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848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15 09:19
第二百二十二章 無形的刀

 最討厭的狀況莫過於事情脫離掌控。

 離救出鄭小樓只差最後一步,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的時候,刑部忽然插手,將整件事推向不可測的深淵。

 李素懵懵地眨著眼,與周縣令四目沉默對視。

 “周縣令,刑部忽然插手,此事怕不是那麼簡單吧?”

 “便是如此簡單了,涇陽縣數年不見命案,而且離長安城這麼近,命案傳揚出去,刑部聞風而來,亦是無可厚非……”

 李素盯著他不說話,眼神很犀利,周縣令勇敢與他對視,然後……慢慢移開了目光。

 “好吧,刑部忽然接手此案很不正常,地方上發生的命案,​​往往要等地方官員定案簽供後派人送上刑部,他們才會覆核,像今日這般主動接手案子,下官任縣令多年,絕無僅有。”

 李素嘆道:“看來鄭小樓的麻煩大了……”

 周縣令沉默半晌,緩緩道:“李縣子,下官敬你當初治好天花,救本縣百姓於水火,又對大唐社稷立有大功,有些話下官本不該說的,今日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便罷……刑部來人接手,背後怕是有人指使,朝廷做任何事都有規矩法度,壞規矩的事不是沒有,但後面往往都有大人物撐腰,鄭小樓犯的本是死罪,可如今苦主不舉,若在本縣定判,多半判個千里流放,或是勞役十年,便算結案了。然而此案被刑部接手,且背後明顯有大人物指使,此案怕是不會善了了,縱然苦主父母願意撤狀,但對刑部來說根本無用,鄭小樓此去九死一生。”

 李素點頭:“我明白了。”

 周縣令複雜地看著他,嘆道:“下官不知李縣子得罪了何人,不過……下官想勸縣子一句,此事到了如今地步,還是果斷放手吧!刑部後面的大人物說不定就等著李縣子一腳踩進這灘污泥裡,鄭小樓的死活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他們在前面設好了套,等的是你,李縣子,此事不可為也,區區一名護衛,縣子不必為他搭上自己的前程,……罷手吧!”

 李素非常贊同地道:“罷手,絕對罷手,我又不傻。肯定不會往圈套裡鑽,其實認真說來,我與那鄭小樓並不太熟,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已然仁至義盡了,他自己作死,怎麼能連累我?不救了,說什麼都不救了,這種人太危險。留在身邊只會給主家惹禍,早該一刀把他砍了……”

 周縣令呆呆看著他,沒想到前一刻還在為鄭小樓奔走呼告,下一刻馬上變了畫風,雖然道理沒錯,而且他也是這樣勸李素的,然而……你這翻臉未免翻得太快太徹底了吧? 說好的主僕情深呢? 說好的義薄雲天呢?

 “嘖!李縣子真是……”周縣令想誇誇他的識時務,醞釀半天,只能乾巴巴擠出一句:“……能屈能伸啊,呵呵,呵呵呵。”

 李素露出歉疚之色,沉聲道:“這幾日太過叨擾縣令大人,那鄭小樓實在令人不省心。我這廂代鄭小樓給周縣令賠罪了……”

 周縣令捋鬚,遲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了實話:“鄭小樓呢,真沒叨擾過下官,鎖拿他時他根本沒反抗,審他時連刑具都未上便痛痛快快交代了一切,二話不說認了罪,老老實實蹲在牢房裡,給什麼吃什麼……這幾日下官不得安寧,主要是李縣子上竄下跳,無事生非,說實話,令下官不省心的人是你……”

 李素滯了片刻,很快露出嗔怪之色:“周縣令莫鬧,玩笑話說得這麼誠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說真的呢……”

***********************************

 李素回到了太平村。

 至於鄭小樓的死活……

 “不管了不管了!該怎麼死就怎麼死!”

 河灘邊,東陽坐在李素不遠處的石頭上,托腮看著李素揮著手發脾氣,王直蹲在李素身後,耷拉著腦袋不知想著什麼。

 東陽黛眉輕蹙,若有所思:“刑部忽然插手,確實透著蹊蹺,以往地方上的案子刑部向來都是不問的,只等著地方上將案宗送去覆核才會搭理…… ”

 李素嘆道:“其實自從第一眼看到鄭小樓,我就發現他眉心間隱隱有一股黑煞之氣,今日看來果然沒錯,這傢伙是命短福薄之相,注定活不長啊……”

 王直也嘆氣:“不救便不救吧,連刑部都插了進來,你若再沾上,會有大麻煩的,你說得沒錯,鄭小樓命短福薄,闖下這般禍事,怨不得旁人。”

 李素見有人附和,彷彿找到了靠山似的,急忙道:“沒錯吧?不是我不出手,實在是沒法救,我一個小小的縣子,鄉野莊戶面前或許可以吆五喝六,真正到了朝堂上,誰會拿正眼看我?平日裡與我熟識的都是些大將軍大總管,刑部的事情他們也插不上手……”

 東陽靜靜聽著李素的解釋,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救便不救,你已仁至義盡了,別家下人犯事,哪有主家如此為他奔走的,縱是這下人再得寵,主家頂多只是遣人遞一句話出去,已然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你這幾日為那鄭小樓反覆奔走,花費了十分的力氣,縱然救他不得,想必那鄭小樓亦深感恩惠了。”

 李素神情有些失落,點頭道:“說得沒錯,我已盡力了。”

 說著李素抬頭望天,喃喃嘆道:“……我真的盡力了。”

 河灘上頓時陷入一片沉寂,氣氛很壓抑。

 李素面帶幾分疲憊之色,呆呆地看著河水出神,王直垂頭不語,手裡捏一塊小石在沙地上不知畫著什麼。

 東陽見李素罕見地露出消沉之態,不由分外心疼,悄悄看一眼王直,靜靜走到李素身前,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面勇敢地牽住了他的手。

 “要不……”東陽咬了咬下唇,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進宮去求一求父皇?或許父皇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李素斷然搖頭:“這件事既然刑部接了手,朝臣們想必都知道了,事情已鬧大,你父皇不可能為了你而徇私情……”

 “再說,死的是一個賤籍丫鬟和一個富戶地主的兒子,鬧上朝堂刑部以後,這件事便不僅僅只是兩條人命的事了。”

 東陽和王直亦知李素說的沒錯,於是垂下頭黯然不語。

 沉默中,李素反手握緊了東陽的手,東陽的小手很冰涼,已是深秋時節,空氣裡帶著凜冽的寒意,河灘邊寒風乍起,吹皺秋水,一片枯黃的落葉被風吹得掙脫了枝椏,空中奮力搖曳出生命裡最後一絲生機後,終於無力地落在河面水,隨波逐流靜靜飄向未知的遠方……

 直到落葉的影子消失不見,李素收回了發呆的目光,眼中卻意外地露出一絲銳利的光芒,像刀鋒,​​無堅不摧,方才無力耷拉著的腰桿,無聲間漸漸挺直,拔高,偉如山巒。

 東陽離他最近,也最先發現他的變化,見他此刻整個人都煥發出與方才完全不一樣的神采,微微吃驚之後,嘴角亦綻開了一抹動人的笑容。

 垂著頭,李素靜靜地開口:“我,本是鄉野一小民,盛世裡只求溫飽富足,趨吉避凶,遠離禍亂,可是……”

 “可是……我不能只為活著而活著。”

 “鄭小樓尚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發出不平之鳴,我李素亦是堂堂男兒丈夫,怎能不如他?怎敢不如他!”

 東陽痴痴盯著李素看了許久,紅著臉慌忙垂下頭,不讓他發現此刻自己的模樣有多迷醉。

 “你……不怕刑部?不怕刑部背後那個人?”

 李素苦笑:“怕,我怕得要死,這樣的大麻煩我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但是,不知怎麼回事,我總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抵在身後,我若退縮一步,那把刀會刺穿我的良心……”

 “五十年以後,當我老了,回憶今日種種,我會不會因為今日的退縮而後悔終生?”

 “這一世,我不再做任何一件讓我後悔的事了。”

 河灘邊,三人仍舊沉默無言,然而,方才那股消沉壓抑的氣氛卻消逝得無影無踪,現在的沉默彷彿像一根被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只等著它在靜謐中爆出巨響。

 一直沒說話的王直終於說到實際的話題了。

 “救鄭小樓便不得不跟刑部周旋,背後指使刑部的人到現在都不知是誰,該咋辦咧?”

 李素眨眨眼:“這一年來,我在長安城內廣結善緣,朝中權貴與我交好者多矣,自問從未得罪過人,除了一個……”

 王直呆了片刻,眼睛亮了:“……東宮太子?”

 “不能肯定是他,這一年我做出了不少功績,或許無意中得罪了人,無意中攔了別人的路,但是眼下來說,我僅知的敵人,只有太子,我們只能先假定是他在背後搞鬼……”

 “然後呢?”

 李素笑道:“刑部既然接了手,我們索性把事情鬧大,先把這灘水攪渾,越渾越好。”

********************************************

ps:昨天章節名錯了,這章才是貨真價實的二百二十二章。  。  。

對了,還有一更。  。

求月票!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15 09:28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15 09:30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吹皺秋水

 “良心”這個東西,對李素來說很陌生。

 總的來說,李素是個有點正邪不分的人,做事和做人一樣懶散隨性,對一個只想懶惰悠閒過完一生的人來說,正與邪在他眼裡根本不重要,因為他懶得去分辨。

 他認為對的事情,那就是對的事情,世間的道理或正義,亦是別人定出來的道理和正義,人,為何要活在別人劃出來的條條框框裡?

 再說,分辨對錯正邪很累的,懶得辨了,覺得怎樣就怎樣吧。

 人生就是這樣,對一件事情遲疑猶豫之時各種壓抑,各種折磨掙扎,然而一旦下定決心,頓覺漫天烏雲全都消散了,一縷縷陽光照在身上,身心全都愉悅起來,至於那些前路的陰暗和荊棘,還算得什麼?

 然而,王直的心情顯然跟李素不太一樣,前路的陰暗和荊棘讓他很心塞。

 “水攪渾?怎麼攪?刑部啊……”王直臉色發青。

 隨著李素的騰達,王直不是沒做過雞犬升天的美夢,對當官發財也有過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可他絕對沒想過有一天會在背地裡暗算刑部……

 我只是個東市的混混啊……

 李素對王直充滿了期許,也不知這莫名其妙的期許從哪裡冒出來的。

 “王直啊,最近你在東市過得很不錯吧?”李素瞇著眼笑。

 王直和東陽不懂為何他沒頭沒腦忽然問出這一句,王直撓了撓頭,道:“還行,如今手下有了百來個跟著撈食的閑漢,都是些苦漢子,沒個掙食的本事,還好吃懶做,一輩子出不了頭……”

 李素好奇道:“這些人平日吃飽喝足後做些什麼?”

