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850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1 08:51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利州武氏

 初冬的寒風拂過太極宮龍首渠前的廣場,廣場四周旌旗飄展,披甲戴盔的禁衛在凜冽的寒風中如松岳般傲然屹立。

 午時剛過,朝會的大臣們邁著輕快的腳步,三五並肩,緩緩走出宮門,互相告辭過後,各自騎上馬或坐上馬車回府。

 午時一刻,宮門外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十輛華貴的紅頂馬車從朱雀大街禮部官衙方向駛來,一路緩緩而行,路邊官吏行人莫不躬身讓道。

 馬車前方一人騎著高頭駿馬,身著紫色官袍,面肅而色沉,不苟言笑,神情冷凝,官吏們讓道不是因為馬車,而是因為這個人。

 此人名叫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同宗兄弟,被封江夏王,同時兼任禮部尚書,身份地位顯赫之極。

 以李道宗的身份和官職,親自領著十輛馬車往太極宮而去,自然不是小事。

 朱雀大街說長不長,小半刻便行到太極宮前的廣場上,空蕩蕩的廣場周圍禁衛林立,馬車停下後,從車裡次第魚貫下來五十名宮裝美女,每人皆著統一的紫色高腰宮裙,頭盤三環宮髻,下了馬車後鶯鶯燕燕聚在一起,遠遠看著前面李道宗的背影,老老實實垂首斂目,大氣也不敢喘。

 五十名美女自覺排成整齊的隊列,靜靜地站在廣場上等候著。

 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時辰,宮門一直緊緊關著,許久不見動靜,美女們站在凜冽的寒風裡凍得發抖,卻也只能咬緊牙關站著。

 李道宗也站在廣場上等待著,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宮門。

 五十名美女是今年禮部從各州府官宦或平民中採選的良家女子,沒錯,理論上她們都是李世民碗裡的,旁人別想伸筷子。

 大唐選良女進宮不叫選秀,選秀是大辮子朝的說法,大唐稱其為“採選”。說是採選,其實並不止採選。主要通過三種方式遴選美女,一是禮聘,二是採選,三是進獻。

 所謂“禮聘”,顧名思義,自然是很客氣的一種方式,主要是針對權貴官宦人家,聞其有待字室女,皇帝遣使禮而聘之。由於身份地位頗高,所以女子入宮後的也高,最少都會被封為“才人”,如果把皇宮比喻成酒店的話,才人大概算是大堂經理級別。

 採選就簡單了,一般都是平民家的閨女,入宮後要看運氣,運氣普通的,進宮後別想一飛而上枝頭。要從普通的宮女做起,三五年內若沒有發生皇帝寵幸她的奇蹟,那麼,等待她的便是出宮嫁人或是老死宮中的命運。

 至於“進獻”,一般是由各地權貴高官主動搜羅民間絕色女子,不重身份,不論貴賤,看臉看臉看臉……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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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紅色的宮門終於打開,一名宦官出宮門,快步朝李道宗走去,走到李道宗面前,宦官恭敬行禮,然後才直起身,尖著嗓子揚聲道:“有旨。各州府採選美人入兩儀門,進萬春殿待宣——”

 五十名美女紛紛應是,然後被宦官領著,走入了這座輝煌與榮耀並重的皇宮。

 李道宗的任務完成,也隨著入宮,不過他去的是甘露殿。

 五十名美女排成五列,垂首一言不發地跟在宦官身後。入承天門,嘉德門,走在左側第二排的女子美眸一眨,小碎步邁出的幅度稍微大了一些,恰好踩住前面第一排女子的裙腳,第一排的女子重心不穩,被裙腳帶得腳步一個踉蹌,嚇得花容失色,頓時狠狠摔倒在地,手心被擦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發生這一變故,美女們的隊伍頓時亂了,議論聲嘲笑聲,還有裝模作樣的道歉聲此起彼伏。

 領頭的宦官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不滿地看著美女們。

 “禁宮是何等所在,怎容爾等如此不顧儀態?諸位貴人,既然入了宮,奴婢勸各位還是講究一下儀態為好,宮裡,可不比市井坊間,不是想笑就能笑,想鬧就能鬧的。”

 話說得有點重,美女們自知失儀,紛紛閉嘴垂首屏聲。

 宦官看著第一排那個摔倒的美女,眉頭不由微皺。

 “這位貴人,奴婢敢問名姓?”

 摔倒的女子看著手心滲出來的血,委屈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然而在這個講究禮儀的禁宮內,又不能與旁人理論,只得擦去眼淚,忍氣吞聲地道:“利州武氏見過內官……”

 話音頓了頓,武氏垂著頭,委屈地補充了一句:“家父應國公,名諱上士下彟……”

 “應國公武士彟之女?”宦官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位應國公的來頭不小,他是開國功臣,有從龍之功,歷任大將軍府司鎧參軍,檢校右廂宿衛,工部尚書,利州都督,荊州都督等職,深受兩代帝王器重。

 然而貞觀九年,武士彟病逝後,家道終不免漸漸中落,官場人情淡薄,如今朝中已漸不聞武家之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是開國功勳之後,宦官的臉上迅速堆起了笑容,剛才的不耐之色一掃而空。

 “原來是應國公之女,奴婢多有得罪,還請貴人繼續隨奴婢進宮,陛下朝宣之後,太醫署自有太醫來為貴人治傷。”

 武氏一直表現得很委屈,也成功博得了宦官的同情,失儀之事便不再追究,眾美排成整齊的隊列,繼續往宮內走去。

 貞觀十一年十一月,一位攪動大唐數十年風雲的女人走進了皇宮,這一年,她十四歲。

 高端冷豔的皇家版引狼入室的故事開始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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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正殿。

 太子李承乾今日有客。

 客人是熟人,名叫高履行,與李承乾自小相識。

 高履行年紀比太子大兩歲,二十出頭的樣子,相貌有點平庸,身高也很普通,這種人若穿一身尋常百姓衣裳,扔在人群裡根本泛不起一朵浪花,實在太平凡了。

 可高履行的身份卻不平凡。

 他的父親自然也姓高,名叫高士廉,爵封申國公,世襲申州刺史,官職與爵位顯赫,輩分更是嚇人,高士廉是長孫無忌和長孫文德皇后的舅舅,兄妹二人自小便被高士廉撫養長大。

 說起高士廉,不但輩分高,對大唐立下的功績也不小。 武德五年歸降李淵,一直被李家看重,而且高士廉站隊也非常果斷,畢竟自己的兩個外甥跟李世民的關係太不一般了,說來李世民是他的甥婿,是個傻子都知道該站哪邊。

 玄武門事變那天,李世民領著一幫子殺才老將在玄武門殺得不亦樂乎,高士廉也沒閒著,他幹了一件令李世民龍顏大悅的事,他領著家將跑去刑部大牢,把當時關押的死囚全部釋放出來,並且發給他們武器,然後高士廉領著這群真正意義上的殺才趕到芳林門,與當時的守門將士鏖戰廝殺,跟李世民的玄武門遙相呼應,大殺特殺,配合李世民奪門成功。

 由此可見,成就大功業的人,節操餘額實在太少了。

 論起輩分來,高履行二十出頭的年紀,見到長孫無忌之後只能叫他一聲兄長,反推過來,太子李承乾也得叫高履行一聲舅舅。

 今日太子李承乾將高履​​行召至東宮,高履行也是滿頭霧水不知究竟。

 正殿內並未設酒宴,馮家命案後,李承乾老老實實待在東宮讀聖賢書,看父皇批閱過的奏疏,酒宴歌舞一概杜絕,終於令孔穎達和幾位太子左右庶子臉色稍稍緩和了幾日。

 殿內,李承乾與高履行乾坐著,互相聊了一番家常,聊到氣氛稍稍有些熱烈了,李承乾這才微笑著道出了正題。

 “孤記得舅父大人並未婚配吧?”

 高履行一楞,老實回答道:“家中有侍妾十數人,正妻尚未娶。”

 李承乾笑道:“侍妾沒名分,提她們作甚,既然舅父大人不曾婚配,孤今日為舅父保一樁大媒,不知舅父大人意下如何?”

 “保媒?”高履行眼皮一跳,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而是試探地問道:“不知殿下欲保哪家閨秀?”

 李承乾道:“舅父大人是申國公嫡長子,將來要繼承爵位的,孤保的媒自然不會辱沒舅父的門楣……不知舅父大人覺得孤的九妹東陽公主若何?”

 高履行楞了,不敢相信地再問了一遍:“殿下是說,皇九女東陽公主與……我?”

 李承乾笑道:“不錯,九妹東陽公主,年方二八,容貌俱佳,性情溫婉,實為舅父大人良配,舅父大人不滿意?”

 高履行呆住了,半晌沒回過神。

 若不是身份原因,他真想一巴掌抽過去。

 這熊孩子……

 論輩分,他是李承乾的舅父,自然也是東陽公主的舅父,世上哪有舅舅娶外甥女的道理? 李承乾好歹也是皇家太子,未來的儲君,保媒難道連輩分都不顧了麼?

 貴圈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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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1 08:58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佳人難得

 李承乾給舅舅保媒自然不是閒得無聊,而是有預謀的。

 從東市痛毆東宮屬官,到馮家命案種種,李素確實將李承乾得罪得不輕,李承乾雖是太子,但很遺憾,他沒有繼承李世民寬廣的胸襟,卻長出了睚眥必報的心眼。

 明火執仗的報復顯然不可能,李承乾的地位太敏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裡冷冷盯著他,想要推翻他,要報復李素只能選擇背地裡動手,而且最好是不顯山不露水表面上看去與他完全無關的方式。

 於是李承乾找到了高履行。

 輩分的問題李承乾不是沒想到過,只是縱觀周圍的功勳權貴子弟,適齡的幾乎全都成親了,程家的,長孫家的,尉遲家的,秦家的……各家子弟的繁殖任務很艱鉅,剛成年便入了洞房,數來數去,矬子裡面拔高個,只好選擇了高履行。

 高履行二十出頭還沒成親,算是權貴圈裡的異類了,一來因為高家的地位太顯赫,其父高士廉是親手帶大長孫無忌和長孫皇后的舅父,連李世民在朝堂之外的地方見了高士廉都得行晚輩禮,高家已是底蘊深厚的門閥世家,高履行是高士廉的嫡長子,將來妥妥要繼承高家爵位的小國公,而且高士廉早年因為戰亂成親較晚,生下高履行算是老來得子,如此顯赫的門閥,與任何一家結親都會給朝堂帶來不可預估的變化,繼承人的親事自是慎之再慎。

 二來高履行此人,品行頗多不端,欺男霸女倒是誇張了,但其人終日混跡青樓楚館,與娼妓廝混,並且常有因爭奪而與旁人大打出手的傳聞。 久而久之,名聲漸漸臭了大街,高家欲與別的權貴結親亦不大容易。這年代的權貴固然想讓自家的權勢更上一層樓,但同時也是很要臉面的。高履行這種品行不端的傢伙,哪怕家世再顯赫終究也上不得檯面。

 所以高履行便一直耽誤到現在。

 李承乾給高履行保這一樁大媒,其心可謂歹毒,出手便拿住了李素的七寸。

 高履行的臉色不大好看,從輩分上說,他算是李承乾的表舅,李承乾莫名其妙把他的妹妹推薦給他,渾然不顧二人的輩分,委實有點輕佻浮躁了。

 “多謝殿下厚愛,只是……”高履行想了想,道:“只是臣與東陽公主輩分不合適,殿下怕是失慮了,若臣尚東陽公主,恐被天下人恥笑,殿下一番好意,臣只恨無福消受。”

 話說得很漂亮,作為表舅,這番話算是很委婉的拒絕了。

 李承乾不以為意。 反而笑得愈發親切。

 “舅父大人何必在意東陽的輩分?說來東陽亦只是宮中下嬪所出,孤才是長孫家與高家真正的血緣親人,東陽充其量只不過沾了點李家的血脈而已。況且……孤這位九妹可是才貌雙全,年方二八至今尚未婚配,眼看過了今年,父皇或許便會為她許上一門親事,錯失美色,人間至憾矣……”

 高履行笑了笑:“東陽是臣的甥女,輩分不能亂,陛下若為其尚親,自是好事。臣怎會遺憾呢?”

