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23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5 16:50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家報應

 “陰兵”的說法,自古有之。

 比如秦始皇聽信方士之言,死前造兵馬俑逾萬,隨其葬於皇陵中,這些兵馬俑便是陰兵。

 活著的時候稱王稱霸,死了也不消停,打算領著數萬陰兵去地府繼續組團刷怪,秦始皇有一顆折騰的心,永遠做不成安靜的美男子。

 “陰兵”大家都聽說過,可是陰兵畢竟只是個說法,誰也沒親眼見過,然而今夜,此時,高家宅院內,所有人都親耳聽到了一陣詭異驚怖的腳步聲。

 腳步聲並不快,每一步都踏著節奏,而且大家分明能感覺到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得彷彿已快走到自己的跟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大家聽著聲音由遠及近,只覺得周圍瞬間充斥著一股凌厲的殺氣,像刀鋒一般狠狠刺割著自己的皮膚,在這股沖天的殺氣裡,人們一動不動如同木雕。

 沒人敢動彈,上過戰場的人更清楚戰場的可怕,完整的陣型根本就一台無情的絞肉機,任何衝進陣裡的個人都會在瞬間被絞成粉碎,有時候一場戰爭結束,戰場上的殘肢斷臂比屍首更多,任何個人行為都是渺小不足計的,都會被軍陣撕成碎片。

 只聞聲不見人,這是最可怕的地方。

 部曲們眼看快崩潰了,這時有幾個膽大的站了出來,扯著嗓子嘶吼了一聲,這聲嘶吼終於令眾人回了神,為首的一名部曲厲聲喝道:“手裡都是攢著人命的漢子,怕什麼妖魔鬼怪!左右不過力敵而死,給老子列陣!”

 畢竟都是上過戰場的軍士,部曲們表現出極高的軍人素養,無論心中恐懼到何種地步。 此時隨著為首那人的厲喝,三十多人依言很快列成一個方形的陣勢,人人橫刀出鞘,惡狠狠地面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殺!”

 眾人齊聲暴喝,聲震九霄,驚起夜棲枝頭的一群烏鵲。

 氣勢足夠了,士氣恢復了,然而……卻仍然看不到敵人。

 列好陣後,對面的腳步聲停下了,小樹林裡的數十團鬼火卻仍在幽幽閃爍。

 四周一片靜謐無聲,部曲們呼吸急促,赤紅著眼不停掃視四周,可是除了那數十團鬼火外,根本看不到敵人在哪裡。

 “陰兵過境”的念頭再次襲擾眾人的心頭,剛剛恢復的士氣漸漸又陷入頹靡。

 良久, 高家府宅的東面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眾人一楞,大驚失色地朝東面院子跑去。

 東院是高家長子高履行的院子。

 眾部曲家將趕到東院,發現高履行一臉蒼白,目光呆滯地癱坐在院子裡,一身白色的裡衣凌亂不堪,腳下躺著一個人,卻是高履行的貼身家僕。家僕和南院兩名部曲的死狀一模一樣,都是雙目圓睜,七孔流血,顯然已斷了氣。

 高履行神情佈滿驚恐,呆滯地望著院子漆黑的角落,失心瘋似的喃喃自語:“鬼,真有鬼……報應來了,報應來了……”

 眾部曲手忙腳亂,叫大夫的,端熱水的,掐高履行人中的,忙得不亦樂乎。

 高履行渾身哆嗦,不知剛才看到了什麼驚駭的畫面,瘋了似的一直喃喃說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今晚的高家可謂雞飛狗跳,南面花園還躺著兩具屍首,東院又多了一具,子時方只過了三刻,高家已連死三人。

 眾人忙著勸慰高履行,並分出人手保護高家其他的親眷子弟,還派出人打開大門,向外面巡夜的武侯求助。

 手忙腳亂之時,高家北邊的院落忽然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每一聲都踩著節奏,彷彿軍陣徐徐向前推進,轟踏,轟踏,轟踏……

 失神自語的高履行聽到這陣腳步聲,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劇烈抖動一陣後,兩眼一翻白,終於暈厥過去,嘴角冒出了一串串白沫。

 高家部曲快瘋了,為首一人鏘地拔出橫刀,斜舉指天,厲聲喝道:“到底何方妖魔鬼怪作祟!爾等竟欲趕盡殺絕嗎?”

