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772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2 10:55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年城府

 很沒面子,爭了半天,正主兒還沒表態呢!

 長孫無忌老臉閃過一抹羞紅,褚遂良捋鬚抬頭,忽然對屋頂房樑上雕刻的一對祥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孔穎達和魏徵呆怔片刻,然後很不給面子地爆笑起來。

 二人一笑,長孫無忌的老臉愈發掛不住,惡狠狠地瞪著李素。

 “小娃子,你故意的?”

 李素急忙起身:“小子豈敢冒犯,只是此物小子原本便打算與程家合夥,畢竟當初的烈酒也是與他合夥,熟門熟路慣了,長孫伯伯您……”

 長孫無忌咧嘴,露出兩排白森森牙:“小娃子,老夫的長孫家哪裡比程家弱了?寧願跟程知節那老惡霸做買賣,也不願與老夫合夥,嗯?”

 李素神情尷尬:“長孫伯伯,您……這不是為難小子嗎?程伯伯的性情您也清楚的,日後若程伯伯怪罪,小子承受不起啊。”

 長孫無忌怒了:“怕他個甚!老夫自與那夯貨分說,他程家已佔了烈酒的好處,還想要香水?世間的便宜都讓他撿著了,別人還過不過了?”

 李素仍舊一副為難的表情,嘿嘿乾笑不已,卻遲遲不肯給答覆。

 旁邊笑個不停的魏徵道:“輔機兄莫再逗小娃子了,一大把年紀在小輩面前爭個沒完,羞不羞?”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對視一眼,隨即哈哈大笑。

 香水這東西雖說奇妙,終究只是婦人用的新奇玩意,長孫無忌爭搶此物,雖說有幾分真想拿來經營的意思,可當著李素的面跟褚遂良爭搶還是玩笑居多。

 散宴已是深夜,城門坊門已關。 魏徵褚遂良等人索性睡在長孫府,李素也只好從善如流。

 一夜過去,清早李素起床向長孫無忌告別。 長孫無忌居然親自送出門外,這個舉動令李素有點意外。 當朝宰相不應該對一個小輩如此客氣啊。

 臨到長孫家門口,李素腳步停頓了一下,忽然轉過身看著長孫無忌道:“長孫伯伯,小子還是決定與伯伯合夥經營香水,不知伯伯意下如何?”

 長孫無忌並不意外,捋鬚笑道:“哦?小娃子為何改主意了?”

 “小子昨夜想通了,誠​​如伯伯所言,程伯伯是武將。經營此風雅妙物怕是力所不逮,長孫是世家名門,經營此物正是相得益彰。”

 長孫無忌點頭:“嗯,雖然明知你這番鬼話全是糊弄老夫,老夫也權且信了,香水確是妙物,老夫頗為喜歡,香水作坊由老夫出錢建了,另外,長安東西兩市裡。老夫遠親族人的商舖不少,產出便能風靡長安,作坊建在太平村。建好後即可遣工匠,秘方老夫不過問,如何造香水單只由你來,只不過,你我如何分潤?”

 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七三如何?……我七您三?”

 長孫無忌滿意地大笑:“好,就依你所言,五五分潤。”

 李素呆住了,這傢伙耳背?

 “不是,小子剛才說的是……”

 後背被長孫無忌輕輕推了一把:“小小年紀羅嗦個甚。快上車吧,日後若還有甚子新奇物事。記得頭一個來找老夫,莫再讓程老匹夫糟踐好東西了。好好的美酒,楞給取個'五步倒',老殺才大煞風景!”

 李素不甘不願地上了馬車,車軲轆碾過平整的青石大道,漸行漸遠。

 長孫無忌一直站在門口,捋鬚微笑看著馬車走遠。

 靜立片刻,朱雀大街盡頭一人一馬駛來,在長孫府大門前勒馬停下,馬背上跳下一名二十來歲面貌俊朗,膚色白皙,穿著緋色官服的年輕人,正是長孫無忌的長子,時任宗正少卿的長孫衝。

 長孫無忌不由露出了笑顏:“沖兒值夜回來了?快回去睡吧。”

 長孫衝恭敬給長孫無忌行了禮,然後指著遠處的馬車問道:“爹,那是誰家馬車,竟勞動爹親自送出門外。”

 長孫衝是長孫家的長子,未來要繼承爵位的,故而長孫無忌對他頗為看重,笑著將昨夜酒宴和香水等事詳細說了一遍。

 長孫衝接過長孫無忌遞來的香水小瓷瓶,細細聞了一下,露出驚奇之色:“香!而且濃郁經久不散,是個好東西,這個李素倒是名不虛傳,確是個怪才,能弄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只不過,爹,他為何無緣無故選擇與我長孫家合夥?”

 長孫無忌瞇著眼笑道:“無緣無故?呵呵,那小子精滑得跟泥鰍似的,怎會做無緣無故的事情?”

 長孫衝躬身道:“請爹賜教。”

 長孫無忌接過裝香水的小瓷瓶,瞇著眼端詳片刻,指著它笑道:“這個東西,是李素與長孫家的紐帶,懂嗎?”

 長孫衝眨了眨眼,點頭:“懂。”

 長孫無忌大拇指反指向自己:“老夫,是李素與太子和魏王之間的紐帶,懂嗎?”

 長孫衝想了想,不解地搖頭。

 長孫無忌笑道:“二子奪嫡,烽煙方起,正是大肆擴張羽翼之時,李素頗得聖眷,小小年紀又有本事,手裡還掌握著破城滅族的利器,正是太子和魏王爭相拉攏的人,而李素畢竟年幼,況且朝中並無根基,看他的樣子,似乎不願在太子和魏王之間摻合,所以他只能找上老夫,因為太子和魏王皆是老夫外甥,對李素來說,與長孫家建立了紐帶,才能保得他的平安,長孫家是他的緩​​衝,而老夫,有這個能力平衡太子和魏王,只有站在老夫身後,太子和魏王才會有所顧忌。”

 長孫無忌這番話很長,長孫衝消化了很久,才將這番話裡的意思吃透,隨即問道:“可是,李素為何不索性選擇倒向太子和魏王呢?”

 長孫無忌冷笑:“所以老夫說此子精滑得很,沖兒你別忘了,李素手裡掌握著火器局,他是火器局的監正,雖說最近被陛下革了職,但遲早會起復的,掌握如此利器,你認為陛下會完全放心嗎?只要保持中立,陛下自不會拿他怎樣,若是李素倒向任何一位皇子,老夫斷言他這輩子算走到頭了,陛下不會容許他活下去,這一點,陛下清楚,朝中幾位重臣清楚,李素也清楚……”

 長孫衝越聽越吃驚,最後睜圓了雙眼,訥訥道:“這傢伙……他果真只有十六歲?”

 長孫無忌嘆息點頭:“他確只有十六歲……沖兒,還記得你十六歲時在幹什麼嗎?”

 長孫衝垂頭,露出羞愧之色:“孩兒十六歲時終日流連青樓楚館,與一幫紈絝狎妓買醉,後來娶了長樂公主後,性子才漸漸穩下來。”

 長孫無忌嘆道:“是啊,老夫十六歲也是年少輕狂之時,而此子,卻在不顯山不露水地織著網,從他出名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時間,跟程知節,跟牛進達,跟老夫這些人關係縱橫交錯,整日恬著一張嫩臉伯伯長叔叔短的,我們這些人不知不覺成了他網上的一根線,不僅如此,為了自保還裝瘋賣傻,故意闖個大禍,博個混帳的名聲以自污,此子城府實在是……”

 話沒說完,長孫無忌神情複雜地搖頭嘆了口氣。

 長孫衝皺眉道:“爹,這李素如此大的算計,香水買賣有必要跟他合夥嗎?”

 長孫無忌展顏笑道:“為何不做?李素這樣的人,連老夫都看不透他最後能走到哪一步,沖兒你記住,對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一定要客氣,長孫家四代鼎盛,權勢無加,然則盛極而衰,須有居安思危之念,來日若有危難,能救咱們的,只能靠這些年長孫家結下的善緣了,李素如今四處結善緣以自保,反過來說,李素,也是長孫家結下的善緣之一,更何況……”  

 曲指彈了彈香水瓷瓶,長孫無忌笑道:“更何況,長孫雖是官宦權貴之家,跟銀錢卻沒有仇的……”

 長孫家的效率很快,快得讓李素驚訝。

 離開長孫府回到家的才兩個時辰,長孫府便派來了建作坊的工匠,還有整整一馬車的錢,幾百貫的樣子,並且還在長孫家自己的封地裡特意劃出一塊地來,組織莊戶採花種花,以花來抵租,一切準備事宜有條不紊地開始了。

 看到整整一馬車的錢,李素終於鬆了口氣。

 李家的經濟危機總算暫時度過去了。

 錢是長孫家用來建作坊的,不過李素不像長孫無忌那麼講究,拆東牆補西牆的事情經常幹,錢進了李家,李素二話不說便拿了一百貫給王直。

 在李素心裡,王家兄弟才是真正值得完全信任的,王直將要做的事情也是目前最重要的。

 可憐的王直因為李家最近的經濟危機,不得不惶惶然繼續活在凶悍大嫂的陰影之下,李素把王直叫出來,將一百貫錢交給他時,分明看到王直露出極度欣喜之色,當初李素從大理寺監牢裡放出來都沒他這麼高興過。


 ps:還有一更。  。  。 呃,對,沒錯,那啥。  。  零點以後。  。老實說最近日夜又顛倒了,老賊正在很辛苦的調整作息規律。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2 11:04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2 11:05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樁出路

 王直告別了家中父母和哥嫂,拿著李素給他的一部分錢進了長安城。

 臨走前,李素跟王直說了很久的話,如何與人結識,如何打開局面,如何與官府和武侯攀上關係等等,王直紮紮實實上了幾堂人際關係課後,才似懂非懂地上了路。

 看著王直孤身上路,李素站在村口的小道旁心中感慨良多。

 活在太平盛世,其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活得太主動或太被動,命運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裡,只能努力拿捏好主動和被動之間的分寸,找到一個平衡點,同時還要像個賊似的,從別人的手指縫裡悄悄漏出一絲實力,靜靜發展壯大,以備將來危難時的後路和生機。

 王直,就是他從別人手指縫裡漏出去的那一絲實力。

 其實認真說來,得益於李素左右逢源的做人方式,現在基本沒有仇敵也看不到危機,然而危機往往是突然來臨的,根本不會有任何預兆,進入朝堂跟那麼多老狐狸中狐狸小狐狸鬥心眼,危機時刻都有可能發生,若不能未雨綢繆,將來很難自保。

 李素也好,王直也好,大家都只是為了活著,如果可以的話,有生之年活得更好一點,更安逸一點。

 “我弟救出去了,咋不救救我?”

