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84
vc2008 發表於 2015-6-6 21:20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可理計


    李道正沒見過東陽,同樣,東陽也沒見過李道正。
  
 以前去過李素家幾次,但每次去都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備,趁著李道正下田,小宮女綠柳遠遠跑到田邊望風,東陽這才偷偷摸摸做賊似的潛進李家,待到綠柳跑來示警,東陽又慌慌張張跑遠。
  
 今晚,在這慘白黯淡的月光下,李道正和東陽鬼使神差般迎面遇上。
  
 李素無語仰望蒼天。
  
 若是有黃歷的話,黃歷上一定記載著今日忌出行,諸事不順,宜安葬,特別宜葬那種剛談了戀愛便牽著手滿村子得瑟的某縣子……
  
   「公主殿下?東陽公主?」李道正呆呆注視東陽半晌,然後看了看東陽身後一群魁梧壯碩且面目不似善類的侍衛,李道正立馬相信了。
  
 渾身一哆嗦,李道正雙膝一軟,便待給東陽下跪。
  
 東陽也嚇壞了,急忙伸手去攔,忽然覺得於禮不合,又飛快縮回手,然後又覺得任由李道正跪下去於禮更不合,又重新伸出手……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東陽急得淚水在眼眶打轉,焦慮的求助目光馬上望向李素。
  
 既然和李素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東陽便已打定主意此生非李素不嫁,若是任由李素的爹跪她,雖然禮制上說得過去,但是公爹跪拜未來的媳婦,卻也屬於不孝,東陽急哭了。
  
 最後還是李素眼疾手快,一把將李道正的胳膊扶住,即將落地的膝蓋被李素一架一提,重新站了起來。
  
 「爹,別多禮了。都熟人,大唐不興跪的……」
  
 李道正兩眼一瞪:「咋不興跪咧?公主啊,皇帝陛下的女娃,咋不興跪咧?」
  
 「爹,孩兒覲見皇帝陛下時也沒跪的……」
  
 李道正粗聲道:「那是你沒禮數,陛下懶得跟你小娃子計較。我能和你一樣麼?該跪。」
  
 說著李道正膝蓋又一軟,李素咬著牙將老爹使勁又一提……
  
 「爹,真的……不用跪!」李素也快哭了。
  
 「要跪!」李道正執拗得像頭犯了倔勁的老牛。
  
 父子倆一個拼命跪,一個使勁提,算是扛上了。
  
 東陽嚇得花容失色,情急之下終於想出了辦法。
  
 「別跪了別跪了,我,我……不,本宮要回家……不。要回宮……回府安寢,來人,快,本宮好困,回去了回去了。」
  
 說完東陽轉身便走,侍衛們也急忙將東陽團團圍侍住,眾人在慘白的月光下逃命般跑遠。
  
 漆黑的小路上,只剩李家父子二人面面相覷。
  
 沉默良久。李道正皺起了眉,低聲嘀咕道:「這位公主殿下……咋怪怪滴咧?」
  
 李素陪笑:「可能不太習慣見生人吧。爹,咱們回家……」
  
 「不對!」李道正終於回過味來了,看著李素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善:「這麼晚了,你跟公主殿下在一起做甚?」
  
 「聊國事,公主殿下是天家之女,孩兒是天家之臣。在一起聊國事不是很正常麼?」李素面不改色地說瞎話。
  
 「一男一女,大晚上的聊國事?」李道正眉頭越皺越緊,目光也越來越嚴厲,冷冷注視李素半晌,忽然一腳將李素踹得一趔趄。
  
 李素抿了抿嘴。沒吱聲。
  
 「知道為啥踹你嗎?」。李道正聲色俱厲地道。
  
 「知道。」
  
 「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李素笑了:「也知道。」
  
 「知不知道你在惹禍?惹大禍!」李道正語聲帶了幾分顫抖。
  
 「不是惹禍,孩兒有計較。」
  
 李道正瞪著李素,良久,神情索然一嘆,喃喃道:「難怪你要退親,難怪十裡八鄉的女娃你都看不上眼,原來……」
  
 抬頭看著兒子,李道正充滿了黯然:「公主啊,真龍之女,生下來都是渾身冒著仙氣的,是那麼容易娶的麼?素兒,爹對你一直是放心的,你也一直很爭氣,給我李家門楣添了光彩,但是這一回,你做錯了!」
  
 李素轉身看著東陽離開的方向,也嘆道:「爹,誰叫我和她已遇上了,世間唯情不可理計,是福是禍,我擔著便是。」
  
  *
  
 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皺著眉批閱奏疏,神情越來越嚴肅。
  
 登基十一年了,論才干,李世民是個完全合格的皇帝,就連最挑剔的魏徵,大多數時候也是對皇帝陛下頗有贊譽,不得不承認,如今已是貞觀盛世之始。
  
 但是論運氣,李世民便差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因果報應的說法,玄武門兵變,踩著手足兄弟鮮血登基,從貞觀元年開始,大唐天下幾乎每年都有天災,洪災,蝗災,瘟災,旱災,如同輪值一般每年輪著來。
  
 天子不仁,殘殺手足而致天譴,卻禍及無辜百姓,類似這樣的說法在市井坊間流傳多年,早已不新鮮了。
  
 李世民其實很想令史官篡史,令民間禁言,然而,想做個英明君主,怎能篡史?怎能禁言?只好捏著鼻子無聲認下這筆帳,而且還要擺出一副聖明天子胸襟博大的惡心模樣。
  
 去年冬天的天花瘟疫過後,剛松了一口氣的李世民輕松日子才過了半年,如今河北道又傳來噩訊,今年入夏後,瀛洲幽州邢州等十三個州府久不降雨,遂成大旱,莊稼成片死去,顯然今年顆粒無收,難民盈野數以十萬計。
  
 十萬計的難民從家園逃出,直奔關中而來,這十萬人,既令李世民痛心,又是他的大患。
  
 擱下筆,李世民發出長長的嘆息,心煩意亂地揉了揉額頭。
  
 殿門外,宦官輕悄的腳步由遠及近。
  
 李世民不耐煩地盯著殿門,冷冷道:「何事?」
  
 宦官見龍顏不悅,嚇得跪地惶然道:「回稟陛下,吐火羅國使者進長安朝覲,獻罕見大東珠一顆,奴婢請聖裁。」
  
 「一顆東珠?」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把接下來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不管怎麼說也是友好鄰邦,要的是朝覲的態度,不在乎禮物輕重。
  
 「既然只有一顆東珠,便賜下去吧,賜給……」李世民捋須沉吟,腦海中不知怎的浮現東陽那張俏麗而柔弱的面孔。
  
 那個安靜的,從來不爭寵,永遠只是靜靜站在角落神情清冷地看著皇子公主們撒嬌的女兒,這些年了,他從未給予過任何關愛,有時候甚至連她這個人都想不起來,如今也該補償她一番了,似乎……東陽已十六歲了,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了吧……
  
 李世民臉上露出莫測的微笑,朝殿門外的宦官揮了揮手,淡淡地道:「這顆東珠送去東陽公主府,朕賜給她了,再賜一些宮裡的絲帛,吃食和首飾,一並送去吧。」
vc2008 發表於 2015-6-7 13:03
第一百六十三章 莫名邀宴


 世情如猴子爬樹,上面的猴子往下看,全是一張張笑臉,下面的猴子往上看,全是一個個紅屁股。

 李世民賜珠給東陽其實只是一時之興,他這一生的生育能力太強大,兒子生了十幾個,女兒生了二十幾個,大大小小加起來四十多人,其中有儒雅者,霸道者,也有跋扈者,刁蠻者,唯獨東陽最老實,這跟她的出身有關,畢竟她的母親當初只是秦王府的一個侍女,被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有一天無意在府裡看見,忽然有了沖動,於是當即顛龍倒鳳,後來才有了東陽。

 再後來,李世民弒兄殺弟,搶奪皇位成功,東陽的母親也被接進宮裡,不痛不癢封了個下嬪,可從那以後,李世民再也沒有寵幸過她,而東陽,自出生便與母親住在清冷幽寂的宮裡,說是天子血脈,卻是倍受冷落的血脈,宮人勢利,早知這個下嬪不可能再獲寵幸,連最低卑的宮女也敢朝她們母女擺臉色。

 母女二人在這幽冷如同掖庭冷宮般的宮殿裡相依為命,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東陽雖是公主之尊,然則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小心翼翼。

 李世民賜珠也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有東陽這個女兒,至於有沒有別的心思,無人能揣度。

 李世民看似無心的舉動,但看在別人眼裡就不是無心了。在這太極宮裡,每天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位橫掃天下無往不勝的天可汗陛下,明的,或是暗的。

 …………

 東珠被宦官送往太平村東陽公主府的同時,東宮裡的一名宦官便將嘴小心湊近了太子李承乾的耳邊。

 李承乾把玩著手中的精致酒盞,露出深思之色。

 「東珠送東陽?這個東陽……只是下嬪所出啊,對了。她今年庚歲幾何?」

 宦官垂頭恭敬回道:「十六歲。」

 李承乾目光越發深邃了:「十六歲……呵呵,十六歲,該到婚配年紀了,原來如此……」

 李承乾露出恍然之色,他覺得自己領會了父皇的深意。

 宦官仍垂著頭,然後補充了一句:「……今年被陛下新封的涇陽縣子李素。封地也在太平村,與東陽公主府咫尺之隔,而且據說……東陽公主殿下與李縣子過從甚密。」

 李承乾眼中露出更玩味的神采:「李素……與東陽?」

 沉默許久,李承乾緩緩道:「你也去一趟東陽公主府,以東宮之名贈東陽首飾絲帛等物,就說是我這個做太子的兄長所贈,切記,所贈之物不可比父皇多,不可稍有逾越。」

 「是。」

 「再拿太子府的名帖去涇陽縣子府。五日後太子府飲宴,請李縣子赴宴。」

 「是。」

 與此同時,魏王府裡也匆匆走出一名宦官,滿載著禮物的馬車悠悠直奔東陽公主府和涇陽縣子府。

 *

 七月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候,熾熱的烈陽無情炙烤著大地,腳下每一寸土地仿佛在即將燃燒起來的邊緣,樹蔭裡的夏蟬力竭聲嘶地鳴叫著,給夏日更添幾分煩躁。