 李承乾見高履行毫不動心的樣子,低笑了幾聲後忽然拍了拍手掌。兩名東宮宦官走出來,手裡捧著一個畫卷。當著高履行的面,兩名宦官一左一右將畫卷徐徐展開,一名絕色婀娜的女子出現在高履行的眼中,女子身著白色宮裙,站在一片萬紫千紅的花叢中,畫師的手筆端的絕妙,連女子眉宇間淡淡的溫婉和輕愁都畫了出來。

 高履行呆呆地看著畫卷上的女子,不由屏住了呼吸,許久不見動靜。

 李承乾靜靜看著高履行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隨口吟哦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高履行的臉頰忽然泛了紅,臉頰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眼中卻漸漸露出勢在必得的霸氣。

 李承乾見火候差不多了,緩緩道:“舅父大人,雖說你與東陽隔著輩分,可是你與我李家畢竟只是表親,姑表自來便是良配,自是無礙的,孤可從未聽說過姑表結親會被天下人恥笑,至於輩分……姑表之間有輩分嗎?孤眼裡見到的只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輩分二字豈不可笑?舅父若不果真不願迎娶東陽,明年開春後,東陽恐怕真會被父皇許給別的開國功臣之子,畢竟東陽已是二八年華,在眾多姐妹裡算是老姑娘了……”

 見到東陽的畫卷後,高履行已然心動了,此刻卻仍有些遲疑:“臣答不答應自是無妨,可是陛下那裡恐怕……”

 李承乾笑道:“你若無妨,父皇那裡孤自會與你分說,放心,孤會安排妥當的。”

 高履行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再次貪婪地看了一眼東陽的畫像,在不捨的目光裡,兩名宦官慢慢將畫像收攏成捲。

 看著李承乾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高履行彷彿明白了什麼,垂頭靜靜思慮半晌,忽然道:“臣回去後會在父親面前多行勸解,日後……我高家慢慢斷絕與魏王的來往。”

 李承乾笑得愈發開心了:“親上加親,可喜可賀,舅父大人,孤這裡先恭喜你了。”

 “多謝殿下美意成全,臣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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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棚子裡,種下去的綠菜已冒出了新芽兒,凜冽的冬日寒風裡,棚子裡卻洋溢著令人震驚的一派春意。

 整個太平村的村民都沒想到,原來搭上這片白色的棚子後竟真能在冬天種出綠油油的蔬菜,這是亙古未見的奇觀。

 村裡的議論又多了起來,這一次村民們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仍舊是每日串門,仍舊三五成群往老爹李道正的房裡鑽,只是評價顯然不一樣了,這次大家沒口稱讚,連道李家風水好,竟出瞭如此一位神仙般的兒子。

 李道正一掃前些日的頹喪之態,樂得眉開眼笑,處處以神仙兒子他爹自居。

 “有奔頭……”

 大棚裡,一位活了幾十年的老農掐下一片綠色的黃瓜芽葉,放進嘴裡細細咀嚼了幾下,然後做出權威的認證:“再過倆月估摸真能看到結果… …冬天的黃瓜啊,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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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 11:43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太子保媒

 太平村的村民們都有嚴謹的科學態度,親眼見到了才算數,否則任你說破天也不認。態度很可取,如果背地說閒話時聲音再小一點就完美了。

 "冬天真能種出綠菜?"

 河灘邊,東陽兩眼閃閃亮,認識久了,李素漸漸知道了東陽的一些小毛病,跟一千多年後的女人一樣,東陽不怎麼吃肉。據說公主府裡每日的膳食菜單上很少有肉,春天夏天都是綠菜、黃瓜、崑崙紫瓜、蓮菜、芥菜等等。野菜也少不了,但肉確實吃得少,倒也沒存著減肥的心思,東陽體型偏瘦不能再減了,只是吃肉犯膩。

 一到冬天就難熬了,跟窮人家截然相反,冬天時根本不見綠菜,不得不吃肉,吃一口直犯噁心,喝御賜毒酒般悲壯。

 知道李素能種出綠菜後,東陽是太平村裡最興奮的,絕對自內心的興奮,而且對綠菜的評價比以往李素明的任何東西都高。大抵上升到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高度,全天下百姓應該給李素立個生祠每日香火跪拜才對得起李素的付出……

 "誇張了,誇張了……哈哈哈"李素臉上每一個毛細孔都閃耀著得瑟的光輝,嘴裡卻假模假樣地謙虛:"立生祠就過分了,也犯忌諱,不過長安的百姓很快便會發現,雖然冬天能種出綠菜,但他們還是吃不進嘴裡。"

 "為何?"

 "因為冬天的綠菜會很貴,貴到喪心病狂,貴到令人髮指,普通百姓問一句價格就會有輕生的念頭。"

 東陽呆住了,吃吃地道:"又……又是錢?"

 李素點頭,嘆道:"不錯,又是錢。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世間攘攘,皆為利往。我費盡心思在冬天種出綠菜,不為了錢我圖什麼?"

 東陽氣得狠狠在他腰間掐了一下:"鑽錢眼裡了!種個菜都不肯放過,就不能隨便賣點錢惠及百姓嗎?"

 "怎麼能隨便賣點錢?冬天的綠菜跟夏天的綠菜是一回事嗎?"李素正色道:"你的思想太迂腐太陳舊了,我得批評你……你看啊,如今全天下能在冬天賣綠菜的,只有我這一家對吧?知道啥叫壟斷不?"

 東陽搖頭。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這就是壟斷,壟斷會造成什麼後果呢?"

 "會讓你大財。"東陽恨恨白了他一眼。

 李素眉開眼笑:"多謝,借你吉言……不,不完全是財,壟斷的後果是造成一家獨大,市上賣的貨物,最早的形態都是壟斷。比如某個聰明的傢伙剛發明出絲綢,那種又薄又滑的綢緞自是比尋常的土布麻布穿起來舒服得多。於是受到哄搶,最初哄搶的人一定是當時的權貴。因為這東西肯定比別的布價格高,只有權貴才不差錢,他們買得起,久而久之,穿絲綢成了權貴們的特權,而且販賣絲綢利潤驚人,你說說,看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感受?"

 "恨死你了,還能有什麼感受。"東陽沒好氣道。

 "市場永遠是一灘活水,新貨品的注入便是活水的源頭,商人是最有上進心且最懂得隨勢而行的一類人。看到絲綢如此驚人的利潤後,怎麼可能坐得住?於是紛紛起而效仿,組織絲農和織戶開始研究,鑽研,甚至動用收買,偷竊等等手段,力求獲得絲綢的關鍵技術。千日防賊總有防不住的時候,絲綢的關鍵技術能藏幾年、十年,能藏一百年嗎?你看,儘管手段很卑劣,但絲綢根本不需要發明它的人操心,自然而然便傳出去了。當市場上有四家五家不同的綢緞鋪開張,它的價格肯定會降下來,因為它已不是壟斷,而是互相競爭了。競爭必然有妥協,妥協的最終結果便是花錢買它的人受益。"

 李素嘆了口氣,露出黯然之色:"你看,絲綢被他造出來了,可是最終的受害者也是他,因為別人效仿,一家獨大的他被人模仿了技術,本來能賺十貫錢的,卻只能賺一貫,還得給客人賠笑臉人家才願意買。我也是一樣,冬天的綠菜是我種出來的,但最後我必然是最大的受害者,我這樣的受害者只不過想在別人效仿之前多賺點錢而已,有錯嗎?"

 李素解釋了一大通,說得口乾舌燥,東陽靜靜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無法反駁,不由白了他一眼:"真是難為你了,為了賺點綠菜錢,想出這麼一堆歪理,想想都為你心酸。"

 李素咂咂嘴:"不說不覺得,還真有點心酸,我只是種點綠菜,既沒偷又沒搶,愛賣多貴賣多貴,為何跟你解釋那麼多?"

 東陽又狠狠掐了他一記:"無恥到家了,賺了錢不夠,還把自己說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別人買了你的綠菜反倒還欠你人情了。"

 李素正色道:"為了勞苦大眾,我會忍辱負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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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流淌得很慢,慢得像時光。

 二人靜靜依偎在一起,彷彿忘記了時光,不知不覺日已西沉。

 "東陽……"

 "嗯?"

 "明日我進宮求見陛下,把上次那兩張圖紙拿去,跟陛下好好聊聊。"

 東陽的臉刷地紅了,猛地坐起身,眼裡濃濃的驚喜:"你是說……"

 李素重重點頭,笑道:"沒錯!我的意思是說,這兩張圖紙一定能在陛下那裡換不少錢……"

 東陽呆住,吃吃地道:"換……換錢?"

 "當然換錢,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當然,銀餅我也不反對。"李素眼裡藏著深深的笑意。

 東陽俏臉白了一下,神情無比失落,不經意間掃了李素一眼,發現他眼裡那抹壞壞的笑,東陽頓時反應過來,一時惱羞成怒,一雙粉拳沒頭沒腦朝他砸去。

 "又作弄我!又作弄我!你拿去換錢吧,將來讓錢陪你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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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坐在正中看著奏疏,特別是李承乾從東宮帶回來的,每天李世民總會遣人將大堆的奏疏送往東宮,令太子仔細查閱奏疏的內容以及李世民的批閱,每份奏疏看完後李承乾要將心得體會寫下來,對這件國事的看法是什麼,李世民如此批閱的道理何在等等。

 這便是父子二人日常的交流。

 李承乾此刻恭敬站在李世民面前,看著李世民一份份審視著自己的心得,李世民越看眉頭越皺,李承乾不由心中忐忑。

 良久,李世民闔上奏疏,朝他搖搖頭:"承乾,你是未來的大唐國君,目光應該再遠大一些。治河修堤也好,農桑徭賦也好,對外用兵也好,眼睛不能只盯著一處。比如薛延陀如今內亂,你的主張是只盯著薛延陀一國靜觀其變,大唐臥榻之側有猛虎酣睡,怎能靜觀其變?此時正應該召見室韋、靺韍、西突厥等使者,與其國交好互盟,同時加快與薛延陀國內權貴的收買與煽動,此方為上策,道家的無為,並非真的無所作為,而是隨應時勢而為,機會、火候、眼光都很重要,國事,沒那麼簡單的。"

 李承乾躬身道:"是,父皇,承乾受教。"

 李世民揉了揉額頭,嘆道:"你還差得太遠,要多學學,朕將來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是,令父皇失望了,承乾之過也。"

 李世民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吧,好好跟師傅們讀聖賢書。東宮所遣的臣子皆是當今聞名天下的飽學鴻儒,孔穎達更是國子監祭酒,多跟他們學學。"

 李承乾施了一禮,卻不急著退下,站在原地躊躇猶疑不已。

 半晌,李世民抬起頭:"還有事?"

