冒出一顆青春小紅痘,估摸是天氣熱上火,煩得徹夜難眠,總覺得沒臉見人,照鏡子都沒心情了。

    消火的冰塊,實在不能拒絕……

    迅速拈起一塊扔進嘴裡,然後……君臣二人相對無言,同時噶嘣噶嘣……

    「朕意長安城東郊二十裡外劃一塊地方。駐重兵把守,設火器局一。你任監正,正五品,另任少監二人,匠作百人,專司研制火藥震天雷之用,三日後上任去吧。噶嘣噶嘣……」李世民嚼著冰塊把該說的都說了,這次沒有一句問句,簡單的說,這不是奏對,而是宣李素進宮聽聖旨。

    李素無辜地望著他。同時,無辜地嚼著冰塊:「噶嘣噶嘣……」

    李世民盯著他:「你有話說?」

    「有。」

    「奏來。」

    李素三兩下嚼完冰塊,咳了兩聲,萌萌地看著李世民:「陛下,臣……只是個孩子啊。」

    「再作,朕讓你橫著走出宮。」李世民怒哼。

    李素嘆口氣,其實上次進宮奏對,見李世民對火藥如此狂熱的態度後,李素便有了這種預感,見識過火藥威力後,但凡稍有雄心壯志的皇帝都不會對它視而不見,而研制發展火藥的人選,除了他這個發明者以外,還能是誰?

    耳邊忽然響起許敬宗跟他說的那番話,其實,世上從皇帝到販夫走卒,誰能真正悠閒一世?各有各的忙碌罷了,不讓他悠閒的權力掌握在別人手裡,他有什麼資格做個閒人?

    「敢問陛下,所謂火器研制,需要研制什麼?」

    李世民冷笑:「你問朕,朕問誰去?東西是你造出來的,怎麼把這個東西變出花樣,變得更利於我大唐雄兵征伐天下,那是你這個火器局監正的事情,朕管得了那麼多?」

    好吧,歷史因為一個小陶罐的出現而徹底改變了軌跡,朝一個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方向瘋狂發展,大唐皇帝陛下掠奪土地有了更加犀利的武器,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後世歷史學家若有知,一定會把……王樁吊起來抽一頓?

    不是因為王樁的話,這東西出不了世,王樁是千古罪人,沒錯,是這樣的。

    李素拱手:「一應人力物力……」

    李世民一揮手:「要啥給啥,噶嘣噶嘣……」

    「陛下,火器這個東西,范圍很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火器都可以應用……」

    李世民停止了咀嚼,吃驚地盯著他:「天上飛的?咋飛?」

    李素忽然想自扇耳光,干嘛給自己找麻煩?天上飛的東西當然能造,比如後世的熱氣球,材料和燃料合適的話真能飛起來,但是……那東西造起來好麻煩,真懶得干這種沒任何好處的事。

    「陛下恕罪,臣失言,沒有天上飛的,也沒有水裡游的,只是打個比方,臣的意思是,研制花樣更多的火器,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畢竟這是個很危險的東西,研制時必須思之再思,用的材料和原料也許會很多,而且還要做好浪費大部分的打算,因為一旦火藥秘方裡的幾種配比不對,便意味著原料已浪費,需要重新制作……」

    李世民很大方,登基十來年的休養政策令這兩年的國庫鼓了起來,他才有底氣擺出一副挺著肚子的暴發戶形象。

    「用!盡管用!只要能造出好東西,朕不吝嗇錢物。」

    「還有,關於火器局少監的事……臣前幾日認識了一位大臣,姓許,名敬宗,臣與他言談時覺得他……嗯,頗富謀略,深識大體,既有忠君愛國之心,亦有心憂廟堂天下的拳拳盛意,嗯嗯……」

    李世民不耐煩了:「說人話!」

    「臣請陛下把他調來任少監,熟人好辦事。」

    李世民盯著李素看了一會兒,良久,方才緩緩道:「朕准了,但李素你給朕聽清楚,火器局交給你,莫玩甚花樣,錢與物朕都給你,慢一點也沒關系,但朕遲早要見到東西,若不然,你和許敬宗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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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5-24 19:48
第一百三十六章 腹黑上司


    李世民今日的語氣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李素明顯能感到話裡的居高臨下之意。

    剛開始有點不適應,後來李素漸漸想通了。

    以往李世民主動去太平村尋訪也好,給他封爵也好,一直都很客氣,因為李素是人才,值得一用,但凡聖明的帝王遇見人才時,態度都放得很低的,比如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午睡未醒還老老實實等在草廬外面,毫無老板派頭,隆中對以後,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沒有任何社會閱歷的諸葛亮出山當了劉備的軍師,劉備對諸葛亮那叫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嘴裡整天嚷嚷著「如魚得水」,還給軍師織草帽,明眼人不僅能看出基情滿滿,水乳交融的樣子,還看得出誰攻誰受……

    李世民對李素也是這樣,不過站在李素的立場來說,李世民做人顯然比劉備差了一點,給李素封了官職,聘用為員工後,以往的客氣便全然不見,李老板的派頭漸露崢嶸,說話的語氣明顯變成了上司。

    李素心理調適得很快,官場和職場事實上有許多相同之處,都是給公司辦事,都是為老板服務,唯一不同的是得罪老板的後果不太一樣,職場了不起辭職走人,官場不行,人可以走,腦袋必須留下。

    恭敬領了旨意,李素向李世民告辭,抬眼瞧瞧李世民表情很平靜,李素臨走又從碗裡拈了一塊冰扔進嘴裡。

    「臣,告退……噶嘣噶嘣……」

    哎呀,美滴很……

    **

    不得不感嘆大唐朝堂的辦事效率,李素剛走出太極宮門,便有一名官員等在門外龍首渠對岸。

    官員名叫陳堂,七品的小官。以前是宣德郎,沒什麼具體的職務,算是文散官,大唐類似的文武散官不少,可以理解為官員預備役,哪個位置有了空缺便補上。沒有空缺便領著朝廷的俸祿只吃飯不干活,因為散官太多而給朝廷國庫造成不小負擔的事,尚書省僕射房喬給李世民上過許多奏疏,李世民登基十一年裡陸續裁撤了不少。