 王樁半蹲在李家院子裡,座山雕似的造型,語氣卻委屈得分外淒婉,胡亂扯過院子裡用來造香水的一朵野花,看也不看便往嘴裡塞,嚼了兩下馬上吐出來。

 “呸!苦的!”

 李素懶得搭理他,小心地在瓷片上刮著香精油,耗費了幾百斤花才換了這麼幾滴,分外珍貴。

 香水要多造一些品種才能更好地打開市場。 現在能造出來的香味只有五種,種類還是太單薄了,李素正試圖造出櫻花味的香水,此刻提取的便是櫻花的香精油。

 沒錯,不用懷疑,櫻花原產於中國。 早在漢代便大肆繁殖,到了唐朝更是大戶人家庭院內必種花卉,一千多年後提到櫻花,一說便是日本特產,其實大謬,別把日本那個小島國想得多麼人傑地靈,沒有遣唐使這類生物在大唐又是學師又是偷物的話,日本的佛教,茶道,建築,服飾,還有櫻花……什麼都沒得剩,日本真正的特產也就只有個火山岩漿,大唐人不稀罕。

 櫻花的香味並不濃,幽幽淡淡的,提取香精不大容易,李素費了很久的時間才弄了一點點。

 衣袖被人扯了扯。 李素回頭,王樁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搭理我啊。你搭理一下我啊……”

 一個魁梧壯漢賣萌……

 真的看不下去。

 李素扭過頭,努力忘掉剛剛看到的那幅畫面。

 “咋不把我救出去咧?我家婆姨又沒揍過我弟,你把他弄出去做甚?”

 李素嘆道:“能救一個是一個,先救生還希望大的,再救半死不活的,這是救人的原則。懂嗎?”

 王樁的神情真的透著幾分半死​​不活的味道了,沒精打采地道:“那你啥時候救我呢?這家真沒法待下去了。”

 “說真的,我不敢救你,把你弄出去容易,你婆姨來找我要人咋辦?以你家婆姨那兇殘的性子。要不到人多半把我揍一頓,我招誰惹誰了?”

 說著李素站起身,將香精小心摻入兌了酒精和花瓣的大罐罐裡,拍了拍王樁的肩,指著罐罐道:“嗨起來。”

 於是王樁抱著罐罐開始搖晃。

 今日王樁有心事,罐罐搖得不夠嗨,愁眉苦臉抱著罐子,捧著自己的骨灰盒似的。

 李素忍不下去了,踹了他屁股一腳:“認真點!搖完了給你找條出路。”

 王樁黯淡的兩眼徒然一亮,急忙道:“啥出路?”

 “先搖,別停下……”李素往躺椅上一倒,開啟悠閒模式。

 “香水咋造的你前後都看見了吧?”李素悠悠問道。

 王樁抱著罐子使勁抽抽,幹勁比剛才強了許多:“差不多……吧?”

 李素耐心很好,對真正的朋友,他的耐心通常都不錯的,如果換了許敬宗說這句話,李素可能就一腳踹過去了。

 “沒記住也沒關係,我多給你示範幾次,把造香水的秘方全部教給你,以後香水作坊由你來打理,記住,秘方只能你一個人知道,從此爛在肚子裡,這是咱們飯碗,懂嗎?”

 王樁點點頭,又搖頭:“這跟救我出去有啥關係?”

 李素發現自己的耐心其實也是很有限的……

 “你造香水,打理作坊,進城做買賣,跟你婆姨相處的時候就不多了,男人在外幹事業,婆姨操持家裡,以後你和婆姨就這樣相處,工錢我不給你開,香水利潤分你一成,每月分的錢多得用馬車拉,小山一樣的錢堆在你婆姨面前,你婆姨但凡還有一絲天良未泯的話,就不會再揍你了。”

 王樁搖罐子的動作變慢了,兩眼茫然睜大,彷彿在消化李素剛才的話,良久,終於喜上眉梢。

 “好!這個法子好,他娘的,總算見著天日了!”

 高興的表情維持片刻,接著又愁眉苦臉了。

 “想我婆姨了咋辦?”

 李素臉發綠:“…………”

 很好,耐心值全部耗光。

 叫王樁小心放下罐子,李素衝上前朝他一陣拳打腳踢。

 男人啊,都是賤的。

********************************

 數日後,香水作坊蓋好了,長孫家派來了十來名工匠,李素隨便交代了幾句後,王樁便成了香水作坊的管事,一應採購,製造,產量等事宜皆由王樁負責。

 又過了幾日,作坊造出了數百斤香水,灌裝小瓷瓶封口後,分批次進入長安東西兩市,正式對外發賣。

 不需要什麼宣傳手段,更不需要動用長孫家的背景推波助瀾,香水本就是千年來令​​婦人們欣喜追逐的東西,東市商舖門前將瓷瓶塞子揭開,任由香氣瀰漫在空氣裡,只消讓路人聞到這股香味,宣傳的目的便達到了。

 幾乎一夜之間,長安城的婦人們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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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2 11:10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2 11:12
第一百八十四章 香滿長安

 誰都沒想到,幾滴小小的香露竟能風靡整個長安。

 長安東西兩市,長孫家名下的商舖外排起了長龍,排隊的都是各個大戶人家的家僕,這年頭的大戶人家女子不能出門的,家教不允許她們拋頭露面。

 商舖門前摩肩接踵,人流穿行不息,叫喊聲,爭吵聲,夾雜著偶爾竄出來的半生不熟的關中話,那是異域胡商在隊伍裡被大唐子民推搡甚至毆打。

 家僕們苦著臉在隊伍裡緩緩挪移,從清晨到中午,隊伍不停推進,隊尾不停有人補充,午時過後,商舖外仍排著長長不見尾的隊伍,可商舖的伙計無情地將門板一關,外面掛出一塊冷冰冰的竹籌“今日香水售罄”。

 排隊的人群裡爆發出不甘的怒吼,懊惱的嘆息。

 隊伍仍未散去,各家的家僕似乎還在等待轉機,半個時辰過去,烈陽下,家僕們汗如雨下,卻仍執拗地不肯散開,踮著腳期待地望著商舖那塊冰冷的門板。

 西街盡頭傳來匆忙的馬蹄聲,幾名戴著烏紗高帽,身著絳紫華袍的宦官策馬而來,一名面白無須的中年宦官下馬,人群紛紛敬畏地讓開一條道。

 “賣香水的是這裡嗎?”宦官揪過一名排隊的家僕,指著緊閉的門板問道。

 家僕驚懼地點點頭。

 放開家僕,宦官看著門板外掛著竹籌上寫著“售罄”的大字,尖細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跟在後面的宦官臉色有些難看了。

 “這可如何是好,宮裡的貴人們都等著用呢,咱們若空著手回去……”

 話沒說完便頓住,幾名宦官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人群中發出低抑的嘩聲,大家面面相覷。 表情各異。

 連宮裡的貴人們都知道香水了,果然是個好東西,說它貴如黃金亦不過分呀。

 為首的宦官沉默許久,忽然跺了跺腳,尖聲道:“打聽一下這家商舖後面是何人,咱們徑自找他去!”

 商舖幕後的人本不是什麼驚天秘密。 沒過多久宦官便打聽出來了。

 為首的宦官臉頰使勁抽了幾下,哭喪著臉搖頭:“趙國公……咱們惹不起,回去如實跟貴人們禀報吧,挨揍也只好認了。”

 幾名宦官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跨上馬兒垂頭喪氣往宮裡趕去。

 宮裡的貴人自然是李世民的嬪妃,長孫皇后逝後,李世民一直未再冊立皇后,皇后之位永遠只為長孫而留。皇后下面便是傳說中的四妃,地位雖比不上長孫皇后,卻也是太極宮雌性動物中最為顯赫的四人了。

 民間賣的東西,宮裡的嬪妃卻買不到,四位妃子鬧脾氣了,這是打皇家的臉呀。

 採買的宦官不消說,一頓狠揍跑不了,事情沒完。現在已不是能不能用上香水的事了,而是心裡堵著一口氣順不過來。 四妃碰頭一商量,非常痛快地決定組隊刷李世民。

 於是,太極宮甘露殿內,李世民不淡定了……

 李素也沒想到香水發售的第一天居然如此火爆,大大超出了他的預計,在他看來,香水這東西上市後應該和烈酒差不多,都屬於消耗品,有需自有供,售賣情況自然也是不慍不火。

 當長孫家的家僕滿臉興奮地跑來太平村,告訴他八百斤香水一上午便全部售罄之時。李素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半晌沒回神。

 小看了這個時代的女人對美的追求啊,前世的女人罵人時,前面總要加上一個“臭”字,臭男人,臭德行,臭不要臉等等,可見女人對“臭”字多麼痛恨,反過來說,對“香”字就有多麼喜愛。

 預計嚴重失誤,估計長孫無忌都沒想到,無心插柳般做成的一筆合夥買賣居然如此賺錢。

 “回去跟長孫伯伯說,請他加派工匠,增加用料,趕緊!”李素迅速做了決斷。

 錢啊,誰跟錢有仇? 李素向來拿金子當孔子一樣膜拜著的。

 交代幾句後,李素打了個呵欠,跟王樁打了聲招呼便往家裡走,賺錢要趁早,睡覺也不能耽誤。

 作坊外的鄉間小道上,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飛馳而來,李素瞇了瞇眼,忽然有種預感,這兩匹快馬可能跟自己有關。

 果然,兩匹快馬到了李素身前後停下,二馬相距數丈,顯然不是同路人,為首一人穿著宮裡的宦官服色,後面一人卻是老熟人了,程處默。

 宦官顯然也認得程處默的,下馬後先恭敬朝程處默行了一禮,口稱小公爺。

 程處默不敢怠慢,宦官出宮即是天使,代表著天子,於是急忙回禮。

 二人顯然都是衝著李素而來,程處默朝宦官揮揮手,示意宦官先說,宦官身負皇命,倒也不再謙讓,轉過身時那張白淨的臉已板得緊緊的。

 “奉陛下旨意,太平村李素備好各種香水,香水要有別於民間,日後長期供於宮闈禁內,是為貢品。”

 李素垂頭領旨,趁宦官沒注意,悄悄撇了撇嘴。

 宦官說完後便騎上馬回宮復命了,待他走後,王樁這才露出焦急之色。

 “啥叫有別於民間?香水就是這麼造的,多任何工序就不是香水了,這可咋辦?”