 “躺著,……或者坐著,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說些碎嘴子閒話,湊一下午,又到吃飯的時景,便來找我。然後我便找家胡商攤子,每人兩塊胡餅,一碗胡辣湯,隔個三五日每人多賞兩碗濁酒,這幫殺才喝得來勁,往往直到半夜才散去……”

 李素不由心疼得直咧嘴,喃喃道:“這就是一群叫花子啊,也太不知上進了,難怪這些日子花錢如流水,才幾個月便花了上千貫……嘖!”

 “你沒事問起他們作甚?”

 “正所謂養叫花子千日,用叫花子一時,王老二,你回東市後找幾個信得過的殺才,告訴他們,現在他們該為你出把力了。”

 王直傾過身子:“要他們做什麼?”

 李素招了招手。 王直呆了一下,把嘴湊上來……

 李素惡寒……

 狠狠抽了他一記,王直正常了,把耳朵湊了過來。

 李素在他耳邊竊竊低語幾句,王直神情變幻不定,最後露出遲疑之色。

 “這……就是你說的把水攪渾?會不會鬧太大了?”

 李素耐起性子解釋:“你看啊,如果說,長安城是個大糞池的話,那麼你要發揮的作用很重要,你要充當一個攪屎棍的角色。而且你要堅定信念,屎不臭,挑起來臭……”

 王直臉色發綠,一旁的東陽也一副想嘔的樣子。

 “不用把我說得這麼噁心吧?”王直臉色很難看。

 “好吧。換個說法,正所謂'風乍起,吹皺一池秋水'……”

 王直兩眼亮了,欣喜地道:“這句子好聽,比剛才文雅多了,我就是那吹皺秋水的風。對吧?”

 “不,你還是棍,負責攪水,名曰攪水棍。滿意了吧?快滾。”

 王直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有點不大高興,他覺得李素有用智商碾壓他的嫌疑。

 河灘邊只剩李素和東陽二人。

 東陽像往常般靠在他肩上,幽幽地道:“如果指使刑部的人是太子,你有沒有想過救出鄭小樓後,會與太子結下死仇?”

 李素淡淡地道:“當初東市廢了東宮屬官胡安,那時開始,我與太子已成死仇了。”

 “日後還能化解嗎?”東陽惴惴不安地看著他。

 李素笑了:“當然能化解,東宮屬官算個什麼東西?太子怎會在意他?只要我去東宮求見太子殿下,然後雙膝跪地抱著他的大腿,求他原諒我曾經的魯莽與冒失,並且指天發誓我從此對他忠心不二,太子殿下定然待我如上賓……”

 東陽臉色發青,扭過頭道:“別說了,我只要想想那副情景,心裡便如針扎一般疼痛……李素,你是男兒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生,或可賤如腥泥,但活著,一定要有傲骨,此生縱然再艱困,我亦不願見你屈膝於人。”

 李素愛撫她的宮髻,笑道:“放心,我的膝蓋太硬了,怎樣都彎不下去……”

 仰頭望著灰濛蒙的天空,李素若有所感,道:“我這人胸無大志,只想平淡平凡活到壽終正寢,臨死時膝前有兒女跪在床前送終,此生便無憾事……可是,這些日子我漸漸覺得,如此昏昏噩噩的一生,是不是缺少了點什麼?”

 “鄭小樓只是尋常人眼裡的粗鄙武夫,他能做出的事情,他能擔當的事情,為何我卻要躲躲藏藏,畏畏縮縮?我想,我這一生裡應該多一點東西吧……至少不能比他差。”

 東陽仰臉看著他,怔忪許久,忽然垂下頭,幽幽地道:“李素,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會出什麼事……”

 “你想多了,沒事多出去走走,悶在家裡總會胡思亂想的……”李素頓了頓,眨眼道:“我和王直這裡商量暗算太子,太子是你兄長,你不反對? ”

 東陽神情淡漠地道:“我自小便與宮裡的兄弟姐妹們素無往來,太子是太子,與我何干?”

 李素忽然想起一個很經典的問題:“我和太子如果同時掉水裡,你先救誰?”

 “救你。”東陽毫不遲疑地道。

 李素不由大感欣慰,這個答案太完美了,於是得寸進尺地問出第二個問題:“我和你父皇同時掉水裡了,你救誰?”

 東陽嚴肅地道:“你最好不要和我父皇同時掉水裡……”

 “為何?”

 “父皇會毫不猶豫在水裡先把你溺死,我跳下去的時候便只能救活著的父皇了。”

 李素怒了:“太過分了!你家怎地如此沒有節操!”

 噼劈啪啪……

 東陽慍怒的小粉拳雨點般砸在他身上。

ps:求一下月票,嗯,其實還是很在意名次的,名次等於榮譽之類的大話就不說了,只能說,好的名次能讓人心情愉悅一點,就醬紫。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15 09:36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16 09:20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地交鋒

 說著玩笑話,二人笑鬧成一團,最後漸漸安靜下來,和以往一樣,靜靜看著河水發呆。

 此刻李素的腦中漸漸生出一股警覺。

 剛才的玩笑話,細細品位一番,或許不完全是玩笑。

 李世民是個怎樣的帝王? 他雄才偉略,他氣吞萬里,他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令異國番邦心甘情願稱之為“天可汗”的君王。

 李素跟李世民認識大半年了,這大半年裡,李世民在李素面前表現出來的是無比的寬和,親切,李素甚至能清楚感覺到李世民對他有一種淡淡的如同親子侄般的寵愛。

 然而,李世民真是那種寬厚和藹的長輩嗎?

 寬厚和藹的人,不可能創出如此空前絕後的盛世氣象,一個被番邦稱之為天可汗的人,必然有著令番邦敬畏懼怕的資本,對他的稱號不是奉迎溜鬚而來,而是真真實實憑著果決狠厲的性格,以及麾下一支無敵與天下的唐軍精銳生生打出來的。

 東陽是他的女兒,儘管這個女兒自幼與他疏離,可女兒終究是了解父親的,所謂寬厚和藹,只是他在世人包括在李素面前表現出來的假象,誠如東陽所言,如果李世民和別人一同掉進水裡,李世民會毫不猶豫先把那個和他一同溺水的人弄死,岸上救他的人便只剩下唯一一個選擇……

 天家寡薄,帝王無情,李素忽然間生出一股警覺,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在李世民面前一定要小心點,可以當他是披著羊皮的狼,但不能當他真是一隻羊,會要命的。

 一隻溫柔的柔荑輕輕推了推他,驚醒了沉思中的李素。

 “剛才王直在,我不好相問,你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救鄭小樓?”東陽問道,嘴角微微一抿,東陽輕輕地道:“你平日總說只願平凡庸碌到老,遇事能躲則躲。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李素嘆道:“鄭小樓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衝冠一怒,他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而我,作為他的主家,應該為他做點什麼,不能保證一定會救出他,但我會盡力,盡力到事情已經毫無轉機,已然絕望的地步,我再放手,對得起他,亦對得起自己……”

 “以前呢?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人總會變的,因時因勢而已,當初你還住在太極宮,沒被陛下賜予封地的時候,我和我爹還只是為溫飽掙扎的農戶。那年冬天,我一覺睡醒,發現米缸空了,家裡一粒糧食都沒有……”李素嘴角露出苦澀,嘆道:“那真是一段窮困得讓人絕望的日子,那天夜裡,我和我爹都餓著肚子,爹很早便睡下。而我,為了扛餓,灌了一肚子的涼水,坐在院子的火堆下連夜造了一個馬桶……”

 東陽眼圈泛紅,儘管只是一段塵封的往事,可她仍為眼前這個男子深深地心疼著。

 李素笑道:“第二天一早,我背著做好的馬桶,去了村裡最富的地主家,你現在的封地曾經就是他們家的,我餓了一整晚,早晨去他家時腿都是發虛的,進了他家的後門,我二話不說直奔茅房,當著管家的面裝好了一隻馬桶,用別人的拉和撒,換自己的吃和喝……當我扛著一袋糧食回家後,我爹也回家了,三九隆冬裡,他光著膀子跳進冰冷的水裡,幫地主家挖溝渠,回來凍得嘴都發紫了,才換得那麼寥寥可憐的幾文工錢……”

 沉重的話說完,李素發覺肩頭已濕,扭頭一看,東陽伏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帶雨。

 “恨不今生早與你相識,當初你和你父親便不會吃這許多苦楚了,李素,以後一切都會好的,你想做的事放手去做,就算將來你一無所有,一切還有我……”

 李素為她抹去眼淚,笑嘆道:“其實啊,今生能遇到你,對我來說,很不可思議了。”

 “……其實大家活得都不容易,鄭小樓如是,馮家那個可憐的丫鬟如是,曾經的我,亦如是。如今時勢已變,我家的日子富足了,並不等於我會遺忘曾經窮困的日子,我是農戶子弟出身,這輩子無論我走到任何高度,出身並不能改變,所以,我亦只是卑賤的一員,他們的苦處,我懂,正因為懂,所以我要幫這個忙,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幫的不是鄭小樓,而是這件事。”

********************************************

 鄭小樓被關進了刑部大獄。

 救人的事不能急,要看火候,也需要醞釀。

 王直回到長安東市後開始忙碌起來,李素的每一句交代,成了他貫徹不二的信條。

 一個末等爵的縣子,一個長安城的混混頭子,再加一群無所事事的閑漢,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量,卻正做著一件試圖撬起朝堂刑部的大事。

 緊鑼密鼓的部署,卻終究先輸了一陣。

 三天後,涇陽縣北壟莊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馮家的家主半夜自縊而亡,死前留下了一封遺書,遺書上寫得清楚明白,天道不公,兒子殘死,公主鬧喪,縣子欺凌,官府不為,以命相諫,求刑部和大唐皇帝陛下主持公道,否則死不瞑目。

 涇陽周縣令急白了臉,關中道內向來民風純樸,鮮有命案,而他涇陽治內數日之間便接連發生命案,更令他膽戰心驚的是,馮家家主的死,將這樁案子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周縣令急壞了,他很清楚這樁案子背後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刑部的插手,幕後若隱若現的某個大人物,以及馮家家主的自縊,一步一步將案子推向不可測的深淵。

 民眾輿論已群情激憤,不明真相的人眼裡,馮家是受害者,兒子慘死,老子自縊,一家上下絕了戶,而兇手,卻仍穩穩噹噹蹲在大牢裡,不知何年何月才伏法,這是最不公平的地方。

 百姓們坐不住了,北壟莊的宿德元老們更坐不住了,馮家上下一片哭嚎之時,元老們糾集了上百人浩浩蕩盪來到涇陽縣衙,一群人堵住衙門憤怒呼告,求周縣令主持公道。

 周縣令嚇壞了,哪怕對李素稍有一絲偏袒,此時的他也顧不上李素了,原原本本將馮家家主自縊以及留下的遺書派人報向長安城刑部。

 一件普通的命案,終於在長安城內炸了鍋。

 看在外人眼裡,這無疑是一件令人憤慨的事,無辜的馮家為此絕了戶,兇手卻好好活在大牢裡,果如馮家家主遺書所言,這是天道不公。

 然而看在少數幾個知情人的眼裡,此事卻頗覺玩味。

 鄭小樓已被關進刑部大牢,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被判斬監候,只等明年秋決之時,鄭小樓人頭落地已是板上釘釘的結果了,也就是說,馮家的喪子之仇很快就能報了,馮家主只需安靜坐在家中等候便是。

 在這形勢一片大好之時,馮家主卻莫名其妙自縊死了,還留下遺書說什麼“天道不公”,明明刑部已在為他主持公道,而且馬上就能見到結果,天道何來不公? 說來說去卻是矛盾之極,而且馮家主死得也頗為蹊蹺,沒有任何預兆,無緣無故便上吊了,若他真是剛烈性子,為報喪子之仇而寧願玉石俱焚,當初李素上門時為何卻又肯妥協而簽了撤狀書?