 素來被邊緣化的東陽公主最近紅了。紅得莫名其妙。

 父皇李世民隨手打發宦官送來一顆足有嬰兒拳頭大的東珠,還有一些宮裡精致的吃食和絲帛等物。宮裡的宦官剛走,東宮和魏王府也緊接著送來了禮物,幽靜的東陽公主府前院堆滿了禮品。

 東陽無措地看著這些禮物,滿頭霧水地發著呆。

 太子,魏王……二人皆是父皇膝前最受寵的皇子,太子自不必說。這個名分足以說明一切,而皇四子魏王李泰,近年來由於勤奮好學,再加上為人機巧善言,極得父皇寵愛。朝野民間這兩年悄然流傳著無數的說法,皆雲今上有廢長立魏之心。

 而東陽雖說與二人同為兄妹,實則同父異母,而且東陽的出身太低微,太子和魏王兩位兄長從未將拿正眼看過她,如今莫名其妙的,竟送來這麼多禮物……

 東陽一顆心漸漸懸起,她未經歷過明爭暗斗,但她畢竟是宮裡長大,此刻的她,頓時有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這一世,她只願安靜地躲在角落,只求永遠不被人注目,任她小心翼翼度過余生,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且她很清楚,一旦被人注意到,她目前的平靜生活一定會被打破,未來的日子不管變成什麼樣,終歸已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了。

 …………

 與此同時,李素也收到了太子府和魏王府的名帖,都是請他赴宴,兩位天之驕子很有默契地錯開了日子,太子府是五日後,魏王府是六日後。

 不僅如此,李素手邊還有一份名帖,長孫無忌邀宴,定在三日後。

 同時三份名帖遞到府上,每一份名帖都做得精美華麗,看著面前並排擺在一起的名帖,李素只覺得眼皮直跳。

 左眼財,右眼災,跳的是右眼,不吉利!

 飲宴自然不是鴻門宴,但李素很不明白,長安城裡像他這種縣子爵位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七十,為何太子,長孫家和魏王偏偏要請他?而且三份名帖都是同一天遞到府上,仿佛約好了似的。

 宮裡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長安城裡出了事?或是哪家權貴?

 李素滿頭霧水的同時,忽然生出一股不甘的心情。

 太被動了,消息閉塞的後果,便只能聽任權貴擺布,而自己卻沒有絲毫應對的法子,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玩死。

 此事過後,該有一些改變了。

 改變是後話,三份邀宴的名帖卻是眼前急需解決的。

 李素將名帖塞進懷裡,吩咐管家備馬,然後匆匆出門往長安城而去。

 …………

 …………

 程家永遠是老樣子,連門口的石獅都仿佛比別家更凶惡幾分,至於大門裡面,無論照壁,前院還是回廊,都是粗獷剽悍的作風,像少林寺的山門一般,皆是大開大闔的路數。

 程府下人領著李素進了前院,隔老遠便聽到院子裡風生水起,不時聽到幾聲叫好聲。

 走近一看,發現程咬金在舞斧,丈長的宣花八卦大板斧在他手裡舞得虎虎生風,旁邊圍著程處默等幾個小惡霸,還有一些部曲模樣的中年人,程咬金每舞出一個花樣,旁邊便轟然一聲叫好。

 李素眼皮跳了跳,頓覺今日來的時機不對,活了兩輩子的經驗告訴他,當一個人手裡抄著家伙的時候,通常不會怎麼跟你講道理的……

 於是李素當機立斷,掉頭便走。

 天大的事都擱在一邊,等老流氓盡興後再說。

 人還在回廊的時候,李素便轉過身,匆匆往外走,誰知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後一聲暴喝。

 「兀那小娃子,哪裡逃!與程某留下!」

 李素額頭冷汗直冒,充耳不聞腳步加快。

 嗖!砰!

 李素停下了,一臉慘白,渾身直哆嗦。

 離他鼻尖三寸處,程府回廊的朱紅色柱子上,顫巍巍地斜插著一柄宣花大板斧,斧刃入木六分,尾端猶自悠悠顫動不已。

 滿院寂靜……

 程咬金疑惑的聲音輕輕飄來:「怪了,明明往廊子頂上扔的,怎的插進柱子裡了?」

 多麼大難不死的一句混帳話啊……

 李素哆嗦著緩緩扭過頭,然後看到一張熟悉的大黑臉,黑臉還朝他齜牙直笑,露出一嘴白牙。

 「小娃子不錯,難得見你主動登門,上次大街上臨陣脫逃之罪,俺便勉強揭過罷了。」

 李素定了定神,努力壓下剛才的驚嚇。

 「程……程伯伯好,程伯伯……」

 「行了,不說廢話,來人,開宴,上酒,家裡那幾個胡姬都叫出來,陪陪這個沒開過葷的小娃子……」

 李素急了,他發現今日登程家的門根本就是個錯誤,……其實以往任何一次登程家的門都是錯誤。

 「慢,慢著,程伯伯,小子錯了,錯了……」李素努力朝程咬金擠出一絲干笑:「呵呵,朱雀大街每位權貴府上的大門長得太相似了,小子進錯門了,進錯門了,小子其實是想拜訪……」

 「拜訪個鳥!進了門你還想跑不成?走!喝酒去!」程咬金的巨靈熊掌重重搭上李素瘦弱的肩膀,輕輕一帶,李素便不由自主地往程府前堂走去。

 「小慫娃子,說話都不爽利,說什麼走錯門的屁話,別家權貴的門哪有俺家的門如此氣派?你不是來俺家,莫非想去李績那老匹夫的家不成?」程咬金一路念念叨叨。

 李素露出驚醒之色,重重一拍大腿:「對了!小子正想去英公府上拜訪,呵呵,打擾程伯伯了,小子告辭……」

 屁股重重挨了一腳,連鞋都來不及脫,李素踉蹌著滾進了程府前堂。

 前堂正中,一排黑發碧眼,穿著五顏六色裙衽,裸著一雙雙雪白玉足的胡姬驚訝地看著狼狽的李素,紛紛掩嘴咯咯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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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5-6-7 13:08
第一百六十四章 提點凶險


    酒宴排場很客氣,程府新買的胡姬也很漂亮,有黑發也有金發,有黑眼睛也有綠眼睛,胡姬大抵來自中亞,大唐女子的服飾套在她們身上,配合著刀刻般的深深輪廓,顯得頗為怪異。
  
 隨著程咬金一聲吆喝,熱騰騰的菜肴,還有一壇壇五步倒被端進前堂。
  
 李素看看天色,還是下午時分,而且根本不是吃飯的節點,很佩服啊,程家別的東西都粗獷馬虎得很,唯獨酒和菜隨時都有,一聲令下,廚房裡馬上端出熱騰騰的菜肴,這種神奇的本事,——不知道程家的廚子願不願意跳槽……
  
 酒菜上桌,四名年輕妖豔的胡姬馬上將李素團團圍住,其余的胡姬則隨著前堂內的樂聲響起,光著腳在前堂正中翩翩起舞。
  
 李素在一堆脂粉肉團裡奮力掙扎,結果很悲傷,外國女人力氣好大……
  
 說不清誰佔了誰的便宜,前堂裡樂聲終歇,胡姬一曲舞畢,圍著李素的四名胡姬終於停了手,李素清楚地看見,其中一名胡姬居然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李素如菩提樹下的佛陀般忽然悟了,——應該找她們要錢的,坐台費。
  
 程咬金的酒喝得很不盡興,因為李素左右推搪,死活不沾一滴酒。
  
 今日來程府有正事,李素不想再被灌得七葷八素然後稀裡糊涂被送回家。
  
 喝了半晌,程咬金也終於發現李素有心事。於是揮退了程家的六個小惡霸和胡姬們,偌大的前堂只剩程咬金和李素二人。
  
 「說吧,啥事?」程咬金懶洋洋盤腿坐在方榻上。
  
 李素不說話,從懷裡掏出三份名帖,恭敬放在程咬金面前的桌案上。
  
 程咬金拿起名帖一份一份地看,看完後嘿嘿直笑。
  
 「小娃子是個人才啊。太子,魏王,長孫無忌爭著拉攏你,有人請喝酒是好事,日子又沒沖突,干嘛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李素苦著臉道:「程伯伯莫再消遣小子了,這裡面的凶險您必然看得出,小子實在是沒辦法了,特來求教程伯伯……」
  
 「求教老夫?呵呵。老夫能有什麼辦法?有人請喝酒老夫向來是不拒絕的,不過近年來不知怎麼回事,朝中那些老匹夫們一個個不願請老夫喝酒了,連走路都繞著老夫走,還說什麼老夫酒品不好,簡直豈有此理……」程咬金露出憤憤不平之色。
  
 李素:「…………」
  
 確定了,今天真的進錯門了,去找許敬宗聊聊或許都有收獲。
  
 「啊!程伯伯府上真是令人流連忘返啊。說話就天色不早了……」李素一臉遺憾的告別表情,手下的動作卻飛快。三張名帖眨眼間塞進懷裡。
  
 程咬金氣笑了:「給老夫站住!你若是俺的娃,俺非抽死你不可,沒見過你這麼勢利的混帳東西,回來!老實坐好!」
  
 李素只好干笑著坐回去。
  
 敲了敲桌案,程咬金收起了笑容,嚴肅地道:「小娃子算有警覺了。此三人邀宴路數不明,你一個十多歲的小娃子,最好小心點,莫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醃臢事裡。」
  
 李素急忙挺直了腰,拱手道:「求程伯伯賜教一二。」
  
 程咬金笑道:「先說太子。東宮太子立於貞觀元年,當初陛下登基後為免天下詬病,於是火速冊立太子,這些年來太子兢兢業業,雖無開拓之雄心,卻也老實本分,將來或可為守成之君,陛下生年打下偌大的疆土,下一代帝王守成亦無不可,眼下來說,太子品行尚可,偶有跋扈之舉,亦屬尋常……」
  