 這兩日王樁天天待在作坊裡,李素手把手教他造香水,現在王樁已對工序很熟悉了,所以才著急。

 李素斜眼瞥著他:“區別於民間有何難處,你急啥?”

 王樁和程處默皆看著他。

 “你有辦法?”

 “當然……”李素環視左右,壓低了聲音道:“香水怎麼造你是知道的,我問你,最後一道工序搖罐子,你每次搖多少下?”

 王樁撓頭:“我哪記得?一兩柱香時辰,大概兩百下吧……”

 “好,以後賣給民間的搖兩百下,供應太極宮的搖兩百五十下,換個高檔的瓷瓶裝上,嗯,這就是貢品了。”

 王樁和程處默呆呆地看著他:“…………”

 李素很佩服自己的急智,若非覺得李世民的妃子們可能聽不懂,他還真想把貢品香水取名香奈兒二百五十號,讓李世民好好得瑟……

 “這……這這,行嗎?”王樁面紅耳赤地道。

 貢品啊,這麼搞是不是太兒戲了?

 李素想了想,也覺得不大妥當,於是補充道:“弄點薄荷汁液摻進去,不但美美噠,而且清涼敗火,就這麼定了。”

 扭過頭看著程處默,李素暗嘆,今日似乎很繁忙啊……

 “你有啥事?”

 程處默咧嘴笑道:“我沒啥事,香香臭臭的東西我無所謂,不過我爹有事。”

 “程伯伯有啥事?”

 程處默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今日我爹聽說你又弄出了新東西,而且長安城裡賣瘋了,長安城的婦人們瘋了似的,就連我程府也不消停,我爹的五位妾室鬧騰了一整天,說要香水,不然就不活了……”

 李素很識相地點頭:“程兄放心,稍停我便差人將香水送到府上,管夠。”

 程處默摸了摸鼻子,笑容有點幸災樂禍:“這個,其實不是重點……”

 李素眼皮跳了跳:“還有重點?”

 “嗯,重點是,我爹聽說這筆買賣你居然跟長孫家合夥……聽到這個消息後,我爹比他那五位妾室鬧騰得更厲害,嚷嚷著要點齊兵將殺奔太平村,把你掛在旗桿上飛……”

 李素冷汗刷地冒了出來。

 掛在旗桿上飛是個什麼體位李素沒法想像,這個自然不太現實,老流氓沒渾到這個地步,但是一頓揍應該跑不了。

 東西呢,是李素造出來的不假,他想跟誰合夥就跟誰合夥,這事完全可以把道理擺在桌上一條條說清楚,然而程咬金的屬性不一樣,道理這東西到了他面前,講不講要看心情,當他不想講道理的時候,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掛在旗桿上飛?

 “能講道理嗎?”李素複雜地看著程處默。

 程處默笑瞇瞇地推卻:“我爹不講這個的。”

 果然如此……

 李素打量著程處默:“你爹發火,你來太平村做甚?不會是幫你爹把我掛旗桿上吧?”

 程處默笑道:“我當然不會這麼閒,我是來向你要香水的……”

 “你剛才不是說香水不是重點嗎?”

 “香水不是我爹的重點,但是我的重點啊,長安城裡都賣缺貨了,這東西是你造出來的,我不找你找誰?”

 “我給你香水,不過你陪我去一趟你家。”李素道。

 事情還是得解釋,雖然清楚程咬金發火耍渾作秀的成分居多,程家已是大門閥,不會太在意錢這種東西,不過事情不大,還是要解釋的,別人在不在意是胸襟問題,自己解不解釋是態度問題。

 於是李素捎上香水,和程處默風風火火進了城,到了程家門前,值守的部曲告訴程處默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壞消息是,程咬金出門了,直奔長孫無忌府而去。

 好消息是,他沒帶兵器。

 ps:今天過節,回父母家吃飯喝多了,今晚早點睡不更了,明天再更……(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2 11:19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2 11:13
第一百八十五章 勾兌利益

 聽說老流氓去了長孫府,李素心跳徒然加速,當初第一次親東陽時都沒這麼快過。

 程處默的表情也不對了,兩眼發直看著李素,喃喃道:“我爹咋去長孫家呢?他跟長孫伯伯一直不對付啊……”

 李素狠狠一拽程處默的衣袖,喝道:“還發啥楞,趕緊去長孫府!”

 程處默也回過神了,急忙道:“對,點齊府中部曲,救我爹……”

 “你爹需要救啥?救長孫伯伯!”

 “啊?”

 沒敢帶人,程處默連家僕隨從都不敢帶一個,只和李素二人慌慌張張朝長孫府跑去。

 實在是程咬金太混帳了,居然單槍匹馬進了長孫府,可以肯定,程咬金的來意絕不是給長孫無忌祝壽那般祥和,若兒子再領著一幫部曲殺才來助興,長孫無忌哪怕涵養再好也要發飆了。

 長孫家離程家很近,大唐的開國功臣全住在朱雀大街上,都是高祖皇帝賞賜的府宅,朱雀大街直通太極宮,程家與長孫家相距僅只半里,片刻即到。

 長孫府門前的下人認識程處默,不能不認識,大家都是住同一條街上的鄰居,而且這家鄰居從老爹到兒子皆是名满長安的惡霸。

 見程處默和李素跑來,下人很客氣地行禮,並且告訴程小公爺,程老公爺半個時辰前便進了長孫府,一直沒出來,裡面很安靜,既沒有喊殺聲,也沒有叫罵聲,程老公爺今日表現得十足像個安靜的老男子。

 李素和程處默面面相覷,程處默在門口徘徊轉圈,猶豫該不該回家把部曲殺才們叫過來。

 知父莫若子,老爹進去既沒有喊殺聲又沒有叫罵聲,顯然很不科學。

 怕是長孫家在廊下安排了刀斧手,老爹折在裡面了……陷入無限被害妄想不可自拔時,長孫家側門打開,長孫無忌和程咬金一臉笑容走出來。

 程處默急忙迎上前:“爹……”

 程咬金哈哈笑道:“我兒來了……”

 轉眼一看,發現李素也在,程咬金笑容頓時化作怒容,指了指李素:“好個小混帳,自家肥水流了外人田,​​跟程家做香水買賣哪裡比不得長孫老匹夫?”

 長孫無忌老臉發黑,陰陰地道:“程老匹夫,積點口德,老夫可還在這裡呢!”

 李素面色發苦,急忙躬身道歉。 程咬金朝長孫無忌哈哈笑道:“說笑,輔機兄莫往心裡去,剛才俺說的事就這麼定了……”

 扭過頭,程咬金又飛快變臉,怒氣沖衝指著李素:“稍停老夫再與你算帳!小混帳翅膀硬了,嗯?日後若弄出啥新奇玩意再跟長孫老匹夫狼狽為奸,老夫非……”

 長孫無忌勃然大怒:“程老匹夫,你欺我長孫家無人耶?”

 程咬金又朝長孫無忌咧嘴一笑。 轉身招呼二人:“走,都走,回家去……”

 李素只來得及朝長孫無忌匆匆行了個禮,便被程咬金強行勾著肩膀踉蹌帶走,程咬金走中間,一邊勾一個肩膀,三人並排而行,毛茸茸的大嘴湊在李素耳邊說悄悄話。

 “李家娃子俺告訴你,雖說長孫老匹夫生的兒子比俺多,但一個個文縐縐軟耷耷的,沒一個硬朗貨,老夫生的六個娃子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把他長孫家滿門打趴下,所以說。長孫家確實無人啊……”

 “嗯嗯嗯!”程處默憨厚地點著大腦袋附和。

 長孫無忌黑著臉站在門口,渾身氣得直哆嗦。悄悄話……太大聲了!

 被程咬金勾著肩膀走了一路。 李素漸漸發覺,程咬金對自己似乎並不怎麼生氣,剛才當著長孫無忌的面指著自己喝罵,似乎作秀的成分居多。

 “程伯伯,小子造香水選擇與長孫伯伯合夥,實是有苦衷的,還請程伯伯聽小子……”李素急忙解釋。

 搭在肩膀上的巨靈掌輕輕拍了拍:“解釋個屁,自己造出來的東西,想跟誰合夥就跟誰合夥,小小個娃,心思咋這麼重咧?”

 “啊?”畫風咋突然變了? 說好的算帳呢? 你倒是算啊……

 程咬金咧嘴一笑:“怕老夫真跟你算帳?你跟長孫家合夥是啥心思以為老夫不知?老夫活這把年紀全活狗肚子裡去了。”

 李素呆呆地看著他……老妖精啊,能混進大唐朝堂而且混得如此滋潤的,有幾個是蠢貨?