***********************************

 太平村。

 王直氣得哇哇大叫:“陰謀!這是陰謀!馮家老頭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李素沒搭理他,垂著頭,手裡捏根樹枝不知划拉著什麼,很專心的樣子。

 王直沒得到回應,不滿地瞪著他:“你咋不急咧?馮老頭被人害死,留了那勞什子遺書,分明是衝著你來的,有人要害你!”

 “我知道……”李素懶洋洋地道:“禍水東引嘛,馮家老頭一死,民間議論紛紛,刑部便順水推舟徹查此案,查來查去發現我這個縣子曾經登過馮家的門,自然我便脫不了干系,說不定會被當成逼死馮老頭的兇手,然後上奏陛下,陛下縱是袒護我,怕也不得不忍痛治我之罪,削爵罷官是輕的,也許會被流放千里……”

 王直一呆,道:“你都知道咧?知道咋還不急?我都快急死了!”

 “流放千里其實不錯啊,關中的風景早看膩了,也該去外地轉轉了,你看啊,大唐天下何其之大,風景何其優美……”李素說著,居然很認真地掰著手指歷數各地的風景:“……北方的姑娘,江南的姑娘,隴右的姑娘,嶺南的姑娘,以及……各種姑娘,嘖!”

 王直:“…………”

 “好了好了,著急有用嗎?”李素白了他一眼,仍舊懶洋洋的樣子,嘴角卻浮起一絲冷笑:“下手真快,鄭小樓只是個幌子,真正要對付的人卻是我,我還在琢磨他拿什麼藉口從鄭小樓攀扯到我身上,原來用的這一招,夠毒辣。”

 王直正色道:“李素,對手太厲害,咱們還沒動,火已經燒到你身上了,後果很嚴重,鄭小樓救不得了,再往前走一步,你會惹來大麻煩的……其實現在你已有大麻煩了。”

 “不,該怎麼幹還怎麼幹,這事不能停……”李素語氣平淡卻堅決:“按我前幾日交代你的去做,一步都不能少,現在不是救人,而是我和那個幕後之人的暗中交鋒了,他已出了手,我若再無表示,恐怕這次真會栽進去,救鄭小樓也等於是救我。”

 王直似懂非懂地點頭。

 李素笑道:“別那麼沒出息,雖然讓人先走了一步,可我們還沒輸,只要這灘水攪渾了,我和鄭小樓便無礙。”

 王直急急忙忙回長安東市了。

 李素獨自坐在槐樹下,蕭瑟的秋風吹拂而過,樹枝上最後一片黃葉終於依依不捨地被秋風吹向空中,不甘地搖曳飄舞過後,消失在天際。

 李素掏出懷裡的鏡子,開始欣賞自己的容貌,越看越痴。 越看越喜……

 “哎呀,美滴很……”李素對著鏡子勾起一抹壞壞的笑,然後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喜道:“啊!笑起來更有韻味呢,潘安宋玉之貌怕也只是如此這般了吧?”

 欣賞了不知多久,李素戀戀不捨地將鏡子塞回懷裡,仰頭望天。 喃喃自語:“像我這麼英俊白淨的絕世美男子,那些人怎會忍心害我呢?真是個喪心病狂的世界……”

 馮家家主死後,刑部的動作很快,拿到馮家主的遺書後,刑部官員首先將涇陽周縣令請進了刑部大堂。

 這次相請不是述職,而是問訊。

 所謂“問訊”,其實實質跟審訊差不多,說法上更客氣一點而已。

 因為遺書裡有一句“官府不為”的話,作為判決命案的周縣令。 自是第一個要被問訊的官員。

 周縣令在刑部大堂待了整整兩天一夜,才被允許回去,緊接著,涇陽縣子兼火器局監正李素被刑部差役請進了刑部大堂,同樣也是問訊。

*************************************

 表面風平浪靜的長安城,暗地裡風詭雲譎。

 長安城東市。

 清晨,坊官打開坊門,武侯們列隊巡梭。整個東市片刻間冒出許多人,開始忙碌奔走的新的一天。

 刑部發生的事情對東市毫無影響,店傢伙計每日仍舊站在門前熱情地招攬著客人,各地的胡商們仍舊牽著駱駝和馬匹,穿行在東市的大街小巷,小販貨郎們推著小車,力竭聲嘶地叫賣著貨品……

 日上三竿之時,吳八斤伸著懶腰。 走出東市某條巷內鴿籠一般的矮房子,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後,慢吞吞地朝巷外一家露天的酒肆走去。

 吳八斤是個好記又好懂的名字,顧名思義,他的母親很爭氣,不但生下個兒子,而且是個大胖兒子,足足八斤重,這是了不起的榮耀,於是索性給他取名叫八斤,用兒子的一生來炫耀他那位英雄母親。

 可惜的是,兒子卻實在不太爭氣,至今為止,吳八斤還只是東市的一個閑漢混混,從小到大沒學會別的本事,偷雞摸狗倒是有一套,隨著業務能力的逐漸提高,吳八斤漸漸不滿足於偷雞摸狗,於是有一天狗膽包天,去鄉下地主家偷了一頭牛,而且藝高人膽大,把牛大搖大擺牽進了長安東市的騾馬市,賣了三貫錢……

 這大概是他一生做過的最有出息的事了,失主後來報了官,官府很快找到了吳八斤,二話不說把他拿進大牢,蹲了足足一年才出來。

 出來後別無所長,只好繼續混跡於東市,過著掙扎溫飽,三餐難繼的窮苦日子,直到幾個月前,長安東市莫名其妙冒出個腰纏萬貫的富翁,一副人傻錢多速來宰我的嘴臉,吳八斤自然不會跟這種人客氣,恬著一張阿諛奉承的臉便湊了過去。

 富翁很仗義,像吳八斤這種閑漢養了足足上百個,每日裡啥都不用幹,只要大家湊在一起說說閒話,嚼嚼舌根,哪位大臣最近新養了個小妾,哪位大臣被家裡婆姨撓花了臉,哪個大戶人家的閨女跟某個國子監的書生眉來眼去,暗結珠胎等等,各種隱私被翻出來,活脫一個狗仔隊大本營。

 平日大家當成玩玩樂樂的話題,富翁卻聽得很用心,到了飯時便大手一揮,一群人吆五喝六殺向麵攤子,胡餅辣湯管飽,碰到富翁心情好,說不准便會邀大家進酒肆,每人賞兩碗渾濁得跟泥水一般的劣酒,一群人喝得面紅耳赤後才各自散去。

 所以吳八斤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每天什麼都不必做,他只需要有事沒事四處探聽一下隱私,回去當成笑話說給富翁聽,說得越多越隱秘,富翁便越高興,一高興就撒錢發福利,吳八斤樂壞了,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漸漸看到了光亮,也漸漸發現,原來閑漢竟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前提是自己能夠隨時探聽到各種大大小小的隱私趣聞。

 對閑漢來說,打聽隱私趣未實在太容易了,大戶人家出來採買的下人必須要進東市,進了東市便免不了和這些閑漢產生交集,上前幾句話一寒暄,各種光彩的不光彩的話題全被勾了出來……

 吳八斤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人,與富翁廝混這幾個月後,漸漸地,他成為了這個富翁的心腹親信。

 今日吳八斤和往常一樣坐進巷外那家簡陋的露天酒肆裡,和一幫同樣窮困的苦哈哈漢子們熟稔地招呼了一遍後,吳八斤叫了一碗濁酒,與大家圍坐在桌前,竹箸挑起桌上一片蔫得快碎掉的蓮菜莖送進嘴裡,慢吞吞地嚼了幾下後,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跟酒客們說起了醞釀已久的傳聞。

 “哎,你們知道不?涇陽縣北壟莊有戶姓馮的人家老子兒子全死了……自縊?呸!就你那狗腦子,別人說啥你就信啥,怎麼可能是自縊?”

 吳八斤左右環視一圈,故意壓低了聲音,道:“我在刑部有個體面的雜役兄弟,我可聽說了啊,這事不簡單,馮家兒子確實是被人殺死的,但馮家老頭卻是被人害死的,這件事啊,……跟東宮有關。”

ps:大章大章。  。  。 嗯,懶得分了。  。  。

求月票!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16 09:41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17 09:48
第二百二十五章 流言四起

 吳八斤一句話頓時吸引了酒客們的注意,眾人懶洋洋的神情立馬變得很有精神,不自覺地挺起腰,身子朝吳八斤的方向傾斜過來,正式開啟標準的洗耳恭聽模式。

 “八斤兄,區區一戶地主的事,咋跟東宮有關了咧?快說說!”

 酒客們七嘴八舌地催促,能和吳八斤坐在一起喝酒的,自然不是什麼高端成功人士,大家都是混跡東市的閑漢,每日除了吃喝,最好的樂趣莫過於一群人湊在一起說點趣聞秘辛,特別是官宦或朝堂的秘聞,更是喜聞樂見,大家雖不是朝中重臣,卻為大唐朝堂操碎了心。

 吳八斤見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不由得意地笑了笑,卻不再說話,慢吞吞地端起濁酒一口飲盡,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嘴。

 這副欠抽的樣子頓時引來眾酒客一陣笑罵,有手頭稍微活泛的拍了桌子,豪爽地為吳八斤再叫了一碗酒。

 有人請客,吳八斤自然不能再拿捏了,於是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道:“馮家父子之死沒那麼簡單,知道馮家兒子怎麼死的嗎?對家裡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鬟用強,結果丫鬟不從,跑了出去。因為害怕被官府拿了當逃奴,大清晨又回來了,結果馮家兒子把那丫鬟先姦後殺,不僅殺了,還殺得不留全屍,手腳全被砍斷,最後一刀才割了脖子,一個十二歲水靈靈的小姑娘啊,真下得去手……”

 酒肆內頓時靜謐無聲,眾人臉上露出憤恨不忍之色。

 “這不成人彘了嗎?**娘的狗雜碎!姓馮的死得好!”酒客們群情激憤。

 也有酒客搖頭嘆息,黯然道:“該死是該死,可官府不會管,賤籍丫鬟,連頭牛都不如,這些年大戶人家殺個把丫鬟跟殺狗似的,咱們混跡長安都清楚,朱雀街那邊的權貴,每隔幾月總會抬出一具屍首,大清早城門一開,不聲不響便抬出去城找個野地埋了,再遣下人拿著契書去官府報備一聲,官府收了幾百文罰錢後問都不問……”

 眾酒客皆搖頭不語。

 吳八斤見眾人神情低落,亦嘆道:“天不報,自有人報。有一位俠士見此不平事,終於出手了,半夜潛入馮家,將馮家兒子同樣砍斷手腳,最後一刀割了脖子。這位俠士為丫鬟報了仇後很快被官府拿住,當時便痛快認了罪。”

 酒客們紛紛發出快意的叫好聲,然後又是惋惜的嘆息。

 一名酒客不解地道:“八斤兄,說了半天都只是馮家的事,跟東宮有何干系?”