 「再說魏王,陛下這些皇子裡面,魏王泰是最聰慧也是最勤奮的一個,而且頗善體察上意,深得陛下恩寵,近年來尤其恩隆,陛下深喜之,其魏王出入儀仗幾與太子相同,故令朝中坊間流言四起,最近為討陛下歡心,府中幕僚正攛掇醞釀編撰《括地志》,此書若成,魏王泰奪嫡更添威望……」
  
 「再說長孫無忌,老匹夫與俺一樣曾是秦王府舊部,後來陛下娶了他的胞妹,長孫家便與我等開國功勳不同了,既是開國功臣,又是天家外戚,長孫無忌更是以國舅之身,位列三省宰相之首,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而且太子與魏王皆是長孫文德皇後所生,無論誰爭得皇儲之位,都得叫長孫無忌一聲舅舅,二子最後誰是真正的皇儲,也要看長孫無忌偏向哪一邊,他的分量非常重……」
  
 程咬金說著,仰頭將桌上的烈酒一口飲盡,足足三兩的烈酒眨眼便灌進了那張毛茸茸的大嘴裡。
  
 李素靜靜地垂首坐著,今日程咬金說了不少話,這些話裡並未觸及到什麼秘密八卦,可以說是朝野盡知的事情,現在說給李素聽,多少存著幾分給他科普的意思。
  
 程咬金笑眯眯看著李素,打了個冗長的酒嗝,笑道:「可憐個娃子,別人請你喝個酒就愁成這般模樣了,此三人怎生來歷老夫剛剛說明白了,後面怎麼做,你明白了嗎?」。
  
 李素苦笑道:「小子……不是太明白。」
  
 「一個小小的縣子,這種末等小爵長安城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堂堂太子,魏王和宰相憑什麼請你喝這頓酒?」
  
 李素垂頭沉默不語。
  
 程咬金嘿嘿笑道:「去年冬天長安附近天花蔓延,滿朝君臣手足無措,你一個小娃子橫空而出,莫名其妙把天花治好了,你治的只是病,卻不知你給陛下解決了多大一個麻煩,後來又寫詩,花開堪折也好,誰知盤中餐也好,句句皆是文采斐然,後來為了救公主又殺了強人,再後來釀酒,造震天雷……」
  
 程咬金緩緩呼出一口氣,目光復雜地看著他:「一個十多歲的小娃子,不顯山不露水,大半年的時日裡,竟干出這麼多大事,為陛下立下如此功勞,誰都不知道你是怎麼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你那些本事從何而來,一個農戶家的娃子仿佛被神仙點化過一般,突然就光彩奪目,算過日子嗎?你做的這些事情,從開始到現在,只不過大半年,老夫若非與你相識日早,說不得也要給你一張名帖,與你結識一番,說得好聽是結交少年英傑,但若論其本意嘛……」
  
 程咬金眼中忽然暴射出逼人的鋒芒:「論其本意,如此妖孽般的少年英傑,怎可不為我所用?奪嫡也好,鞏固相權也好,借助陛下目前對你的恩寵也好,用諸於陰謀陽謀,總歸派得上用場的,老夫早就在想,這三份名帖,也該遞到你手上了……」
vc2008 發表於 2015-6-8 01:3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混世處世


    程咬金這番話令李素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一直以來他盡量低調,凡事不去爭不去搶,該他出頭時總是往後縮,就連去火器局應差也是懶洋洋的派頭,怕的就是落入有心人眼裡,從此陷入一灘無法抽身的爛泥。

    然而今日程咬金這番話說出來,李素才現自己還是太引人注目了,引人注目之後,懷裡的三份名帖就是一個很直接的結果。

    程咬金冷眼看著面色鐵青的李素,咧開嘴嘿嘿直笑。

    李素臉色愈難看了:「程伯伯為何不早提醒小子?」

    程咬金眯著眼笑,有種老奸巨滑的味道:「提醒?你教俺怎麼提醒?年少成名,天下皆知,正是險峰風光無限好之時,雖說你與程家合伙賣酒,但這是兩碼事,你若不自知,提醒只會讓你與程家生了嫌隙,程家能得到什麼?相反,俺老程若不提醒,冷眼看著你被人弄死,反而對程家更有利,從此以後賣酒的錢不用分你一半了,豈不樂哉?今日與你說的這些,俺老程已是大大虧本了。」

    難得程咬金直白了一回,話裡的意思很清楚,程家與李素的關系沒好到那一步,雖說程咬金拿他當子侄看,可程家是大門閥,凡事都要講利益,沒利益的事情一般不會干,與程家除了合伙賣酒外,別無交集,交情還不夠,憑什麼提醒你?

    李素很無語,交情怎麼不夠了?朱雀大街上一起摸閨女屁股的交情,算得上人生四大鐵了,還要怎樣才夠?

    話題繞來繞去,終於還是繞到三張名帖上來。

    程咬金的笑容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嘿嘿笑的表情令李素很想冒大不韙抽他……

    「三頓酒宴。去或不去都得罪人,而且得罪的不是一般人,太子,魏王,長孫無忌,任哪一個想要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臭蟲……」

    李素急忙打斷程咬金的話頭:「小兔兔……」

    「嗯?」

    「捏死一只可愛的小兔兔一樣容易……」

    「就臭蟲了,咋地?」程咬金環眼一瞪。

    李素無奈道:「是,捏死一只臭蟲……程伯伯您接著說,小子洗耳恭聽。」

    「酒宴不止是酒宴,這是逼你選邊,赴誰家的宴,從此就是誰家的人,日後任何風吹草動,你都要站在背後搖旗吶喊。而眼下來說,太子究竟能不能把皇儲之位一直當下去,誰都說不好,魏王泰能不能將太子取而代之,也說不好,長孫家能不能數代長盛不衰,更是無常莫測之數,這三頓酒宴。不好選啊,老夫只能給你提個醒。卻不能幫你選擇。」程咬金搖頭嘆道。

    李素垂頭沉默,半晌沒說話。

    前世過來的人,多少懂一些歷史進程,事實上,這三方誰都沒能笑到最後,笑到最後的。是一個名叫李治的人,目前好像還只是個奶娃子,比李治笑得更晚更大聲的,是一個叫武瞾的女人……

    所以眼下三方說是拉攏也好,逼他站隊也好。李素哪一邊都不想站,跟他們混沒前途,現在的麻煩是,怎樣才能讓這三方放過自己。

    程咬金笑道:「今日既然與你說了這麼多,老夫索性也就放開一回,說吧,你還有什麼疑問不懂的,盡管開口。」

    「小子尚有一問。」

    「你說。」

    李素抬頭,朝程咬金直眨眼:「程伯伯曾是秦王府舊部,陛下最信任的猛將,小子想問程伯伯,這些年太子,魏王有否給程伯伯下過這樣的名帖?您是如何應對的呢?」

    程咬金呆住,神情非常驚訝,定定注視李素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好個小娃子,一問便問到點子上了,果真靈醒,哈哈……」

    李素也笑:「還請程伯伯賜教。」

    程咬金笑聲漸歇,捋著亂七八糟的大毛須,嘆道:「俺家的娃子若有你這麼靈醒,程家在俺老程之後,還可以風光三代……貞觀元年,陛下冊立太子,那一年太子才八歲,自是沒什麼心機謀略,不過,這十一年來,不論太子和魏王暗裡斗得多厲害,二人卻從未給老夫下過帖,他們沒那膽子,小娃子,你可知原因?」

    李素抬頭,定定注視著程咬金那張毛茸茸的臉,只覺得念頭豁然通達。

    這是一張多麼不講道理的臉啊……

    「小子……懂了,卻不敢說。」

    程咬金兩眼放光:「你懂了?」

    「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老夫忽然覺得,跟靈醒人說話果然很舒坦!」

    李素站起身,朝程咬金長長一揖:「今日恭聆程伯伯教誨,小子受益良多,多謝程伯伯。」

    程咬金嘆道:「小子,你要記住,說混帳話,做混帳事,或許是招非惹禍之源,可是反過來說,說混帳話做混帳事也許是趨吉避凶之道,妙法存乎一心,火候做到了,可保一生平安。」

    「是。」

    「今日與你說了這麼多,俺老程不能白說,賣酒分的帳重新理論理論,從今以後我七你三,就這麼定了。」

    李素深深敬佩不已,說完了道理,馬上親身演示何謂混帳話,何謂混帳事,長輩果然是長輩。

    「不行!小子一頭撞死給你看!」

    **********************************************************

    總算明白程咬金「混世魔王」的雅號怎麼得來的了。

    「混世」也是處世的一種態度,這種態度有點極端,或許會平白招惹許多禍事,但是卻給自己涂上一層很逼真的保護色。

    有了這層保護色,誰都怕你,但誰也不會防著你。

    所以程咬金能夠瀟瀟灑灑活到當上國公,能夠獲得李世民極大的信任,能夠混到長安城內無論官員還是權貴皆不敢招惹,靠的便是這種混世的態度。

    一個橫行霸道的混帳,一天到晚四處惹是生非,這樣一個混帳,除了皇帝,誰敢用?

    程咬金對李素的提點已經很直白了,他建議李素也走這個風格,從此老混帳領著小混帳橫行長安,人見人怕,鬼見鬼愁,扎扎實實惹幾樁禍事出來,那時,太子,魏王和長孫家,誰敢輕易將李素拉攏至麾下?不怕引火燒身嗎?