 程咬金嘆了口氣,垂頭看著李素時,眼中竟露出幾許慈愛之色:“小娃子也真不容易,不想當官吧,陛下非要讓你當個官,不然陛下心裡不踏實,當了官,諸事身不由己,小小年紀又才華驚世,想掩藏光芒都沒辦法,辛苦佈局博了個長安城小混帳的雅號,卻還是夾在這麼多老狐狸中間左支右拙進退兩難,咱大唐這麼多開國勳貴,他們十六歲時犯渾者有,心機深沉者有,少年成名者也有,但活得像你這麼累的,真沒有。”

 李素垂頭,只覺心中一股暖流穿行,渾身一陣熨燙,再加幾許唯人自知的酸楚,眼眶竟不知不覺泛了紅。

 搭在肩上的大手加重了幾分力道,程咬金笑道:“別人為難你,程家不會,小娃子日後心中不爽利,徑自來俺家,酒肉管飽,胡姬管夠,愁眉苦臉進門,歡歡喜喜出門,權當進了一回青樓……”

 李素:“小子多謝程伯伯。”

 程處默撓著腦袋插嘴道:“爹,您剛才跟長孫伯伯說定了啥事? ”

 提起這個,程咬金不由眉飛色舞:“聽說今日長安城香水賣瘋了,老夫心中不痛快,便找上長孫老匹夫家打算抽他,長孫老匹夫似乎知道老夫要來似的,早早備好酒菜在前堂等老夫,吃了喝了之後,老夫又不好意思動手了,畢竟吃人嘴軟啊……”

 “後來呢?”程處默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老爹,萌得欠抽。 程咬金臉色滯了一下,似乎也覺得兒子很欠抽,於是就不客氣地抽了他一記。

 然後接著道:“後來老夫與長孫老匹夫合計了一下,大家都在太平村建了作坊,程家是釀酒作坊,長孫家是香水作坊,都是跟李家娃子合夥,各佔五成份子,而且據說造香水還要用到俺程家作坊蒸的烈酒,俺與長孫老匹夫商議半天,決定互換份子……”

 程處默聽得滿頭霧水,李素卻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程咬金。這是唐朝人嗎?怎麼連交叉持股這種現代商業伎倆都懂了?很懷疑老流氓也是穿越的,……要不要留個電話?  

 “爹,啥叫互換份子?”

 “長孫老匹夫給老夫香水作坊一成份子,老夫給長孫釀酒作坊兩成份子,李家娃子仍佔五成不變,從此無論香水還是釀酒,都是三家合伙了,本來香水作坊老夫想要兩成的,長孫老匹夫說老夫欺人太甚,烈酒賣得不死不活,香水卻賣得紅紅火火,兩個作坊根本不能比……”

 程咬金斜睨了李素一眼:“嗯,說來老夫就有氣,李家娃子你啥意思?給老夫的烈酒賣得不慍不火,給長孫老匹夫的香水卻讓整個長安的婆娘們都瘋了,何故厚此薄彼?”

 李素俊臉又浮上苦色。 程咬金哈哈一笑:“罷了,老夫與你自家人,小娃子做事沒禮數,老夫是長輩也懶得跟你計較,日後若有新玩意又便宜了別家,莫怪老夫翻臉無情。”

 李素只好唯唯應了。 這事算是揭過去了,程咬金的表情頓時變得和藹可親,勾住李素的肩笑道:“是個靈醒,老夫真恨啊,為啥不是老夫的兒子呢?也不知你爹娘生你前吃了啥東西,竟把你生得如此俊俏又有才華,萬中無一的好娃子,再看看老夫生的……”

 棒槌粗的手指指向無辜的程處默,程咬金氣道:“看看老夫都生了些啥玩意……”

 啪! 一巴掌乎過去,氣消了。

************************************

 從長孫家回到程家時,已是日落時分,眼看城門坊門要關了。 當晚程府開宴,李素自然又是座上賓。 見識過長孫家的文人式酒宴後,李素對程家的酒宴……越來越喜歡了。

 凡事最怕比較,認真說來,李素還真算不上文人,作詩也好,治病也好,其實都不是自己的東西,借用一下前人智慧而已,跟程咬金這種武將打交道不累,說話也好做事也好,根本不要花費太多腦力去揣度用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酒宴上,老惡霸和六個小惡霸又喝多了,於是程家前堂鬼哭狼嚎群魔亂舞,李素這回也不見外了,竟然湊上去跟大小惡霸們共舞了一陣,中途被程府的胡姬明裡暗裡揩了不少油,李素忍了。

 最後喝得醉醺醺的老惡霸強拉著李素到院子裡,要傳授老惡霸當年橫行天下鬼見鬼愁的斧法,李素這才很是時機地轟然醉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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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2 11:13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東市事發

 李素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最近似乎成了程家的常客,程家上下都認識他,見李素揉著宿醉的腦袋走出房門,下人們很快端上洗漱的熱水和吃食。

 程咬金上朝去了,家裡六個小惡霸也不見踪影,昨晚大家都醉得厲害,估摸還沒醒。

 程府的早餐很實在,一大碗胡辣湯再加煮熟的大塊羊肉,看得李素兩眼發直,這玩意當早餐,經常吃的話會短命的……

 婉拒了這份實在的早餐,李素也不方便去內院跟老夫人告辭,於是托下人說了一聲便離開了程府。

 走在朱雀大街上,李素有點茫然,他發現自己找不到目的地……

 沒錯,最近李素過得太閒了,李世民將他削爵罷官,對他而言似乎已變成了一種獎賞,賞賜他最近可以毫無愧疚地悠閒懶惰,每個月只花幾天時間配一下火藥,剩下的日子全是混吃等死,更愜意的是,他在城裡有印書,烈酒和香水三大買賣,不必為生計而奔波,每天無所事事地等著財富一堆一堆的增長。

 站在朱雀大街上發了一會兒呆,李素決定去看看王直。

 王直離開太平村進城好幾天了,這傢伙比他兄長多了幾分機靈勁,在城裡跟三教九流混應該吃不了虧,李素對他很有信心,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臉痞相的王家老二自稱長安兩市扛把子,領著一幫子閑漢地痞橫行霸道,人見人憎……

***************************************

 長安城的東西兩市太大了,找王直並不容易。

 東市人潮湧動,穿流如河,李素忍著和路人摩肩擦踵的不適應感。 以及各國胡商身上的異味,還有各種馬和駱駝的臭味,​​暗自悲嘆今晚自己要洗幾遍澡。 一邊不放棄地打聽王直的住處。

 沒過多久,李素便欣喜地發現王直混得不錯。 問到第十個路人時,居然認識他,指著東市前方一片低矮如叢林般的小平房告訴他,那裡是王大哥的住處。

 王大哥……嘖!

 真不忍心告訴這位小弟,王大哥在太平村混得有​​多慘……

 東市商人多,長安本地商人只佔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是來自大唐各道各州府的商人,還有各國的胡商。

 大唐文武並進。 雖然對商人也略帶歧視,但相比各朝來說已經算是很開明的了,至少沒有明文說商賈低人一等,李世民登基後最主要的國策便是包容,包含一切,容納一切。 十一年來在商業上作出的國策調整不少,為了維持西域絲綢之路的暢通,甚至不惜發動好幾次戰爭,可見商業在大唐君臣心中也是佔有一定分量的。

 如此努力之下,今日才可見都城長安東西兩市的繁華似錦,胡商遍地。

 至於胡商在大唐受到的無數歧視和非人待遇,這個……跟商人身份沒啥關係,大唐人眼裡,任何大唐以外的動物都只是猢猻,有一個橫掃天下無往不勝的聖明君王,還有一群嗜血狂魔般的開國名將,以及數十萬百戰百勝指誰滅誰的關中雄兵,揚眉吐氣的大唐百姓視任何外國人為猢猻是很符合邏輯的,而且,人類對猢猻並不需要太客氣……

 東市外國人很多,李素仗著一張大唐關中人的臉,一路沒受到任何歧視,很快找到了王直的住處。

 王直過得很節省,李素一抬眼便看到住處是何等簡陋。 一排低矮的平房像鴿子籠似的,錯落有致地在東市大街兩邊排開。李素不由感到有些心酸,離開太平村時便跟王直交代過,結交朋友的同時別委屈了自己,儘管吃好的住好的,王直笑呵呵地應了,結果還是太節省。

 李素笑了笑,對王直的現狀愈發感到好奇,很想看到王直領著小弟橫行街市一臉囂張地收胡商保護費的樣子。

 大街旁邊一條暗巷裡圍滿了人,似乎很熱鬧,外面一圈又一圈踮著腳不知究竟,使勁往裡面擠。

 李素皺了皺眉,自覺繞過這群看熱鬧的人,他討厭往人多的地方湊,太髒。

 暗巷的人群裡,熱鬧仍在繼續,外面的閑漢們擠不進去,急得抓耳撓腮,揪著前面的人一迭聲問道:“啥事?發生啥事了?”

 知情人士很有娛樂精神,非常痛快地種子共享:“裡面在揍人,下手真狠啊,牙都打掉幾顆了,還沒停手,這是要廢掉他啊……”

 “誰膽子這麼大?不怕巡街的武侯嗎?”看熱鬧的閑漢居然很有法律意識。

 知情人士嘁了一聲,不屑地道:“武侯?武侯早躲開了,知道揍人的是誰嗎?”

 “誰?”

 “東宮屬官,你若是武侯你敢湊上去嗎?”

 閑漢縮了縮脖子,笑道:“瓜慫才湊呢,東宮的屬官誰惹得起?對了,到底什麼事惹到了東宮的人?”

 “據說是為了一個胡女,人市上發賣的,東宮屬官想獻給太子殿下,只出了半貫錢就想把人帶走,跟明搶一樣,一個閑漢忍不下去,爭辯了幾句道理,屬官便揍人了……”

 聽熱鬧的閑漢頓時奇道:“混跡東市討生活的我都認識,誰這麼不長眼啊?”

 “不認識,聽說是新來的,姓王,嘖嘖……”

 李素忽然停下了腳步。

 新來的,姓王? 不會這麼巧吧?

 忍住不斷翻湧的不適應感,李素拼了命往人群中擠去。

 “讓開!都讓讓!”