 李承乾躬身道:"確有事,前日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來東宮,請承乾保一樁媒。申國公是我大唐開國功勳,又與長孫家是舅甥,高履行所請,孩兒左思右想,覺得無法拒絕。"

 "高履行?"李世民皺起眉,回憶了一下,道:"此子該有二十歲了吧?說來與朕是平輩,至今尚未成親,亦算異數,倒是被高家名望身份所牽累,這次求你保媒,承乾你能幫則幫吧。"

 李承乾神情愈顯猶豫。

 李世民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浮起淡淡的不悅,他是殺伐果決的君主,一生乾綱獨斷,橫行無忌,最看不得自己的兒子這副猶猶豫豫的畏縮樣子。

 "怎麼了?高履行欲娶哪家閨秀為妻?"

 李承乾老老實實道:"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

 "什麼?"李世民一楞。

 "高履行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李承乾重複了一遍,咬字很清晰。

 李世民難得地露出呆滯的表情,然後……掰著手指算輩分。

 高士廉是長孫無忌的舅舅,長孫無忌是李承乾的舅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舅舅,那麼高履行的輩分算是李承乾的表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表舅……

 一大堆的"舅"來"舅"去,李世民算了半天,一件很清楚的事情被自己算得混亂了,單手撐住額頭,嘆道:"朕有點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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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8-1 11:56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 13:25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李二拒婚

 親戚關係不好算,尤其是隔著老遠的親戚,二表舅三姨丈的,繞來繞去繞得頭暈。

 李承乾顯然算得很清楚,不但算得清楚,算計得也很清楚。

 “父皇莫想了,按輩分的話,高履行確實比東陽大一輩……”李承乾笑道。

 李世民扶著額頭的動作凝固了一下,神情開始變得不悅了:“大了一個輩分還娶什麼東陽,高履行瘋了?”

 “父皇,高家和咱們李家只算是五服外的遠親,這個輩分可論,亦可不論,表親尚可嫁娶,何況五服外的遠親?”

 李世民搖頭:“不,天家無小事,天家的任何一個細微舉動都落在天下人的眼裡,當年玄武門……已被天下人詬言十多年,朕這些年勵精圖治,用兵強硬,好容易壓下天下人的議論,若天家公主與舅父成親,朝臣和百姓又會議論紛紛,雖然勉強說來,高履行和東陽不算違了倫常,但終究落了口實,教天下臣民和世家門閥有了嘲笑天家的藉口,這門親事不可答應。”

 李承乾點頭笑道:“父皇所言甚是,前日高履行來東宮與孩兒談及此事,孩兒也是如此回覆的,奈何高履行對東陽甚為……鍾意,據高履行說,他是某日遊獵路經東陽的封地,恰好見了東陽一面,從此為她魂不守舍,久思無可解,遂來東宮求孩兒,請孩兒在父皇面前美言,玉成此良緣。”

 李世民哼了一聲:“鍾意朕的公主,朕就必須把公主嫁給他嗎?你叫他去問問吐蕃的松贊乾布,他也鍾意朕的公主,看看朕以什麼來回答他——松州城下數萬吐蕃軍士的性命,還有,關中子弟奔襲千里深入吐蕃境內取城池十數座​​。這便是朕的回答!”

 李承乾頓覺一陣寒風撲面,彷彿一股濃濃的血腥和霸氣混雜在空氣裡,令他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

 “父皇恕罪。孩兒沒有思慮周全,這便回絕高履行……”李承乾面露惶恐之色。

 李世民冷冷一哼:“回絕了吧!輩分不對,終究無緣,你再勸勸高履行,天下良家女子何其多,何必單戀朕的公主。”

 “是,孩兒記住了。”

 父子沉默了一陣,李承乾起身向李世民告退。

 李世民點點頭。

 李承乾一腳快跨出殿門時,忽然回過頭說道:“父皇。高家終究也是開國功勳,當年……亦有從龍之功,父皇剛剛訓導孩兒說眼光要放得長遠,不能只盯著一處,若斷然回絕高履行,會不會……會不會寒了整個高家的心?皇九妹今年已二八芳年,也到了該尚嫁的時候了……當今天下門閥甚多,河東,隴右,諸多門閥對我李家高坐皇庭不滿。暗中廣植羽翼,而我們李家,也該多拉攏一些門閥和功勳。才能平衡朝中和天下局勢……”

 李世民眼皮一跳,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接著很快恢復如常。

 李承乾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李世民蹙眉雖只是一瞬,但恰好被他捕捉到了。

 行了,今日目的總算達到了。

 “孩兒隨口胡言,父皇莫往心裡去,孩兒告退。”

 陰謀毫無預兆,徒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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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最近幾日心裡越來越不踏實。 總覺得自己的身後有一雙眼睛,在暗處冷冷地盯著自己。像一條毒蛇等待著機會,一旦時機成熟,便會撲上來狠狠咬自己一口。

 第二天一早,李素簡單收拾了一下,打算騎上馬進長安城,他的懷裡揣著兩張圖紙,是他新近想出來的地雷和百虎齊奔箭,這兩樣新火器其實算不得太先進,實際上它們在明朝時便已應用到戰場上了,製作方法很簡單,論威力,算不上驚世駭俗。

 李素終究不敢拿太先進的東西出來,一來沒有成熟的工業條件,二來,他對歷史有著深深的敬畏,他害怕盒子裡的魔鬼是由自己親手放出來的,放出來後,便真的無可收拾了,所以他只敢做出這種相對比較落後的火器,既讓李世民滿意,自己也能心安。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他打算以這兩張圖紙為籌碼,跟李世民談判,請他把東陽嫁給自己,當然,一生效忠肝腦塗地之類的誓言是免不了的,要讓李世民放心,必須徹底把自己融入李家,從此無法像現在這般對李世民若即若離保持距離,更無法悠閒安度一生,不過為了東陽,他願意。

 下人套好馬兒,李素跨上馬背正待揚鞭,家門前忽然傳來隆隆的馬蹄聲。

 李素瞇眼望去,見家門前遠處塵土飛揚,然後眼皮猛地抽了幾下。

 一位穿著錦袍皮著黑色長毛大氅的老殺才,後面跟著一群剽悍英武一看便知絕非善類的部曲家將,浩浩蕩盪直衝李家而來。

 李素臉色一白,急忙下馬,扭頭看著身旁的薛管家,匆匆地道:“……就說我病了,傳染病,見不得風,見不得光,怕水,也見不得人……”

 說完李素剛轉身跑了幾步,便聽到一陣粗獷豪邁的大笑聲:“哇哈哈哈哈……小後生哪裡跑!看老夫怎生活擒你!”

 馬蹄聲愈發急促,李素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被人橫抱住腰,非常粗魯地朝馬鞍上一扔。

 後面一幫部曲殺才頓時發出嗚啦啦的慶賀鬼叫聲,大家都玩得很嗨……

 “程……程伯伯,有話好說,莫這樣,小子這姿態太羞恥了……”李素在馬鞍上手刨腳蹬地掙扎,急得滿臉通紅。

 活擒李素的老殺才正是為老不尊的程咬金,順手逮住李素便興高采烈,真是生吃蛤蟆活劈黃瓜的典範。

 程咬金也不停住馬,擒住李素後徑自撥轉馬頭換了個方向,一群人朝李家的封地飛馳而去。

 “聽我家大小子說,你能在冬天種出綠菜,老夫特意趕早出城,今日便來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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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4 08:45
第二百四十六章 魔王示警

 李素趴在程咬金的馬背上,姿勢很狼狽。

 欲哭無淚便是現在的心情。

 一路風聲呼嘯而過,一幫殺才如同土匪進村,在村民們異樣的目光裡,擄了李素便徑自朝李家封地疾馳而去。

 迎著村民們各種異樣的目光,李素橫趴在馬鞍上,對自己的形像已完全絕望。

 只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可世上總有一些老流氓不讓他安靜,不僅不讓他安靜,連美男子都不讓他做。

 時間過得很慢,不知過了多久,總算到了地頭,李素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再次騰空,最後安安穩穩落到地上。

 “不趁手……”程姓老流氓居然有臉露出不滿意的表情:“當年沙場征伐,二百多斤的敵將老夫一手便拎過來,小娃子分量太輕,沒甚意思。”

 “小子往後一定多吃點,爭取讓程伯伯拎得趁手。”李素趕緊表態,他漸漸熟悉了跟程咬金這類老殺才打交道的方式,順著他們就好,別跟他們講道理,講道理的下場只會更慘。

 “哈哈,對,應該多吃點,吃得像老夫家大小子那樣壯實,才叫趁手。”

 程咬金很欣慰,李素覺得他想把美男子變成傻大黑粗,用心很險惡。

 路邊是一片廣袤的田地,地裡的作物早已收割,只剩一片光禿禿的黑土,中間便是李家的五十畝大棚地,白色的素布縱向整齊地舖在竹架子上,對稱得讓人感覺很舒服。

 程咬金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指著白色的棚子道:“這便是我家大小子說的大棚菜?冬天真能種出綠菜?”

 “是,村裡的老農看過了,再過倆月估摸能種出菜來。”

 程咬金算了算日子。 道:“倆月後恰好隆冬時節,嘖!隆冬時節的綠菜,老夫這輩子都沒吃過……”

 李素趕緊道:“待綠菜熟了。小子一定給程伯伯和諸位功勳伯伯叔叔送去,盡一盡小子的孝心。”

 程咬金老懷大慰,捋著他那把亂七八糟的黑鬍子大笑:“好,好!不枉老夫疼你一場……走,近前看看去。”

 說著程咬金揮退了部曲,抓著李素的手腕便往大棚裡走去。

 走到近前,程咬金指了指棚頂的白色素布,皺眉道:“慘白白的一片,辦喪事似的,不喜慶。明日把它改成紅的,紅的看著順眼。”

 李素:“…………”

 這就是不講道理了,不但不講道理,而且沒文化,光合作用太陽紫外線什麼的,李素懶得解釋,再說了,老流氓根本不是講道理的人,解釋也是徒費口舌。

 “是是,不過程伯伯。這些白色的素布小子花了兩千貫,換掉未免……那啥。”

 “兩千貫?”程咬金猛地扭頭瞪著他:“你個敗家子,你爹抽你沒?”