    從程府走出來,李素仰頭望天,長長呼出一口氣。

    三張名帖帶給他的壓力,頓時全然化解了,或者說,他知道該怎麼做了。程府之行,不虛。

    …………

    「我以後若變成長安城裡人見人憎的小混帳,你還喜歡我嗎?」李素目光幽幽地投向長安城程府方向,一臉「從此我不再是好人」的蕭然。

    「誰喜歡你了,不要臉!」東陽羞紅著臉狠狠白了他一眼。

    河水悠悠地流向遠方,李素寂然不語,不知過了多久,一根冰涼的小手指輕輕碰了他的手一下,接著仿佛受驚的小鹿般飛快縮回去,片刻之後,又有些不甘心地湊過來,兩根玉蔥般的手指拈著李素的一根手指,撒嬌似的搖了兩下,又飛快縮回去,周而復始……

    李素笑了,大方地將東陽的手拽過來,緊緊握在手心裡。

    「誰讓你碰我手了,快松開!」東陽紅著臉,抿著笑,象征性地掙扎。

    「想牽就牽,干嘛非要我主動?你這叫矯情,知道不?」

    東陽愈下不了台了,惱羞成怒地使勁掙扎起來。

    奈何李素力氣太大了,半天沒掙出他的手心,最後索性放棄,任由李素牽著她的手,氣鼓鼓地瞪著他。

    很奇怪啊,同樣是女人,程府的胡姬為何力氣那麼大,教他白白被吃了不少豆腐,而東陽力氣卻這麼小,讓他白白吃了不少豆腐……難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說起吃豆腐……

    李素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扭過頭看了看離二人老遠,背對著他們的公主府侍衛們……

    月黑,風高……吃豆腐天?

    「小宮女……」

    「嗯?」

    「坐過來一點吧,我們緊挨著。」

    東陽扭頭看了看遠處的侍衛,聽話地湊了過來。

    「我們打個賭好嗎?賭金一文錢。」

    「賭什麼?」

    「賭我手腳不動,嘴也不動,卻能碰到你的身子,信不信?我若碰到了你,就算我贏,你給我一文,反之我給你。」李素陰險地開始給東陽下套。

    東陽擰眉想了想,覺得不可能,於是笑道:「好,就賭一文錢。」

    「那你閉上眼睛……」

    東陽聽話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翹翹的睫毛微微顫。

    剛閉眼片刻,東陽忽然覺得酥胸一緊,被一雙大手握住,還很不安分地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

    東陽大驚,急忙睜眼,卻見李素一臉壞笑地縮回手。

    「你,你你……」東陽又驚又怒,雙手緊緊環在胸前,俏臉紅得能擠出血來。

    「好吧好吧,我果然輸了,一文錢先欠著,下次想起再給你。」

    …………

    羞得幾欲投河自盡的東陽終於還是跑了。

    慌慌張張的背影在河灘外的樹林裡若隱若現,越跑越遠,臨走前仿佛氣忿不過,狠狠踹了李素一腳才跑開。

    李素垂頭看著仍留幽香的雙手,悠悠嘆息:「才十六歲,已經很可觀了……做個小混帳果然能佔不少便宜。」
vc2008 發表於 2015-6-8 01:41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度日維艱


    許敬宗最近失眠很嚴重。
  
 他前幾日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權欲作祟,他主動向火器局李監正討要財權,誰知李監正很痛快,二話不說把財權交給了他,而且一副扔掉了燙手山芋的欣慰表情。
  
 這副表情令許敬宗頓覺不妙。
  
 許敬宗回去後打開火器局的帳簿,從頭到尾認真審查了一遍,揉了揉眼,覺得不敢置信,不死心地又查了一遍,還不死心,查過四遍以後,許敬宗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這件事的愚蠢程度……算了,還是不形容了。
  
 截止本月初十,戶部撥付火器局的四千貫錢全部花完,花得干干淨淨,不僅一文錢不剩,還有東市幾項采買打了白條,簡單的說,火器局如今已是財政赤字,虧得不能再虧了。
  
 令人如此焦頭爛額的財權,許敬宗居然還恬著臉用一種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態把它討過來抓在手裡……
  
 每想到這裡,許敬宗就有一種把自己往死裡抽的沖動。
  
 有心找個爛借口把帳簿還回去,然而回想起李監正抽楊硯時那張稚嫩卻冷酷不留情的臉,許敬宗便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況且,就算李監正不抽他,主動要來的財權又主動還回去,從此以後,他許少監在火器局裡的分量還剩幾斤幾兩?
  
 許敬宗在失眠夜裡究竟有沒有狂扇過自己的耳光,不可考。但在反省過自己的智商後,還是決定做一件正確的事,——沒錯,去戶部要錢。
  
 大唐如今的戶部尚書名叫韓仲良,但是這年頭的戶部尚書是不管具體事務的,所謂戶部尚書只是兼職遙領。事實上韓仲良的正職是秦州都督府長史,潁川開國縣公,戶部在貞觀年被分為四個司,一曰戶部,一曰度支,一曰金部。一曰倉部,具體管事的是這四個司的郎中。
  
 顧名思義,四司職權一目了然。
  
 戶部管戶籍,度支管開支,金部管銀錢出納,倉部管糧布等物品。
  
 許敬宗申請朝廷給火器局撥款的話,要找的是戶部所轄的度支司。
  
 *****   
  
 李素不知道許敬宗找度支司要錢要得多麼艱辛,對火器局來說,他算不上甩手掌櫃。事實上他還是很管事的,說兢兢業業有點誇張,至少也有苦勞。
  
 每天做完該做的事,剩下的空閒時間很好打發,找個沒人的地方發一陣呆,或是睡個午覺,一天就這麼過去了,既做了事。又沒有讓自己很辛苦,對得起國家發給他的俸祿。也對得起自己的閒心。
  
 對了,俸祿貌似被李世民扣了三個月,霸道總裁一句話,李素還得給朝廷打三個月的白工。
  
 今日又親自給工匠們配了兩百斤火藥,李素揉著胳膊走進北院,上次火災過後。工部的速度很快,幾天的功夫便將北院重新蓋好,李素在北院的後面發現一個乘涼的好去處,北院後面栽了一片銀杏林,枝葉頗為茂盛。而且地處北面,常有涼風吹拂。除了樹上的蟬鳴令人偶覺煩躁外,一切都很完美。
  
 於是李素早早派人清理出一塊空地,置了一張躺椅,又叫廚房准備了涼水和零食,嗯,走火器局的帳,反正許敬宗管帳,管的也是朝廷的帳,吃多少都不心疼。
  
 今日李素的世外桃源似乎有不速之客,李素甚至聽到若有若無的抽泣和嘆息聲。
  
 皺了皺眉,李素放輕腳步走近,赫然發現竟是中年老帥哥許敬宗,坐在他的躺椅上抹眼淚,樹蔭縫隙裡灑下的點點陽光將他的背影照得格外蕭瑟孤單……
  
 能讓老許抹淚,這可不多見。
  
 李素驚奇地睜大了眼,心中只覺無比遺憾,這年頭沒照相機太失望了,若把許敬宗那張抹淚的臉拍下來,然後滿長安城到處貼,告訴大家其實這個老帥哥哭起來也挺丑的,最帥的其實是火器局的監正大人……
  
 「咳咳!」李素干咳兩聲。
  
 許敬宗抹著淚抬頭,見是李素,鼻子狠狠一吸,眼圈更紅了。
  
 「監正大人……」
  
 「乖,聽話,起來,那頭哭去,這張椅子是我的……」李素和顏悅色地轟人。
  
 「啊?」許敬宗傻眼。
  
 按套路,這個時候監正大人應該問一句何事傷懷才對吧?這才是正常人該說的話吧?
  
 「零食也是我的,你沒偷吃吧?」李素垂頭看著旁邊矮腳桌上的幾碟點心,狐疑地抬頭掃了許敬宗一眼,表情很曹操。
  
 許敬宗:「…………」
  
 雖然對監正大人很無語,但許敬宗還是很識趣地起身,把躺椅讓給李素。
  
 李素也不客氣,整個人撲進躺椅,滿足地嘆了口氣。
  
 真舒服啊,好困,想睡了……
  
 旁邊又傳來抽泣聲,老帥哥哭得很娘炮。
  
 不想搭理他,李素翻了個身,開始睡午覺。
  
 許敬宗目瞪口呆看著准備睡過去的李素,難以置信他竟把自己當成了透明人,更重要的是……把他的悲傷也當成了透明。
  
 悲傷都能逆流成河,怎能視而不見?
  
 眼看監正大人真的要睡著了,許敬宗急了。
  
 「監正大人,下官……真的好辛苦啊……」許敬宗忍不住開始訴苦,語氣很憂傷。
  
 李素沒動靜。
  
 許敬宗的聲音不由大了一些:「監正大人,度支司的郎中欺人太甚,不僅一文錢不撥,今日還命差役將下官轟出戶部官衙,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素毫無反應……
  
 「監正大人!火器局已沒錢了,過了今日若無銀錢入庫,明日上下一百多口怕是要餓肚子了!」
  
 「監正大人……」
  
 在許敬宗焦急又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李素終於有了動靜。
  
 翻身站起,李素勾著許敬宗的脖子,指了指火器局大門方向。
  
 許敬宗驚喜不已:「監正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滾蛋!要聒噪,去大門口,再吵本官睡覺,定抽不饒。」
vc2008 發表於 2015-6-9 02:16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監正出馬


    許敬宗老老實實滾蛋了。

    相處久了,漸漸了解李素這個人,總的來說還是很和氣的,很少擺上官的架子,永遠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甚至可以和許敬宗陳堂這些人當朋友處,火器局自李素上任來一團和氣,連被李素抽過的楊硯後來也和他成了朋友。

    當然,李素不是永遠都這麼隨和,許敬宗也發現了他許多小毛病,比如太愛干淨,碰過任何東西都要洗手,還比如有怪癖,任何東西的擺放都必須要工整,要對稱,連門口值守的金吾衛將士都要強迫他們一左一右站兩排,每排服色必須相同,人數必須相同,否則就很不開心,還比如……李素睡覺前後半個時辰內,最好不要拿什麼破事去煩他,他會很不高興。

    許敬宗被趕到大門口後才赫然發覺自己犯了忌,於是趕緊抹掉眼淚,醞釀情緒,等待李素醒來後繼續哭訴。

    李素睡到下午時分醒來,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後,目光呆滯地坐在躺椅上出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監正大人目前處於魂魄尚未歸位的狀態,這個時候最好不要驚擾他,會挨揍的。

    小半個時辰後,李素魂魄終於歸位了,神清氣爽地活動了一下脖子,端起桌幾上的涼水漱口,然後選點心,選之前仔細打量半晌,確定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後,才用三根手指輕輕拈起一塊黃金酥塞進嘴裡,動作很優雅。

    藏在北院圍牆拐角一直盯著李素動靜的許敬宗知道,這個時候才是監正大人正眼看他的時候。

    三兩步跑來,許敬宗醞釀許久的眼淚噴薄而出。

    「監正大人,下官……好委屈啊……」

    李素笑得很暖男:「哦?許少監何事傷懷?說來聽聽,本官給你做主。」

    許敬宗感動得真哭了。這才是正常的出牌套路啊……

    …………

    「度支司不撥錢?」李素頗訝異地看著他:「憑什麼不撥錢?錢花完了啊……」

    許敬宗:「…………」

    此刻莫名心塞的情緒是腫麼回事?