 左擠右擠,始終擠不進去,李素橫下心,索性彎下腰從人群的腿部往裡鑽,耳邊不斷傳來閑漢們不滿的叫罵聲,甚至背上還挨了好幾記冷拳。

 李素心急如焚,懶得計較太多,費了好大勁才鑽到看熱鬧的人群內圈裡。

 瞇眼看過去,眼前的一幕令李素瞋目裂眥。

 挨揍的果然是王直,臉已腫得跟豬頭一般,一身麻布衣裳被撕成了條條縷縷,躺在地上單手護著頭,另一隻手卻軟耷耷地橫擺在地上,腕骨和臂骨連接處扭曲成了一個怪異的角度,顯然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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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2 11:34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3 13:40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以牙還牙

 王直橫躺在地上,臉已不成人樣,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任由狂風暴雨般的拳腳砸在自己身上,一聲不吭地閉著眼。

 揍他的人明目張膽地穿著綠袍官服,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面容陰沉,目光裡露出凶狠的戾色,此時王直已失去了抵抗能力,而他仍不肯停手,一拳一腳盡情在王直身上施虐。

 官員身後,兩名青衣隨從一左一右環臂而立,嘴角露出無聊和不屑相交織的冷笑。

 旁邊跪著一名四十多歲的胡商,滿臉落腮鬍,膚色黝黑,正神情惶恐地不停給官員磕頭,胡商旁邊站著一名十五六歲的胡女,衣著很暴露,臉上太髒辨不出容貌,一雙黑色的眼睛卻璨璨生輝,赤腳戴著一套腳鐐,顯然是被發賣的女奴模樣,似乎是中亞某國的人種。

 李素費力從圍觀的人群裡鑽進來,第一眼便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王直,第二眼便看到那個仍在王直身上施虐的東宮屬官。 李素只覺腦子一炸,耳邊嗡嗡作響,眼睛立馬充血通紅。

 這幾月來的佈局,千辛萬苦躲開太子和魏王的舉動,為了躲開甚至不惜用香水買賣搭上長孫無忌……所有的謀劃,所有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此刻全部拋到九霄雲外,腦中只反覆閃爍著一個念頭,救人!

 王家兄弟是他的朋友,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唯一交上的朋友,直到現在,能真正讓他放心將自己的後背託付的人,​​只有王家兄弟。

 李素深吸了一口氣,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狀態似乎回到當初被結社率叔侄挾持的時候。冷靜才是破敵制勝的前提,暗巷的牆角邊有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或許是件不錯的武器……

 李素陰沉著臉,貓下腰準備潛行到牆角邊。這時,一直挨揍的王直不知為何忽然睜開了眼,他的臉已腫得不成樣子。眼睛被擠得只剩了一條縫,然而睜開後第一眼還是看見了人群邊貓著腰準備撿石頭的李素。王直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忽然虛弱地開口:“走啊……”

 揍他的官員一楞,喧鬧的圍觀人群也瞬間安靜下來。

 “走啊……不關你們的事,快走啊……”

 人群愕然,但李素卻懂了,心中愈發酸楚,聽起來像在驅趕圍觀人群,其實王直在趕他。

 不搭理他,李素又悄悄往前走了一步。見李素不聽勸,王直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渾身直顫,右臂軟軟地耷拉著,嘴裡像老牛般喘著粗氣,面朝東宮屬官,背朝圍觀人群。傷痕累累的瘦弱後背有意無意地擋在李素身前,張開一隻手臂,彷彿一隻受傷的孱弱的雄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自己的幼雛。

 “走啊!……你們前程遠大,一生榮華。莫招惹麻煩,我只是爛命一條,死便死了,看什麼看,快滾!”王直嘶聲吼道。

 話音落,王直忽然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將李素在內的圍觀人群撞得踉蹌一退,然後一聲暴吼,發了瘋似的撲上前。死死箍住東宮屬官的脖子,屬官大驚,奮力掙扎。

 旁邊兩名隨從也慌了,急忙上前又掰又拉,對王直拳打腳踢。

 李素壓下心中酸楚,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其實,我也是爛命一條!

 疾若奔雷,李素欺身而上,飛快撿起牆角那塊石頭,在圍觀人群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李素單手執石,朝毆打王直的三人中最壯實最魁梧的一個人奮力拍下。

 一聲沉悶的聲響過後,一名魁梧壯碩的隨從被石塊拍中後腦,鮮血緩緩從傷處湧出來,隨從身形踉蹌了一下,連回頭看一眼的力氣都失去了,搖晃幾下過後轟然倒地。

 圍觀人群呆住了,那名東宮屬官和隨從也呆住了,看著身形瘦弱一臉斯文的李素手執石塊,朝他們咧嘴直笑,笑容像個剛殺了人的瘋子。

 王直發現身上雨點般的拳腳消失了,費力抬頭一看,見李素站在身前直笑,腳下還躺著一名隨從,王直瞬間明白了,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傻啊你!你傻啊……”這一動手,便意味著與東宮交惡,對李素來說,這是多麼嚴重的後果。

 “你是何人?膽敢挑釁東宮!”屬官指著李素怒道。

 “太平村,李素。”李素笑得很坦然,既然出了手,就沒必要掩藏了。

 屬官眨了眨眼,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沒等他繼續搜索回憶,一隻不算壯碩的拳頭卻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然後,無限擴大……

 砰! 一拳狠狠揍上屬官的臉,屬官旁邊的隨從急了,掄起拳頭朝李素衝去,剛踏出一步卻轟然栽倒,竟是王直單手死死抱住了隨從的腿。

 打虎兄弟同心,打架也是一樣,隨從被王直牽制住,李素便沒了顧忌,凌空飛起一腳朝屬官踹去,正中屬官胸口,屬官慘叫著踉蹌退了幾步,李素步步緊逼,又是一拳狠狠揍上他的臉,屬官終於倒地,李素飛身而上,騎在屬官身上,眼中戾色一閃,手中的石頭狠狠砸中屬官的太陽穴,屬官慘叫聲頓止,徹底暈了過去。

 收拾了屬官,李素再走到被王直抱住雙腿的隨從面前,二話不說又是一記石塊狠狠砸中隨從的後腦,隨從也暈了過去。

 既然動了手,李素斷不會輕易罷手,恩與怨,當場還清。起身走到那位暈過去的屬官面前,李素左右端詳了半晌,似乎在計算下手的部位,片刻之後,李素抄起石塊狠狠朝屬官的手臂砸去,喀嚓一聲脆響,暈過去的屬官被痛醒,發出淒厲的慘叫,臂骨與腕骨連接處被扭曲成了一個怪異的角度,圍觀的人群裡不乏有心人,細心一看便知,屬官骨折的那個部位,恰好與王直骨折的部位是同樣的位置。

 事情沒完,還得有利息。李素嘴角勾起一抹獰笑,一聲不吭地走到屬官的左側,又是一記狠狠砸下,屬官的左臂也被廢掉。

 痛得冷汗直冒的屬官兩隻手臂軟耷耷地垂在地上,睜大了眼,看著這個跟瘋子一樣冷靜切瘋狂的少年,聲調變得異常尖利:“我乃太子殿下駕前屬官,東宮內給事,你不怕被抄家滅族嗎?”

 李素眨眨眼:“我好怕……你嚇到我了,怎麼辦?”

 看著李素的神情,屬官心尖一顫,隨即左腿膝蓋傳來一陣劇痛,李素手中的石塊已將他的膝蓋骨敲碎,屬官的慘叫聲叫到一半,很乾脆地痛暈過去。

 李素仍不罷休,依樣畫瓢又朝他的右膝蓋骨砸下……

 圍觀人群發出嘩的一聲,驚駭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少年。怎樣的兇性,怎樣的報復心,令這個少年下手如此狠毒,眨眼間竟廢了屬官的四肢,他知不知道打的是誰?東宮啊,太子殿下跟前的屬官啊​​。

 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大,但是這一次,事情未免太大了,看熱鬧的人群覺得不能再看下去了,稍停東宮來人,誰知道怒極之下會不會拉幾個看熱鬧的人進監牢湊數?

 彷彿約定好了似的,人群突然間一哄而散,狹窄的暗巷裡,只剩喘著粗氣的李素和王直二人,還有三個昏迷過去沒有知覺的東宮所屬,以及一個賣女奴的胡商,和那個一直沉默卻滿臉倔強的女奴。

 王直傷得很重,右手臂骨折了,喘氣聲裡帶著呼哧呼哧的痰音,估計有了內傷,肋骨可能也斷了幾根,外傷更是不計其數,李素晚出手片刻,王直的小命今日便交代在這裡了。

 儘管傷得很重,王直卻沒放在心上,虛弱地碰了碰李素,嘆道:“你不該出手的,為了我跟東宮結怨不值得,李素……我一直認為你是村裡最聰明最靈醒的,今日你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李素癱坐在牆邊,吃吃地笑:“人這輩子總要幹幾件蠢事的,不然活著多沒趣。”

 王直黯然道:“是我連累你了……”

 “不,是我連累了你,我若不讓你進長安城,根本不會有此一劫。”

 二人沉默半晌,李素嘆道:“東宮的人快趕來了,巡街的武侯也應該來了,這裡交給我,你快跑……”

 王直腫漲的眼睛瞪了起來:“我跑,把你留在這裡受罰?是人幹的事嗎?”

 李素神情頓時變得嚴厲起來:“王直,你聽清楚了,我有陛下恩寵,就算與太子交惡,太子也不會對我貿然下手,但你不一樣,你若進了監牢,結局只有一個死,肯定會死!你若死了,我今日做的這些有何意義?”

 “我不走!死便死了!”

 王直怒聲道。李素嘆氣,他很累,累得不想說廢話了。

 抄起石塊,李素控制了一下力道,朝王直的後腦砸去,王直一聲悶哼,軟軟倒地,暈過去了。

 胡商和女奴沒料到李素居然會來這麼一下,頓時嚇得直哆嗦,此人不但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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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3 13:41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次入獄

 加上王直在內,李素今日放翻了四個人,很累,打架其實也是體力活。

 看著面前不停哆嗦的胡商,還有那個仍舊一臉倔強的胡女,李素笑了笑,指著胡商道:“我懶得問你姓名,也懶得問是非對錯,只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惹了禍?”

 胡商能到大唐做買賣,顯然是聽得懂關中話的,於是惶恐地點頭。

 “後果多嚴重你應該清楚,地上躺的三個是東宮的人,太子殿下的屬官,也就是大唐帝國儲君的手下官員,你看到了,他被我廢了,我是首犯,罪責難逃,不過,你也逃不了,因為這事跟你有干係,跟你後面那個女人也有干係,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你們的。”

 胡商的臉色愈發蒼白,身後那個倔強的胡女臉色也白了。

 李素吃吃笑道:“臉白沒用,知道現在你們該做什麼嗎?”