    陳堂很幸運,李世民決意設火器局後,中書省和吏部商議火器局官員人選,決定由陳堂任火器局監丞,位列監正和少監之下,主管火器局內的具體事務。

    李素是火器局的監正。單位最高領導,陳堂的頂頭上司,雖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當頂頭上司感覺有點怪異,陳堂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恭敬朝李素施了禮,並開始匯報工作。

    火器局其實早已建好,那時李世民剛剛親眼見識過震天雷的威力,而李素還在松州城時。李世民便下旨劃地設火器局,只是由於此物威力巨大。秘方屬於絕密,李世民不放心交給任何人打理,這個位置從一開始便是留給李素的,因為他是發明者,能發明出此物而且很痛快上交給朝廷,李世民對他還是很放心的。

    陳堂匯報工作很詳細。從裡到外,從軟件到硬件,介紹得滴水不漏,巨細無遺。

    火器局位於長安城東郊二十裡外,佔地四十余畝。不大也不小,房子都是工匠新蓋起來的,外圍駐扎著金吾衛將士近五千人,內部更是三五步一崗一哨,戒備森嚴之極,圍牆每隔幾步設瞭望口,箭垛和弩箭孔,任何可疑的陌生人接近火器局百步之內,就會被金吾衛的將士們射成篩子。

    李素聽完後暗暗心驚,如此森嚴的戒備,足可見李世民對火藥這東西何等重視,若是有一天李素當官當膩了,想辭官告老還鄉……李世民會不會殺他滅口?

    以李世民十一年前毫不猶豫對兄長和弟弟手起刀落的尿性來看……絕對有可能!

    李素立馬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好好當官,盡量不招惹聖明英武的皇帝陛下。

    工作匯報完,陳堂開始向李素獻殷勤,這年頭的官員還是很有廉恥心的,馬屁拍得很圓潤,絲毫不見生硬,總之就是下官一定在李監正兼李縣子的英明領導下努力做好本職工作,事無巨細一定早請示晚匯報,有困難下官上,有功勞領導先請,你快樂就是我快樂……

    李素對陳堂的表現很滿意,這位監丞長相很平凡,在這個普遍以看臉為當官條件的大環境下,或許也是陳堂久久不得晉升授實職的原因之一。

    「長安城熟嗎?」等陳堂匯報完工作,李素冷不丁問道。

    陳堂楞了一下,很快答道:「下官是關中人,自小在長安城長大。」

    「你帶路找家酒樓,我們先吃一頓,我請客,走你。」李素不由分說拉著陳堂便走。

    …………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素上任先請下屬吃一頓。

    自從被封了官爵後,李素便時刻提醒自己做人要圓潤一點,對上司也好,對下屬也好,盡量不要得罪人,誰都不知道曾經的下屬會不會某天走了運爬上枝頭成了他的上司,這種情況前世的職場裡常有,李素不能不小心。

    陳堂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眼力很活泛,二人從太極宮門口走,走到朱雀大街只有百余步時,陳堂便從李素的穿著和後面牽的坐騎神駿程度看出李素的身家,再回思一下自己的身份,便知道讓這位頂頭上司請客大抵是什麼檔次,很快找了一家中檔的酒樓走進去。

    李素頗覺意外地認真看了陳堂好幾眼。

    找酒樓這件很普通的事情,怎麼做卻大有學問,太貴了上司不高興,太便宜了上司覺得掉檔次,陳堂卻做得很完美,而且表情很平靜。

    叫了壺酒,幾樣肉食和拌野菜,陳堂主動給李素面前的漆耳杯倒滿酒。

    李素抽了抽鼻子,嗯,酒味很熟悉……

    陳堂雙手端起酒杯平舉齊眉:「下官恭祝李監正為大唐為陛下再立新功,請酒。」

    李素不動聲色地捂住杯面:「我年紀太小,你先來,你先來。」

    「如此,下官先干為敬。」

    在李素玩味的目光注視下,二兩的漆耳杯一口悶……

    酒剛入喉,陳堂的臉色變了,一副「酒裡有毒」的模樣,猛然張大了嘴,臉孔漲得通紅,喉嚨喀喀有聲,不知是想大吼一聲「好酒」,還是想喊救命,一雙黝黑的手掌時而化拳時而化掌,最後定型為鷹爪,不停的撓桌,撓桌……

    「好喝嗎?」李素眨著無辜純潔的眼睛看著他。

    陳堂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吐,又吐不出來,臉色漸漸泛紫,大口呼吸了半晌,終於勉強緩過勁來。

    「好霸道的酒,早聽說長安最近盛行所謂的五步倒,下官一直無緣一試。今日嘗之,果然是五步倒,李監正海涵,下官剛剛失態了……」陳堂看著表情很平靜的李素,漸漸露出疑惑的模樣:「看李監正的樣子,似乎喝過此酒?」

    李素老實承認:「喝過。」

    陳堂頓時露出很幽怨的模樣,目光譴責地看著他,喝過你剛剛不提醒我?

    李素這時才把漆耳杯湊近嘴邊,小心地啜了一小口,齜牙咧嘴半天,長長呼口氣。

    「此酒我不但喝過,而且……」李素眉目不抬地道:「……而且,這酒本就是我親手釀造出來的。」

    陳堂:「…………」

    李素繼續無辜地眨著眼:「好喝嗎?」

    「……好喝。」

    矮腳桌上大半壇五步倒往陳堂身前一劃拉,李素笑道:「全都給你喝了。」

    「啊?下官……這,李監正喝什麼?」

    再次擺出不勝涼風般柔弱的造型,李素嘆道:「我年紀這麼小,當然喝醪糟,店伙計,來碗醪糟!」

    …………

    …………

    酒過三巡,陳堂臉色已紅得像關公了,但神智還很清醒。

    李素剛才無聲坑了陳堂一次,這一記下馬威很有效果,陳堂的神情愈發恭敬了。

    「陛下當初設火器局時便說過,火器局自是以研制火器為主,不僅僅是震天雷,將來我大唐關中精銳攻城破寨,平原交鋒都要用上火器,所以必須制出適合攻城的,適合平原戰的,適合騎兵用的,還有適合步卒用的等等諸多火器……」陳堂看著李素,接著道:「上月建好火器局,陛下親自指派了百余名工匠,連同家眷都搬進了火器局旁的營房內,不准隨意與外人接觸,包括外面駐守的五千金吾衛將士在內,大家只等李監正上任了。」