    「度支司的郎中說……今年戶部只撥錢四千貫,多一文也沒有,還說今年大唐征戰吐蕃,耗費國帑近百萬,國庫入不敷出,連朝臣的俸祿都減了。根本不可能再有錢投進火器局,下一次撥錢只能等到明年開春。」

    李素敬仰地看著許敬宗:「許少監前幾日毫不猶豫將財權接手,原來是主動肩挑重任,本官佩服,……要錢這種事,古往今來一直都是頗為艱難的,度支司不肯痛快給錢,許少監多要幾次便是了……」

    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李素沉聲道:「告訴度支司的人。必須要給錢,沒錢大家還怎麼愉快的玩耍?」

    許敬宗心一沉,上次討要財權的下場果然很不妙,看這情形,火器局的財權這是要訛上自己的節奏啊……

    「監正大人明鑑,下官已向度支司討要過許多次了,度支司的郎中越來越不耐煩,後來幾次看到下官便繞路走。今日上午下官又去了一次,那郎中竟命差役把下官轟出了戶部大堂……監正大人。下官……真的沒辦法了。」

    李素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一下許敬宗的肩,嗔道:「少監就是喜歡開玩笑,火器局上下誰不知許少監是手眼通天之輩,本官相信你一定有辦法的,再去度支司一次。說不准郎中大人就答應了呢,去吧!」

    說完將許敬宗往大門外一推,許敬宗踉蹌著回過頭,發現李監正已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李素走進火器局就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許敬宗病了。病得很嚴重,許家住在長安城裡,據說晚上高燒不退,家人求了坊官很久才開了坊門,請來了大夫瞧治,開了一堆藥後總算退了燒,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李素呆了半晌,忽然噗嗤笑了。

    很有意思的人,每次到了關鍵時刻總能找到理由退縮,退到足夠安全的地方靜靜等待,若是危機過去,他又跳出來一副為國為民死而後已的樣子惡心人。

    這家伙,果真是只可共享福,不可共患難的真小人,當初相識時對他的評價非常正確。

    仿佛早就預料到晚上會發燒似的,許敬宗昨日離開火器局之前,把所有的帳簿規規矩矩擺在桌案上,每一筆帳一目了然,完全是給自己放長假過黃金周的架勢。

    李素不得不再次接手財權,哪怕心裡恨得想給他臉上潑硫酸,也得等到他放完長假回來上班。

    有心想把財權交給楊硯,讓這個既勤奮又負責的少監繼續去度支司要錢,猶豫許久,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楊硯背後的長孫家終究被李素深深忌憚著,若楊硯要不到錢,走投無路之下求助長孫無忌,以長孫無忌目前對李素的心思,必然會給他撥來一大筆錢,但是這個人情卻永遠欠下了,而且欠下人情的不是火器局,是他李素。

    長孫無忌的人情不好欠啊,萬一哪天忽然對他說,我想與陛下開個玩笑,給我一顆震天雷,我扔他寢宮裡嚇一嚇他……李素是給呢,還是給呢?

    …………

    火器局監正大人只好親自出馬要錢了。

    精神抖擻准備出征與人斗智斗勇之前,李素打定了主意——要來的錢無論如何自己也要貪兩成,算是獎勵自己的勞苦功高。

    第一次登戶部的門,李素表現得很隨和,穿得也很隨和,沒帶任何隨從,一匹馬,一個人,一塊腰牌,簡簡單單到了戶部官衙前,進門只找度支司。

    度支司是戶部下屬司局,最大的官是郎中,來之前打聽清楚了,郎中姓吳,名扶風,給不給錢只由他說了算。

    第一次登門便嘗到了坐冷板凳的滋味,許敬宗沒說錯,度支司對火器局很冷淡,不止是火器局,只要是登門來要錢的,度支司都冷淡,問題是度支司這種衙門,不來要錢平日裡誰願踏進一步?於是裡面從差役到文吏,人人板著一張臉,活似來訪的客人欠了他們八百貫錢似的。

    李素覺得他們搞反了,度支司才是欠錢的一方好不好……

    很新奇的經歷,從來到大唐到今天,李素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淡對待。

    前堂偏房裡坐了一個上午,吳郎中根本沒露面,下面的差役更是連一杯涼水都欠奉,就把李素孤零零扔在屋子裡不聞不問。

    李素笑得很甜,沒關系,自己是縣子,是監正,涵養這東西如何體現?就是在這種時候。

    終於到了晌午時分,李素發現自己餓了。

    人在飢餓的時候,涵養這東西似乎沒了作用。

    忍著怒火走出屋子,順手拽住一名路過的差役。

    「你們吳郎中呢?」

    差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淺緋色的官服,嗯,撐死了五品官,於是底氣頓時足了。

    使勁掙脫李素的手,差役不耐煩地冷哼:「郎中大人無暇,這位上官明日再來吧。」

    李素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明日我能見到吳郎中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郎中大人每日見那麼多官兒,說不准哪天才能輪到你。」

    李素怒了,小小度支司裡都是些什麼東西,連個差役都敢對他如此說話。

    毫無預兆的,李素一腳狠狠踹出,差役猝不及防被踹得後退幾步,收不住勢一屁股坐倒,楞了一下後猛地跳了起來,臉氣得通紅指著李素,又不敢還手,怒道:「你怎打人?」

    「再問一次,明日我能見到吳郎中嗎?」李素再次重復問道。

    「小人不知!」

    李素轉身緩緩環視度支司,忽然哈哈一笑:「好,度支司,有點意思,我下午再來!」

    …………

    滿腹怒火出了度支司,李素正待騎馬回火器局,忽聽身後一聲熟悉的怪笑:「哇哈哈哈哈,賢弟哪裡跑,遇上是緣分,與哥哥我青樓喝酒去!」

    李素回頭,卻見一群穿著五顏六色華袍麗裝的年輕人騎著馬,為首一人正是程處默。

    沒等回過神,程處默便飛快下馬,勾住李素的脖子耍猴似的圍著人群邊沿游走。

    「這是俺老程的兄弟,涇陽縣子李素,非常有本事,想必大家都聽過他的名號,來,都認識認識。」

    眾人明顯是紈絝子弟,原本見李素穿著緋色官袍有些不屑,聽程處默介紹後卻紛紛下馬,尚算客氣地拱手施禮。

    程處默也很盡責地一個個介紹:「哈哈,這是褒國公段家的老二,段瓚,這是鄂國公尉遲家的老大,尉遲寶林,這是房相家的老二房遺愛,這是個要飯的……咦?你是誰?哦,這個要飯的我不認識。」

    扔了一文錢,小乞丐飛快跑遠。

    ps:還有一更……求一下月票……
vc2008 發表於 2015-6-9 02:19
第一百六十八章 欠債還錢


    盤腿坐在長安西城一家青樓的偏廳裡,面前的矮腳桌上擺滿了美食,兩名美貌姑娘一左一右將李素架在中間,一個給他布菜,一個給他斟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素有點郁悶兮……

    很莫名其妙啊,剛才一肚子怒火准備回火器局發一支穿雲箭,然後等著千軍萬馬來相見,把度支司那個狗屁郎中揍得連他爹都不認識,可是現在怎麼突然坐在青樓裡陪著一群紈絝子弟喝酒了?

    大廳中間,十余名麗裝美女伴隨著樂聲翩翩起舞,舞姿婀娜,曲線窈窕,比起程咬金跳大神般的亂扭屁股賞心悅目無數倍。

    以程處默為首的紈絝子弟坐沒坐相,連吃豆腐都沒個吃相,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個把手伸進旁邊美女的衣襟裡又掏又摸,非常的傷風敗俗,李素不太適應,想走,想叫人去打架……

    「賢弟怎麼回事?大家今日放浪形骸,心中著實高興,你咋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這可不對,來,罰酒三杯!」

    喝得滿面醺紅的程處默不由分說捏住李素的下巴,抄起酒盞往他嘴裡灌,一副金蓮給大郎灌藥的架勢,李素大驚,冰涼的酒汁入喉,發現味道很淡,而且很冰,原來不是五步倒,而是冰鎮過的葡萄釀。

    葡萄釀沒事,李素很痛快地干了三杯。

    喝過之後,李素抬眼掃了一下廳裡這國公那國公的紈絝子弟們。

    都是很有來頭的啊,數年後李世民立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這些紈絝子弟的老爹全部榜上有名,今日大家齊聚於此,可謂超豪華級**陣容……

    李素眨了眨眼,端著酒盞便跟段瓚。尉遲寶林,還有那位千古綠帽子王房遺愛一輪輪敬起酒來。

    剛才李素一直在打量他們,而他們也一直在打量李素,見李素主動敬酒,眾人也不敢托大,急忙起身與李素同飲。大家喝了幾杯,李素一溜圈的大哥,兄長叫過去,一柱香時辰不到,眾紈絝開始與李素稱兄道弟,並且對他贊不絕口。