 胡商搖頭。

 指了指地上躺著的王直,李素道:“你們帶上他,趕緊跑,找身胡人的衣裳給他穿上,嘴邊沾點鬍子,你們也要喬裝,然後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能躲多久算多久,記住千萬別被人發現,發現就是一個死,還有,好好照顧我兄弟,給他治傷,待風頭過去後讓他來找我。”

 胡商急忙點頭。

 李素嘆氣:“快跑啊,還楞著做甚?你一個買賣人怎麼傻頭傻腦的?”

 胡商急忙架起暈過去的王直,胡女也伸出手架住他的胳膊,三人迅速消失在暗巷內。

 李素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露出苦笑。

 又闖禍了,這次的禍闖得不小,以前想盡辦法躲開東宮。不想被招攬,更不想跟李承乾結怨,謀劃佈局,機關算盡,然而,彷彿老天注定的宿命一般,原以為已離東宮很遠了,終究仍不可避免地和李承乾迎面撞上。

 東宮內給事是幾品官? 不管幾品,廢了東宮屬官等於直接扇了太子的耳光,這樁仇怨很難化解了。

 暗巷內很安靜,李素倚著牆邊獨自坐著,仰頭看著陰沉的天空。

 巷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名神情凝重的披甲將軍站在巷口,牢牢堵住了光線,李素的相貌在陰影中模糊不清,卻只看見兩排潔白的牙齒在黑暗裡森森發光。

 太子左衛率的人馬。

 “何人鬧市行凶,傷我東宮屬官!”披甲將軍喝問道,巷內清醒的活人只有李素一個,顯然是在問他。

 “行凶者,太平村李素!”

 時隔一月,李素再次進了大理寺監牢。

 長安小混帳毆打東宮屬官的消息飛快傳開,李素入牢半個時辰不到,消息已飛進了太極宮和東宮。

 東宮大殿內。 太子李承乾神情陰沉,目光森然,殿中一張竹床。 躺著那名挨打的屬官,屬官四肢被廢,在殿內嘶聲哭得淒涼。

 “太子殿下,為奴婢做主啊……”

 自稱“奴婢”是因為東宮內給事其實是宦官,太子內侍近臣,此人姓胡名安,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內給事雖是從五品官銜,但在宦官裡面卻實在稱不上人物。

 這兩年來李世民不知何故對魏王李泰倍加恩寵,魏王的儀仗,王府用度,以及府中建築規模一升再升,幾與太子並肩。不僅如此,魏王李泰也是諸多皇子中唯一一個被李世民特許不必去封地任職的,如此恩寵,引來朝野一片議論,而李世民卻仍然我行我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李承乾的太子地位有危機了,若李承乾是冷靜睿智之輩,這個時候應該選擇韜光隱晦,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都應該積極出面幫助父皇處理國事,對父皇愈發孝順恭敬,對兄弟姐妹愈發愛護關懷等等,這才是保住太子地位的王道。

 很可惜,李承乾不是冷靜睿智之輩,他選擇的是勾連朝臣,廣植羽翼,排擠魏王,而私生活方面卻破罐破摔,東宮內給事胡安因此而頗得李承乾信任,因為胡安有一樣很神奇的本事,那就是搜刮長安內外的美女,任何女子稍有姿色,一旦落在胡安眼裡,絕不會錯過,而且無論這位女子願不願意,他總有辦法在當天讓她躺在太子寢宮的床榻上。

 胡安的這個本事令李承乾這一年來頗為愉悅。

 而今日此刻,深為寵信的胡安四肢全被廢掉,躺在竹床上哀哀呻吟,李承乾的神情浮上幾許陰森之色。

 “看清楚了,果真是李素動的手?”李承乾沒理會胡安的哀嚎,冷冷地問道。

 “是,奴婢親眼所見,親身所歷,絕不會有假,求太子殿下為奴婢做主,奴婢已是廢人,死不足惜,但這李素當街廢東宮屬官,分明是對東宮不敬,對太子殿下不敬,殿下安能忍之?”

 李承乾神情愈發陰沉。

 胡安不知道李素是什麼人,李承乾知道,他更知道李素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李素被削爵罷官,目前只是一介平民,但李承乾很清楚,這個平民,李承乾動不得,因為父皇需要他的才華,若殺之,必觸怒父皇。

 然而,結下如此仇怨,如何善了? 若是忍了這口氣,日後東宮威望何在? 朝臣怎生議論? 魏王李泰豈不會笑掉大牙?

 可是,若不能忍,如何發動? 事情不經推敲,認真論來卻是東宮屬官強搶胡女造成的,事鬧大了,父皇怎生看他? 原本已有一個魏王對他的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現在又出了這麼一件事……

 深感自己被逼到懸崖邊沿的李承乾扭過頭,望向竹床上哀嚎不已的胡安,一股莫名的邪火竄上心頭。

 三兩步衝到胡安面前,李承乾抬足狠狠朝胡安臉上身上踩去。

 “賤婢!賤婢!你害孤進退兩難,害孤身陷朝野議論,你還嫌孤如今不夠慘淡嗎?賤婢!”

********************************

 李素被關進大理寺後兩個時辰,太子左衛率人馬抬著胡安的屍首走出東宮,停屍大理寺前,並宣太子諭。

 “東宮內給事胡安欺瞞太子,搜刮強搶胡女一名欲以獻上邀媚,而致鬧市毆鬥,今太子聞訊大怒,杖斃胡安,國有國法,請大理寺官員秉公嚴判。”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3 13:55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4 11:12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何妨輕狂

 太子諭不是聖旨,但同樣有威懾力,大概相當於部級正式公文。

 李承乾的這道太子諭用辭很有意思,首先是“胡安欺瞞太子”,第一句就把太子本人摘出去撇清了,也就是說,胡安在外面幹的勾當本太子毫不知情,第二句是“搜刮強搶胡女”,搶胡女用來幹什麼呢? “獻上邀媚”,多麼可憎的面目啊,簡直人人得而誅之,所以第三句“聞訊大怒,杖斃胡安”,英明太子殿下果然為民除害了,代表月亮消滅了惡人,太子不僅沒背黑鍋,整體形像還昇華了,明察秋毫,維護正義的形象躍然紙上。

 最後一句話最值得韻味,“國有國法,秉公嚴判”。

 胡安已被杖斃了,換句話說,他已經受到了懲罰,現在太子諭裡面卻還要加一句“秉公嚴判”,這四個字若在官場新丁眼裡看來,根本就是滿頭霧水,人都被你杖斃了,我還判誰去? 別鬧了好不好,大家都很忙的……

 但若換了官場老油子,對這四個字的解讀自然就不一樣了。

 “秉公嚴判”,判誰? 自然不可能判死人,那麼就要把整件事情擺出來看了,整件事情的起因是胡安強搶胡女,被東市一名閑漢阻止,胡安毆打閑漢時,曾經的涇陽縣子李素站出來,把胡安毆打了一頓,而且極其殘忍地廢掉了胡安的四肢,被打的閑漢跑了,李素被關進了大理寺。

 這是整個事件的過程,明事理的人都看得出,此事錯在胡安,胡安在這件事裡扮演的是正宗原汁原味的大反派,正義的太子殿下消滅了邪惡的胡安,胡安已死。那麼人死罪消,現在太子還要大理寺秉公嚴判,很明顯,判的不是胡安之罪,而是某人鬧市廢東宮屬官四肢之罪。因為“國有國法”。

 這道太子諭經過官場老油子這麼一解讀,隱含的意思便清楚了,而且話說得四平八穩,任何人挑不出錯處。

 大理寺官員不淡定了,他們都不是官場新丁,太子諭的意思他們一眼就看懂了。 表面上,太子殿下的姿態端得很穩,不偏不倚不枉不縱的形象。實際上,太子殿下在向大理寺施壓,要嚴懲行凶的李素。

*****************************

 東市事件的消息同一時間也報進了太極宮。

 李世民聽到消息後兩眼發直,呆楞了半晌,似乎不太敢相信。

 “再說一次,毆打東宮屬官的人是誰?”

 宦官垂頭恭謹地道:“李素。”

 “太平村那個李素?”李世民不死心地追問道。

 “是,曾經的涇陽縣子,火器局監正,李素。”

 李世民遲疑道:“怎麼可能?上次領人衝撞度支司才幾天,朕剛剛處置過他。怎麼又打人了?”

 “陛下,奴婢不敢欺君,打人者確是李素。據說這次李素下手特別狠,把東宮內給事胡安的四肢都廢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臉上迅速浮起怒色:“這個,這個……混帳!怎麼又是他?他想要做甚?真想做長安城的惡霸不成?”

 龍顏大怒,殿內風雲變​​色,宦官嚇得雙膝跪下,垂頭不敢出聲。

 “此事因何而起,給朕據實道來!”

 宦官急忙將事件始末道出,說得很客觀。 在這位雄霸天下的英主面前,宦官不敢有一字添油加醋。

 李世民聽著聽著,暴怒的神色漸漸冷靜下來。

 “為惡者原來是東宮屬官……”李世民神色迅速陰沉下來:“承乾的東宮裡面,用的都是些什麼人!”

 “陛下,事發之後,太子殿下已下令將內給事胡安杖斃,並諭令大理寺秉公嚴判。”

 李世民神情稍緩,點頭道:“處置還算公允及時……”

 說著說著,李世民咂摸咂摸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想了想,神情一怔:“胡安已被杖斃,大理寺判什麼?”