 吳八斤笑道:“適才說的是前面的事,馮家後面的事便跟東宮有干係了,那位為丫鬟報仇的俠士是涇陽縣子李素家的護衛,李素是何人。大家應該都知道吧?”

 眾人回憶片刻,紛紛點頭:“數月前就在這東市裡,那位李縣子廢了東宮屬官的手腳,被拿進大理寺關了好些日子才放出來,竟是他家的護衛……”

 有幾個聰明的酒客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那李素因東市之事將東宮太子殿下得罪狠了,如今他府上護衛犯了命案,太子焉有放過他之理?這回不僅是那位俠士。怕是連李縣子都難逃干係了……”

 吳八斤嘆道:“不錯,命案發生後,刑部竟遣人去涇陽縣大牢,將那位俠士拿入長安刑部大牢,各位。刑部很少直接插手地方命案的,這可是不合規矩。馮家命案事發才幾日,刑部便迫不及待接了手,這裡面若說沒有文章,你們誰信?”

 眾人紛紛搖頭。

 “俠士被關進刑部大牢,不出意外便會被刑部判為斬監候……”吳八斤帶著冷​​冷的笑,道:“眼看殺子之仇得報,誰知昨日馮家老子卻自縊而死,死前留下遺書說什麼天道不公,官府不為……”

 有聰明的酒客想了一陣,恍然道:“馮家老子之死怕不是自縊而死的!難道是東宮想把案子鬧大,逼刑部攀扯到李縣子……”

 話沒說完,酒客忽然住了嘴,訕訕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卻不再說話了。

 雖然言有未盡,但酒客們都懂了,人人露出一副“我已知道真相”的莫測表情。

 吳八斤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淡淡地道:“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們自己猜到的。”

**********************************

 長安東市一家簡陋的酒肆裡發生的事情很尋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朝野軼聞而已。

 然而,若東市處處酒肆都在議論同一件軼聞,事情便很不尋常了。

 這一日,像吳八斤這樣從東市某條不知名的小巷鑽出來,散落到東市的各個酒肆裡,身邊聚起一群閑漢說著同一件事的,一共有十來人。

 像迅速蔓延的病毒一般,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兩日內,長安東市的流言如同當初的天花瘟疫一般飛快擴散開來。

 無辜丫鬟慘死,仗義俠士報仇,地主離奇自縊,太子公報私仇……

 整個東市都在流傳著太子的傳聞,從東市再傳到整個長安城。

 傳聞這東西,可信可不信,長安的百姓們只當聽了個樂兒,聽過便算了,直到有一天,長安城的百姓們無意中發現涇陽縣子李素穿著淺緋色官服,一臉委屈地從刑部大堂都出來,神情沮喪地往城外走。

 有好事者四處一打聽,原來竟是刑部官員召李素問訊,據說要追究馮家家主自縊之案,涇陽縣子已被捲入案中逃不了干系。

 再跟這兩日的傳聞一驗證,百姓們頓時全然相信了東市傳出來的流言,原來流言竟是真的,東宮太子果然公報私仇……

 不能不信,事實與流言實在太契合了,這年頭連油鍋裡撈個銅錢都能被當成神仙下凡,更何況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事實。

 醞釀短短數日後,流言終於爆發出了巨大的影響力,整個長安城都在四處流傳,無論酒樓,客棧,商舖甚至是官衙,都在說著同一件事。

 沸沸揚揚的流言終於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長安城東市,一名老者帶著兩名隨從,慢悠悠走進一家酒樓。

 熱情的店伙計端上酒菜,老者端杯淺啜了一口,身後便傳來竊竊私語聲。

 老者神情微動,不自覺地傾過身子聽。

 “哎,你聽說了嗎?涇陽縣馮家啊……兒子虐殺丫鬟啊……老子死得不明不白,卻說是自縊……都是東宮太子殿下……造孽呀,大唐有這麼一位太子,將來承繼大統後,唉……”

 “真的假的?”

 “怎會有假?有人親眼看見涇陽縣子從刑部大堂走出來,馮家案子已攀扯到他身上,眼看要被問罪了……”

 老者靜靜地啜飲,將旁人的議論一字不落聽進耳中,神情漸漸浮上慍怒之色,佈滿皺紋的臉上泛起幾許潮紅。

 待到鄰桌的酒客轉移了話題,老者終於發出一聲怒哼,起身狠狠拂袖而去。

 此老者不是別人,卻是尚書省侍中魏徵。

 很多事又很正義的老頭,李世民想玩隻鳥都得躲著他,而且怕他發現,竟生生把鳥給捂死。

 聽到傳聞的不僅是魏徵,御史台的十數名御史們也紛紛出現在長安城每一個人聲鼎沸的地方,靜靜聽著人群裡的每一道聲音……

***************************************

 李素的親手策劃,王直的傾力執行,手下閑漢們的賣力演出,終於挑起了長安城的民間輿論,並且爆發出不可置信的威力。

 作為事件的始作俑者,長安城被他鬧得沸沸揚揚之時,李素卻蹲在太平村王家的院子外,笑得很開心。

 開心的源頭來自於王家院子裡發生的熱鬧。

 身材魁梧的王樁被他的婆姨周氏壓在身下,雙臂誇張地高高反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王樁臉被摁在地上,滿臉通紅地掙扎。

 “臭婆娘,反了你了!放老子起來,老子馬上寫休書,這婆姨老子不要了!”

 周氏膝蓋頂著王樁的背,兩手仍扭著他的胳膊,冷笑道:“寫休書?行,我先問你,休書的'休'字怎麼寫?你現在給我划拉出來,只要你寫得出這個字,從此以後我絕不碰你一根毫毛!”

 說完周氏很痛快地放開王樁的一隻手,讓他在地上划拉。

 王樁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漲紅著臉,非常爭氣地……在地上開始划拉。

 “'休'字……應該這樣,再勾一下,不對……應該右邊劃一筆,也不對……”

 划拉半天,王樁終於真怒了,奮力掙紮起來,悲憤吼道:“太欺負人了!老子跟你拼了!”

 砰!

 技不如人,王樁再次被周氏壓在身下,姿勢很羞恥。

 “哈哈哈哈……”院子外蹲了半天的李素終於忍不住狂笑起來。

 院子裡夫妻二人愕然望去,王樁看見李素如同見到了救星:“李素,救我!”

 李素笑得直不起腰,喘著粗氣連連擺手:“別,你們繼續,我只是路過……哈哈哈。”

**********************************************

ps:晚上有事,今天間歇性一更。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17 09:55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0 08:48
第二百二十六章 魏徵上疏

 婆姨面前慫到這個地步,王樁也很不容易。

 被周氏壓在身下原本沒什麼,王樁可能已經習慣了,然而當著好兄弟李素的面被壓打,王樁暫時還沒調適好心態,面子掛不住了。 於是在李素的狂笑聲中,王樁惱羞成怒。

 “臭婆娘,我要休了你,這次真休了你!休書叫李素幫我寫!”

 李素哈哈大笑:“不行,'休'字我也不會寫……”

 關鍵時刻拆台,兄弟做不成了……

 倒是周氏頗通人情,見李素在院子外面看熱鬧,周氏一驚,接著臉刷地一下紅了,急忙放開王樁,見王樁衣裳凌亂,還上前幫他整理了一番,朝李素羞怯一笑,匆匆跑回了房裡。

 李素仍蹲在王家院子外面笑,笑得喘不過氣來。

 王樁悻悻哼道:“這婆姨不能要了,明就休了她,讓她滾回娘家去……”

 李素很不厚道地笑道:“休書誰寫?”

 王樁狠狠瞪他一眼:“你寫!”

 “不,我怕挨揍。”

 王樁重重嘆氣,蹲在地上抱著頭懺悔:“當初應該多讀點書的,至少要學會寫休書……”

 學渣的懺悔很真誠,李素踮起腳朝屋裡看了一眼,不由好奇道:“咋又挨揍了?你如今已是家裡的頂樑柱,上次不是說過你婆姨不敢再揍你了嗎?”

 王樁沒精打采地道:“上次掙的錢用馬車拖回家後,我婆姨就說過不再揍我了,那時開始每日把我侍侯得周周到到,誰知今日又對我動手…… ”

 說到這裡,王樁露出深深的憤世嫉俗之色,惡狠狠地道:“女人都是騙子!”

 李素心中燃起濃濃的八卦小火苗,拉著他蹲在路邊,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說說,咋回事?”

 王樁瞪了他一眼:“還不都怪你,我現在是香水作坊管事,經常進城跟長孫家查貨,往往三五日都住在長安城裡不著家。我婆姨不樂意了…… ”

 “所以就揍你一頓?”

 “不,這是小事,男人掙錢不著家是天經地義的事,被揍是因為今早我從長安城回來,我婆姨發現我身上有香味,以為我在長安城裡不知跟哪個狐媚子廝混,於是二話不說把我揍了一頓……”

 李素目瞪口呆:“這理由……我竟無法反駁。”

 王樁嘴角一癟,快哭出來了:“……我是造香水的,身上哪能沒有香味?這頓打捱的太冤了。不講道理嘛。”

 “你沒跟你婆姨解釋?”

 王樁悶聲悶氣道:“回到家後,她聞到香味便動手了,來不及解釋,剛剛揍完我以後,我又忽然不想解釋了。”

 說完王樁抬起頭,幽怨地瞪了李素一眼:“……都怪你。”

 李素沉默許久,想忍又忍不住,終於還是開口嘆道:“能認識你這種慫得一楞一楞的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寫休書不?我幫你寫。 ”

 “揍都揍完了,還休個甚。下次再說……”王樁揉了揉脖子,碰到痛處,倒吸一口涼氣。

 王樁的手指在地上無意識地畫圈圈,李素嫌棄地撇了撇嘴,上前踢了他一腳,不滿道:“你能乾淨點不?地上那麼髒。用手指練書法啊?”

 “不礙事……”王樁憨厚一笑,朝手指吐了口口水,然後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幾下:“看,這不就乾淨了。”

 李素臉色發青,差點噁心得吐了出來:“你離我遠點!再遠點!”

 王樁悻悻一哼:“臭講究!”

********************************

 “李素,這幾日我都在長安城裡,如今長安城流言四起,都在說馮家案子的事,裡面連東宮太子都牽扯進來了……”王樁露出憂慮之色,道:“這樣會不會鬧太大了?人家是太子殿下啊,怎麼跟他鬥?”