 李素趕緊道:“抽過了,抽過了。吊起來抽的,藤條抽斷了三根……”

 程咬金這才滿意地緩下了臉色:“抽過就算了,否則老夫代你爹抽你一頓。”

 李素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領著程咬金走進大棚裡,進去便覺得暖融融的特別舒服,如同置身於另外一個溫暖的世界,程咬金的神情愈發好奇,咦了一聲後快步走向大棚中間。 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棚內來回端詳,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放過。

 “那是何物?”程咬金指著棚子內四周立著的一個個小鐵皮圓桶道。

 “爐子。恆溫用的,裡面燒著火。用的是草木灰,木屑,枯枝,炭等等……爐子是完全封閉的,大棚其實是個溫室,綠菜能發芽成長,靠的就是這些爐子。”

 “爐子外面伸出一根長管子是啥意思?”不得不佩服老流氓的眼神太毒辣,一眼便看到的關鍵處。

 “那個是煙囪,炭和枯枝這些東西燒起來冒煙,煙不能排在棚子裡面,會把綠菜熏死的,所以用煙囪把它排到外面去……”

 “煙囪?”程咬金琢磨了一陣,眼睛漸漸發亮。

 李素苦笑兩聲,完了,又被惦記上了,專利啊,知識產權啊,在老流氓眼裡全是浮雲……

 “程伯伯,煙囪這東西,其實家家戶戶都能用上,像程伯伯這樣的高門大戶裡,每到冬天,屋裡都會點爐子,但是燒炭的話,排出的一氧化碳……咳,煙毒,嗯,排出的煙毒容易讓人喪命,據說長安每年冬天都會因為燒炭而死很多人,有了這個煙囪,以後咱們大唐的百姓冬天取暖便再無傷亡了。”

 “好東西!”程咬金眼睛放光,嘖著嘴道:“這東西容易打製,若是做成買賣……”

 李素笑道:“程伯伯精明,只是煙囪此物製作簡單,​​就是一個鐵皮管子,明眼人一眼便知關竅,幾乎人人都會做,做買賣的話怕是賺不了幾個……”

 程咬金點了點頭:“賺筆快錢也好,一桿子買賣,能賣多少算多少,老規矩,東西由程家的工匠做,咱們五五分。”

 “是,一切由程伯伯做主。”

 冬天種綠菜說起來玄妙無比,其實技術方面也就幾個關鍵點,光照,恆溫,還有人工授粉等等,人工授粉屬於最機密的技術核心,李素自然不會亂說,領著程咬金在棚裡轉了一圈,事無鉅細分說解釋明白,程咬金終於滿意了。

 “小娃子生了一顆七巧玲瓏的心肝啊……”程咬金摸著李素的頭頂嘆道:“真不知你那些奇思怪想怎麼琢磨出來的,時常便給世人弄個新奇玩意,綠菜若真能在冬天種出來,功莫大焉,老夫這一輩跟著陛下南征北戰,闖下如今這等家業,算是夠本了,但是俺老程家下面幾個小崽子都是魯莽匹夫,有勇而無謀,將來老夫死了倒輕快。腿一蹬眼一閉便萬事皆休,但老夫卻放不下那幾個小崽子……”

 “小娃子你是個靈醒人,小小年紀也不知被誰調教成這小狐狸的奸滑性子。老夫只盼你多與我家那幾個小崽子來往,老夫蹬腿後。看在咱們如今的情分上,程家若有危難時伸手搭扶一把。”

 李素急忙道:“程伯伯言重了,您如今正當壯年,躊躇滿志之時,何以言死?小子與程家幾位兄弟向來深厚如親手足,此生定然守望相助,危難時絕不會袖手旁觀。”

 程咬金滿意了,笑道:“有你一言,老夫放心了……”

 話鋒一轉,程咬金的眼睛忽然瞇了起來:“前幾日的馮家命案,你把太子殿下得罪得不輕吧?”

 “程伯伯,此案小子完全是被牽連進來的……”

 程咬金擺擺手,笑道:“你莫與老夫解釋,反正你個小混帳嘴裡沒一句實在話,老夫懶得聽,說來你也是為了家中的護衛,能為家僕出頭的主家,這年頭不多見了。是條有情有義的漢子,所以老夫提醒你,得罪太子殿下可不大妙。馮家命案的風頭還沒過,所以太子沒有任何動作,待到風頭過去,你小子的安逸日子可過不成了……”

 李素心中一驚:“程伯伯聽說了什麼?”

 程咬金白眼一翻:“老夫能聽說什麼?只是不想見你小小年紀死得太早而已,老夫用兵甚魯莽,任它幾路來,我只一路去,一通硬拳先砸敵將中軍陣裡,勝與負須臾可分。李績那老匹夫用兵卻不一樣,他使的是陰路子。先找敵人的弱點,哪處兵力薄弱,哪處守將無能,一次奇襲撲殺過去,弱點一沖破,剩下便是屠雞宰狗,不費吹灰之力了,所以老夫這些年看似比他打得猛,但若論戰果和傷亡,李績那老匹夫確實比老夫高那麼一點點……嗯,只有一點點。”

 莫名其妙說起打仗,李素滿頭霧水,程咬金見他懵懂的模樣,不得不把話說得更透一點。

 “凡事多想想,若是有人要對付你,你的弱點在哪裡,能否事先補救,若是渾不在意,被李績那樣的老匹夫一擊而中,全盤皆輸,哭都沒命哭…… ”

 李素壓下心頭的不安,撓頭笑道:“小子似乎……沒什麼弱點啊。”

 程咬金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好,多少年沒見過這等作死的小混帳了,你死之前先把種綠菜的秘方留下來給老夫,還有釀酒,還有香水,死便死了,秘方莫便宜了別人……”

 李素:“…………”

 程咬金來得快也去得快,李素看著一幫殺才遠去的背影,心中越來越沉重。

 他看出來了,今日程咬金來太平村並非為了看什麼冬天的綠菜,而是特意過來示警,長安城裡一定有了什麼風聲,只不過因為太子是程咬金未來的國君,程咬金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然很不容易了。

 弱點?

 李素的弱點在哪裡?

 弱勢的地方太多了,無權又無勢,年紀小,人脈單薄,底蘊俱無,官職不大,爵位更小,但是所謂權勢,所謂官爵,其實李素並不在意,所以這些東西只能算弱勢,卻根本不算是他的弱點。

 除此之外,便是感情了,感情向來都是人類的弱點,親情,友情,都能成為敵人攻擊的目標,​​說親情,李素只有一個老爹,李承乾再喪心病狂也不可能派人來太平村殺他的爹,說友情,王樁王直也在太平村裡,沒招誰沒惹誰活得太平安逸,李承乾拿這兩人作文章恐怕又會陷入像馮家命案那樣的泥沼裡,他不會那麼蠢的……

 剩下的,只有愛情了。

 李素想到這裡,心頭猛地一震,接著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兩眼迅速充血通紅。

 “不好!他要拿東陽下手!”李素臉色刷地變得慘白無比,回過身便朝家裡跑去。

 “來人,備馬!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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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8-4 08:50
第二百四十七章 驟然生變

 灰濛濛的天空被一團陰雲籠罩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天地彷彿忽然間風雲變色。

 李素在大道上打馬狂奔,眼中佈滿了通紅的血絲。

 不祥的預感在心中越來越清晰,這些日子縈繞心頭的不踏實的感覺終於落在實處,原來它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確實存在的危機。

 來不及通知東陽了,李素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長安城太極宮,在李世民沒有做出決定前攔下他。

 長長的馬鞭毫不留情地鞭打著馬臀,只聽得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寒風像刀片般割得臉頰生疼,李素的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程咬金示警過後,李素赫然驚覺。

 他大抵明白太子接下來會怎麼做了,而他猜到的做法,卻尤令自己心尖滴血,此生的幸福,眼看要被人生生毀去。

 前些日還在慨嘆馮家的因果報應,殊不知因果報應無處不在,如同人生的輪迴一般,每個人都無法逃避,曾經李素種下的因,今日到了收穫果的時候。

 身下馬兒的嘴角已流出了白沫,從太平村到長安城,李素這次只花了大半個時辰,馬兒已盡了它最大的努力。

 長安那巍峨高聳的城牆遠遠在望,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顯得那麼的森然可怕。

 顛簸的馬背上,李素遠遠看著城牆,眼瞼裡的景色不斷晃動倒退,長安的城牆越來越近,李素蒼白的臉上露出慘然的笑。

 何賦言走在太極宮前廣場的青石板上,他的腳步很沉穩,步履很從容,每一步的距離大小相同,恰好踩在每一塊石板的中間。

 從廣場邊緣的第一塊石板算起。 一直到承天宮門前的最後一塊石板,一條直線總共九百九十塊石板,何賦言走了九百九十步。 一步都不差。

 何賦言是殿中侍御史,大唐的御史分三類。 台院,殿院,監院,三者並列,互為牽制,殿中侍御史的職責是“掌糾興,舉百官,知推彈舉”。 通俗點說,侍御史就是言官,可風聞奏事,什麼都可以彈劾。

 今日何賦言單獨進太極宮,為的便是行彈舉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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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殿。

 李世民的心情不太好,因為昨日他與高士廉鬧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李承乾在父皇面前保媒不到三天,高士廉親自求見,為他的兒子,也是高家​​的嫡長子高履行求親,求親的對象自然是李世民的第九女東陽公主。

 高履行鍾意東陽,並不完全因為她的相貌身段和溫婉性情,高門大戶的婚姻從來不會這麼單純。

 因為高家需要與天家結這門親事,這才是高家不顧輩分求親的主要動機。

 從武德五年高士廉歸降高祖皇帝,他的外甥長孫倆兄妹一個成了李世民的肱股重臣,一個成了李世民一生摯愛的文德皇后,平心而論,天家這些年對高家算得上非常敬重了,這裡面除了當初玄武門之變時高士廉站隊正確,果斷助李世民奪取芳林門,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高家是長孫家的娘舅,而且長孫倆兄妹自小被高士廉親手帶大,有了這層關係。 李世民怎能不對高家禮遇有加?

 然而,高家還是需要與天家結這門親事。

 當年的站隊也好,與長孫家的血緣關係也好,終究是曾經的功績和別人的面子。遠不如實實在在的天家姻親這種關係牢靠,只有娶了一位公主進門,高家才算是真正的安全穩妥,能夠在風急雨驟的朝堂中立於不敗之地,從而成為真正的世家門閥。

 因為輩分的關係,高家曾經有心求娶卻無法開口,高履行與李世民算是平輩,平輩相交卻要求娶人家的女兒,這話委實張不開嘴。

 然而直到前幾天,太子李承乾主動保媒,一番話終於釋出了高家上下心裡的願望。 既然太子開了頭,高家若不把握住這次機會,那就實在太蠢了。

 所以昨日高士廉求見李世民,正式以高家家主的名義,向李世民求尚東陽公主。

 最後的結果不大理想,李世民令高士廉失望了。

 輩分問題終究是紮在李世民胸口的一根刺,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更何況東陽生得絕色傾城,身段窈窕,世上什麼樣的少年俊才不能嫁,非要嫁給一個比東陽大一個輩分的男子?

 李世民心裡一百個不樂意,面對高士廉的求親,李世民滿臉強笑,哼哼哈哈幾句後,終於委婉拒絕了,當然,為了安撫開國老臣之心,李世民把宮中的奇珍稀貴當成不要錢的破爛似的給他塞了一大堆,名曰賞賜。

 高士廉求親不成,悻悻離開太極宮,儘管李世民面子給得十足,盡量照顧到開國功臣的情緒和尊嚴,可是畢竟拒絕了高家的求親,令高士廉心裡很不舒服,離開時臉色有點難看。

 平日對東陽有些絕情冷淡,這一次自然也不是李世民的良心發現,高家需要這門親事,但李世民不需要,他太在意天下人對天家的議論了,當年玄武門之變被天下人罵了十幾年,李世民扮了十幾年的聖明君主才把罵聲壓了下去,天家絕不能再出現任何的行差踏錯了。

 結親失敗,高士廉覺得沒面子,李世民覺得高家太過分,提出這種非分的要求,所以李世民和高士廉都有點小小的不愉快。

 臉色陰沉了一整天,甘露殿內外的宦官和宮女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幸好李世民當了十幾年的聖明君主,沒有遷怒於人的惡習,否則今日殿內殿外的宦官宮女們難免有幾個成為李世民發洩的出氣筒。

 批閱完奏疏,小小的不愉快終於平復了一些,李世民揉了揉額頭,正打算去後宮看看前些日子剛被選進宮的採選美女,從中挑一個容貌身段滿意的女子今晚侍寢,這時一名宦官匆匆進殿,奏稱殿中侍御史何賦言宮外求見。

 李世民嘆了口氣,只好宣見。

 別的朝臣能攔,但御史這類人不能攔,言官的嘴最討厭,聖明如李世民者,也不能輕易得罪,否則難免又是一陣口誅筆伐。

 何賦言進殿,君臣見禮之後,李世民堆起笑臉,打算按慣例先說幾句寒暄客套,以終極大領導的姿態關懷一下朝臣的日常生活起居,誰知何賦言完全不領情,沒等李世民開口,何賦言卻直奔主題了。

 “陛下,臣查明,涇陽縣子李素與東陽公主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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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8-4 08:56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事實俱在

 一句話石破天驚!