    李素奇道:「為何非要等我上任?你們可以自行研制啊,說實話,我也只會造震天雷而已。」

    陳堂苦笑道:「火器局上下百余口……並無一人知曉火藥秘方,陛下說過,火藥秘方只在李監正一人手裡,任何人若敢探問,必究其罪,沒有火藥,下官如何研制火器?」

    李素明白了。

    火器只是功用不同,但最關鍵的技術數據,卻是火藥秘方,硝石木炭硫磺三樣東西的搭配比例是核心的絕密的數據,李世民絕不會讓它人盡皆知,人無我有才是王牌殺器,軍民都知道了,鄰國都知道了,還算得什麼殺器?
vc2008 發表於 2015-5-24 19:52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官上任


    李素知道,李世民的性格絕不是史書上所說的那般胸懷博大,事實上越英明的帝王越多疑,他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皇權,更不容許任何人顛覆皇權。

    而火藥這個東西自從面世以後,李世民對它可謂又愛又怕。

    交給誰掌握都不合適,哪怕是太子,李世民也不會完全放心,近年來李世民對魏王李泰無比寵信,其寵信程度甚至超過了太子,長安坊間早有流言,今上或有廢長立魏之心。火藥這東西,自然也不會交給太子或魏王。

    放眼天下俊才和忠臣,還能找到比李素更放心的嗎?沒別的原因,這東西本就是李素發明出來的,有沒有火器局的存在,火藥的秘方都牢牢記在李素心裡,想用的時候隨便搜集幾樣物事,三兩下一搗鼓,便是一件破城滅國的利器。

    爵位和官職都是手段,於是李素掌握火藥,而李世民,掌握李素。

    很合理也很理所當然的安排,小魚吃蝦米,大魚吞小魚,而蝦米,同樣落進了大魚的肚子。

    與陳堂走出酒樓時,陳堂已有了七分醉意,腳步略顯踉蹌,卻很清醒地帶李素去火器局。

    李素不太想去,畢竟天色已晚,已是傍晚時分,再跑一趟火器局,晚上回家怎麼辦?這年頭路上沒有路燈,馬腦袋上也沒裝車燈,趕夜路很危險的。

    再說李素也不是什麼敬崗愛業的好領導,跟那些坐機關的小科員一樣整天不干正事,一杯茶一張報紙混一天,這種人當火器局的一把手,火器局的未來委實堪憂。

    有心想拒絕,無奈陳堂的目光太誠懇。而且充滿了激情,像一匹不停刨著地的驢子,只消李素一上任就撒歡了跑,為大唐帝國主義的建設添磚加瓦推磨轉圈……

    李素被陳堂盯得慚愧了,暗恨下屬這種該死的上進心的同時,也不得不強堆笑臉表示很樂意去火器局視察工作。

    …………

    二人騎馬出城。趁著天還未黑,急忙快馬加鞭,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城外東郊。

    陳堂介紹說,這裡曾是一片農田,李世民決定把這塊劃出來建火器局後,將這片地方的百姓盡數遷移,工部直屬的工匠和金吾衛的將士們花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蓋起了這一片房子,當然。只是蓋起了主宅,火器局佔地四十余畝,不可能一個月內全部完工。

    借著落日的最後一抹余暉,李素騎在馬上依稀看到遠處一片黑色的房子在山腳下若隱若現,策馬再靠近一些便聽到叱呵聲,李素臉色一變,陳堂急忙解釋是金吾衛的探哨。

    「陛下有令,無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火器局三裡之內。故而金吾衛探哨放出三裡以外。」陳堂笑道。

    「意思是說,任何人都不准進入?」

    「對。」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啊。既然不准進去就不給將士們添麻煩了,天色已晚,我這就回去,改日有機會再……」

    胳膊被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揪住,李素扭頭,陳堂很無語地看著他。

    「李監正……監正大人莫鬧。尋常人不得進入,您是火器局的監正,金吾衛將士怎敢攔你?」

    公交車上逮著扒手似的揪著李素不放,陳堂挺直了腰朝大道兩旁的矮樹叢揚聲喝道:「都看清楚了,這位就是火器局監正。陛下御封的涇陽縣子李素李監正!」

    話音剛落,矮樹叢內嗖嗖跳出十余名短衫漢子,躬身朝李素抱拳見禮後,迅速又跳回了樹叢中,這群人從出現到消失,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李素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而出現幻覺。

    「看來應該是准我進去了……」李素喃喃道。

    陳堂陪笑道:「金吾衛將士護衛的本就是火器局,誰敢攔火器局監正的大駕?」

    「那麼……他們准我出去嗎?」李素正色問道,這個問題很重要,關系到他以後能不能和李世民愉快的玩耍。

    「陛下說過,余者進出皆須循規矩,但李監正可例外。」

    李素放心了,想來也是,一個主動造出震天雷幫朝廷收復城池,又將秘方主動獻給皇帝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把秘方洩露出去的道理,或許李世民仍有些防備,但他不會蠢到把這種防備做到明面上,若寒了李素的心,大家以後真沒法一起玩耍了。

    策馬繼續前行,一路上遇到不少探哨,都被陳堂呵斥回去,一條路走到底,李素相信火器局周圍的金吾衛將士們應該都認識他了。

    來到火器局正門,門楣上干干淨淨,沒掛任何招牌,兩扇烏黑的涂了新漆的大門緊閉,月光灑在大門上,折射出幽幽的漆光。

    二人剛下馬,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領頭一人穿著深綠色官服,後面跟著幾名文吏和百余左右的工匠,分兩排恭立,讓出中間的通道,眾人紛紛躬身行禮。

    領頭的人算老熟人了,老帥哥許敬宗,看見那張老帥臉就忍不住想往上面潑硫酸……

    「拜見李監正——」

    一瞬間,李素從臉到胳膊同時冒出了雞皮疙瘩。

    忽然間,他嘗到了權力的妙味,果真妙不可言,難怪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為了它不惜拿命去拼,原來都是為了能品嘗到權力的滋味。