    這年頭的紈絝子弟很少有橫行霸道的,事實上大家除了喜歡聚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獵以外,基本沒什麼太大的惡行。大唐貞觀年正是盛世之始,朝堂吏治清明,民間風氣朴實,紈絝子弟們也調不了多大的皮,當然,像程處默那種砸店揍人的事,偶爾也會發生。

    令李素有點意外的是,大家對他很客氣。完全沒有權貴子弟盛氣凌人的模樣,程處默的面子是一個原因。主要是當初松州一戰,李素一人造出的震天雷而致唐軍擊殺吐蕃五萬余人,以寡擊眾而大獲全勝,李素一人的功績可以說佔了大半,眾紈絝久聞其名,今日相識如此客氣。裡面敬佩的成分居多。

    敬了一圈酒,李素喝得有點多了,雖然是葡萄釀,但也是酒,而且後勁不小。

    踉踉蹌蹌回到方榻剛坐下。程處默的巨靈掌拍上他的肩。

    「賢弟今日忙什麼?俺剛才見你從度支司走出來,臉色不大好,嗯,現在臉色也不大好,怎麼了?」程處默帶著五六分醉意問道。

    李素嘆道:「莫提不高興的事了,來,程兄,多日不見,你我一醉方休。」

    按下李素剛端起的酒盞,程處默道:「不對,看你樣子是受了欺負啊,酒莫急著喝,先跟兄弟說說,長安城裡哪個瞎了狗眼的混帳敢欺負俺老程的兄弟!」

    打了個酒嗝,李素充血的眼球看著程處默:「程兄,若是有人欠你程家的錢,你家如何應對?」

    程處默呆住了,一臉不敢置信聞所未聞的模樣:「有人敢欠我家錢?哈哈,賢弟真愛說笑,俺老爹自從瓦崗寨招兵反隋開始,這麼多年沒人敢欠俺家的錢,聽都沒聽說過。」

    「一個都沒有?」

    「有啊,都被俺爹埋了……」程處默扔過一個你很奇怪耶的眼神:「不埋幾個欠錢的混帳,哪有如今天下人皆不敢欠俺家錢的盛況?」

    還盛況……

    李素愈發郁悶了,混到哪一年才有程家這種境界啊……

    這火器局的監正若由程咬金來當,那個狗屁吳郎中只怕哭著喊著親自把錢送到火器局庫房裡規規矩矩擺好。

    反過來再看看自己,李素頓時充滿了挫敗感。

    「咋了?有人欠你錢?」程處默眼裡光芒閃爍,似乎有點興奮。

    李素嘆口氣:「也不算欠錢,陛下建火器局,度支司只撥錢四千貫,那麼大的場面,四千貫能頂什麼用?花完後再找度支司要,那個吳郎中死活不給,連面都不肯見了。」

    「不撥錢就是欠錢!」程處默簡單粗暴地下了定義:「好個混帳,敢欠俺家兄弟的錢,此事斷不能善了!」

    「大家都聽著,有人欺負俺兄弟,度支司一個狗屁郎中敢欠俺兄弟的錢,你們說,該怎麼辦?」

    一幫喝得七八分醉意的紈絝子弟呆了片刻,接著群情興奮,噴著口水興高采烈地喝道:「揍他!搶他!」

    「走!給俺兄弟出了這口惡氣再回來喝酒!」

    事情就這樣莫名其妙碰出了火星。

    怒氣沖沖的程處默拉著李素出門,直奔度支司而去,後面跟著一群紈絝子弟,紈絝子弟後面還跟著各自府裡的部曲,家僕,隨從等等,一群人浩浩蕩蕩殺氣騰騰穿街過巷。

    李素這時酒也醒了八分,有心想勸住程處默,畢竟這幫紈絝喝了酒,不知會把事情搞得多大,出了青樓被風一吹,李素忽然決定不勸了。

    前日程咬金跟他說過的話在腦海裡一字字冒出來。

    其實……做人偶爾混帳一點,或許並不是壞事,這事鬧大了,不僅能推掉太子,魏王和長孫家的三頓酒宴,甚至還可以順便試探一下李世民容忍的底線……

    既出了惡氣,又擺脫了麻煩,還試探了領導的底線,……這買賣似乎不虧啊。 本帖最後由 vc2008 於 2015-6-9 02:24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5-6-10 02:27
第一百六十九章 欺人太甚


    長安城朱雀大街沸騰了。

    一群長安城的黑惡勢力從青樓出發,一路上吆五喝六,幾個紈絝子弟領著一群部曲家僕,帶著一身酒味穿街過巷,直奔朱雀大街上的度支司而去。

    朱雀大街離太極宮最近,住的都是權貴人家,這些紈絝子弟的府邸大部分都在這條街上,此刻這群家伙殺氣騰騰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權貴人家紛紛驚動了,家僕們打開側門,在這群顯然不似善類的黑惡勢力裡發現自家少郎君竟赫然在列,嚇得急忙跑進府裡向他們的老爹稟報,不放心的家僕又趕緊叫上自家部曲跟著少郎君……

    於是,從青樓到朱雀大街這一路上,黑惡勢力愈發壯大。

    如此壯大的場面,巡街的武侯頓時緊張了,長安城裡的熱鬧每天都有,但搞出這般場面的卻不太多,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氣勢洶洶朝一個方向殺去,瞎子都看得出這是要出事了。於是各坊的坊官和武侯們不敢怠慢,急忙向金吾衛報信,報信還不夠,武侯們不放心,然後……他們也加入了隊伍一直往前走。

    李素走在最前面,走到朱雀大街,發現隊伍越來越壯大時,心裡便有些忐忑了,回首望去,隊伍連綿近一裡,少說也有幾百號人,一個個凶神惡煞面目猙獰,而他,便是這群非善類的領頭人物……

    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李素幾乎有種放慢腳步把自己藏在人群裡的沖動,然而想想太子魏王和長孫家給他送的三張名帖,相比這三個大麻煩,眼前這樁根本就……

    好吧,其實眼前這樁也是個大麻煩了……

    走到度支司門口後,李素忐忑的心情卻忽然消失了。一股莫大的勇氣油然而生。

    怕什麼?不管前世活了多少歲,至少現在的自己,在所有人眼裡只有十六歲,十六歲不正是到處惹是生非的年紀嗎?

    那麼,今日便闖個禍給天下人看看吧!

    …………

    事情果然鬧大了。

    黑惡勢力還沒沖進度支司,太極宮。東宮,魏王府都已得到了消息。

    太極宮甘露殿,正在午睡的李世民被戰戰兢兢的宦官叫醒,然後圓睜龍目呆呆半晌沒回神,不知是沒睡醒還是沒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

    「數百人沖撞度支司?領頭者何人?他想造反麼?」李世民眼中迸出殺氣。

    自登基到如今,十一年了,天子腳下長安城還沒出過這等驚世駭俗的大事。

    宦官垂頭戰戰兢兢道:「領頭者,涇陽縣子,火器局監正李素。還有……盧國公長子程處默,褒國公次子段瓚,鄂國公長子尉遲寶林,房相次子房遺愛……」

    李世民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更圓了:「李素?那個太平村的小子?還領著這麼多國公家的小子?」

    「是。」

    「他……他吃了豹子膽麼!好個小混帳,敢在長安城裡沖撞朕的官衙!」李世民勃然大怒。

    宦官垂頭,唯唯不敢出聲。

    「傳旨,派金吾衛把這幫無法無天的小子全給朕拿下!」

    與此同時。東宮,魏王府。長孫家,以及長安城內各大小權貴府邸側門盡啟,無數家僕部曲在自家和度支司之間來回奔忙不停,為自家打探消息。

    度支司門口已不見人影,值守的差役見勢不妙已嚇得跑進去稟報郎中了。

    程處默滿嘴噴著酒氣,哈哈大笑兩聲。正待抬步上前,忽然被李素拽住衣袖。

    「我來!」李素把程處默往後一扯,一馬當先沖了進去。

    程處默贊喝道:「是條漢子,兄弟們,咱們也上!」

    跟在後面的段瓚。尉遲寶林,房遺愛等人神情有些猶豫,剛才在青樓裡酒勁上頭,叫囂著要砸了度支司給李素出口惡氣,然而從青樓一路走來,大家的酒勁也漸漸散去,頭腦清醒了幾分,豪門子弟都是聰明人,比尋常人更聰明,他們很清楚這麼干對自己不利,對自己的家門也不利,有心想打個退堂鼓,悄悄走人。

    然而李素卻連招呼都不打,一馬當先沖了進去,程處默也二話不說緊緊跟在後面,剩下這群紈絝子弟傻眼了。

    彼其娘之!你們玩真的?

    跟,還是不跟?

    後面幾百雙眼睛盯著,前面稱兄道弟的人已進去了,接下來他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硬著頭皮跟上去吧,今日若當著這幾百人的面臨陣退縮,日後他們在長安城裡怎能抬得起頭?