 李世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看上去像一尊沒有思想的雕像,眼神分明陷入呆滯狀態。

 良久,李世民回了神,語氣無比陰森:“何賦言,你剛才說什麼?”

 何賦言也不怕,垂著頭重複了一遍:“陛下,涇陽縣子李素與東陽公主有染!”

 “有染”二字很刺耳,至少李世民聽起來很刺耳,這句話彷彿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世民的臉上,李世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痛,多少年沒嚐過這種滋味了。

 “你,給朕再說一遍!”

 殿內電閃雷鳴,龍顏狂怒。

 何賦言梗起脖子,不怕死地第三次重複:“涇陽縣子與東陽公主有染!”

 李世民暴怒,拍案而起:“大膽!爾敢污我天家聲名!來人……”

 “陛下,臣有鐵證,何言污之!”何賦言大聲抗辯道。

 “鐵證?”李世民呆了一下,然後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很危險的信號。

 “臣有鐵證!可證涇陽縣子與東陽公主有染!”

 “拿來!若有半字不實,朕必夷爾三族!”

 何賦言進宮彈舉顯然早有準備,聞言不慌不忙地道:“臣昨日得東陽公主府侍衛黃申密報,自貞觀十年冬月,東陽被陛下賜公主封號和封地,入住太平村公主府後,東陽公主便認識了同在太平村的涇陽縣子李素,二人從那時起便漸漸熟悉,常在涇河河灘邊私會,此事公主府的侍衛們大多知曉,只因公主殿下以銀錢買通,故而一直未曾走漏風聲……”

 李世民面孔迅速漲得通紅,怒火已至頂點,只不知這怒火是衝著何賦言還是東陽和李素二人。

 何賦言繼續道:“陛下可曾記得當初結社率叔侄二人挾持公主殿下一事?那日公主殿下與李素二人同時被擄,後來說是結社率叔侄擄公主後路上巧遇李素,其實哪有如此恰巧之事?那日二人被擄,實則是二人當時同在河灘邊私會,故而被結社率撞見。李素為保公主性命,所以豁命以赴,將結社率叔侄二人殺死。”

 “因此一事,李素與東陽公主二人共過患難,兩情愈發如膠似漆,河灘私會愈發頻繁,公主府侍衛皆有所聞,今年夏天,我大唐征伐吐蕃。大唐兵發松州,李素隨軍而行,在他去松州的同時,李素之父李道正為他定下涇陽縣許家的親事,李素獨鍾東陽公主,故而不願成親,暗中破壞親事,許家兩次結親。李家兩次毀親,此皆因東陽公主之故也。這件事太平村上下皆有所聞,陛下遣人一查便知……”

 李世民臉色漲紅,鼻孔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兩手的拳頭越攥越緊,陰森地道:“還有嗎?”

 “還有,李素痛毆度支司郎中,東市廢東宮屬官,兩次入大理寺牢獄,東陽公主皆託人奔走轉圜,暗中周全。李素獻策也好,釀酒也好,皆與東陽公主有關,或許陛下還記得李素曾作過'花開堪折直須折'的絕妙詩句,此詩雖名為惜時詠誌之作,但是以李素和東陽公主之間的私情來看,恐怕此詩不單單是惜時詠志,內中更有幽徑雅意……”

 何賦言列舉的事例很多,而且每一條似乎都有理有據,李世民聽了半晌,終於察覺到一個很不妙的事實。

 這些事例堆加起來,恐怕東陽和李素之間真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私情。

 李世民是皇帝,又是父親,女兒瞞著他做下這等事,簡直大逆不道,而那個李素,該死一千次一萬次!

 胸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噴發,李世民閉上眼,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古井無波,然而實在太憤怒了,臉上的表情再怎麼強壓,也呈現出微微扭曲的猙獰模樣。

 “你剛才說的公主府侍衛黃申何在?”李世民緩緩問道。

 何賦言有備而來,自是不懼,沉聲回道:“黃申此時在太極宮門外候旨。”

 “宣他進殿!”李世民狠狠一揮袍袖。

 良久,相貌醜陋身材卻略顯壯碩的公主府侍衛黃申戰戰兢兢走進甘露殿。

 李世民的目光像一匹盯住獵物的狼,冷冷地註視著他,黃申垂首站在殿中,冷汗早已浸濕了後背的衣裳,殿內沉默越久,黃申越發止不住地發抖。

 帝王氣勢下,黃申如驚弓之鳥,垂著頭如臨淵池,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李世民注視良久,神情陰沉地道:“黃申,東陽公主與李素的私情,你果真知曉?”

 “小人……知曉。”

 “緣何出賣公主?”

 黃申臉色蒼白,咬著牙道:“位卑卻仍有忠直之心,不忍欺瞞君上。”

 李世民嘿嘿冷笑數聲,然後才道:“將你所知東陽與李素的私情原原本本道來,不可有半字虛言。”

 “是,東陽公主與李素相識與太平村涇河邊,那日公主殿下撇下我等侍衛,獨自去涇河邊踏青,回來後大家都覺得公主殿下神態不對……”

 黃申說得很詳細,語速很慢,彷彿每一個字都是自己思考醞釀後才說出口,李世民與何賦言靜靜地聽著,偶爾李世民插一兩句嘴,問幾句話,黃申回答過後順著李素和東陽的相識相愛過程繼續說。

 許久以後,黃申終於說完,殿內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

 李世民攥著的拳頭微微發抖,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眼中的憤怒彷彿兩團無法熄滅的火焰,將整個面孔炙烤得充血通紅。

 恥辱啊! 天家的恥辱啊!

 東陽那麼懂事,那麼溫婉的女子,竟然做出這等敗壞天家名聲的污濁之事,若然敗​​露出去,天下人將會怎樣議論天家?

 李世民閉上眼,深呼吸。

 儘管事實和人證擺在面前,但他心中仍存在著一絲希望,他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而是有人惡意構陷,東陽仍是那個知書識禮的好女兒,李素仍是那個懶散卻忠直的好臣子……

 殿內靜悄悄的,氣氛卻壓抑得令人崩潰。

 李世民神情陰沉,臉色時紅時青,時而殺機畢露,時而黯然悲涼,不知在想著什麼。

 良久,李世民終於開口,從齒縫中非常緩慢地擠出幾個字。

 “宣,李素覲見。”

 李素趕到太極宮門前時已是汗出如漿,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呆呆地註視著太極宮前那扇緊閉的朱門,神情慘然。

 他能感覺到一樁天大的禍事毫無預兆地降臨了,這樁禍事如同一柄巨錘,將他和東陽此生的幸福摧枯拉朽般摧毀,從此不再有生機。

 站在太極宮外不知呆立多久,李素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打算具名求見李世民。

 這時宮門忽然緩緩開啟,何賦言施然走出來,後面跟著一位白面宦官。

 見到宮門外呆立的李素,何賦言一楞,臉上飛快閃過不自在的表情,然後恢復了平靜,表情恬淡地繼續往前走。

 李素此時心亂如麻,而且他也根本不認識何賦言,二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跟在後面的宦官卻顯然認識李素,見李素站在宮門外,不由喜道:“正好省了奴婢辛苦跑一趟太平村,今日倒真巧了,李縣子,陛下宣你即刻進宮面聖。”

 李素心頭愈發沉重,強堆起笑臉朝宦官友善地笑了笑,然後一言不發地跟著宦官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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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宮承天門外是朱雀大街,何賦言走出廣場後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朝朱雀大街旁邊一條暗巷鑽了進去。

 暗巷內,一輛不起眼的紅頂藍蓬馬車靜靜地停在巷道中間,馬車四周三五成群佈滿了穿著便服的侍衛。

 何賦言快行幾步,走到馬車旁邊,垂首恭立不語。

 馬車的簾子一直不曾掀開,許久後,裡面幽幽傳來一道聲音。

 “都說了嗎?”

 何賦言恭敬地道:“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說了,黃申也說了,陛下暴怒,已宣李素進宮。”

 馬車內揚起暢快的笑聲:“如此甚好。”

 “殿下,臣還需要做什麼?”

 “暗中串聯朝臣,將此事鬧上明日朝會,廣為天下所知。”

 何賦言遲疑了一下,道:“這畢竟是天家內事,臣是外人,若宣揚出去,恐怕陛下不會饒臣……”

 “事情鬧大,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父皇無法責罪於你,充其量尋個由頭將你貶謫出長安,明年孤再將你宣調回來便是,你為孤做了這件事,已是莫大的功勞,孤不會忘記的。”

 何賦言暗暗苦笑,明年宣調回來,這個餅未免畫得太不可信了……其實,自己也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馬車內傳來李承乾冷冷的聲音:“朝堂上須得理不饒人,這個道理相信你比孤更明白,孤要見到結果,最好是父皇將李素賜死。”

 “臣……盡力而為。”

 馬車內再無聲音,坐在車前的馬夫甩了一記空鞭,馬車緩緩駛動,離開暗巷朝東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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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以後還是晚上更新吧,這段時間總是熬夜,有時候甚至通宵不睡,實在太辛苦了,作息調整得差不多了,明天開始更新規律恢復正常……(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5 09:05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雷霆震怒

 從承天門到甘露殿一共多少步,李素沒算過,他不像何賦言那麼無聊。

 只是今日進宮,李素的腳步很沉重,彷彿每邁出一步,便離深淵更近了一步,走到盡頭,終難免縱身一跳的結局。

 心裡有種淡淡的後悔。

 太突然了啊,突然得甚至來不及跟她道個別,來不及再抱一抱她。

 甘露殿位於太極宮的中宮和後宮交界處,嚴格說來算是中宮範圍,李世民經常在甘露殿召見朝臣,商議國事,因為甘露殿是最靠近後宮的大殿,所以能在甘露殿被他召見的朝臣,通常都是非常親近得寵的大臣。

 李素走得不快,穿過嘉德門,朱明門和兩儀門,遠遠看見甘露殿頂的流雲簷角。

 身後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李素愕然回頭,卻見一群宦官宮女簇擁著一位綠色宮裝的少女,少女不顧宦官和宮女的阻攔,毫無儀態地拎起高腰宮裙的裙腳,蹦蹦跳跳朝他跑來。

 儘管心情沉重,李素仍露出了笑容。

 許久不見高陽公主,沒想到今日居然在宮裡遇見她。

 “知道本宮被父皇禁足,所以你進宮來陪我玩的嗎?”無聊的內​​宮裡遇到熟人,高陽的心情很愉悅。

 “公主殿下,時間緊迫,無暇多說,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高陽皺了皺鼻,擺出公主的架子:“大膽狂徒,一見面便要本宮幫忙,你當本宮是何人……”

 說著說著,高陽的表情漸漸不對了。

 她發現李素臉色很蒼白,這樣的表情她以前躲在太極殿後面偷看君臣朝會時,在那些大禍臨頭的朝臣們臉上見過。

 “你怎麼了?”