    當然,李素的震撼只是一瞬間,很快他就清醒了,權力的滋味固然玄妙,也只是人生諸多滋味中的一種而已,讓他用命去拼是絕然不肯的。

    看著大門內齊嶄嶄的人群,李素扭頭問陳堂:「火器局所有人都在這裡?」

    陳堂直起身子掃了一眼,道:「還有一位少監和兩位監丞相沒在。」

    李素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

    眾人行禮畢後,許敬宗笑呵呵地上前道:「恭喜李監正上任,日後許某便是李監正麾下一將,監正所令,許某必赴湯蹈火……」

    這句話令李素很滿意,真想情不自禁給他下個令,讓他現在就去赴湯蹈火,也不必太過分,把那張臉摁進湯和火裡面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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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5-25 12:36
第一百三十八章 懶散監正


    以許敬宗為首,火器局上下一干人等皆看著李素。

    李素明白大家的意思,按規矩,這個時候一把手該抖出官威給大家訓話了,立威也好,懷柔也好,總得說點什麼,一聲不吭的話讓大家心裡懸得厲害,會喪失工作激情的。

    規矩是規矩,不過李素不太想按規矩辦——天色真不早了,還得摸黑趕回家睡覺呢,哪有那麼多時間跟一幫陌生人廢話?工作激情?一把手自己都沒激情,哪管別人有沒有激情。

    「咳咳,行了,該干嘛都干嘛去,都散了!」李素朝大家揮揮手。

    眾人愕然,就這樣?

    李素點點頭:「沒錯,就這樣。」

    許敬宗苦笑,只好也朝大家揮手:「沒聽監正大人說嗎?該干嘛干嘛去,散了!」

    眾人漸漸散開。

    許敬宗笑著將李素迎進前屋,屋子剛蓋好沒多久,裡面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潮味,擺設也很簡單,幾張矮幾,幾塊軟墊,正中主位後方按理該置一面諸如祥獸猛禽之類的屏風,然而也沒有,只有一面空蕩蕩的牆,唯一可取的算是光滑如鏡的地板了,顯然特別拋光打磨過,脫了鞋踩上去很舒服。

    李素很滿意,不錯哦,高級貨……

    地板舒服,許敬宗這個人也舒服。

    能在歷史上留名的壞人,終歸有幾分本事的,拍馬也好,辦事也好,做人也好,都算本事。

    許敬宗就有這種本事,雙目清正且相貌堂堂,不但英俊,而且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正義味道。任誰都無法把他當壞人。不僅如此,許敬宗還很會做人,剛進火器局便很快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少監,李素是監正,他是副。李素是正,對著一個十幾歲的娃子,許敬宗卻如同對待長輩般恭順。

    「李監正上任正是時候,火器局上下皆翹首以盼,陛下設火器局月余,官員和工匠皆已就緒,只等李監正上任後吩咐,明日開始,火器局事宜如何安排。還請監正大人示下。」

    李素撓撓頭,怎麼安排火器局工作?叫這群唐朝人發明坦克大炮去?

    李世民設火器局的目的很清楚,要讓火器局繼續發明軍用火器,日後應用於唐軍攻城或平原戰,李素除了清楚火藥的正確配比外,對火器其實並不太懂,仔細回憶許久,依稀記得千年後的明朝似乎應用火器比較多一點。而且那個朝代的工藝水平和現在的唐朝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明朝人能造出的東西。唐朝也造得出來,諸如鳥銃啊,百虎齊奔箭啊,還有地雷啊等等……

    能造的東西很多,可李素卻不大想造,或者說。不想造得那麼快。與李世民接觸過幾次,李素還是對他很陌生,完全不了解這位天可汗陛下的性情,萬一把他肚裡的東西掏空後來個卸磨殺……過河拆橋,而且這個年代肯定不提倡大臣和皇帝打官司……

    若一定要給李素消極怠工找出個理由的話。因為李素……懶啊。

    這個理由足以解釋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行為了。

    「啊,火器當然要造的,而且越犀利越好,至於造點什麼……」李素撓撓頭:「先叫工匠造幾千個震天雷吧,那東西動靜大,聽著熱鬧。」

    許敬宗:「…………」

    這混帳話說的,耗費十萬計的國帑建火器局,給你聽動靜的麼?

    一句話安排好了工作,而且安排得非常沒有誠意,許敬宗遲疑地看了李素半晌,發現他沒有說第二句話的意思,只好無奈拱手:「監正大人的吩咐,下官一定不折不扣做好,明起便讓工匠們先開工,只是……關於火藥配制,還須請監正大人親為,陛下有令,除李監正外,任何人不得插手火藥配制之事,所以……還得辛苦監正大人親自動手,下官想為監正大人分憂亦無從所為。」

    許敬宗說完還朝李素露出一個很抱歉的笑容,英俊暖心的笑容令李素的嫉妒心指數直追童話故事裡那個照魔鏡的惡毒皇後……

    真想把許敬宗下放到生產第一線去造震天雷,一個不小心便砰的一聲,那張俊臉炸沒了,說不定還能收獲意外死亡的驚喜……

    「不辛苦,為臣者當恪盡職守,為社稷為陛下盡忠,如此方可報浩蕩皇恩之萬一……」李素正義凜然說完,胡亂找個方向就當是太極宮,然後肅然拱手。

    許敬宗愕然,很明顯李素找錯了方向,不過他也不點破,反而從善如流跟著遙遙拱手。

    「事情安排完了,接下來說說別的事……」李素話鋒一轉,剛才懶散的模樣徒然一變,變得充滿了激情:「……許少監辛苦,火器局裡該添置的東西還得麻煩你,你看,正位後面的屏風要添兩扇,屋裡的名人字畫山水什麼的,還有吃的,吃的一定要精致,什麼金乳酥,長生粥,蔥醋雞,丁子香淋膾,五生盤……該有的都有,廚子不會做再多請幾個廚子。」

    李素說得滔滔不絕,來到這個時代別的了解不多,吃食倒是打聽得很清楚,這些傳說中的東西終於可以假公濟私嘗嘗。佔國家的便宜嘛,這事前世就會干了。

    許敬宗聽得兩眼發直。

    這位監正大人到底是來工作的還是來度假的?

    許敬宗面帶難色道:「這……監正大人,火器局是戶部撥銀,今日下官上任時問了一下,戶部第一筆撥銀共計四千貫錢,其中有三千貫要用來購置火藥用料,還有一千貫要給工匠發薪餉,給小吏們發俸祿,下官隨便算了一下,剩余下來的錢,大概只夠年節時給監正,少監和監丞們每人發三斤肉……而戶部的第二筆撥銀,估摸要到明年開春了。」

    李素大失所望:「這麼窮?能多要點嗎?」

    許敬宗苦笑:「有點難……」

    李素終於覺得這個監正不好當了,沒錢大家怎麼玩耍?