 一名部曲的眼睛驚恐地睜大,臉色蒼白地道:“北邊……北院,是老公爺的院子……”

 眾部曲一激靈,接著拔腿便朝北院奔去。

 天亮了,長安城內的坊官們懶洋洋地打開了坊門,城內又恢復了暢通無阻。

 隨著坊門的打開,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擴散出去,短時間內蔓延全城。

 高家的報應竟然真的應驗了!

 昨夜子時,高家府內陰兵過境,鬼火肆虐,部曲家僕連死五人,全是七孔流血而死,高家長子,就是那個初七要與東陽公主成親的高履行,被嚇得神誌不清,臥床不起,直到現在仍是瘋言瘋語不斷。

 家主高士廉也病倒了,據說是又氣又怕,犯了頭疾,整個高家瀰漫著濃濃的晦氣。

 先是東陽公主府,接著便是高家,兩家接連鬧鬼,接連死了人,恰好印證了兩家聯姻必有報應的說法。

 長安的百姓們沸騰了。

 自古以來,國人都喜歡看熱鬧,而且看熱鬧絕不嫌事大。 東陽公主和高家接連出事,正合了看熱鬧百姓們的口味,新鮮,靈異,往事,再加上獨有的因果循環說法,完全滿足了熱鬧事件的所有元素。

 整個上午,坊間無論商賈販夫還是百姓,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昨夜高家發生的事經過渲染和加工後,傳得愈發神乎其神,特別是關於陰兵過境的話題,更是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如親見,事發時明明只聞聲不見人,偏偏有人渲染成看見陰兵披甲帶盔,排成軍陣鬼氣森森地向前推進。有好事者還指天發誓,說陰兵全是當年芳林門的守備將士,有年老的百姓還言之鑿鑿說陰兵軍陣裡面某個娃子是當年的同鄉,被晉為伙長,二十年前駐守芳林門,被高士廉率領的死囚們盡數屠戮,那娃子的眉眼分明還是當年的模樣,一點沒變……

 傳聞越傳越真,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渲染誇大後,在百姓們嘴裡廣為流傳的最終版本已與事實相距十萬八千里了,裡面添加了各種親眼所見,或許覺得這樁熱鬧裡只有鬼怪元素令故事框架太過單薄,於是百姓們根據自己的信仰,自動自發地添加了各路神仙和各種佛等等情節。

 如同千年後一本名叫《西遊記》的書一樣,原本只是一個和尚去天竺求取經書,多麼正常多麼符合邏輯的一件事,出了長安城後,猴子來了,豬來了,各路神仙妖怪全來了,一發不可收拾……

 長安城今日的流言便有著這種趨勢,傳到最後活生生成了一部神仙鬥法,鬼怪逞威,佛祖伏魔的大唐年度大戲,天地人三界全都嗨起來了。

***********************************

 今日太極宮的朝堂也熱鬧。

 天沒亮,群臣聚集承天門前等待宮門開啟,三五人一湊堆,各種八卦便傳開了。

 許多功勳權貴們和高家一樣都住在朱雀大街,高家夜裡的動靜他們最清楚,眾人口口相傳還是頗為忠實原著的,說的基本都是事實。

 鬼火和陰兵過境不可避免地成為出現最頻繁的字眼,絕非以訛傳訛,十幾位住在朱雀大街的權貴功勳和重臣一碰頭,互相印證​​了一番,鬼火和陰兵被百分百確定。

 幾句話往外一傳,朝臣們紛紛嚇得面色發白,轉身環視等待上朝的人群,發現今日高家的人一個都沒來,再看看天還沒亮的漆黑天空,清晨的寒風吹拂而過,眾人一齊抖顫幾下,頓覺遍體生寒。