 李素嘆道:“看在以往與臣的這番情誼上,臣希望殿下能派個人去太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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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走進甘露殿,跨進高高的門檻,迎面便感到​​一股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潔白的足衣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步履無聲。

 進出甘露殿許多次了,從未如今日這般沉痛,失措。

 大殿內很安靜。 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木箱子,箱子裡不聞一絲雜音,不見一絲光亮。

 從門檻到殿中,李素走了九步,然後停下,朝殿內主位上那個陰沉著臉的中年男子施禮。

 “臣李素,奉旨覲見陛下。”

 彷彿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李世民一聲不吭,李素只好保持著躬身施禮的姿勢,久久不動。

 腰部傳來難言的酸痛,保持這樣的姿勢很累,李素咬牙堅持,汗珠一滴滴從身上冒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殿上李世民終於一聲冷哼:“罷了,坐吧。”

 李素依言坐下。

 大殿繼續陷入沉寂。

 李世民是製造恐怖氣氛的高手,一聲不吭便能把人逼瘋,李素很幸運,今日竟能嚐到這種百般煎熬的滋味。

 又過了許久,李世民大抵覺得恐怖氣氛足夠奪人心智了,這才悠悠開口。

 “李素。聽說最近你去火器局應差明顯比以前勤快多了,上月火藥足足配了兩千斤,可有此事?”

 李素垂瞼拱手:“臣的本分而已。”

 很滿意的答案,李世民點了點頭,繼續道:“朕還聽說你最近在家裡弄什麼冬天的綠菜,此事若成,功德無量,此功不亞治天花,造火藥和推恩薛延陀之策。可稱得上你為大唐社稷立下的第四大功。”

 “陛下謬讚,臣不敢當。”

 李世民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似喟嘆般道:“十多歲的娃子啊,又是創火藥,又是獻國策,又是種綠菜的……,做出來的這些事,從頭到尾還不到一年,莫說天下英才,便是朕在你這般大的年紀,亦做不到如此功績,真是不簡單。李素,朕和大唐社稷何其有幸,能得如你這般良才,朕很期待,期待在你的有生之年,你會為大唐立下多少潑天功勞,大唐因為有了你,會出現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素的心漸漸沉人不見底的深淵。

 話是好話,每一句都在誇他,可李素清楚,李世民這番話只不過是鋪墊而已,狂風暴雨在後面等著他。

 “臣為唐臣,自當為社稷盡忠,此皆臣的本分而已。”

 李世民哈哈大笑:“自你進殿,說了四句話,其中兩次說到'本分'二字,朕問你,你果真本分嗎?”

 李素眼皮一跳,瞬間聽出了話裡暗藏的刀鋒。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素無法再逃避,進或退已無關緊要,結局只在李世民的一念之中。

 深吸一口氣,李素抬起頭直視李世民,道:“是,臣是本分人,縱有情非得已,亦是發乎內心。”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奇妙的是,李世民居然聽懂了,不但聽懂了,臉上甚至露出了莫測的笑容。

 “所以,你便倚仗立下的功勞,長出了一顆潑天的膽子,敢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李世民的笑臉透出一股萬年寒冰般的陰冷。

 李素也笑了,如此大禍臨頭的時候,他居然也笑得出來。

 “臣剛才說過,'情非得已'。”

 一道黑影呼嘯而至,李素一驚,下意識閃避,轉頭一看,卻是一隻黃底軟靴,再看殿上,不由愕然。

 李世民瞬間翻臉,笑容不復再見,臉上一片電閃雷鳴般的狂怒。

 “混帳東西,'情非得已'是你覬覦朕的東陽公主的理由嗎?朕以國士待爾,爾以何報朕?事已至此,爾竟還不知罪?”李世民力竭聲嘶地吼道。

 李素嘆了口氣,剛才進殿前的種種惶恐,畏懼,此刻全然不復。面對李世民的暴怒,此刻他的心情卻無比平靜。

 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不斷的隱忍,不斷的陪笑,對人笑、 對鬼笑,蜘蛛吐絲般不斷經營著自己方寸之間的蛛網,用感情用利益,用盡各種方法拉攏權貴,討好皇帝,連闖禍都成了刻意自保的策略,他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在這個太平盛世裡活下去,活得更好一點。

 可是,他早已膩煩了這一切,膩煩了這種隨時隨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

 更可笑的是,無論自己怎樣小心,終究躲不過臨頭的大禍。

 既如此,何必小心?

 面對李世民的雷霆大怒,李素忽然笑了,笑得比陽光更燦爛。

 抬起頭直視李世民,李素的眼中露出誰都不曾見過的執拗和倔強,李世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看清了李素眼中的神采。這種執拗和倔強的神采,自從玄武門之變,踩著兄弟的鮮血登基後,他再未曾見過。

 盯著李世民,李素的語氣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慢。

 “兩情相悅,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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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進了宮卻沒再出來。

 暴怒的李世民終究留了情面,沒將李素關進大理寺監牢,而是令宮人將他軟禁於安仁殿,一個緊挨著冷宮掖庭的偏僻宮殿。

 甘露殿內,李世民的怒火愈發高盛,李素的不懼,李素的抗辯,李素那一記桀驁狂傲的眼神,像針一樣狠狠扎在李世民的心尖上,相比他與東陽公主的私情,李素剛才面對他的態度似乎更令他憤怒。

 憤怒中還帶著一絲不解,這個以前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小子,今日哪裡來的勇氣,竟然絲毫不畏懼皇權龍威。

 不管怎麼說,李素和東陽做下了一件令天家蒙羞的事,李世民太在乎名聲了,因為曾經失去過名聲,所以他尤知名聲二字的重要。

 大殿內來回急速地踱步,李世民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宣洩心中的憤怒,殿內殿外的宮人惶惶不安地垂著頭,大氣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絲聲響會令自己人頭落地。

 來回不知走了多久,李世民腳步一頓,臉上露出決然之色。

 絕不能再放任了!

 立過再多的功勞又如何?終究只是平民農戶出身,與世家門閥的聯姻才是他需要的,才是如今的政治形勢需要的,個人的功勞再大,跟門閥勢力的支持比起來,真的不值一提。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李世民決定了李素和東陽的結局。

 “來人!”

 一名宦官戰戰兢兢出現在殿門外。

 李世民狠狠一揮袍袖:“令禮部擬旨賜婚,皇九女東陽公主,尚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令太史局選取十日內的黃道吉日,儘速完婚!東陽公主府侍衛全數撤換,加遣金吾衛值守,任何人不得進出。”

 一言九鼎,幾無​​更易。

 宦官一一記下,匆匆離去。

 下了這道旨意後,李世民閉上眼,彷彿解決了一件久懸心頭的大事,輕輕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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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倉促賜婚,本意不完全為了棒打鴛鴦,當了十多年的皇帝,他深知朝中人言可畏,李素和東陽的私情恐怕會被人利用,大肆傳揚之後,天家的名聲會被朝堂民間毀得愈發體無完膚,所以李世民賜婚的另一半原因,也是為了壓下朝野的議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李世民多少也存了一絲保護李素的念頭。

 人才難得,李素這樣的人才更難得。

 從他治好了天花,獻推恩策,再到發明火藥……一樁樁一件件,用潤物無聲的方式悄然改變著大唐,初時不覺得,久了便能發現,他獻的推恩策令大唐在北方的戰略態勢由守轉攻,他發明的震天雷令老將們愈發有了底氣,大唐將士們士氣如虹,小小的物件成了唐軍征伐四方的最重要的一張王牌,如今他還在專研如何在冬天種出綠菜……

 細數之下,連李世民也不由暗暗心驚。

 這個如玉般溫潤的少年郎,僅僅一年裡便做了這許多事,假以時日,十年後,二十年後呢? 他會為大唐立下多少潑天功勞?

 大唐太需要改變了。從民生到軍事,君臣十多年勵精圖治,休養生息。 為的不就是創出一個強盛的煌煌盛世嗎?亂世需要威震天下的將才,盛世更需要治世之才。

 所以李素這樣的人才。 李世民真的不捨得殺他。

 所以李素在與公主有了私情,桀驁地頂撞了皇帝後,居然還能活著,不是因為皇帝的憐憫,而是他自身的價值。

 自身的價值,才是活命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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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東陽公主府。

 東陽坐在府裡的涼亭內,面前擺著一套精緻的茶具。

 烹茶是一件很繁瑣的風雅事。 每一個動作細節,每一味加進去的佐料,都與儒家的每一句經義相關,茶中的酸甜苦辣,彷彿襯映著整個人生。

 渾然不覺即將臨頭的大禍,東陽此刻的心情很愉悅,烹茶這麼嚴肅的事,她卻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一邊優雅地進行著烹茶的每一道工序。

 最後一道工序做完,精緻的小茶盞裡斟滿了冒著熱氣的茶湯。素手輕輕一晃,稠濃的味道裡溢出一絲沁人心脾的茶香。

 東陽將茶盞湊到紅唇邊,小心地輕啜一口,隨即俏麗的臉蛋皺成了一團。

 “好難喝……”東陽吐著香舌,難得一見的調皮樣子。

 擱下茶盞,再也不肯看它一眼,東陽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快結冰的小湖。

 “明日把他叫進府裡,讓他嚐一嘗我烹的茶,說來認識這麼久,我還未曾給他烹過茶呢……”東陽眼裡露出濃濃的情意,典型的沉醉在愛裡的痴傻女子模樣。

 眼裡又露出了醉人的笑意,東陽不自覺地皺起瓊鼻,掩嘴輕笑自語:“……不過如此難喝的茶,恐怕他聞聞味道就吐了,不管了。一定要他喝下去,灌也要灌進他嘴裡。”

 喃喃自語著,莫名便笑了起來,冬日的寒風裡,眼裡那抹風情卻比春風更撩人。

 孤獨總是特別漫長,像冬日的夜。

 幽幽嘆了口氣,東陽的表情又變得恨恨不已。

 “壞人!一大早連招呼都不打便不見人影,不知哪裡去了,害我在河灘邊吹了一早的冷風……”

 獨自沉浸在甜蜜的孤獨裡,東陽凝視著湖水發呆,痴痴地笑,痴痴地幽怨,痴痴地嘆息。

 公主府的前庭傳來嘈雜的人聲,有吵鬧,有哭喊。

 被打斷了甜蜜的臆想,東陽皺了皺眉,扭頭望去,卻見貼身小宮女綠柳一臉蒼白地匆匆朝涼亭跑來。

 東陽心一沉,眼中的天地忽然間黯淡無光,一種不祥的感覺赫然浮上心頭。

 “殿下不好了!”綠柳喘著粗氣跑到涼亭內,清澈的眼中蓄著焦急的淚花兒。

 “殿下,宮裡來人宣旨了!”

 東陽努力平靜地問道:“宣什麼旨?”