    弄錢這種事情,李素還是很敏感的,眼睛一眨就想出了辦法:火器局不是造震天雷嗎?盡可派許敬宗渾身綁滿震天雷,順便手裡還舉支火把去戶部官衙坐一坐,相信戶部的官員們一定非常通情達理的,要多少給多少。

    唯一的問題就是,許敬宗很可能不答應,這家伙缺少一顆為大唐火器事業無私獻身的赤子之心。

    壞人。

    *

    與許敬宗說完話已是深夜了,李素長嘆口氣,今晚別想回家了。

    許敬宗很客氣地將李素引到火器局正堂後院,院內種著一株瘦弱的銀杏,院子四周十余間空房子,中間正對著前堂的主房修蓋得格外堂皇。

    這間主房自然是留給李素的,火器局裡上下官員小吏沒誰敢住這間房。

    屋裡被褥蠟燭木枕什麼都有,地板也擦拭得很干淨,屋內甚至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滿了許多書籍。許敬宗殷勤地為李素點亮蠟燭,鋪好被褥,然後微笑著告辭。

    臨走許敬宗漫不經心說了一句,涇陽許家明日會將聘禮送還給李家。

    李素一楞,抬頭看著許敬宗,二人相視而笑。

    「許家的姑娘,半年內我為她尋一位足堪匹配的青年俊彥。」李素許諾道。

    許敬宗笑著拱手:「如此,多謝李監正費心了。」

    …………

    這一夜睡得不大安穩,李素發現自己居然有認床的毛病,陌生的地方再堂皇,終歸還是睡得不舒服。

    火器局裡沒有牙刷,只好隨便折了根柳枝,又讓雜役去廚房弄了點鹽,又刷又嚼的弄得滿嘴渣子,一大早的心情頓時更差了。

    正打算去廚房看看伙食,伙食不好順便抖抖官威什麼的,忽見一個穿著綠袍的中年男子走進後院,然後怔立不動,定定打量著李素,目光令李素很不舒服。

    「你是何人?」李素抬手指著他,沉聲問道。

    綠袍男子猶豫了一下,終於有些不甘心地躬身拱手:「下官……火器局監丞楊硯,拜見監正李縣子大人。」

    李素樂了,這家伙怎麼回事?拜見上官如此心不甘情不願,誰也沒逼他行禮啊,而且一副誰欠了他八貫錢似的臭表情是什麼意思?

    「楊監丞?昨晚本官似乎沒見過你啊。」

    「下官昨晚在長安城購置火藥用料,今早才趕回來。」楊硯不咸不淡地道。

    不太友好的態度令李素皺了皺眉,這家伙派頭擺得十足,好像他才是監正似的,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別人不友好,李素自然也不會笑臉相迎,於是表情也冷淡下來,揮了揮手道:「如此,楊監丞去忙吧。」

    說完李素轉身就走,走出好幾步仍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他,李素心中愈發不舒服了。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相比之下,還是覺得許敬宗親切多了,如果用刀在他那張俊臉上劃幾下就更完美了,非跟他拜個把子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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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5-25 12:38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監丞來歷



    上午東游西蕩,李素差不多將火器局內的建築布局和方位弄清楚了,火器局裡上到少監下到工匠雜役也基本都認識了這位新上任的監正大人。

    有些事情能瞞住,比如火藥秘方,但有的事情根本沒法瞞。早在李世民設火器局開始,內部便有了李素的傳說,作詩治天花獻國策釀酒這些話題比較冷門,知道的不多,但大唐與吐蕃的松州之戰卻是長安城官民皆知的事情,松州久攻不下,傷亡慘重,唐軍三位大總管進退兩難之時,一個名叫震天雷的小陶罐橫空出世,天雷神罰般的威力足足殺了五萬吐蕃賊子,剩下的十五萬也乖乖投降。

    這一戰是大唐近年來少有的以寡擊眾之戰,而且是大獲全勝,其戰果不亞於當年對東突厥的滅國之戰。

    火器局的官員和工匠們以前各有崗位,後來被征調到火器局,得知那種堪比天雷般的神器將由他們親手制造,而且新任的監正大人正是松州城下大放異彩的涇陽縣子李素,火器局上下頓時沸騰了。

    貞觀年正是盛世之始,大唐上下無論官場還是民風都是非常朴實的,正是齊心協力趕英超美的黃金年代,官員和工匠們的愛國心絕對毫無雜質,都願意為大唐帝國主義事業粉身碎骨鞠躬盡瘁,數遍大唐上下,雜質最多的人恐怕只有李素了,或許還得算上一個許敬宗。

    可以說,在李素沒來上任之前,他在火器局內便無形中擁有了極高的威望。

    四處閒逛,收獲到無數尊敬甚至崇拜的目光後,李素心滿意足地回到前堂,方才因那姓楊的監丞生出的不愉快心情頓時恢復了許多。

    「楊硯楊監丞?」前堂裡。許敬宗苦笑搖頭,又覺搖頭的動作或許會有誤會,急忙道:「監正大人莫誤會,無論許某還是楊監丞皆是願為大唐死而後已的忠臣,或有政見不同之處,都是為了大唐昌盛。都是為了國富民安……」

    李素皺眉,這話就有點沒頭沒腦了,跟你打聽這個人,你扯國富民安做甚?