 李素苦笑道:“不是我想跟他鬥,而是我只能選擇跟他鬥,前日刑部官員把我叫進刑部大堂問話,馮家案子鬧大了,殺一個鄭小樓怕是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授意刑部把你攀扯出來?”

 “對,刑部官員問的話很不客氣,就差直接問是不是我把馮家家主逼死了……”李素嘆道:“我若再無動作,恐怕再過幾日,刑部的差役便會直接上門拿我下獄了,馮家的命案十有八九要算到我頭上,那時侯鄭小樓便只算是幫兇了。”

 王樁奇怪地道:“陛下不是對你恩寵有加嗎?太子殿下敢跟陛下對著幹?”

 “陛下的恩寵是有範圍的,不可能什麼事都袒護我,況且這事擺在明面上的是刑部查案,與太子無關,鐵證如山之下刑部拿我入獄,陛下能說什麼?”

 “這事根本不是你做的,哪裡來的'鐵證如山'?”王樁怒道。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瓜慫,你還年輕,不懂世道艱險,刑部說有鐵證,便一定會有鐵證,沒有也得有。”

 王樁沉默。

 許久,王樁抬起頭:“我知道老二在幫你做事,有啥我能幫到忙的地方嗎?”

 “有。”

 王樁站直了身子,興奮地道:“說,我能幫你做點啥。”

 李素正色道:“去把你家婆姨惹怒,然後當我面再揍你一次,最近我壓力比較大,需要一個好心情……”

****************************************

 長安城的流言仍在擴散。

 王直養了百十號閑漢,平日管著他們吃喝,卻從來不吩咐他們做事,時間久了,閑漢們多少有了幾分羞恥心,這次王直挑出十來個稱得上心腹親信的閑漢去散播流言,這十個人卯足了力氣,包括吳八斤在內,十個人沒日沒夜毀人不倦,忙活了幾天後,終於刷到了長安頭條。

 流言的威力是巨大的,有心算無心之下,東宮太子一夜之間成了長安的火爆話題,李承乾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到了風口浪尖。

 對付李素的想法不是處心積慮,對太子李承乾來說,李素只是一個暫時得到父皇恩寵的小人物,而且從來沒有走進過大唐朝堂的權力中心,這次馮家命案,李承乾只是順手而為,捎帶藉此機會把李素收拾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長安城裡竟莫名其妙冒出針對他的流言,流言來勢洶洶,如今已鬧到長安人盡皆知的地步。

 太子不仁不義,太子公報私仇,太子心胸狹窄……所有流言大抵便是這些內容,總之,李承乾的太子形像一落千丈。

 李承乾快瘋了,流言太惡毒,該死的是,這些流言居然把他真正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彷彿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冷冷看著他的所作所為所思。

 民間說什麼並不重要,麻煩的是人們在擴散流言時,御史台無數名御史靜靜坐在人群裡,一字不落地將流言記了下來,一件小小的命案,終於鬧上了朝堂。

 流言散播後的第五日,尚書省侍中魏徵上疏參劾太子李承乾,歷數太子十過,其中包括用度奢靡,擄掠良婦,縱慾恣歡,殘暴不仁,奏疏裡,魏徵將李承乾曾經犯過的錯全部翻了一遍舊帳,最嚴重的一條便是指使刑部構陷直臣。

 “……鄭聲淫樂,好之不離左右;兵凶戰危,習之以為戲樂。既懷殘忍,遂行殺害。”

 魏徵的劾疏裡,這句話說得可謂十分嚴重,幾乎把太子罵成一個喪德失節的昏庸少主,朝堂之上掀起不小的波瀾。

 李世民看完奏疏後神情很是不悅。

 令人奇怪的是,不悅的對像不是衝著李承乾,而是衝著魏徵。

 沒辦法,這老頭太討厭了,什麼事被他逮著都要管一管,李世民自認識魏徵以來,對他動過的殺念不下十次,因為魏徵不但比唐僧還囉嗦,而且管得還很寬,看什麼都不順眼,典型的仇富屌絲形象,陛下這裡不對,那裡不對,在魏徵面前,李世民這輩子活得不像皇帝,像孫子,還偏偏不能殺他,聖君嘛,就是要胸懷博大,有容人之量,殺了這麼正直的大臣,怎麼配得上聖君的稱號?

 然而這次魏徵給太子貼了一張大字報,李世民感到很憤怒,他憤怒的不是這件事,而是魏徵這個人。

 東宮的位置自古以來便是很敏感的話題,這個話題不是什麼人都能議論的,特別是魏徵說話還這麼難聽,李世民心中由衷生了一股反感。

 龍顏不悅的結果便是朝會不歡而散。

 而魏徵的奏疏,這次並沒能引起李世民的重視,或者說,李世民根本不想重視。

 東宮內,李承乾聞報以後長鬆一口氣,接著勃然大怒,指天恨恨罵了魏徵幾句後,便下令徹查流言,找到源頭,把那個散播流言的人找出來送到刑部明正典刑,太子的名聲迫切需要洗刷刷。

 東宮屬官和太子衛率人馬出宮散入長安坊間,開始尋找那些散播流言盡說大實話的混帳……

 不得不說,東宮裡面還是有人才的,經過兩天尋找,終於鎖定了吳八斤等人,太子衛率的人馬衝進他們家鎖拿時,愕然發現吳八斤等人早已杳無踪跡,莫名消失了。

*******************************************

ps:情節即將有大轉折,很費腦子,所以寫得慢一點。  。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0 08:49
第二百二十七章 魏王亮劍

 散播流言的吳八斤等人消失,這件事成了死無對證,太子李承乾這才察覺到濃濃的陰謀味道。

 原以為是洩露風聲自然而然引發的流言,直到現在李承乾才發覺不對勁。

 再往下便查不下去了,滿城風雨,人言如虎,縱然是大唐的太子也無法堵住別人的嘴,這年頭朝堂民間風氣出奇地開放,李世民鐵了心要構建大唐和諧社會,盡全力讓大唐的百姓活得開開心心,百姓們說什麼都不攔著。因為只有這樣才是聖君氣度,大唐才是盛世氣象,當初長安附近鬧天花,市井坊間的百姓有怨氣,把玄武門這種不光彩的事情都拿出來說,李世民照樣無可奈何,還得拼了命的採取積極措施治療天花。

 皇帝都無可奈何,太子能有什麼辦法堵百姓的嘴?

******************************

 太平村。

 長安城的流言似乎與太平村無關,這裡距離長安只有數十里,卻彷彿與世隔絕,鄉親們極少走出村子,外面的人也極少進來,大家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與世無爭,與世無求。

 李素的不求上進或許也是被這個村子傳染的,村子裡平靜安寧的日子過久了,外面的一切權利紛爭似乎都變得很可笑。

 走出去的人再回到這裡,心境總有些變化,類似於看破紅塵的豁然與通透,比如王直。

 長安東市裡養著一群閑漢,每天過著前擁後呼的日子,不愁吃喝不虞生計,勢力越發壯大,如今東市裡無論各家店舖的掌櫃伙計,還是千里之遙跋山涉水而來的胡商,都知道東市王大哥的名頭。王直已然成了長安東市裡一號人物,這號人物手下雖有勢力,難得的是從來不偷也不搶,不僅如此,遇到那些手腳不乾淨的蟊賊,王直的手下還能幫著武侯和坊官揪出來,並且嚴厲約束手下,絕對禁止在東市行敲詐勒索偷盜之事,違者廢其手腳。

 王直的這些舉措自然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背後的李素認真告訴他的,大唐沒有黑惡勢力團伙發展的土壤,官府絕不會容許一顆膿腫惡瘤敗壞市井風氣,尤其還是大唐的國都長安城裡,所以王直和那些手下若想在長安東市立足,首先謹記的一條便是不能和官府和國法作對,不僅不能作對,還要幫忙主動維護國法,與官府和市井商賈們廣結善緣,只要得到了別人的尊重,東市這塊地方盡可從容長守。

 李素的話總是沒錯的,王家兄弟對他向來信服,王直照著李素的話去做,沒過多久便赫然發現,東市無論武侯坊官還是來往的商賈伙計,看見王直後臉上多了一抹笑容。

 後來王直幫著武侯拿過幾個不長眼的小蟊賊,第二天坐在酒肆里和閑漢們吹牛扯淡的時候,巡街的武侯忽然主動跑過來,笑著和他打招呼,並且對他用上了“少郎君”的尊稱,王直面不改色,心中卻長吁一口氣。

 看來,自己已經可以在東市落地生根了。

*************************************

 “吳八斤等人都被我秘密送出長安了,找了一個胡人商隊,跟著胡商們出城去了隴右……”王直咧了咧嘴,笑道:“太子若想找到散播流言的源頭,恐怕還得辛苦往隴右跑一趟。”

 李素蹲在院子的槐樹下,淡淡地道:“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全都送出長安,你也先躲一陣子……”

 王直滿不在乎地笑道:“這十個人與我從來都是暗中來往,手下養的那些閑漢們根本不知他們與我有干系,太子查不到我頭上的。”

 李素看了他一眼,道:“你無所謂我就更無所謂了,行,你在東市好好活著吧,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王直傻傻看著他,沉默半晌,喉頭一動,吞了口口水,乾笑道:“我決定聽你的話,躲起來比較好……”

 說完王直露出崇拜的神色,道:“幾句閒話碎嘴子便把太子逼到牆角進退不得,聽說昨日連尚書省侍中魏徵都上疏參劾太子,十大過錯令陛下很惱火,朝會不歡而散……這一切竟是我和十個心腹手下幹出來的,陛下啊!朝會啊!我真厲害。”

 李素皺眉,原來這傢伙崇拜的是他自己……

 王直崇拜完自己後,扭頭望向李素,很敷衍似的補充了一句:“你也很厲害,你是怎麼想到這一招的?”

 “民間輿論自古以來便是成就功業的利器,遠至秦朝時便有魚肚藏字,裡面寫著大楚興,陳勝王,引得百姓士卒紛紛傳揚,從而獲取了民心,這就叫輿論。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一直以來民心可用,只是很多人只懂得在戰時才用,其實太平年景裡也可以用的,一句流言散播出去,眾人口口相傳,傳到滿城風雨,這個時候,事情的真偽已不重要了,一句錯誤的謊言有一萬個人異口同聲去說,它就是真理,這句謊言便成為了誅心的利器,誰敢置疑便滅了誰。”

 王直聽得目瞪口呆,這番話裡很多新詞他聞所未聞,根本沒聽懂,遲疑了許久才露出很不真誠的崇拜表情。

 “不錯,果然是這樣!你真的好厲害……”

 李素瞥了他一眼,氣定神閒地道:“沒指望你能聽懂,所以沒必要說這種不真誠的違心話,你只需要露出一個敬畏的表情便足夠。”

 王直於是露出一個不明覺厲的表情……

 “收到!好了,接下來便不關咱們的事了,派個信得過的手下去魏王府外盯著魏王殿下的動靜便夠了。”

 王直發現今日的李素很高深,自己完全跟不上節奏,很挫敗地耷拉著臉道:“魏王……又是怎麼回事?咋跟他有關係了?”