    重重跺了跺腳,尉遲寶林那張滿是疙瘩的丑臉泛起決然和悲憤,不知是恨自己還是恨李素。

    「沖進去!死便死了!」

    幾百人呼喝著沖進了度支司,滿院子只聽到喊打喊殺聲此起彼伏。

    李素跑得很快,程處默喘著粗氣跟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大叫:「兄弟慢點,莫跑太快落了單……」

    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個有江湖經驗的。

    度支司裡已亂了套,差役們執著長棍試圖攔住這群瘋子,可整個司裡頂多只有幾十個差役,而外面沖進來的瘋子卻有幾百個,再說,差役們眼不瞎,幾百個瘋子裡領頭的,都是朱雀大街有頭有臉的紈絝子弟,不是這個國公家的就是那個國公家的,差役們手裡抄著木棍,卻遲遲不敢掄下去,這一棍下去容易,掄中哪個國公家的孩子,自己這輩子算走到頭了。

    李素和程處默跑得很累,二人一口氣跑到度支司後院裡,程處默受不了了,跳起來揪住一個過路的下人,喝問道:「吳郎中那個雜碎在哪裡?快說!」

    下人嚇得臉色蒼白,卻努力挺起胸扮出打死也不招的英雄形象。待到程處默砂缽大的拳頭近到眼前時,下人眼神迅速往後院正中的房裡一瞟,然後繼續一副打死也不招的英雄形象……

    李素秒懂,二話不說沖了進去。

    屋子裡有人,一個穿著緋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坐在矮腳桌前寫字。外面的喧鬧喊殺聲越來越大,這個中年人神情也越來越不淡定,李素沖進門後第一眼便發現他那只拿著筆的手有點顫,筆下的字也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眯著眼打量他時,程處默也沖了進來。

    李素笑笑,朝屋裡的中年人拱手:「度支司吳郎中?」

    中年人終於放下筆,努力挺起胸,露出威嚴的模樣:「不錯,我是吳扶風。爾等何人,竟敢白日沖撞朝廷官衙,是想造反麼?」

    「別扣那麼大的帽子,本官是涇陽縣子,陛下御封火器局監正李素,吳郎中你要記住我的名字……」

    有名又有姓,吳郎中愈發篤定了,冷笑道:「李監正今日糾集惡徒沖撞度支司。明日陛下玉階前,你恐怕……」

    話沒說完。李素像只豹子般凌空躍起,狠狠撲向吳郎中,吳郎中呆住,眼睜睜看著半空中一團黑影越來越大,最後只覺胸前一陣劇痛,人已被李素踹得在光滑的地板上倒竄了近丈之遠。

    「好個惡賊……」吳郎中只來得及喊出一句。程處默和李素並肩而上,就在度支司的這間屋子裡,對吳郎中開始慘無人道的毆打……

    狂風暴雨般的拳頭和腳落在吳郎中身上,吳郎中雙手護住頭,忍不住慘叫出聲。

    這頓揍挨得沒頭沒腦。吳郎中挨揍的同時,腦海裡不停搜索李素和火器局這兩個關鍵詞,終於被他想起來了,同時也明白自己為何挨揍了。

    原本以為兩個少年郎揍幾下出了氣便會收手,誰知落在身上的拳腳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根本沒有任何收手的預兆,反而一副把他往死裡揍的架勢。

    吳郎中急了,少年人有血性且沖動,行事不計後果,今日若被他們活活揍死,可謂死得輕如鴻毛,如同後世的老江湖也要躲著那些九零後一樣,久經江湖的吳郎中覺得自己也要奮力自救了,不然今日怕是他的死期。

    「住手!二位且慢!且慢!我有話說!」鼻青臉腫的吳郎中淒聲大喊道。

    李素和程處默也揍得有點累,於是住了手,喘著粗氣瞪著他。

    吳郎中捂著身上的痛處,哀哀呻吟半天,眼見李素和程處默越來越不耐煩,急忙道:「火器局的李監正,我知你為何而來……明日!明日便給你火器局再撥四千貫!尊意如何?」

    程處默斜眼看著李素。

    程處默的想法很簡單,今日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本就為了要錢,現在看這情形,要錢的過程很順利,揍了幾下別人就服軟了。

    李素心緒有點掙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不是簡單的要錢了,他知道,無論現在吳郎中答應了什麼都是做不得數的,此事恐怕已被報進了太極宮,將來是死是活,要看李世民的意思,給不給火器局撥錢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今日動手揍吳郎中,李素本來就抱著別的目的,這才揍了幾下,吳郎中就如此痛快地答應給錢,但是李素的目的卻沒達到。

    不把吳郎中揍得慘一點,自己怎能博得「長安小混帳」的雅號?頭上不戴一頂「混帳」的帽子,太子魏王那些人怎會放過自己?

    所以,吳郎中還得挨揍。

    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是……

    李素朝吳郎中投去一記同情且愧疚的眼神,吳郎中收到這記眼神,還沒來得及生出死裡逃生的喜悅之情,便聽到李素的齒縫裡迸出兩個字:「再揍!」

    吳郎中大驚,彼其娘之的,你個混帳一邊扔個同情的眼神一邊又對我痛下殺手,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姓李的,你不要太過分……」

    狂風暴雨般的拳腳再次落到身上,湮沒了吳郎中的怒喝。 本帖最後由 vc2008 於 2015-6-10 02:2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5-6-11 02:07
第一百七十章 身陷監牢


 吳郎中這頓揍挨得慘,也挨得冤。

 不知存了什麼心思,李素的拳腳專往他臉上招呼,一陣淒厲的慘叫過後,吳郎中那張原本剛正英俊的老帥臉被李素揍成了豬頭,嘴角的血不停往下淌,青腫的眼皮眯成一條縫,睜都睜不開。

 程處默揍了幾下便不忍心再揍了,見李素仍一下又一下揍得很專心,程處默在一旁不由得心驚,平日裡看李素這家伙斯斯文文柔弱不堪的樣子,下起狠手來真是毒辣無比,難怪當初敢以一人之力獨自擊殺結社率叔侄二人,瞧這下手的力度與狠勁,確實令人敬畏。

 待到吳郎中的慘叫聲已漸漸微弱之時,程處默架住了李素的胳膊,嘆道:「賢弟算了,再揍下去,怕是要吃人命官司。」

 李素渾身大汗,累得不行,見吳郎中淒慘的模樣頗合自己心意,也就順勢住了手。

 吳郎中仰面躺在地上,官服被撕裂成了碎布條,嘴裡哼哼呻吟著。

 程處默嘖嘖搖頭,看著李素道:「你太殘暴了……」

 …………

 走出來時,度支司內四處喧囂的喊打聲已然靜寂,李素和程處默正奇怪時,卻發現度支司的前院內,段瓚,尉遲寶林,房遺愛等人抱頭蹲在院子角落裡,各家隨從部曲們也老老實實垂頭蹲在紈絝們身後,前院黑壓壓一片蹲著的人頭。

 院子周圍,無數披甲的金吾衛將士刀出鞘,弓上弦指著紈絝們,四周還躺著無數呻吟哀嚎的差役。

 李素暗嘆,太極宮的反應好快,揍個人的功夫。金吾衛就出動了,而且把這幫紈絝全收拾了。

 紈絝們雖然老實蹲著,但神情也沒見害怕,反倒是興奮居多,見李素和程處默走出來,紈絝們高興極了。尉遲寶林咧開嘴大笑道:「兄弟快過來,這裡給你們留了兩個好位置……」

 嗯,果然留了兩個好位置,面南背北,聚風藏氣,前後通風的……蹲位。

 李素和程處默也光棍,二話不說走過去,默默抱頭蹲下。

 一名領頭的金吾衛將領站出來,面無表情地道:「奉陛下詔令。今日參與沖撞度支司的所有人等全部帶進大理寺,領頭者段瓚,尉遲寶林,程處默和房遺愛一並收監,另,涇陽縣子,火器局監正李素單獨關押。」

 紈絝們呵呵一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唯獨尉遲寶林不大高興,指著這名將領道:「王初八。當年俺爹把你領進金吾衛,這幾年當上果毅都尉了,眼皮子高了,敢這麼對我說話?」

 剛剛面無表情的王初八表情立馬變了,苦著臉笑道:「少郎君,末將也是奉了陛下的諭旨。您大人大量莫怪,聽說陛下剛才龍顏大怒,少郎君,這次禍闖得不小,進了大理寺還請千萬忍耐。末將已派人跟鄂公爺報了信……」

 一聽說龍顏大怒,幾名不大服氣的紈絝頓時老實了,垂頭喪氣被金吾衛將士客客氣氣地請出了度支司。

 李素被單獨留到最後,王初八興許聽說過李素的名字,而且能跟長安城裡有名的紈絝們一起打架,足可見交情不淺,所以王初八對李素也很客氣,一路陪著笑,把李素請進了大理寺的監牢。

 揍人時不覺得,李素早有心理准備,大不了坐幾天牢。

 然而一進大理寺的監牢,李素差點當場崩潰。

 一個又一個的木籠子,籠子外挖了小溝渠,平日的髒水,尿液等等便順著小溝渠流出去,一股濃郁的惡臭經久不散,在裡面多呼吸幾口空氣都會當場吐出來,更令人心驚的是,監牢裡面只有一張草席平鋪在地上,借著一縷從小窗外投進來的陽光,李素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草席上幾只跳蚤和某不知名昆蟲在歡快的蹦跳著,把它們擬人化一下的話,或許它們嘴裡還在哼著愉悅的歌兒,慶祝又有一塊小鮮肉送到它們嘴邊……

 李素呆呆看著這一切,臉頰不停抽搐。

 太髒了,住在這種地方,生不如死。

 王初八很耐心地站在李素身後,等著他主動走進去,然後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誰知左等右等,牢籠的那道木檻李素就是不跨過去。

 轉過身,李素深呼吸,語氣很平靜地道:「換一間干淨的,不然我現在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我是陛下御封的涇陽縣子,還是制造國之利器的火器局監正,我若死在牢裡,你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

 王初八的臉也開始抽搐了:「李縣子想換間怎樣的監牢?」

 「有陽光,有山澗,有鳥語,有蟬鳴,夏日可賞皓月,冬日可觀瑞雪,最重要的是干淨,不允許看到一只跳蚤,也不允許看到一粒灰塵,食則兩葷兩素,臥則紫檀高榻,浴則驪山清泉,穿則彭越綾羅……」

 王初八的臉中了風似的抽個不停,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這樣的地方,末將也想住一輩子不出去,李縣子再說下去,末將先你一步,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干淨的地方,沒有跳蚤。」李素面不改色壓了價。

 ***

 太極宮甘露殿。

 被宦官稟奏聞知度支司吳郎中的慘狀後,李世民快氣瘋了,赤著雙足在大殿內來回踱步,鼻孔裡喘著粗氣,像一頭看見紅布的瘋牛。

 「混帳!混帳!朕從未見過這等混帳!」李世民一迭聲地狠狠罵著。

 罵的對象自然是李素……以及那幾個紈絝。

 「要錢,要人,只要開口,朕怎會不給他?小混帳一個字都不跟朕說,糾集一幫小子去尋度支司的晦氣,正途不走偏尋邪道,明明一身的本事,唯獨缺了德行,這個……這個小混帳!」李世民氣得跺腳。