    見李素不說話,許敬宗估摸也不太想剛上班就給上司留個壞印象,想了想,只好苦笑道:「這位楊監丞以前是御史台的御史,貞觀八年時,陛下遣李靖。蕭瑀等十三位重臣巡行天下諸道,體察民情,究問疾苦,楊硯上疏力阻,言陛下此舉徒增百姓負擔,諸臣過處禮儀繁雜,耗費糜多,所見所聞只是表象。此舉除了虛張天家顏面毫無益處,還說陛下……好大喜功。驕奢淫逸,以一己之喜而費天下民脂,是為昏君也……」

    李素嘖嘖有聲,這個姓楊的家伙腦子是不是不夠用,敢這麼說皇帝。

    「陛下沒抽他?」李素好奇問道,這話誰聽了都翻臉。更別說李世民了。

    「當然抽他了,陛下龍顏大怒,當殿拿了楊硯下大理寺究辦,後來以魏徵為首的一些文官們竭力保全,而陛下當時登基才八年。不想給天下人留下嗜殺的壞名聲,於是順勢放了楊硯,不過還是將楊硯罷官去職,楊硯於是回了河北老家,今年初被召還長安復用,中書省和吏部官員不知怎麼商議的,竟將他調來火器局任監丞……」

    許敬宗說完搖頭,二人一齊皺起了眉,同時露出很頭痛的苦瓜臉,仿佛兩個大奸臣對正義忠臣大傷腦筋的模樣,一副邪不勝正的苦惱樣子,畫面太美不敢看。

    一鍋湯裡無端多了顆老鼠屎,李素頓覺大倒胃口。

    老鼠屎渾然不覺自己是老鼠屎,相反還總認為自己是正義與智慧的化身。

    一上午的時間,楊硯昂首挺胸在火器局內四處轉了一圈,這裡罵幾句,那裡指導幾句,見著李素了也只是草草拱一下手,然後自顧離開繼續指手畫腳。

    效果非常立竿見影,很快,楊硯在火器局裡樹立了威嚴,一個很明顯的例子,一名工匠拿著小吏開具的回執簽來取用料,李素和楊硯同時在場,工匠戰戰兢兢看了二人一眼,很快做出選擇,將回執簽遞給了楊硯……

    李素壓下了心頭的火氣,暗暗在腦海裡楊硯的名字下面標了一個記號。

    這是李素做人做事的習慣,一般來說,他願意給任何人三次得罪他的機會,第一次算你無心,第二次還算你無心,第三次,那就是欠抽了,一定滿足他。

    當然,所謂的三次機會彈性很大,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許給個十次八次也懶得翻臉,畢竟翻臉也需要力氣的,或許某個不對的表情,某句讓他不爽的言語讓他炸了毛,那麼所謂三次機會全是浮雲,當場快意恩仇再說。

    今日楊硯的舉動……好吧,姑且忍下。不抽他算是給他的見面禮了。

    …………

    在火器局裡混過了一上午,快到午飯時,李素興沖沖跑去廚房看伙食,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一個大鍋裡煮著不知什麼質地的菜湯,幾片野菜葉子死不瞑目地在沸湯裡上下翻騰,另一邊擱著一堆干巴巴毫無特色的大餅,除了這兩樣再無其他。

    廚房裡四處尋摸一番,沒找到半點肉末油星,李素終於對火器局的廚房絕望了,抬頭看看天色,二話不說騎了馬便往家裡趕。

    一個從五品的縣子,正五品的火器局監正,吃這種豬飼料都不如的東西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毫無意義的。

    家裡多好,有黃金酥,有野豬肉,還有從東陽那裡訛來的葡萄釀,回去時順路從她府上打劫點冰塊,回家後冰鎮葡萄釀搭配烤野豬肉,吃飽喝足再加一塊黃金酥消消食,順便去河灘邊與東陽東拉西扯一陣,說幾個笑話逗她或是氣她,一嗔一笑皆是風情,不管怎麼說都比火器局裡看著這堆糟心的事和添堵的人強得多。

    於是,正五品火器局李監正騎著快馬,正大光明在金吾衛探哨的眼皮子底下翹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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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5-26 12:37
第一百四十章 再生波瀾


    淡黃色的面條從沸騰的湯鍋裡撈出來,事先炒好的肉臊子均勻地灑在大海碗裡,再舀半瓢燒得滾沸的牛油往面條上一淋,嗤拉一聲響,白色的霧氣裊繞升騰,兩碗油潑面完工。。

    李素和李道正坐在院子裡,一人捧著一個大海碗吸溜得起勁,沉默裡只聽見吭哧吭哧的咀嚼聲。

    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改變,當初李素剛來到這個年代,家裡米缸是空的,老爹要靠幫富貴人家挖溝渠才能換得一兩斤黍米,而李素也不得不做了一個抽水馬桶忽悠地主胡家,換了幾斤糧食,回想那時的日子,仿佛還是昨天發生一般。

    而今李素封了爵,家裡有了地,吃穿更是不缺,李道正如果不怕被雷劈的話,油潑面完全可以吃一碗倒一碗……

    其實,李素的理想就這麼小,家裡日子過好一點,自己這輩子過得舒坦點就好。

    「慫娃昨晚沒回家,等吃完了面我再抽你……」李道正埋頭吃面,頭也不抬地冷不丁冒出這一句。

    李素臉色一僵,看著手裡端著的面,頓時沒了食欲。

    李道正忽然嘆了口氣,道:「算咧,我娃長大咧,當了官,封了爵,可是每天要決斷無數軍國大事的大人物咧……」

    李道正說起「軍國大事」四字,不由得露出敬畏莫名的神情。

    李素很無語,自己一個混吃等死佔國家小便宜的政府機關小領導,怎麼就「決斷軍國大事」了?

    「不錯,孩兒現在被陛下封為火器局監正,很大的官,每天過手的軍國大事啊……」李素空著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多,都軍國大事。」

    胡說八道嘛。先給自己將來可能經常會出現的夜不歸宿埋下伏筆,也哄老爹高興高興。

    李道正神情愈發欣喜,伸手抽了李素後腦勺一記,抽得李素猝不及防,半張臉猛地栽進了大海碗裡,隨即李道正又覺得表達喜悅之情用錯了動作。急忙改抽為撫。

    「好,做官就要好好做官,我當初就說過咧,我娃不做治病的官,那種官沒出息,要做就做上馬管軍,下馬治民的大官,果然沒錯,……我娃當大官咧!」

    李道正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大聲。不止是大聲,簡直是聲嘶力竭的嘶吼了,而且故意扭著頭,面朝隔壁史家院子方向。

    挺辛苦的,李素在考慮要不要發明一個大喇叭,就架在李家和史家的院子中間,讓老爹顯擺的時候別那麼勞累,保護嗓子很重要。

    顯擺過後的李道正通體舒暢。於是氣沉丹田,真氣游走周身。然後……「哈……啐!」

    一口濃痰不偏不倚吐在院子中間,李素臉都綠了,垂頭看著自己大海碗裡還剩下的大半碗油潑面,忽然間完全失去了食欲。

    認命地嘆口氣,李素打算找鏟子,李道正急忙把他肩膀往下壓:「我自己來。自己來,我娃都是大官咧,咋還能干這事?我來!」

    抄起鏟子,李道正動作麻利地將那口濃痰鏟起,然後……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史家院子。