 李素露出神秘的笑容,道:“太子這個位置,眼紅的人太多了,其中以魏王尤甚,他的眼睛都紅成兔寶寶了,如今長安風言四起,全是針對太子的,太子出了如此大的紕漏,素有野心的魏王怎麼可能毫無動作?咱們提起了話頭,然後拍屁股便撤,接下來魏王會幫咱們補完後面的情節,咱們看戲便是。”

 王直傻傻看著面露陰險笑容的李素,然後露出更加真誠的崇拜表情。

 李素高興極了:“乖,眼睛不要眨,再亮一點,要有星星……”

 不出李素所料,魏王果然有了動作。

 李世民從來不是個好父親,寵愛太子李承乾的同時,對魏王也十分看重,誰都不知道當今陛下為何有如此矛盾的行為,按說太子是他親自冊立的,為了幫太子樹立權威,便不能對其他的皇子太過寵愛,否則便是打擊了太子的威信。

 然而李世民卻對魏王分外看重,經常當著朝臣的面誇讚他,而且三不五時便賞東賞西,甚至為了他而破除了律法和禮制,允許魏王李泰不必去封地任職,可以留在長安專研學問,並且魏王儀仗排場一加再加,幾乎與太子儀仗並肩齊名。

 給了魏王如此多的不應該有的恩寵,魏王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野心和想法​​?

 大唐天家內的不安定因素,全是李世民親手造成的。

 如今長安城內莫名其妙刮起一股針對東宮太子的歪風邪氣,魏王李泰看在眼裡卻喜聞樂見,李素沒猜錯,如此良機若不打鐵趁熱給太子殿下添添堵,實在對不起自己的野心。

 流言在長安城滿天飛之時,朱雀街的魏王府悄然竄出幾條人影,像浪花跳進大海,寂然無聲地融進人群中……

 接下來的幾日,長安城的流言毫無預兆地升級了。

 太子李承乾曾經的劣跡一樁樁被翻了出來,尚書省侍中魏徵的諫太子十過的奏疏被傳得人盡皆知,馮家命案的流言也突然扭轉了方向,變成了全是太子幕後操縱,從馮家兒子虐殺丫鬟開始,便是太子精心布下的一個殺局,為的是除掉曾經得罪過他的涇陽縣子李素……

 東宮再次被打得措手不及,當晚東宮和魏王府的燈火徹夜未熄,兩方的幕僚屬官整夜無眠,聚在一起商議攻守對策,雙方都被鬧得雞飛狗跳。

 以馮家命案為由頭,事情越鬧越大。

 這兩年由於李世民的恩寵,魏王李泰滋長了野心,有野心的人從來都會把握機會,做好一切奪嫡的準備,如今魏王麾下可供其驅使的朝臣不在少數,這次是推翻太子的大好時機,雙方陣營裡的一些朝臣們終於忍不住浮出水面。

 繼魏徵上疏之後,御史台十餘名御史再次上疏,歷數太子之過,馮家命案自是無可避免地成為了眾御史對太子口誅筆伐的絕佳利器。

 有人針對,自然便有人力保,御史們上疏之後,三省跳出許多朝臣為太子辯護,雙方陣營涇渭分明,朝堂上吵成了一團亂粥。

 直到這個時候,李世民才赫然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

ps:還有一更,可能會很晚,因為我的作息又亂了……早睡的同志別等了、、

還有,求月票!  !  !  !  !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20 08:56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0 09:06
第二百二十八章 以退為進

 從內心來說,李世民是非常反感朝臣對太子指手畫腳的。

 因為太子是他親自冊立的,而且是他與正宮長孫皇后生的嫡長子,當年玄武門之變,李家老二逆襲老大的事蹟被世人詬言十多年,於是登基稱帝的當年便趕緊立嫡長子李承乾為儲君,這個舉動很清楚地向世人表明了他的態度。逆襲的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還是老大當皇帝。

 冊立嫡長子的態度很及時也很英明,因此而壓下了朝臣們的不滿,那些道德大儒們才忿忿不甘地暫時原諒了弒兄殺弟逼父退位等等禽獸行徑。

 所以太子已不僅僅是個身份,而且還是大唐社稷穩定的象徵,是李世民必須傾盡全力維護的東西,他容不得旁人對李承乾指指點點,數日前魏徵上疏參劾太子,已令他非常不悅,刻意冷淡應付了事。

 然而時至今日,在有心人的挑動之下,事情已鬧大了,朝會上吵成了一團,李世民不得不重視了。

 群臣參劾太子,這是動搖國本。

 滿腹怒火的李世民面對朝臣的責難,陰沉著臉只說了兩個字:“徹查!”

 從事情的起因查起,先查馮家,然後鄭小樓,涇陽周縣令,涇陽縣子李素,高陽公主,刑部官員,包括東宮太子……但凡涉​​及到的人或事,全部查一遍。

**********************************

 長安城的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無論坊間還是長安各部官衙都人心惶惶。

 李世民的震怒暫時驚懾了所有人,東宮也好,魏王府也好,刑部也好,都不敢擅動。 事情到了這等關節,再動一下便落下話柄了。

 朝會上的風氣也變得頗為怪異,針對太子或為太子辯護的雙方人馬都閉了嘴,唯獨只剩一個魏徵仍在上竄下跳,恨得李世民牙癢癢,又不能拿他怎樣。 聖君啊,聖君啊,我要當聖君啊……

 可以肯定,魏家的女性祖宗先人倒了黴,不知被天可汗陛下用嘴寵幸過多少次。

***************************************

 李素覺得自己在走鋼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自己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稍微一點偏差都有可能萬劫不復,若然敗露。 縱然李素是千年不世出的天才,李世民恐怕也不會原諒他,至於會把他活剮成多少片,這個已不重要。

 李世民派出的官員已查過了馮家,坐實了鄭小樓殺馮家之子,然後很快找到了李素家,因為鄭小樓是李素的護衛,而且案發以後。 李素登了馮家的門,這便逃不了干系。

 就在事實一步一步即將全部浮出水面時,涇陽縣子李素又給朝堂上了一劑猛藥,或者說給李世民狠狠添了一回堵。

 李素病了,病得很嚴重。

 當李世民派出來的官員查到李素家時,李素躺在床榻上面色臘黃,氣若游絲,眼看就剩一口氣了。

 李素的身份不同尋常,官員大吃一驚,急忙相問,然後才明白,數日前被召到刑部問訊馮家命案時受了驚嚇,回家後便病倒了。 一直臥床不起。

 少年郎,膽子小嘛,經受不起恐嚇的,一嚇就病,病得非常果斷。

 生病不算添堵,添堵的是,臥病在榻氣若游絲的李縣子當著調查官員的面寫了一道奏表,請求官員帶去太極宮面呈陛下。

 奏表的內容簡單易懂,翻來覆去只有一個意思:臣縱容護衛殺人,觸犯國律,玷辱太子聲名,罪該萬死,臣自請辭官去爵,並流放千里。

 奏表裡用辭很誠懇,懺悔很真摯,只是字裡行間卻透著一股子比酸菜還酸的委屈味道。

********************************************

 馮家命案裡,從浮出水面的事實來看,李素牽扯的並不深,唯一的把柄便是登了馮家的門,剩下的便全是關於如何被太子公報私仇,如何被暗算等等,完全是個受害者的角色。

 而這一嚇又一病,並且還嚇得遞上了辭官去爵的奏表,無疑令受害者的形象愈發深刻,以退為進,李素演得太投入,完全停不下來。

 太極宮。

 看著李素呈上來的辭官請罪奏表,李世民神情頗為精彩,一會兒紅一會兒青。

 “哼,一手飛白倒是有些模樣……”這是李世民的第一句評價。

 “辭官?去爵?還請罪?”李世民的眉頭蹙得很深。

 殿內的官員靜立不語。

 李世民露出關切之色:“李素病得很重嗎?”

 官員急忙道:“臣見李縣子時,李縣子確實臥病在床,據說從刑部回來那天便病倒了。”

 李世民慢吞吞地道:“此案,與李素牽扯很深嗎?”

 官員苦笑:“臣只查過馮家,查到鄭小樓確是李縣子家中護衛,也確實殺了馮家之子,至於後面的,臣尚未知也。”

 李世民垂頭又看了一遍李素的奏表,這次看得很仔細,一個字都沒錯過。

 許久之後,李世民露出莫測的笑容:“這小子……臥病是假,受了委屈才是真,哈哈,這奏表,隔老​​遠便聞到一股酸味。哼,上次大理寺裝了一回瘋,這次又來!”

 頓了頓,李世民的笑容漸漸收斂,眼中露出厲色:“朕倒也聽說了不少事,空穴難免來風,刑部確有官員要把此案攀扯到李素身上,所以才召涇陽縣令和李素進刑部問訊,李素被嚇得病倒,且先不說真病還是假病,估摸確實在刑部受了委屈,你去查查刑部,朕要知道此案到底牽扯了多少人! ”

 “遵旨。”

 官員退去後,李世民面色迅速陰沉下來。

 對李素的為人,李世民多少明白幾分,他不是那種主動招惹是非的人,向來都只肯在朝堂權力中心的外面遊蕩,有心對他委以重任,這小子跟倔驢似的,拉著不走,趕著倒退,死活不肯再往前進一步,與他來往者皆是一些性情直爽的大將軍,平日裡埋頭只顧做買賣悶聲發財,仕途上卻從未見他有過上進心,火器局裡布下的密探每月奏報的內容,皆是這小子怎樣偷懶耍滑,怎樣悠閒玩樂,睡覺的姿勢怎樣舒坦,吃零嘴的樣子怎樣難看……

 這樣一個人,若說他指使護衛殺馮家的人,李世民絕不會相信。

 那麼,刑部為何非要把這個罪名安在李素頭上呢? 長安城裡喧囂塵上的流言難道真的毫無根據嗎?

 李世民呆坐許久,神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語:“承乾,朕希望不是你……”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0 09:20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朔望朝參(上)

 被太子和刑部歪曲的馮家命案真相,長安城的輿論漸漸將它扭轉過來,然後用最客觀的事實展現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目的達到了。

 很費心思,結果還算不錯,至於馮家命案的最終結果,已不是李素能左右的了,為了救鄭小樓,他拼盡全力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而鄭小樓的生死,看天意。

 演戲演全套,裝病的李素只好每天待在家裡不出門,氣若游絲嘛,恬著一張精神百倍的臉到處瞎逛,未免太侮辱皇帝陛下和朝臣們的智商了。

 在家也不無聊,每天練練字,眼看冬天快來了,叫薛管家請幾個工匠,指導他們把家裡的桑拿浴室好好修整一番,順便在自己臥房​​裡砌個土炕,三九寒冬打著赤膊鑽進熱如炎夏的浴室蒸一柱香時辰,一身大汗出來洗一遍,再往炕上一躺,一壺冰鎮葡萄釀下肚,哎呀,美得下炕連鞋都不認識……

 李道正對兒子近幾日的表現有點奇怪,好好的非要躺在床上裝病,官員上門探望,他還一副臨終彌留的模樣,弄得李道正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戚,官員一走又變得活蹦亂跳,又是修浴室又是砌土炕,忙得不亦樂乎。

 “馮家命案鬧得很大?”李道正問得很直白,半輩子老農居然也有一顆對政治敏感的心。

 李素苦笑,點頭:“是鬧得有點大,鄭小樓生死難料,孩兒也有點危險……”

 “所以你在家裝病?”