 這就不是宦官能回答的問題了,於是趕緊垂下頭不發一語。

 李世民畢竟是英明君王,回過味後,大致明白太子的意思了,神情又變得陰沉起來。

 “太子每日在東宮做甚?”李世民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宦官眼皮直跳,帝王的每一句話不可能無緣無故,而這句話,絕不是他一個宦官能回答的。

 “奴婢不知……”宦官語聲發顫。

 李世民緩緩點頭,眼睛望向殿外刺眼的烈陽,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淡淡地道:“李素先關在大理寺,朕想看看,此事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

**************************

 弄清事實之後,李世民暫時不想表態。認真說來李素的出手是基於公義,如今民間風氣純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比比皆是,貞觀年間有過好幾次遊俠兒當街殺人的事件,皆因公義而起,雖說俠以武犯禁,然而遊俠兒這種群體還真不好處置,因為他們在民間的威望不小,他們從不主動給朝廷添亂,然而一旦路見不平,殺人對他們來說也是等閒事爾,所謂律法,他們從來不放在眼裡,朝廷縱想削除,亦不得不有所顧忌。

 今日李素的行為,說來也算是遊俠兒的典型作風,出發點是沒錯的,李世民登基後最重吏治,這樣的敗類官員若教他碰見,他也會揍,只是李素下手太狠了,出手便廢人四肢,這般狠毒心性也不知跟誰學的……

 對李世民來說,李素揍人是小事,然而李承乾那道在別人眼裡看來頗為高明,在李世民眼裡卻昭然若揭的太子諭,卻令李世民很不舒服。

 貞觀元年冊立太子,當時太子李承乾才八歲,那時的太子多麼伶俐可愛,滿朝大臣齊口稱讚,謂其“豐姿峻嶷,仁孝純深”,這八個字用在一個八歲孩子身上,足可見朝臣對其何等欣賞了,連李世民當初冊立太子的詔書上也難得自誇了一句“早聞睿哲,幼觀《詩》《禮》”,亦可見老爹對這個嫡長子是何等厚愛。

 然而,這個被滿朝君臣厚愛的太子殿下,這一兩年來卻漸漸變了味道。

 今日這道太子諭不是開始,早在貞觀九年時便有徵兆,時年太子右庶子孔穎達,太子左庶子於志寧,東宮少詹事張玄素等教導輔佐東宮的臣子屢次上諫,言稱太子“遊玩不學,奢好聲色,足智飾非”,李世民不得不開始重視了。

 東市事件李世民不表態,因為他想看看,看看這件事最後會鬧到一個怎樣的地步,看看太子到底是怎樣的心性,這件事情是塊試金石,試的不是李素,而是大唐太子。

**************************

 消息仍在長安城內蔓延。

 程府,長孫府,魏王府,牛府……長安城跟李素有過交集的權貴府上幾乎全收到了消息。

 然而,收到消息後的各權貴竟然沒有一家有所表示,很奇怪的現象,幾乎風平浪靜,不泛一絲漣漪。

 “這樁禍闖得不尋常呀……”

 程府老流氓瞇著眼,露出深思的表情。

 程處默急道:“咋又被關進去了,爹你去跟陛下求求情……”

 程咬金兩眼一瞪:“求啥情?大丈夫做事有擔當,做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啥後果,指望外人求情,李家娃子積攢的情分經得起幾次耗費?”

 “可……可也不能看他進監牢而不表示呀,咱家跟李素畢竟不一樣……”

 程咬金斜睨了他一眼,懶得搭理這種蠢問題,而是擰著眉頭,露出深思之色,喃喃道:“不該呀,李家娃子這次闖禍到底為了啥?上次揍度支司的郎中可以說是自污以求自保,事隔不到一月,又把人手腳廢了,這次到底為了啥?揍的是東宮屬官,做出這番舉動無異主動跟太子結怨,以前辛苦謀劃的一切豈不是白費?而且下手這麼狠,李家娃子到底在想什麼?”

 雖是耿直武將,畢竟也是久歷風浪的老狐狸,自認識以來,李素的種種行為無不透出一股濃郁的小狐狸味道,從心智上來說,程咬金不知不覺已將李素當成了平等地位的人,所以造成了一種李素做任何事都有謀劃,都有目的的錯覺。

 這也是現在程咬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李素東市廢東宮屬官一事,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他到底圖個啥?

 “長安小混帳”的名聲?已經夠響亮了,何須錦上添花?

 倒向魏王?這是取死之道,李素不會做這麼蠢的事。

 以得罪太子的代價藉以震懾朝臣?那就更蠢了……

 程咬金想得腦仁疼,這一次小狐狸的舉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他卻死活沒想到,李素這一次是非常單純的闖禍,不帶任何目的,沒有任何謀劃,只是因為無法眼睜睜看著兄弟受欺負。

 既是少年,何妨輕狂?

*******************************

 ps:今天狀態很差,因為日夜顛倒,較勁了半個月,仍舊每晚失眠。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4 11:28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5 16:25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九十章 暗巷厮殺


    李素入獄的消息不止傳進了程府,長孫府,牛府,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各府都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然而大家和程咬金的反應一樣,對李素這次闖禍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

    都是久經風浪的老狐狸,誰都不比誰缺個心眼,他們已習慣了用衡量自己的標准去衡量別人,一件事情做與不做,全看值不值得,用句前世很流行的話來說,小孩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

    而李素廢了東宮屬官一事,在他們心裏真只是小孩鬥氣的表現了,明顯是弊大于利的,所以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平日裏表現得跟小狐狸一樣,偶爾還能跟他們這些老狐狸過過招的李素今日到底怎麽了?多大的仇恨令他不惜跟太子結怨,也要當街快意恩仇。

    跟程咬金的反應一樣,府裏掀起波瀾,但對外,這些老狐狸卻一字不提,也根本沒做出任何為李素求情的舉動。

    老狐狸們各有各的處世方式,對事情的判斷也基本相同,李素當街廢了東宮屬官確實犯了國法,那道四平八穩的太子谕也都聽說了,而程咬金等人仍舊沒出手,因為他們清楚,這事沒完,還不到他們這些老狐狸出手的時候,再說……李素做出如此混帳事,不該關幾天嗎?

    該!

    …………

    …………

    一騎快馬飛奔東陽公主府。

    東陽正湊在鏡前貼著三葉花钿,美滋滋地准備試穿一下新裁的衣裳,好好打扮一番,下午去河灘時給他看,然後故作矜持地看著李素為自己發呆的樣子,心中滿滿的欣悅。

    綠柳匆忙跑來。慌慌張張禀報的消息破壞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又進大理寺了?”東陽臉蛋刷地變白了。

    “嗯嗯,兩個時辰前被太子左衛率的人拿進了大理寺,據說是李縣子當街將一名東宮屬官的四肢廢了……”

    東陽的臉色更白了,顫聲道:“他……怎會闖下如此大禍?”

    “因為東宮屬官欺負他的兄弟,就是殿下封地旁太平村的王直。”

    東陽沈默一陣,咬了咬牙:“叫侍衛去托人。我要進大理寺看看他。”

    “殿下,您現在不能去大理寺,還有件事要做,李縣子進監牢後托獄卒送出來一張字條,囑托殿下一定要辦好這件事……”

    東陽神情一振,激動地道:“字條呢?快給我!”

    綠柳將一張二指寬,折得皺巴巴的字條遞上前。

    東陽急忙接過,展開一看,字條上面沒有多余的話。匆匆忙忙只寫了幾個字,“東市,救王直。”

    字迹很熟悉,確定是李素親筆所寫無疑。

    東陽黛眉緊蹙,久久不語。

    “殿下,太子左衛率拿人之前,李素叫王直先跑了,聽說受了很重的傷。李素沒跑,獨自一人扛下了罪名。不過太子殿下知曉真相,此事因王直而起,太子怕是不肯善罷甘休,王直藏在東市日久,太子的人馬遲早會把他抓到。”

    東陽想了想,很快有了決斷。

    “去告訴鐵六。帶十個信得過的侍衛進長安東市,想辦法打聽到王直的下落,然後把他弄出城,藏到我的公主府裏,我就不信太子的人馬敢闖我公主府!”

    平日柔弱的東陽此刻俏容凝霜。鳳目含煞,嬌俏的面容露出不可逼視的威嚴。

    **********************************************************

    長安東市。

    事發已三個多時辰了,胡商和胡女架著王直,在破落逼仄的窄巷裏蹒跚而行。

    李素的猜測沒錯,李承乾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此事有關聯的人,此事因王直而起,李承乾斷然不可能放過他。

    給大理寺下太子谕的同時,東宮內走出一隊喬裝成商販的人馬,迅速向長安東市撲去。

    胡商對東市地理不熟,架著王直在暗巷裏七彎八拐,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穩妥的躲藏位置。

    王直早已醒來,事已至此,只能按李素所說的躲起來。然而半個時辰不到,東宮的追兵已殺至。

    胡商見東宮果然派出了追兵,不由愈發惶恐,一股求生的本能驅使他領著胡女的王直拼命地逃。

    一條不知名的暗巷外,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蹒跚而行的三人心中一緊,腳步愈發急促。前方不遠是巷口,出了巷口混雜在人群裏,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三人即將走到巷口時,一道鐵塔般的身影堵住了巷口的光線,陰暗的影子裏,一雙比冰還冷的眼睛注視著三人。

    殺氣在暗巷中彌漫,低抑而令人窒息。

    王直咧嘴一笑,鮮血不停從嘴邊流下,呼吸間胸腔裏的痰音更明顯了。

    扭過頭朝無措的胡女投去留戀的一瞥,雪白的刀光在暗巷中閃現時,王直的腦海裏卻殘留著最後一個念頭。

    她真好看,比楊寡婦好看,能娶回家該多好……

    刀光如匹練,無情劈向王直的脖頸,太子下的嚴令,不要活口。

    在胡女驚恐的尖叫聲中,一支冷箭從暗巷的另一頭射出,射入那道鐵塔般身影的心髒正中。

    力氣仿佛在瞬間被抽空了一般,刀離王直的脖子只剩兩寸卻徒然停住,最後轟然倒地。

    一場厮殺,在暗巷內展開。

    “爾等何人,竟敢阻撓東宮所屬!”壓抑的語聲分外猙獰。

    回答他的,是鋪天蓋地的刀光劍影。

    這是一場見不得光的厮殺,東宮和公主府所屬皆有忌憚,暗巷裏只聽得到刀劍相交時的碰撞聲,沈默的雙方用自己的生命決定著一個普通人的生死。

    漸漸地,暗巷內的厮殺分曉勝負,東宮略輸一陣,當五六柄橫刀指向最後僅剩的兩名東宮武士時,厮殺已算結束。

    攙起王直和胡商三人,擡起戰死弟兄的屍首,公主府侍衛刀劍仍緊緊指著兩名武士,一邊緩緩後退,整個厮殺過程裏,公主府侍衛沒說一個字,只用刀劍做到了他們必須做到的事。

    退到巷口,身形一閃,如川流入海,混雜在東市的人群中,很快失去了蹤迹。

    暗巷內,東宮僅活的兩名武士臉色鐵青,注視著空蕩蕩的巷內。

    一切平靜如常,只有地上殘留的鮮血告訴世人,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怎樣沈默而驚心動魄的混戰。