    李素忽然很同情史家。沒招誰沒惹誰的,偏偏隔壁住了這麼一號鄰居……

    吃飽了肚子,李道正習慣性地一屁股坐在前堂的門檻上,李素曾經請木匠做了許多各種式樣的椅子,李道正卻頗為不喜,坐哪裡都不如坐門檻舒坦。

    李素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巾,將院子中間的搖椅擦了又擦,擦得一塵不染後才放心地往上一躺。

    「爹,這倆月印書和賣酒掙了不少錢,印書坊的趙掌櫃送來了十二貫,程家送了四十貫,朝廷將村東頭一百畝荒地劃給了咱家,當是縣子封地……」李素笑了笑,道:「爹,咱們勉強算權貴人家了,家裡該添些丫鬟,雜役,馬夫,管家和帳房什麼的,您覺得咋樣?」

    李道正心疼得老臉擰成一團,咂著嘴道:「太花錢咧,管家帳房還有馬夫,每月都要開工錢咧,一月得花出去多少啊……」

    李素急忙道:「爹,孩兒如今又是官又是爵的,進出也要個體面啊,現在咱家不是莊戶了,是官宦人家,出門要有馬車有隨從,進門要有丫鬟有家僕,不然會被人笑話的。」

    李道正猶豫了一陣,重重一咬牙:「說滴對,我娃是體面人,該有的東西不能少,花吧,都置辦起來,家裡空房多,正好夠住人。」

    李素呵呵直笑,這就對了,享受生活嘛,自然不能太虧待自己,也不能虧待老爹,父子倆一輩子富足而安逸地活到壽終正寢比皇圖霸業更有成就。

    躺在搖椅上搖啊搖,炎夏的蟬鳴在樹椏上扯著嗓子拼了命的叫喚,叫得人昏昏欲睡。

    李素暈暈乎乎快沉入夢鄉時,李道正忽然道:「今早涇陽許家來人咧,把聘禮還回來了,啥也沒說,親事算是退了……」

    李素馬上清醒了。

    李道正神情有些郁卒,嘆道:「退了就退了吧,你長大咧,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管不了你……」

    李素心中忽然閃過幾分猶豫,這世上沒有比父親更值得自己信賴的了,喜歡公主這件事,是不是要跟他坦白?

    還沒打定主意,李道正卻忽然變了臉,惡狠狠地道:「……我不管你的親事,但我今年年底以前必須看到你成親,你若有中意的,自己去找官媒說合,年底成親,明年開春我要抱上孫子,不過分吧?做不到我抽死你!」

    李素呆住了。

    年底成親,開春抱孫子……

    這是要我喜當爹的節奏啊!

    急眼了,起身欲找老爹理論,李道正卻氣沖沖地進屋睡覺了。

    *

    家裡太舒服了,每天起床後坐在院子裡發呆,然後脫得精光一頭栽進後院的泳池裡撲騰一陣,天氣太熱,桑拿房暫時派不上用場,冬天再說。

    下午跑去河灘邊,然後……繼續和東陽一起發呆,東陽自從把他燒制的陶笛沒收之後,自己卻吹上了,可惜用得很生澀,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偏偏還很有耐性,堅持不懈地吹,難受的卻是李素這個聽眾,無奈之下只好手把手教她,東陽學得有滋有味,而且天賦頗高,沒過多久差不多便掌握了要領,勉強成調了。

    舒服愜意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第三天時,許敬宗登門拜訪,臉色不大好看。

    態度很恭敬地問李素,您最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

    李素頓覺赧然,懶惰而悠閒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竟翹了兩天班……

    …………

    換上官服,李素和許敬宗騎馬趕回火器局,與眾人打過招呼後,李素首先進了廚房。

    廚房很給面子,上次因為吃食太簡陋,把監正大人氣跑了兩天後,火器局伙夫痛定思痛,反省過失,今日的伙食明顯豐富多了,有魚有肉還有蛋,令李素不大痛快的心情頓時變得痛快起來。

    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飯後,李素正打算休息一陣去用料房配制火藥,添堵的人來了。

    監丞楊硯一臉寒霜走進李素的屋子,草草朝他施了一禮,冷聲道:「監正大人,今日午飯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李素皺眉:「楊監丞此話何意?」

    「下官認為火器局今日太過糜費,今日午飯有魚有肉有蛋,下官算了一下,我們火器局包括官員和工匠在內,共計一百零六人,這一頓飯食少說要費錢兩貫余,長此以往,火器局僅飯食一項所耗幾何?今年戶部只撥銀四千貫,除去火藥用料購置以及官員和工匠的俸薪後,飯食一類大約僅只余百貫錢,按今日這般吃法,怕是撐不到一個月大家都得餓肚子,請監正大人明鑑。」

    李素笑得有點僵硬,剛才這頓飯,他是吃得最歡快的,現在楊硯這麼一說,感覺自己變成了挖大唐帝國主義牆角的囊蟲似的。

    「剛才這頓飯嘛,嗯,確實有點糜費了,這樣不好,下午本官去跟伙夫說一聲,以後盡量節儉一點,至於戶部的撥銀,本來就不可能用到明年開春,過幾日我親自去戶部再要一些,嗯,楊監丞公忠體國之心,本官殊為敬佩,年底尚書省吏官考評,本官一定為你……」

    楊硯卻很不客氣地打斷了李素的話:「監正大人,此非小事,斷不可如此輕易處置!今日廚房采買者必須開革出去,以儆諸同僚效尤,至於戶部撥銀,監正大人不可再要,萬流終歸於海,我等臣子用來用去,實則都是民脂民膏,每花一文當思之再思,若為我等區區口腹之欲而請戶部撥銀,實為恥辱也。」

    李素心中騰地一下冒出了怒火。

    最怕的就是這種人了,兩輩子都怕。

    永遠正氣凜然的樣子,自己過得苦哈哈的,也見不得別人太享受,什麼事情都插一手,而且非常主觀化,他認為對的東西就必須是對的,否則就是與正義作對的黑惡勢力,從此不共戴天。

    ——這家伙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史前怪物?