 “是,不僅裝病,還上表辭官了,等著陛下表態……”李素老實承認。

 李道正瞇眼想了想,搖頭嘆道:“當官的事,我也不明白,兒啊,你長大了,凡事自己拿主意。你覺得對的事情便去做,結果壞了不要緊,至不濟咱家還有幾百畝地,這些都是留給你的。”

 李道正說著,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是你要記住,不管做甚事,一定要保住性命,像莊稼地裡的野草一樣,草被剷了不打緊。只要埋在土裡的根還在,來年春天一定又會發出新芽,若是連根都被除去了,就沒指望咧,你的這條命就是你的根,一定要保住。”

 李素露出驚奇之色,盯著李道正瞧了半晌,吃吃地道:“爹。咱們認識這麼久,孩兒還是頭一次聽到您說如此深妙的大道理。爹您很有才啊……”

 李道正板起臉:“老子又想抽你了……我和你認識多久了,啊?”

 李素腦中迅速浮起一個怪異的想法,肚裡壞水一冒,朝老爹眨眨眼:“爹,咱們玩個快問快答的耍法,成不?孩兒問一個問題,您不假思索飛快答出來……”

 “你要問啥?”

 “爹,咱家多少畝地?”

 “四百。”李道正回答得很快。

 “多少間房?”

 “二十來間吧。”

 李素的語速慢慢加快:“咱家多少下人?”

 “十二個。”

 “管家姓什麼?”

 “薛。”李道正的回答也越來越快。

 “您中午吃的什麼?”

 “羊肉。”

 “喝了多少酒?”

 “三盞。”

 “我娘啥出身?”

 “開國功勳之……”李道正脫口而出,接著忽然警覺,後面半句生生頓住,然後睜大眼睛發呆……

 李素露出得逞的奸笑:“爹,你知道得太多了……”

 “瓜慫,敢戲弄老子!”李道正暴怒,跳起來的​​同時,降魔法器也應咒而出。

 李素早有準備,法器落在身上之前飛快抱頭鼠竄。

 李道正追不上,大怒之下將法器嗖的一下脫手飛出,李素一聲慘叫後身影飛快消失不見。

 很有收穫的一天。

 玩弄了一下小聰明,套出老爹的話,原來那位素未見面的娘竟跟開國功勳有關,如今的開國功勳大多是四五十歲壯年,只不知是哪一位,沒關係,來日方長。

 還有一個收穫,李素發現老爹竟學會了凌空馭藤條的遠程打擊手段,證明老爹……渡劫升級了?

 好心塞,以後還能愉快的招惹他嗎?

***********************************

 家裡裝了幾天的病後,馮家命案終於有了結果。

 這天上午,一位名叫姜谷的中書舍人拜訪李素,李素趕緊回房躺著,繼續一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模樣等著糊弄這位中書舍人的探訪。

 失望的是,姜谷對李素奄奄一息的樣子視而不見,只是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轉達了李世民的旨意,旨意很簡單,明日太極宮朝會,陛下宣涇陽縣子李素參與。

 “姜大人莫鬧,下官病入膏肓還參與朝會……”李素病得很不專業,脫口便推辭。

 姜谷的臉色有點難看了:“李縣子你才莫鬧,陛下說了,馮家命案明日見分曉,還裝下去有甚意思?”

 李素神情一滯,怎麼又被看穿了?

 姜谷又笑道:“陛下知李縣子受了委屈,李縣子的病呢,也該痊癒了,明日便是朝會,再裝下去太耽誤事,李縣子覺得呢?”

 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繼續裝下去,最後李素還是決定不矯情了。既然已被看穿,再裝就是賴皮了,未免落了下乘。

 於是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氣的李素忽然精神百倍從床上彈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露出無比驚奇的樣子:“咦?好神奇,我的病居然不藥而癒了!”

 姜谷:“…………”

***************************************

 大唐的朝會一般定在卯時,大概早晨六點多的樣子,朝會並非定制,勤勉的皇帝自是每日朝會不斷,若是懶惰一點的皇帝,則要看他的心情了。只不過每月初一,十五兩日是必須要有的大朝會,名曰“朔望朝參”,三省六部內的九品以上官員必須都要參加的。

 李素命好,雖然是五品官員,但火器局直屬皇帝所轄,不在三省六部之內,所以李素從來沒參加過朝會。

 明日是十一月初一,恰好是朔日朝參的日子。

 參加朝會很麻煩,對李素這種住在長安城外的官員來說尤甚,早晨六點多朝會便已開始,顯然不能等到明日早晨才動身,朝會這種事,皇帝可以遲到,但朝臣是一定不能遲到的。 若碰到一個恰好有起床氣的皇帝,萬一心情不太爽,遲到後被拉出去剁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李素接到李世民的旨意後馬上便動了身,當天住進長安城禮部官驛裡,待到第二日天沒亮,各坊坊門還未開啟時,便要佩帶好腰牌,穿好官服,保險一點的話連官憑告身也要隨身攜帶,然後一路敲開坊門。 徑自朝太極宮而去。

 這一夜,官驛內的李素失眠了。

 馮家命案明日便有結果,李素不由生出幾許焦慮。

 鄭小樓的死活,只看明日了,總觀自己這幾日的表現,其實也只是一通亂拳砸下。東宮被砸得措手不及,畢竟利用民間輿論這種法子,只有亂世才有人用,李承乾沒料到如今太平年景裡也有人用,而且流言的影響如此之大,數日內便將原本歪曲已成定局的命案完全扭轉過來。

 李素借到了“勢”,也巧妙地利用了“勢”,然而最終的結果是喜是悲,卻不是他能左右的。

 令李素憂慮的是,從流言鬧得滿城風雨開始,東宮便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當然,滿城風雨之時保持沉默是明智的,可是李素總覺得不踏實。

 李承乾……是否埋伏了後手呢?

***************************

 清晨,寅時將過,百官上朝。

 李素穿戴好官服,佩好腰牌後敲開了坊門,坊官仔細檢查了他的腰牌後朝他躬了躬身,然後打開坊門放行。

 一路走到太極宮承天門前,天還沒亮,宮門前已有許多朝臣在等候。

 李素瞇著眼掃了一圈,發現了幾道熟悉的身影,急忙走過去行禮。

 “小子拜見程伯伯,牛伯伯,李伯伯……”

 一圈鞠躬下來,頭有點暈,都不記得誰還沒行禮,直起身仔細回憶了一下,都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老殺才,一個都不能得罪,於是李素不大確定地又朝程咬金施了一禮:“小子拜見程……”

 屁股上無端挨了一腳,英國公李績很不爽地瞪著他:“行了一禮又一禮,你小子啥意思?給程老匹夫送終呢?”

 “啊?”李素愕然,急忙賠罪:“小子不懂事,給程伯伯賠禮……”

 程咬金穿著紫色官服,腰帶上很不講究地斜插著一塊象牙芴板,瞇著眼朝李素陰笑:“不打緊,下月白酒作坊的進帳扣你十貫,算是給老夫賠禮了。”

 牛進達上前給他整了整官帽​​,然後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小娃子咋也來朝會了?陛下特旨召你來的嗎?”

 李素急忙應是。

 程咬金與牛進達飛快交換了一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馮家的案子?”

 李素苦笑:“是。”

 牛進達左右環視一圈,將李素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沉聲道:“近日流言傳得滿城風雨,小娃子你給老夫說實話,是你鬧出來的嗎?”

 李素急忙否認:“不是,小子雖渾,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我一個小小縣子怎敢招惹太子殿下,牛伯伯莫嚇小子……”

 牛進達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方才點點頭:“老夫左思右想,也覺得不應該是你,你小子雖在長安闖下一個'小混帳'的惡名,卻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東宮可不是你能撼動得了的……如此說來,近日的流言,怕是與魏王脫不了干係了……”

 李素急忙重重點頭,非常誠懇地道:“小子老實人,做不來散播流言的事,必是魏王幹的……”

 ——我只幹了前半段而已。

 牛進達沉默著又打量了他半晌,然後嘆道:“本來老夫以為不是你,可你說你是老實人,老夫又不得不懷疑你了,回想這樁事帶著幾分齷齪味道,倒真有你平日為人處世的幾分神韻……”


ps:還有一更,呃,還是有點晚。  。  。 正在拼命調整作息。  。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0 09:26
第二百三十章 朔望朝參(中)

 明明是清清白白的散播流言,一沒有葷段子二沒有擼點,什麼叫“齷齪味道”? 太侮辱人了,若不是不方便承認,真想跟牛進達劃地絕交。

 牛進達看著李素一臉誠懇且清白無暇的樣子,一時倒也無法確定此事究竟是不是他所為,猜疑半晌,最後嘆了口氣:“小娃子,不管是不是你散出去的流言,老夫只希望你沒忘記上次與你說過的話,跟皇子有關的一切事情,能躲多遠便躲多遠,你摻和不起的。”

 “是,小子記住牛伯伯的話了,只是……”李素面露苦笑:“只是這一次,真不是小子主動招惹的。”

 牛進達點點頭:“老夫大抵已知道,今日陛下既然​​宣你參加朝會,想必馮家一案會有結果了,你家那個姓鄭的護衛老夫無法周全,但是你嘛,老夫和程老匹夫這點老面子擱在朝堂上,想必還是能保得下的,今日你不必有顧慮,據實而言便可。”

 李素心生感動,真心誠意地朝牛進達長揖到地:“小子多謝牛伯伯,程伯伯周全。”

 牛進達笑了笑,道:“情分是情分,老夫和程老匹夫保你倒也不全是情分,只盼你多弄點新奇玩意出來,日後大唐將士攻城拔寨能少死幾個人,便是無上功德了。”

 話音落,承天門上方的城樓上忽然傳來幾聲悠揚綿長的銅鐘,百官神情一凜,紛紛按品階排好朝班。

 李素也趕緊與牛進達程咬金告了聲罪,非常低調地在朝臣隊伍最末尾站好。

 良久,承天宮門緩緩開啟,卯時二刻,百官入宮朝參。

 入承天門,進嘉德門,太極門,入太極殿。

 自貞觀三年以後,李世民朝參聽政便定在太極殿。

 百官入宮後魚貫而行,李素一言不發跟在朝臣隊伍後面走,一直走進太極殿。李素在靠近殿門的位置停下,​​然後和所有人一樣屏息靜氣等待李世民臨朝。

 主角總是壓軸出場的,等了一柱香時辰,李世民終於姍姍來​​遲。

 令李素比較滿意的是,皇帝視朝時百官不必下跪,只是躬身行禮。

 大唐的禮儀不繁瑣,君臣都很務實,虛頭巴腦的禮節能省則省。哪怕是大朝會的日子,也只是匆匆行了一禮,然後房喬,長孫無忌等文臣出班,開始禀奏國事。

 李素是第一次參加如此正式的大朝會,覺得很新奇,貞觀年的朝會進行得很有效率,沒有太多假大空的口號和思想辯論,朝臣提出事情,旁人說出解決方法。若是方法不合宜,很快便有人出來反對,然後說出反對的理由,以及自己覺得正確的方法,兩方若爭執不下時,才有人拿出孔孟語錄作為武器反擊,爭執到最後無法解決時,李世民作為裁判便出聲干預,然後一言而決最後的處理方法,接著進行下一個議題。