    “他們……到底是何方人馬?”一名中年武士站在巷內,神情陰沈地道。

    “程家?牛家?或是……長孫家?能保李素的,只有這三家吧?”另一名武士道。

    “不對,程家牛家皆是武將家,剛才他們的厮殺路數,不像是武將家出來的人,長孫家也不像,太子殿下是長孫大人的外甥,長孫大人對太子殿下向來寵愛,斷不會壞殿下的事……”

    “回去禀報太子殿下,請殿下定奪吧。”

    …………

    …………

    大理寺監牢。

    李素快瘋了。不是因為得罪了太子,也不是因為闖了大禍。

    能讓李素發瘋的原因很簡單,監牢太髒了,這次入獄可沒有上次的優待,上次只是揍了一個度支司的郎中,又有那麽多纨绔子弟陪著,大理寺官員不敢拿他怎樣,但有要求盡量滿足,所以李素上次在牢裏住得流連忘返,出來時甚至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頭。

    然而這次,李素直接得罪了太子殿下,那是大唐未來的國君,更何況入獄不到半個時辰,一道太子谕便遞進了大理寺,李素的美好監牢生活就此結束。

    進了監牢就被關進一間又髒又臭而且四處都是跳蚤的牢房,李素是個愛幹淨的人,可以不吃不喝,但一定要幹淨,否則不用給他上刑,直接可以把他逼瘋。

    現在李素的精神狀態就很不正常了,離幹草堆上的跳蚤遠遠的,脫下上衣清理出一小塊幹淨的角落,將上衣墊在地上,這才坐下,然後垂頭望著自己的雙手發呆……

    “太過分了,一盆清水都不給我,好壞好壞的……”李素喃喃自語。

    東市揍過人,手上沾了血,進監牢後不得不親手清理出一塊幹淨的角落,從頭到尾沒有洗手的機會,現在這雙手除了血漬外,基本還是很白淨的,可李素就是很別扭,他仿佛看到微觀世界裏,手上一大堆的細菌在皮膚紋理間歡快跳躍,甚至唱著愉悅的歌兒……

    受不了了,李素很想一頭撞死,跟手上的細菌來個魚死網破。

    “來人!大理寺的人都死了嗎?”李素暴跳起身,抓著大牢的柵欄怒喝道。

    一名獄卒苦著臉走來,二話不說先朝李素躬身行了一禮。

    “李郎君,莫為難小人了,這次真不能給您換監牢,剛才小人給您遞了張字條出去已是天大的幹系,若東宮的人發現李郎君在牢裏過得太舒服,郎君倒是沒事,小人們可要遭罪了。”

    “沒要你換監牢,進來給我打掃一下,順便拿床幹淨的褥子和一桶清水,這個不難吧?辦不到等我出去抽死你。”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5 16:26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半提審


    很霸道的口氣,有經驗的人一聽就知道,只有二進宮的老油子才有勇氣跟獄卒如此說話,二進宮還是其次,重要的是這位二進宮必須背後有人。

    獄卒終究沒敢給李素換監牢,李素提出的種種要求也沒辦,嘿嘿幹笑兩聲後轉身就走了。

    李素縮在又髒又臭的監牢角落裏繼續精神崩潰狀態……

    兩輩子沒這麽髒過,李素很想死,想一頭撞死在監牢裏,但是……死在這個地方太髒了,死了都不甘心,會詐屍的。

    折騰了一整天,看著監牢小窗外的皓月冉冉升起,這才驚覺已是夜晚時分了。

    命運太曲折了,昨日此時,李素還是權貴家中高座賓朋,左右兩位絕色胡姬殷勤勸酒,今日卻锒铛入獄,這次進來不知要蹲多久,若真惹怒了李世民,鐵了心要關自己一兩年怎麽辦?沒地方洗澡怎麽辦?出來後臉皮變厚了,溜門撬鎖搶劫傳銷啥本事都學會了怎麽辦?

    監牢日夜都不安靜,依稀能聽到犯人鬼哭狼嚎聲,大理寺提審刑訊從來不分白天黑夜,有時候獄卒起夜失眠覺得無聊了,都會跑進來找個犯人刑一次,在犯人淒厲的慘叫中尋求變態扭曲的快感。

    這一切與李素無關,既來之,則安之,李素最關心的是明日的午飯裏面能不能配一塊肉,畢竟,自己還在長身體呢。

    還有王直,不知那家夥得救沒有,事發時把他砸暈了,叫胡商帶他躲起來,然而李素終究對胡商不信任,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李素估計危難時刻胡商會毫不猶豫把王直出賣了,于是剛被關進大理寺,李素便托獄卒送出去一張字條。

    本不該讓女人牽扯進來的,可是,畢竟王直是他的兄弟。畢竟是一條性命,程家牛家或許會幫忙,或許不會幫忙,李素心裏沒底,看當家的幾位如何衡量利弊。

    只能靠東陽了,李素相信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照自己的話去辦,該做的安排都做了,王直若是在公主府的侍衛趕到之前被東宮的人拿下,只能怪命不好。

    牢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李素回過神,不由一楞。

    腳步聲分明是衝著他的牢房而來,越來越近。現在是深夜,可以肯定,大理寺官員一定不會這麽好心,深夜把他放出去……

    李素心頭一沈,神情凝重地注視著牢門外。

    很快,一名穿著绯色官袍的人出現在牢門外。後面跟著幾名差役,差役手上還拎著一些刑具。

    官員站在牢門外。湊著昏黃的火光眯眼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泾陽縣子李素?”

    李素歎了口氣:“應該說是曾經的泾陽縣子李素,李某很早以前已被陛下削爵革職了。”

    官員笑道:“無妨,只要確定你是李素便好,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窦伏,奉命提審李素當街刺殺東宮屬官未遂一案。”

    刺殺未遂?

    李素浮起一抹冷笑。這個罪名……可比揍人嚴重多了,太子果然發力了嗎?

    “窦少卿說我刺殺屬官未遂,不知有何憑證?”

    窦伏從見到李素開始,臉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消褪,一副溫文有禮的模樣。然而,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是靠溫文有禮坐上去的嗎?

    “李素,你要記住,現在你是階下囚,而本官在審你,不是你審本官,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至于刺殺東宮屬官的憑證,審一審自然就有了。”

    看著窦伏的笑容,李素心中發冷。

    他從來不怕那些大呼小叫凶神惡煞的人,這種人容易被引導情緒,幾句話便能把握對話的主動權,但是窦伏這種表面永遠帶著微笑的人,李素打從心底裏不願跟他打交道,因為李素自己就是這種人,他知道微笑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殘暴,往往令人來不及防備便突然翻臉。

    “你問,我答,窦少卿請繼續。”李素很痛快地道。

    窦伏笑了,笑容裏夾雜著淡淡的失望,其實他很希望李素能反抗一下的,哪怕是言語上的反抗,如此就有了對他用刑的借口。

    很難對付的少年郎。

    窦伏在心裏對李素下了這個定義。

    “本官問你,今日東市內,你與一同夥刺殺東宮內給事胡安,意圖是什麽?此舉是否針對太子殿下?”

    “不是。”

    “本官再問你,你刺殺胡安背後可有人主使?”

    李素笑了,這帽子扣的,一開口就是上綱上線,看來李承乾要把這事辦成大案啊。

    “我只是揍了東宮內給事胡安一頓,至于你說的刺殺,絕無此事。”

    窦伏眼中煞氣畢露:“人犯還欲狡辯?胡安四肢皆已被你廢掉,若非太子左衛率及時趕到,胡安焉有命在?”

    “斷幾根骨頭而已,跟刺殺有何關系?東市人來人往,變數太多,我若真欲刺殺,出手就會用刀抹他的脖子,而不是用石頭敲他的胳膊和腿,既是刺殺,快,准,狠才是最重要的,大人既是大理寺少卿,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窦伏不由語滯,捋了捋青須掩飾了一下尴尬後,很快鎮定如常。

    “還在狡辯!看來不用刑你是不肯招了,來人!”

    李素笑得很燦爛,問來問去,用刑才是重點,前面說的全都是廢話,要想把此事定成鐵案,屈打成招後拿到口供最為簡單有效。

    牢門被差役打開,兩名差役拎著幾樣刑具面無表情地走進來。

    李素仍在笑,一邊笑一邊盯著窦伏,眼睛一眨不眨。

    窦伏被李素盯得不太自在,心頭微微一沈,這種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今晚用刑拿口供怕是希望不大,此子太難對付了。

    差役一聲不吭地將一套十根圓木做的夾具套上李素的十根手指,這種刑具算是大餐前的開胃菜,秦時便有,名叫“拶夾”。俗話說十指連心,這種刑具看著小巧,但夾在手上兩邊一發力,卻是痛不欲生,很多英雄好漢就是在這件刑具上屈服。

    李素任由差役將刑具套上自己的手,然後笑眯眯地看著窦伏。

    “窦少卿,李某多嘴問一句,你是太子殿下的死士?”

    窦伏一楞:“此話何意?”

    “若非太子殿下的死士,絕不會幹這種找死的事。”

    窦伏氣笑了:“你說本官找死?”

    李素很認真地點點頭:“對,你在找死。”

    窦伏神情頓時冰冷:“什麽意思?”

    李素悠悠笑道:“有些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不過我相信太子殿下派你來提審我之前,應該沒對你說太多,所以我想問問你,你對我用刑之前,打聽過我這個人沒有?”

    窦伏嗤笑:“不過運氣好,造了個震天雷,順手獻了個策而已,微末之功便可抵罪麽?”

    李素笑著搖頭:“看來你的准備功夫很不足啊……”

    笑容漸漸斂起,李素盯著他,緩緩地道:“我,李素,泾陽縣太平村人,陛下親口誇贊我乃大唐少年英傑,陛下在封我官爵之前,前後兩次微服尋訪我,令我論策奏對,三次請我做官,皆被我婉拒,後來不得不以聖旨而強行給我封爵任職……”

    窦伏的心漸漸沈入谷底,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李素盯著他,悠悠地道:“我這樣的人,你敢對我用刑,知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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