 宦官匆匆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

 李世民不耐煩地冷冷道:「何事?」

 宦官垂頭道:「稟奏陛下,褒國公,鄂國公,房相三位在宮外求見。」

 「不見!」李世民正在氣頭上,大聲道:「去告訴他們,回去後好好管教自家孩子,平素便橫行霸道沒個正形,今日倒好,連朕的官衙都敢沖撞,教子不嚴,皆父之過,令他們三人閉門思過十日!」

 「是……房相三人請宮人帶話,說是教子不嚴,請陛下不必看朝臣情面,按律重罰,絕不可因其子而徇私,亂了大唐律法。」

 李世民聞言神情這才緩和了一些,冷冷一哼,道:「朕知道了,去告訴房相三人,這次朕不會徇私,大理寺關個十天半月是免不了的。」

 宦官俯首稱是,恭敬退出殿門外。

 …………

 東宮景陽殿。

 李承乾聽完宦官稟報後,眉頭輕輕皺起,神情有些冷凝。

 「李素與吳郎中以前可有仇怨?」

 「回殿下,那李素平日除了盧國公外,鮮少與權貴朝臣來往,不曾聽說與吳郎中結怨。」

 「未曾結怨,怎會下如此重手?吳郎中被抬出來時哀嚎不已,臉腫血流不止,若說是不給火器局撥錢而挨揍,這李素下手未免太狠厲了……」

 「殿下,聽說李素與程處默,尉遲寶林等人鬧事之前,在長安西城的一家青樓裡飲宴,都喝了不少酒,很多人聞到他們身上酒味很濃,奴婢以為,李素下手狠厲,多半是借著酒勁……」

 李承乾想了許久,點頭笑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喝了酒下手沒個分寸,倒也說得過去。」

 宦官試探著問道:「殿下,這李素如今已被關進了大理寺,三日後東宮設宴之事……」

 李承乾搖頭嘆道:「酒宴作罷,終究年紀太幼,心性不穩,就算他沒被關進大理寺,孤也不敢拉攏他了,過幾年待他性子定下來後再說吧,魏王那邊,他想拉攏便隨他去,李素是一柄雙刃劍,用之既可傷人,亦可傷己,魏王若想駕馭此劍,自己須得練就一套絕世劍法才行。」

 與此同時,魏王府,長孫府,皆有暗室密語議論之聲。

 …………

 盧國公府。

 程咬金中午喝得醉醺醺的,剛睡了個午覺醒來,仍覺得頭疼欲裂,程府下人卻慌慌張張過來稟報,程家長子小公爺陪著涇陽縣子鬧事,被關進了大理寺。

 程家頓時也亂套了。

 五個兒子上竄下跳,正室妾室哭成一團,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程咬金發了一陣呆,使勁甩甩頭,終於清醒了一些,第一反應便想進宮求情,剛邁出一步便停了下來。

 「李素攛掇的?」程咬金注意到這個很關鍵的細節。

 「是。」

 「出人命了嗎?」

 「沒有。吳郎中被揍得不成人形,但性命無礙。」

 程咬金沉默一會兒,忽然噗嗤笑了:「教他做個混帳,這才幾天,果然便做了一件混帳事,最混帳的是,居然把處默也捎帶上了……」

 徹底放下心,轉過身看著急得冒火的五個兒子,程咬金氣得一人踹了一腳。

    「急啥急?沒出人命就沒事,關幾天就會放出來了,都滾!他娘的,老夫怎麼沒生出這麼一個靈醒的娃!看看生的都是些啥玩意,一個個瓷嘛二楞的,看著就來氣!」
vc2008 發表於 2015-6-11 02:09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東陽探監


    紈絝們被關進了大理寺,老爹們不淡定了,尉遲恭,房喬和段志玄求見李世民,話說得很硬氣,請陛下不可徇私,亂我大唐律法雲雲,可是他們也很清楚,陛下絕不會為難他們的兒子,首先,自家兒子只是從犯,要開刀也要拿那個該死的涇陽縣子開刀,他才是主謀,其次,從龍多年的老臣已在太極宮外,帶進去什麼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出現在太極宮便說明這些老臣對兒子的重視,有了這個表現,相信向來寬容的陛下不會真對他們的兒子動手。

    唯獨程咬金沒有去太極宮,既未求情也未像房喬他們大義凜然說什麼不可徇私之類的廢話。

    可以說對整件事了解得最清楚,對後果預測最准確的,全天下唯獨程咬金一人,他知道李素這麼干的目的,也知道李素留了分寸,酒後失德沖撞官衙,毆打五品郎中,闖下的這樁禍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往小了說,這是少年失德,一時血性沖動之舉,往大了說,這是聚眾鬧事,挑釁皇權。

    是小還是大,全看李世民的意思,如今李素身任火器局監正,以前也為國立下不少功勞,若說陛下單只因這一件事而治李素的重罪,怕也說不過去,畢竟人才可貴,估計李世民自己都舍不得。

    李素這個主謀都不會被治重罪,作為從犯的幾個紈絝自然更不可能會被治重罪,關在大理寺裡過幾天清心寡欲的日子。讓那幾個不肖子消停幾天,讓大唐的國都長安城過幾天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日子,皆大歡喜。

    兒子被關進大理寺這麼嚴重的事,程咬金毫不心疼,哈哈一笑便嚷嚷著上酒上菜,瞧這架勢似乎想……慶賀一下?

    …………

    太平村,東陽公主府。

    乍聞消息,東陽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靂劈中,整個人呆滯了。

    「他……打了度支司的官員?」東陽急得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見公主急了。綠柳也急得不行:「長安城都傳遍了,聽府裡的侍衛大哥說,陛下龍顏大怒,李縣子被拿進大理寺,還有盧國公家的長子,褒國公家的次子,房相家的次子。都被拿進了大理寺……」

    「那個官員……被他打死了嗎?」東陽顫聲問道。

    「聽說傷得不輕,但死不了。」

    東陽的心情頓時稍稍緩和,使勁擦了擦眼淚,強笑道:「沒死人就出不了大事,父皇向來寬宏,而且李素也是個有本事的。父皇要用他就不會重懲他,或許會削爵,或許會丟官,或許……會在大理寺多關幾日,除此應無大礙。」

    綠柳苦著臉道:「可是。聽侍衛大哥說,打人這事算不得什麼。但沖撞官衙可是大罪呢,陛下龍顏大怒也是因為這個……」

    東陽剛剛輕松起來的心,頓時又沉入了深淵。

    她對大唐律法了解得並不多,對她的父皇了解得更少,她根本不知道父皇會如此處置這件事,懲罰可輕亦可重,無論如何處置都說得過去,可是……世上只有這一個名叫李素的人,只有這個李素能令她歡喜,令她悲傷,令她無言而笑,令她無聲而哭,她的悲喜,她的愛恨,她的整個人生仿佛都已牢牢握在他手心裡,若父皇大怒之下治他重罪,甚至為了殺一儆百而把他斬首,她的余生該是怎樣的絕望?

    女人心總是脆弱的,東陽獨自一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嚴重,想到那最壞的結果,嚇得她又流下淚來。

    「我不能待在府裡了,我要做點什麼……」東陽咬牙站起身。

    「殿下意欲何往?」

    「我要進宮,我要……」東陽身軀有些發顫,嬌小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又握緊,如此反復。

    「不,先不進宮,綠柳,去跟府裡的侍衛說,長安城裡找找門路,莫洩露公主府的身份,我要喬裝進大理寺的監牢先看看他……」

    綠柳吃驚道:「殿下進監牢?這……不行啊,殿下,監牢裡面很髒啊,又臭又髒……」

    東陽淚中帶笑:「他平日最愛干淨,素來碰不得任何髒東西,如今身陷監牢,住在那種又臭又髒的地方,怎生受得了?我要帶點東西進去給他……」

    *

    大理寺探監不容易。

    被大理寺收監的人犯都是犯了大事的,尋常小打小鬧小糾紛,一般都只關押在縣衙監牢。

    對別人是難事,對東陽來說便算不得難事了。

    公主府的侍衛做事簡單又有效,沒找什麼大理寺正卿少卿之類的大官,而是直接找到了看守監牢的牢頭,打幾句官腔嚇一嚇,再扔塊分量十足的銀餅,牢頭便很識相地開了綠燈。

    不完全看銀餅的面子,終究不是什麼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牢頭也是很有眼力的,被關進去的不是這家國公的公子就是那家宰相的公子,領頭的那個還是陛下重用的火器局監正,牢頭見多識廣,知道這些人在裡面關不久,此時若不行個方便,待他們出去後自己恐怕就不大方便了……

    李素被關進大理寺的第二天,頭戴黑色斗笠,俏臉遮著黑紗面巾,一身克夫破財招災黑寡婦形象的東陽在侍衛的帶領下順利走進了大理寺的監牢。

    一路上東陽都在醞釀著情緒,擔足了心事。她怕李素在裡面受苦,怕李素吃不慣裡面的伙食而餓得奄奄一息,甚至怕他被大理寺的殺才們用刑……

    走進陰暗的監牢,聞著處處充斥惡臭的味道,看著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犯人受刑時的慘叫聲,東陽臉色愈發蒼白,走了幾步後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陪著她的侍衛大驚,剛想勸她出去,東陽卻擺擺手,站直了繼續往前走。

    監牢越走越陰暗,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後,侍衛恭敬地指著前方告訴東陽,前面拐個彎便是關押李素的地方。

    東陽激動地加快了腳步,眼淚蓄在眼眶裡打轉,還沒來得及哭出聲,卻聽裡面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懶洋洋地訓人。

    「兩斤熟羊肉,再加打掃本官牢房衛生五次,換程家烈酒一斤,莫再跟我討價還價,再多一句嘴我抽死你,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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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莫S言」朋友飄紅打賞,本書第五位盟主粉嫩嫩登場。。。本想加更感謝,發現你飄紅留言上要我注意身體,不要太累。。非常感謝,我就不跟你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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