 綠柳飛快搖頭:“奴婢不知,但跟著宣旨天使而來的,還有一隊金吾衛將士,他們一進門便將咱們府裡所有的侍衛全部拿下了,公主府的值衛已由金吾衛接管……”

 東陽渾身一顫,禍事如同忽然臨頭的霹靂,當頭炸響。

 “去……去正殿領旨!”東陽咬著牙道。

 主僕二人匆匆趕往正殿。

 公主府正殿內,一名穿著絳紫色錦袍的宦官立於殿中,見東陽匆匆趕來,宦官先朝東陽見了禮,然後徐徐展開手中的黃絹,面無表情地宣念。

 駢四儷六的繁雜鋪墊過後,宦官終於念出了旨意的正題:“……皇九女東陽公主,尚申​​國公長子祠部郎中高履行,著太史局選定吉日,即令大婚,欽哉。 ”

 東陽的俏臉瞬間失去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宦官念完後,許久不見動靜,抬眼一看,卻見東陽公主身軀搖搖欲墜地晃動,淚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浸濕了一片。

 “公主……公主殿下,這,還請殿下領旨。”宦官小心地喚道,本來還想道幾句恭喜的吉祥話,可是瞧公主眼下這模樣,這句恭喜似乎不合時宜,宦官只好閉嘴。

 東陽身軀搖晃得愈發厲害,身後的綠柳大急,悄悄在後面伸出手,穩住東陽的身軀。

 “公主殿下……”

 在綠柳的輕喚聲中,東陽終於回神,眼中一片空洞木然。

 宦官看著自己手中捧著的黃絹,為難地道:“公主殿下,不管怎樣……還請殿下先把旨意領了吧,奴婢無法回宮交差呀。”

 東陽身軀不再搖晃,卻露出無比決然的神情。

 “回去告訴父皇,東陽身心俱屬他人,此生不渝,若欲令我再嫁二夫,除死而已!”

 說完,東陽終於壓制不住胸腔中一股竄流的逆血,噗的一聲,仰天噴出一口血雨,隨即軟軟地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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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8-6 08:36
第二百五十章 高陽闖府

 一道聖旨,東陽吐血暈厥。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的殘酷,只有生在帝王家的兒女最清楚。

 身份再尊貴的公主,她們的命運也從來未曾掌握在自己手裡,棋子終究是棋子,身份再高貴,也只是一枚高貴的棋子,天子的手輕飄飄一撥弄,棋子該在哪裡仍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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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陽在打馬狂奔,身下的馬兒呼哧喘著粗氣,拼了命地朝太平村飛馳而去。

 這次她沒有帶任何隨從,只有孤身一人,她是從宮裡偷偷跑出來的,父皇的禁足令對她來說,似乎不算什麼大不了的懲罰,淑景殿裡強行扒了一個宦官的衣裳然後換上,一陣拳打腳踢之後,逼著宦官舉著通宮令牌將她帶出宮去,出宮後便騎上快馬直奔太平村。

 高陽才十二歲,幸好才十二歲。

 所以她沒被無情的天家污染,所以她能將姐妹之情,朋友之義擺在心間。

 東陽是她的親姐姐,李素是她為數絕少的朋友,姐姐和朋友有難,她不可能坐視。

 馬兒跑得很快,不到一個時辰,高陽已到了太平村東陽公主府。

 府前已換了一批侍衛,人人披甲戴盔,儼然是金吾衛的人馬。

 李世民生了戒心,決意不再放任,公主府所有的侍衛已被換成他真正的心腹金吾衛所屬。

 踢踏的馬蹄聲在公主府門前停下,門前值衛的兩隊金吾衛將士神情立馬變得緊張起來,人人按住腰側的橫刀,為首的侍衛高高揚起手,大喝道:“公主府禁地,來人住馬!”

 回答他的,是一記呼嘯而來的鞭子。

 啪地一聲脆響,侍衛臉上多了一道血紅色的鞭痕。

 “狗東西,膽敢攔本宮的路。誰教你的有眼無珠?”

 侍衛挨了一鞭後才看清,原來這位穿著宦官衣裳的人竟是高陽公主。 於是紛紛朝她躬身施禮。

 高陽卻仍不解恨,揚起鞭子沒頭沒腦朝他們身上抽去,一記記響亮的鞭聲破空而出,金吾衛的將士們不敢還手,只好雙手護住頭,任由鞭子抽在他們身上。

 “氣死本宮了!本宮長這麼大,還沒人敢攔本宮的路,你們算什麼東西!”

 一通鞭子抽下來,高陽的氣勢終於佔足了上風,自己也抽累了,憤怒地哼了一聲,偏身下馬,大搖大擺朝公主府大門走去。

 “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准任何人進出……”

 啪!

 高陽像只發怒的小雌虎,手裡的鞭子朝說話的那名侍衛狠狠揮去,漫天只見無數黑色的鞭影飛舞,眨眼間侍衛被抽得滿身血痕。

 “你們回去問問父皇。'任何人'裡面也包括本宮嗎?今日本宮非要進去,有膽索性一刀劈了我!”

 說完高陽大步跨進公主府的大門,金吾衛將士們被這刁蠻公主一通鞭打,心中生了懼意,也沒膽子再攔她了。

 再說,只要她不將東陽公主帶離出府就好,她自己要進去,誰能攔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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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陽躺在軟榻上,睜著兩眼木然看著殿頂的橫梁。

 吐出一口血後嚇壞了府裡的宮女們,綠柳急忙遣人從太極宮裡請來了太醫,太醫瞧過以後說是心血鬱結,久抑不開,而致吐血,煎了兩副藥,綠柳侍侯著東陽喝下,這才無事。

 恬靜安寧的公主府如今裡外一片愁雲慘霧。東陽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神情呆滯地躺在床上,綠柳一旁抹著淚侍侯著她,曾經的侍衛全數被鎖拿問罪,外面換上了金吾衛將士值守,公主府內任何人不准走出一步。

 頃刻間彷彿家破人亡一般,昨日起高樓,今日樓塌了。

 主僕二人待在淒愴的寢宮內,空氣裡瀰漫著悲戚的味道。

 一陣旋風刮過,高陽風風火火地出現在寢宮內,一邊走一邊嘟嚷:“氣死本宮,敢攔本宮的路,什麼東西,若本宮今日帶了侍衛,非剁了你們的手,氣死本宮了!”

 高陽赫然出現令綠柳兩眼一亮,驚喜地摀住嘴,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高陽進殿便看見皇九姐病怏怏躺在床上,失了魂魄般不言不動,對她的到來亦無半點表示,高陽一驚,隨即想到大家血脈相連的骨肉情,還有這段日子以來,這位溫柔親切的皇姐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高陽呆了片刻後,小嘴一癟,哇地大哭起來。

 “皇姐,你究竟怎麼了?父皇為何這般待你?”

 東陽毫無回應,木然呆滯地望著殿頂。

 綠柳泣道:“陛下剛剛下旨,要將公主殿下尚予申國公長子……”

 高陽抽噎道:“高履行嗎?那傢伙終日混跡長安青樓,與眾多娼妓廝纏不清,長安城裡傳遍了,皇姐怎能與這種人結為夫妻?父皇這不是害姐姐嗎?”

 綠柳哭道:“旨意已下,斷無更易……如今能救殿下的,恐怕只有,只有李縣子了……”

 “李縣子?”高陽彷彿想起了什麼,神情猛然一震,急道:“我今日來姐姐府上正是受李素之託,他剛才進宮去了,看他的樣子,怕是禍福難料……”

 提起李素的名字,東陽終於有了反應,呆滯的眼神恢復了些許神采,轉過頭看著高陽,吃力地道:“李素……他怎麼了?快告訴我!”

 高陽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皇姐,真沒想到你和李素居然……李素被父皇召見,你們的事似乎已被父皇察覺了,我在宮裡遇見他,李素求我來太平村,說是驟變將生,要你保持冷靜,千萬不要去父皇面前為他奔走周全,他說,你若不去,父皇不會拿他怎樣,你若進宮救他,他必有殺身之禍……”

 東陽如遭雷殛,光潔的俏臉再次失去了神采。

 “李素。李素……你我今生注定無緣嗎?”

 東陽失神地喃喃自語,掩唇咳了兩聲,一口鮮血赫然現於掌心,紅得像初遇時河灘邊的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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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程府。

 宮裡藏不住秘密,李素與東陽公主的私情已被傳了出去,程家自然也聽說了。

 程咬金聽到消息只是搖搖頭,然後沒心沒肺地開酒宴。

 相比之下,程處默卻著急了。

 認識李素大半年了,不得不說,李素的人格魅力還是很強大的,除了貪財小氣,太愛乾淨。 凡事必須講究工整對稱外,基本沒什麼別的毛病了,程處默是真正拿他當朋友,朋友有難,程處默坐不住了。

 “爹,李素被陛下關起來了,你管不管?”程處默風風火火地跑到前堂大聲嚷嚷。

 程咬金端著酒盞面無表情:“老夫該做的都做了,這小子自己作死非要犯陛下的忌諱,老夫還能攔著他去死?”

 程處默氣道:“哪裡來的忌諱?不就是和公主殿下親熱上了嗎?屁大個事!爹你去跟陛下說,請他把東陽公主許配給李素不就是了。”

 程咬金臉頰直抽抽,他發現埋葬程家先人的風水可能有問題,改天一定要回老家看看,不然怎麼會生出這麼一號二百五兒子。最痛心的是,這個二百五將來還要繼承他的爵位……

 “你,給老子安分待在家裡,少管不相干的閒事。”程咬金懶得跟他解釋,啜著美酒慢悠悠地道。

 程處默犯了牛脾氣,梗著脖子道:“李素被軟禁,咋成了不相干的事?爹你不是經常要孩兒與他多來往嗎?朋友兄弟之義,怎能見危難而不救?”

 程咬金耐著性子道:“平日可以救,這次救不得,老夫已示過警了。可惜,還是遲了些……”

 “爹,咱們若不救。李素可真危險了,李素平日對爹也孝敬,不管什麼新奇物事,總是第一個孝敬給您,況且他還弄出了震天雷,讓咱們大唐將士揚眉吐氣,如此人才,不可有閃失啊!”

 “你急個甚?”程咬金耐性快被耗光了,環眼一瞪:“誰說陛下一定會殺他了?軟禁他只不過為了給他一個教訓罷了,如此人才,陛下捨得殺嗎?李素本來沒有性命之憂,你這上竄下跳的為了哪一樁?”

 “我……我進宮去求陛下!”程處默狠狠一跺腳,扭頭便走。

 耐心血槽終於成功被二百五兒子耗光,程咬金眼裡冒出殺氣,扔了酒盞,大步上前,對準程處默的屁股狠狠一踹,程處默被踹得一踉蹌,還沒回過神,便覺身子騰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隨即便發覺一座肉山壓在胸口,教他喘不過氣來。

 “來人,把這渾小子給俺綁了,吊在前院歪脖子樹上,好久沒給你鬆鬆皮骨,還反了你了!”