 很有意思的場面,有種後世議會的味道,李素只有一個體會。那就是務實,朝堂之上從一國宰相到小小的御史。 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就事論事,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而且氣氛很活躍,李世民對君臣之間的氣氛拿捏得非常精妙,氣氛緊張之時,他會適時地開一兩句玩笑,這時朝堂上無論想笑不想笑,都很給面子地笑兩聲,笑完後頓時找回了彬彬有禮的狀態,一派儒雅地繼續討論……

 大唐立國短短二十年便奠定了盛世的基礎,不是沒有原因的,只從朝會上君臣的表現便能窺一斑而知全豹。

 為了創下盛世,君與臣都很用心,這是他們親手打下的江山,所以比誰都懂得珍惜,因為珍惜,所以希望它能更強大,走得更遠。

 國事商議了兩個時辰,時已近中午了,終於告一段落。

 大殿內徒然一靜,一股莫名的壓抑頃刻間襲擾心頭。

 李世民一臉平靜,捋鬚不語,微笑著環視群臣。

 良久,殿中侍御史張行成忽然站了出來,當著君臣的面,提起了涇陽縣北壟莊地主馮家命案。

 一件普通的命案竟然鬧上朝堂,大唐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然而這次不僅僅是幾條人命,更將東宮太子牽扯其中,這件命案鬧上朝堂也就不奇怪了。

 李世民和朝臣們靜靜聽著張行成細述命案始末。

 張行成說得很慢,彷彿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經過慎重的思量,而且出口後落地生根,頗具分量。

 馮家命案早已鬧得人盡皆知,張行成也沒說出太多的花樣,只是最後總結時才有了幾句令人耳目一新的亮點。

 “……臣奉旨徹查馮家命案,刑部五名仵作查驗馮家家主馮安福的屍首,發現其自縊之說尚有可疑之處,馮安福後背有抓痕三處,手臂淤青一處,口中上頜牙齒鬆脫兩顆,腹腔臟器內出血等等,顯然馮安福死前有過反抗掙扎,並非自縊而亡,臣由此推斷,馮安福留下的所謂遺書,亦非其本意,不足為信……”

 證據很詳細,無論保太子派還是反太子派的大臣皆點頭不已,只是許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內朝班末尾的李素,目光複雜各異。

 張行成接著道:“至於馮安福之子馮貴之死,案發當晚,馮家共計五名家僕親眼所見,涇陽縣子李素府上護衛鄭小樓渾身是血從馮貴的臥房走出,當時手裡仍有凶器,馮家家僕不敢阻攔,任由離去。臣分別訊問過馮家家僕,五人口徑一致,細緻無差,涇陽縣令周方碩鎖拿兇手後當即提審,鄭小樓亦親口承認殺馮貴之事實,臣有涇陽縣衙人犯親筆劃押口供一份,可為此案佐證。”

 張行成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嚴謹,每一個細節都有足夠的證據用以佐證,不僅李素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雙方陣營的朝臣們也無話可說,雙方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李世民見殿內氣氛詭異,不由微微一笑,道:“好,馮家命案前半段,卿等想必都清楚了,有理有節,張卿不愧是我大唐一員幹吏……”

 說著李世民的目光不經意般掃了一眼縮在大殿末尾角落的李素,笑道:“張卿繼續說,坊間傳言沸沸揚揚,言及東宮太子欲藉此事攀扯涇陽縣子,公報私仇,誅除宿敵,此事屬實否?”


ps:又熬了一夜。  。  。 求月票。  。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1 09:03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朔望朝參(下)

 李世民這句很平淡的問話,卻在殿內激起千層浪。

 這幾日朝中爭論不休,爭來爭去,其實爭的就是這句話,也是所有人關心的真相。

 是啊,大唐未來的儲君,到底有沒有幹過挾怨報復,攀扯株連的惡事呢? 如果他果真幹過,那麼今日的朝堂必然掀起狂風巨浪,十一年來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太子威信一朝喪盡,朝臣們不會容許一個心胸狹窄不辨是非的太子成為大唐未來的國君。

 太子是國本,是未來的社稷,太子的品性也決定著下一代帝王領導下的大唐的興衰,所以大唐的太子一定要品行皆優,可以不如他父皇一生創下的功績,但一定要有博大寬容的胸懷去守住父皇的功績,所有這一切,必須以“品行皆優”為前提,若是做不到,朝臣們不介意換個人來當太子。

 也多虧了李世民的繁殖能力強大,生了十四個兒子,朝臣們才有底氣考慮換不換太子的事,時間若往後推一千年,有一位明朝皇帝,一生只娶了一個老婆,只生了一個兒子,那位獨生子昏庸荒淫得一塌糊塗,大臣們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往肚裡吞,沒辦法,千頃地裡一棵獨苗,想換人都找不到替補,那一段歲月可謂是明朝裡面別無選擇的黑歷史。

 此刻李世民問起這句話,朝臣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大家紛紛抬頭望向李世民,然而李世民的表情卻非常平靜,從他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張行成的神情同樣平靜,板著一張嚴肅的臉一絲不苟地道:“臣派差役秘密察訪過,長安坊間針對太子殿下的傳言自貞觀十一年十月廿三而起,是由東市幾名閒漢口中傳出去的,為首者名曰吳八斤。稱其在刑部有相熟差役,是由刑部官衙傳出的風聲,臣再次察訪刑部。發現吳八斤所言相熟差役並無其人,而且臣欲鎖拿吳八斤審問時。發現散播流言的吳八斤皆已遁逃出城,不知所踪,故臣以為,所謂太子構陷攀扯涇陽縣子之說,實屬坊間惡意生謠,不足為信……”

 這番話便有些含糊了,至少證據不再那麼直接,引來朝堂許多魏王陣營的朝臣們不滿的逼視。

 張行成坦然迎著各異的目光,頓了頓,接著道:“臣奉旨徹查刑部主理馮家命案的官員,連夜突審之下,刑部右司郎中楊宣樂已供認攀扯涇陽縣子由他指使,只因馮家苦主遺孀向楊宣樂暗中送賄一萬貫,楊宣樂利令智昏,決意構陷涇陽縣子,臣有楊宣樂畫押口供一份,請陛下御覽。”

 滿殿嘩然。

 李世民微微一笑,招手道:“呈來。”

 宦官小跑將供狀雙手捧到李世民面前。

 尚書省侍中魏徵白眉一掀,出班打斷道:“張御史,老夫想問問,既非太子殺人嫁禍,馮家家主又非自縊而亡,馮家主是何人所殺?”

 張行成道:“此乃案中案,馮家獨子馮貴身死,馮家已無後,馮家家主馮安福年紀老邁,無法再生育,正室夫人十年前已身亡,一直未續弦,而馮家妾室馮吳氏暗生歹心,夥同投奔她的遠親宗族吳四將馮安福縊死,偽造自縊現場和遺書,意圖吞沒馮家家產,臣已審明。這裡有馮吳氏和吳四畫押供狀一份。”

 張行成面不改色道:“綜臣所述,馮家命案大致水落石出,起因是鄭小樓為素不相識的馮家丫鬟報仇,當夜虐殺馮貴,後來馮家妾室和族兄為吞沒家產而設下殺人計,將馮家家主縊死後偽造現場和遺書,並送賄一萬貫予刑部右司郎中楊宣樂,意圖攀扯無辜旁人,混淆官府視線,至於坊間傳言太子公報私仇等,實屬有心人惡意污衊,查無實據,不予取信。”

 有理有據,滿殿朝臣無法反駁,紛紛沉默。

 李素面色無異,耳邊卻彷彿有人撞響了銅鐘一般嗡嗡直響。

 再看看殿前端坐的李世民面帶微笑的樣子,這一瞬間,李素全明白了。

 朝會前牛進達說的話在腦海中迴盪,是的,太子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除非李世民有廢儲之心,否則哪怕是證據確鑿,朝堂之上仍能變黑為白,胡說八道。

 案情的真相已不重要了,誰冤枉誰清白更不重要,張行成查出的結果是李世民需要的結果,或者說,這個結果根本就是李世民的授意。

 李世民需要一個平穩無波的政局,需要一個孝順知禮並且胸懷坦蕩的太子,所以太子就是無辜的,哪怕再多的真憑實據擺在李世民面前,他不想要,證據就不是證據。

 滿殿寂靜之時,李素忽然笑了。

 太子無辜,涇陽縣子也無辜,案子水落石出,大家都是無辜的,唯獨那倒霉的右司郎中和馮家的妾室成了罪人。

 李素的笑在滿殿肅然的朝臣中顯得很亮眼,儘管離得遠,李世民還是一眼看見了李素的笑容。

 李世民忽然開口:“涇陽縣子何在?”

 李素出班躬身:“臣在。”

 “馮家命案說來與你扯上了乾系,如今水落石出,證明你是清白的,與馮家家主縊死無關,你有何說法?”

 李素想了想,道:“除了叩謝皇恩浩蕩和蒼天有眼,臣無話可說。”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閃,帶著笑意道:“你明明有話,為何不敢說?朕是因言而遷罪的昏君嗎?若真如此,魏徵可不知被朕殺過多少次了,如今他卻還好好站在朝堂上呢。”

 說完李世民還哈哈笑了兩聲。

 皇帝笑了,大臣不敢不笑,於是殿內一片附和的笑聲,連不苟言笑的魏徵也扯了扯嘴角,算是給了面子。

 “李素你難得上一回朝,有話但說無妨,朕絕不因言加罪,大唐皇帝的胸襟,今日之後你便知道。”

 迎著諸多各異的​​目光,李素抿了抿嘴,索性橫下心,道:“既然陛下有命,臣便斗膽直言了。”

 “說吧。”

 李素直起身,坦然直視李世民,緩緩地道:“剛才張御史所查馮家命案,句句有理有據,臣心服口服,並無異議,馮家命案由此而結,相信朝中諸位大臣亦無爭議,然而臣卻多事,還想問一問陛下和各位朝官,馮家父子命案已了結,兇手已入獄,這樁案子……果真結了嗎?請問陛下,命案的起源,那位被馮貴虐殺的丫鬟,為何滿殿朝官竟無一人提她一句?”


ps:今天調整作息,早點睡,凌晨無更……(未完待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c2008

LV:8 領主

追蹤
  • 39

    主題

  • 1849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