   

    ps:晚了點,白天打球鍛煉去了,回來太累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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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5-26 12: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下沖突



    李素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好人,前世「好人」這個字眼明顯變了味,有點侮辱人的意思,所以他很恥於把自己定義為「好人」。
  
 大節不虧,小節不拘,這是李素做人的原則,吃虧吃到明處,佔便宜佔到暗處,算是小市民習氣的一種,佔了便宜後也許會因為內疚而奉獻一下愛心,然後又會覺得愛心獻得太多有點吃虧,於是繼續佔點別的便宜找補回來……
  
 像李素這樣的人大抵可以用四個字概括,「凡夫俗子」,永遠別想在他身上發現一丁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當然,更別指望他能白日飛升。
  
 可以說,李素的性格和楊硯是完全相反,甚至水火不容的。
  
 李素最不可理解的是……李世民為何不弄死他?
  
 為了吃吃喝喝的屁事糾纏不休,而且還上綱上線,這種人就算不弄死,也該把他扔進魏徵那一堆御史文官裡去,中書省和吏部怎麼想的,把他弄到火器局來添亂……
  
 「楊監丞覺得午飯不滿意?」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滿意!」楊硯硬邦邦地回道。
  
 李素點點頭:「哦,忘了告訴楊監丞,午飯的魚啊肉啊,都是本官吩咐廚房采買的,因為我想吃魚吃肉。」
  
 楊硯的臉色刷地變得鐵青,眼中噴著怒火憤恨地盯著李素。
  
 李素也來火了,這家伙懂不懂什麼叫尊卑?
  
 「要不,楊監丞給陛下上疏一道。請陛下把本官也開革了?」
  
 「你!」楊硯騰地站起身。
  
 李素的笑容漸漸變冷:「楊監丞還有何見教?」
  
 「下官……告退!」楊硯臉色鐵青,敷衍般拱了一下手,憤憤拂袖而去。
  
 李素盯著他的背影,呵呵一笑。
  
 第二次原諒他了,若有第三次,必抽不饒。
  
 *
  
  配火藥不算很累。但如果幾百上千斤火藥由李素一人獨自配好,卻是一件累成狗的苦差事。
  
 火器局內有專門的秘密工坊,外面調有大隊金吾衛將士把守,這個工坊只准李素一人進去,是李世民親口下的嚴旨。
  
 材料准備得很齊全,為了混淆有心人的耳目,還多堆積了一些根本用不到的材料,工坊裡足有上百種物事,這樣的排列組合。就算如此繁多的配料洩露出去,敵人要想配出完美的火藥,估摸要等到歐洲工業革命以後,才有可能發現被騙,然後問候李世民或李素的祖宗十八代……
  
 火藥配完後,李素沒精打采走出工坊,卻見許敬宗隔著老遠等在外面,見李素出來。許敬宗急忙命文吏將配好的火藥抬出來,然後馬上稱重。一兩一毫都要記錄下來,所有經手過火藥的人要經過嚴格的搜身,絕對不准一釐一毫洩露在外。
  
 程序規則很嚴密,看得出李世民對火藥頗為看重,而且絲毫沒有把它拿出來與天下人共享的偉大情操。
  
 「監正大人辛苦了,下官只恨不能為監正大人分憂。火藥已稱重妥當,下官這就叫工匠們制震天雷,多少給前方將士添點底氣……」許敬宗矜持的帥臉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殷勤,讓人既不覺得諂媚,也不覺得生分。
  
 不得不承認。相比楊硯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李素更喜歡跟許敬宗這種人打交道,盡管他曾經坑過自己一次,這個沒關系,以後坑回來便是。
  
 「添底氣?」李素不解地看著他。
  
 許敬宗笑道:「監正大人或許還不知道,今日清早,遠征吐蕃的侯君集劉蘭牛進達所部送來軍報……」
  
 笑容一斂,許敬宗沉沉嘆口氣:「前方戰事不利啊……收復松州後,大軍一路西進,挺進吐蕃境內,沿途擊殺吐蕃賊子近萬,進入吐蕃境內二百裡後,大軍傷亡越來越重,傷亡並非與敵人廝殺所致,而是吐蕃的氣候……每走幾裡就有幾個甚至幾十個喘不上氣的倒地不起,情勢不妙,如此下去不待敵軍反撲,我大唐關中精銳恐怕自己就得消耗在吐蕃境內,侯大將軍派快馬入長安請示陛下,陛下衡量之後,決意退兵了。」
  
 李素笑了笑,算算日子,也該到退兵的時候了,唐軍雖然勇猛,卻也無法抗擊天威,高原氣候不是靠勇猛便能征服的,付出一定的代價後,想必朝野上下也清楚吐蕃易守難攻,日後用兵當更為謹慎。
  
 「此戰……還是大勝而歸,三位大總管不愧當世名將。」李素急忙追捧道。
  
 許敬宗連連點頭附和:「當然是大勝,而且是我大唐立國以來少有的以寡擊眾之大勝,大軍凱旋之日,定能博得關中百姓敬仰。」
  
 不等關中百姓敬仰了,李素已率先露出敬仰的模樣,感慨般嘆口氣,然後……腦袋四顧亂找方向。
  
 許敬宗眼皮一跳,急忙為上官分憂,眼疾手快地找准了太極宮方向,滿懷敬意地長長一揖到地:「說來此戰皆是陛下運籌帷幄之功,陛下聖明英武,我大唐萬勝!」
  
 李素恍然哦了一聲,順著許敬宗找的方向也長長一揖:「陛下聖明,大唐萬勝!」
  
 二人禮畢相視一笑,彼此皆有一種李世民已經收到馬屁祝福短信的快慰之色。
  
 李素笑了幾聲便覺得不太妥,兩人這個舉動太像史書裡的大奸臣了,濃郁的大奸大惡氣息充斥二人的氣場中間,遍尋不著半點正直不阿的味道,若是楊硯那家伙在場的話,怕是會忍不住以下犯上,拿鞋底抽他們的臉……
  
 暗暗提醒自己以後不能這麼干了,太沒節操,轉頭看許敬宗,發現他也面帶幾分愧然之色。
  
    嗯,這個壞同志還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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