 程處默被五花大綁吊在樹下,程咬金一通鞭子抽得他哭爹喊娘,程家的家教向來這般簡單粗暴。

 抽累了,程咬金扔了鞭子站在前院喘了一會兒氣,神情若有所思。

 “說來陛下雖不會殺他,但明日朝會怕是不尋常,有心人一煽動,陛下再捨不得恐怕也下不了台,被逼著不得不殺……”

 思忖過後,程咬金忽然揚聲道:“來人,去請老牛,李績,長孫無忌這些老匹夫過來,就說俺程家開酒宴,酒肉管飽,胡姬成群,給臉不要臉的,俺老程親自上門把他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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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去,李素仍被關在安仁殿內。

 如程咬金所料,第二天的朝會果然不尋常,李素和東陽公主的私情被朝臣翻了出來,真真假假的,滿朝文官皆露出震驚的模樣,然後便聽到滿殿的喊殺聲。

 程咬金和一眾被串聯過的名將們老神在在地闔目養神,彷彿超脫物外即將羽化飛升般縹緲,對殿內的喊殺聲置若罔聞。

 這是一次氣氛很詭異的朝會,文與武各有串聯,各串各的,各有所串。

 朝會剛開始,李世民便被文官們逼得進退兩難,向來威武霸氣乾綱獨斷的天可汗陛下今日卻從骨子裡透著心虛。

 天家出了如此醜聞,臣子竟與公主有了私情,李世民被臊得滿臉通紅,只是他也沒想到事情竟鬧得這麼大,滿殿喊殺聲中,李世民不善的目光惡狠狠地剜了何賦言一眼。

 貞觀年間,民間風氣頗為開放,因為人口太少,朝廷的國策是鼓勵生育,家裡兒子生得多的官府有獎勵,連寡婦都不能浪費,鼓勵她們再嫁,嫁給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兒子。

 而且這個時代的儒家經義還未曾被讀書人歪解扭曲,所以對於男女之情,大家相對而言放得開,再過些年,李世民生的這些閨女一個個出牆的,養小白臉的,甚至多P雜交的,數不勝數,連正史都有許多正式的記載,相比之下,李素和東陽公主的私情簡直是匆匆那年梔子花開,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

 只是凡事講究個氣度,這些風流事是不能提上檯面的,一旦提上檯面便是大事了,提上檯面便意味著與風流無關,而是轉化為一樁政治鬥爭了。

 李世民被叫囂著的文官們逼到牆角動彈不得,文官們在殿內口沫橫飛,痛心疾首陳述臣子與公主多麼羞恥,多麼的道德敗壞,此而不誅,禮樂崩壞,民風不復云云……

 李世民耐著性子聽文官們痛陳著誅殺李素的理由和必要性,本來心裡堵著一口氣,越聽越憤怒,最後連他自己也覺得真應該把李素一刀剁了,不讓禮樂崩壞的同時,自己也能出一口惡氣,這種岳父對女婿殺之而後快的心態,一千多年以後仍有市場。

 眼看李世民都快生出殺機了,程咬金察覺不妙,於是清咳了兩聲,終於出手了。

 “殺什麼殺!你們這群瘋子殺氣咋比俺們武將還大咧?李縣子和東陽公主有私情咋了?一對少男少女兩情相悅,做出一些糊塗事而已,你們誰沒年輕過?你們誰家後院裡不是妻妾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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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7 09:54
第二百五十一章 誅恕之爭

 “一個小娃子,鍾意一個女娃子,如此而已,挺簡單的一件事,搞得那麼腥風血雨的,那麼多國事朝務等著你們去辦,你們一群老貨卻跟兩個小娃子過不去,明顯倚老賣老欺負人嘛!就算不成全這倆娃子,用得著喊打喊殺嗎?俺老程可真是看不過眼了。”

 程咬金的話令殿內畫風突變。

 文官們沉寂了許久,因為這番不講道理的話太沒道理了,以至於大家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道理去反駁它。

 沉寂一會兒後,孔穎達終於站了出來,指著程咬金道:“一派胡言!綱理倫常,為臣之道,豈是簡單一句'鍾意'便可揭過?你以為李素之罪僅只是與公主的私情嗎?分明是欺君,為臣之大忌也,既為朝臣,老夫等便不能拿他當年輕娃子看待,而是與我等一樣的同殿同僚,李素犯下如此罪過,我等群起而伐之,亦是朝臣之義,怎說得上'倚老賣老'?”

 程咬金臉色愈發難看,道理這東西呢,平日裡他是懶得講的,一向用拳頭說話,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雅興跟人講道理,結果被這位孔子嫡係後代噎個半死,程咬金不高興了,不高興的時候便不想講道理了。

 “孔老匹夫,你少跟俺說這些屁話,俺聽不懂!俺只看見一群為老不尊的傢伙欺負兩個娃子,老程就是看不過眼,你能拿我怎樣?一個小娃子,而且是一個對社稷立下無數大功的娃子,為了一點兒女情長的屁事就要殺了他,爾等弒殺功臣的藉口都這麼爛,當官當傻了嗎?”

 孔穎達氣得渾身直哆嗦,指著程咬金顫巍巍地道:“程知節,這裡是朝堂。說道理的地方,滿殿朝臣僅你一人胡攪蠻纏,不覺得失儀嗎?”

 話音剛落,殿內同時傳來幾聲嘿嘿冷笑,牛進達,李績,侯君集等人一同站了出來。

 李績不咸不淡瞥了孔穎達一眼,道:“若程知節是胡攪蠻纏,那麼,便再算老夫一個如何?小娃子犯點糊塗而已,眾位何苦如此相逼?若沒有他,去年關中天花之疫不知死多少人,今年唐軍與吐蕃的松州之戰,勝負亦未可知,十多歲的娃子,對家國社稷立下如此功勞,令我大唐將士揚眉吐氣,這等百年難得一遇,應大唐國運而生的英才,為一點兒女私情的小事妄言殺之。老夫想問問,這到底是維護綱常,還是自毀長城?孔祭酒,若然真殺了他,你自問對得起社稷嗎?”

 一群武將自發站出來為李素開解,大唐的文武壁壘從未如今日這般尖銳對立過。

 以孔穎達為首的一眾文官沉默片刻,接著又七嘴八舌跟武將們吵了起來,太極殿內一片喧囂嘈雜,亂成了一團。

 李世民皺眉,剛才被文官們繞了進去,差點真下旨殺了李素。不論從皇帝的立場還是一個父親的立場,李素與東陽的私情都成功勾起了李世民的殺機,光棍眼裡不容沙子,岳父眼裡不容女婿,千古亦然的道理。

 幸好程咬金等一干武將站了出來,李世民終於恢復了冷靜。

 是啊,李素殺不得,殺之只洩了一時之氣,對大唐的社稷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作為一個成熟的聖明的君主,不符合社稷利益的事情是決計不能做的。

 眼見大殿內吵成一團,李世民揮了揮袖。

 “眾卿肅靜!”

 一聲斷喝,殿內迅速安靜下來。

 李世民頓了片刻,嘆道:“李素與東陽公主的私情,此乃天家家事,不勞卿等費心,況且朕已查明,二人發乎情而止乎禮,不曾做過令天家蒙羞之事,此事便作罷了……”

 這句話是最終裁斷,見李世民如此態度,孔穎達等一眾文官自然不便再爭,於是紛紛閉嘴了。

 李世民的目光在朝臣裡巡梭一陣,最後落在不發一語的高士廉身上,李世民露出一絲愧疚之色,淡淡地道:“散朝後,申國公隨朕進甘露殿,朕有事相議。”

 眾臣露出恍然之色,陛下這是要安撫高家啊。

 這件事裡最難受的,恐怕還是高家。

 說得粗俗一點,高家這是當著天下人的面活生生戴了一頂綠帽子啊,作為長孫娘舅,作為大唐新興的世家門閥,高家怎能受此折辱? 然而聖旨已下,東陽公主不日便要尚許高家長子,這番折辱便不得不受下了。

 滿朝上下叫囂著要誅殺李素的,嚴格說來都是一群湊熱鬧的人,真正想把李素剁成一千塊餵狗的,只有高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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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散了,申國公高士廉滿腹委屈進了甘露殿,擺好姿勢迎接李世民的安撫。

 程咬金等一干武將達到了目的,心滿意足地往宮外走去。

 李素的命保住了,這便夠了,至於他與東陽公主的兒女情意,這便不是武將們能插手的,天家的家事插手太過,終究會犯了忌諱,所以對李素和東陽,武將們連祝福都欠奉,都是屍山血海裡打過無數滾的老殺才,在他們眼裡,年輕人失戀算個屁事,趕緊振作起來人模狗樣地好好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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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活得不好,至少這兩天活得不好。

 盛怒之下的李世民將他軟禁在安仁殿裡,殿外佈滿了禁宮武士,每日兩餐由宦官端進來,連恭所的便桶都有宦官去倒,但絕不准李素踏出殿門一步,自與李世民當殿頂撞那天起,李素便徹底失去了自由。

 無法與外界聯繫,無法得知外界的一切消息,如同關了禁閉一般與世隔絕。

 李素陷入了焦燥,他能猜到李世民接下來的舉動,既然把他關起來,說明李世民絕不會同意他和東陽的親事,暗中與東陽的私情觸到了李世民的逆鱗,被欺瞞的感覺很不好受,更何況是橫掃天下的天可汗陛下被欺瞞。

 從心急如焚,到心若死灰,短短一天,李素彷彿經歷了一場漫長的苦難人生。

 苦的是東陽,難的是他。

 懷裡那兩張當成籌​​碼的圖紙終究沒敢拿出來。

 直到李世民勃然大怒的那一刻,李素終於頓悟了。

 圖紙不可能成為籌碼,反而是加頸的鋼刀。

 立再多的功勞,在李世民的眼裡亦不過是個尋常的功臣,李世民需要的不是功臣,而是世家門閥,只有拉攏越來越多的門閥,他的統治才能鞏固。他的女兒全都是為了與門閥聯姻而準備的,依稀能看到每位大唐公主的頭上標記著價錢和年月,某年某月,嫁給某個門閥之子,這個女兒能換來多少增加的統治值……

 像栽下的果樹,耗費心力將它栽種,某年某月,樹上的果子熟了,把它摘下來,賣給別人。

 無情的帝王家,宮宇再大,仍冷得痛徹入骨。

 牽掛著東陽的命運,溫文的李素在安仁殿內發飆了,關進殿內的當天便砸壞了殿門,踏出大殿的第一步剛落地,金吾衛將士的無數柄橫刀便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宦官的脾氣很好,馬上召來工匠將殿門修好,然後恭敬退下。

 李素再砸,工匠再修,周而復始,李素終於絕望。

 他逃不出這座牢籠,亦逃不過這彷彿命中註定的因果。

 所以李素只能被關在殿內,透過窗櫺仰望著外面的陽光和每一縷自由肆意的風。

 焦急和狂燥中,安仁殿迎來了一位訪客。

 第二天午時,一個大胖子出現在安仁殿外,一臉憨笑地看著李素,透過被李素砸得千瘡百孔的殿門,胖子臉上的每一堆肥肉在陽光下纖毫畢現。

 李素苦笑,他沒想到第一個來看自己的居然是魏王。

 “魏王殿下,此時此刻,委實不是你我見面的好時機。”李素搖頭嘆道。

 李泰的大臉被肥肉堆擠出一道道褶子,明明長得像豬,笑起來卻像一隻佔足了便宜的小狐狸。

 “安仁殿是禁宮深處,除了我,沒人能來,也沒人願意來看你,你如今的處境已倒掛在懸崖邊,動一動小指你就徹底掉下去了。”

 “所以魏王殿下是來動動小指的嗎?”

 李泰瞇著眼笑道:“非也,我對落井下石這種事素無興趣,只是泰常好學,對世間萬物萬事皆有尋根問底之心,今日泰心中有一疑惑,特意過來請教李縣子。”

 “你特意進宮看我,為的只不過是問一個問題?”

 李泰笑道:“求知之心,何忍苛責?每得到一個答案,我便多了一分認知,對世事人情亦多了一分把握,問問又何妨?”

 李素平靜地看著他:“我知無不言,只不過你問我之前,我想先知道外面的事,東陽如今怎樣了?”

 “皇九妹被父皇禁足,並下旨尚婚申國公長子高履行,十日內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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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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