 無論朝堂還是民間流傳多少種說法,各種說法多麼離譜,但至少鬼火和陰兵是被毫無疑問地確認了的,再將前幾日長安城流傳的報應之說以及前晚東陽公主府的鬧鬼事件結合起來,這件事終於有了清晰完整的脈絡。

 皇家與高家的聯姻,果然遭了報應,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群臣議論紛紛時,太極宮的鐘樓傳來幾聲悠長的鐘聲,沉重的承天宮門緩緩開啟,百官整理衣冠,進宮朝會。

 百官進宮以前,李世民便已知道高家發生的一切,他聽到的是最真實的版本。

 因為真實,所以李世民愈發不安,背後冒了冷汗,手腳一陣冰涼,呆立鏡前任由宦官為他穿戴朝袞,一言不發地抿著嘴,不知想著什麼。

 李世民沒辦法懷疑高家鬧鬼的真實性,無數雙眼睛看到,無數雙耳朵聽到,根本不可能造謠。

 鬼火居然是真的,陰兵居然也是真的,世間難道真有報應之說?

 若然真有其事,當年玄武門弒兄殺弟,他李世民將會面臨怎樣的報應?

 想到這裡,李世民不由渾身輕顫了幾下,眼中露出一絲懼色。

 是的,橫掃天下莫與能敵的天可汗陛下也害怕了,偉大聖明之類的字眼,一半是自己的努力,一半是旁人的渲染,李世民終究也是肉身凡胎,人類該有的情緒他一樣都不會少,遇到這種詭異的事情,他也會害怕。

 悠揚綿長的鐘聲傳進甘露殿,李世民回過神,看著殿外仍舊漆黑的夜色,抿了抿嘴,方才眼裡的懼色一閃而逝。

 穿上袞服龍袍,他是萬萬人之上的大唐皇帝,皇帝的眼裡,絕不容許出現絲毫懼色。

******************************************

ps:睡到上午才起床,今天三更,爭取把昨天欠的都補回來。  。 這是第一更。  。  (未完待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16 10:30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六十三章 聯姻作罷


    朝會的氣氛很詭異,亦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

    朝臣們目光各異,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東陽公主府出事,高家出事,而且出的還是這種靈異鬼怪之事,再加上前幾日長安到處流傳著的報應之說,李世民只覺得如芒在背,卻只能努力保持鎮定平靜。

    鬧鬼若只是鬧鬼,至多算是閑聞轶事,聊博一笑,然而鬧鬼若不止是鬧鬼,事情就嚴重了。真正誅心的,卻是這個關于報應的說法。

    東陽和高家出了事,別人的目光只會注意到他李世民身上。

    玄武門之變難免再次被人提起,高士廉在芳林門大殺特殺,五千余將士成了鋪墊高家功勳的墊腳石,時隔二十年,高家遭了報應,一夜之間連死五人,家主高士廉犯病,長子高履行失心瘋。

    高家遭報應了,他李世民呢?當年的芳林門外,高士廉只算是輔攻,玄武門才是正面戰場,芳林門死了五千余將士,玄武門死得更多,他李世民會不會也有報應?

    這個疑問令李世民坐立不安,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過往,這一生他很風光,從李家起兵反隋開始,到登基稱帝成為萬邦朝敬的天可汗,他的一生裏永遠只有榮耀和功績,處處充滿了閃光點。

    只是十一年前,他做了一件最不光彩的事,這件事不僅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汙點,也成大唐貞觀年裏所有臣民的陰霾。

    這件事,無論如何揭不過去的。

    弑兄,殺弟,逼父皇退位,那一天裏,不仁不義不孝的事。幾乎全被他做盡了。

    高家殺了五千人便遭此惡報,他李世民呢?報應何時臨頭?

    朝會上氣氛凝重且詭異,君臣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絲不苟地禀奏國事,李世民也有條不紊地將一樁樁國事拿出來與朝臣商議。大部分贊同的話便通過,存在嚴重爭議的便擱置,一樁樁國事就這樣被輕松而快速地處理掉。

    君臣都揣著明白裝糊塗,昨夜高家的事如同被全體遺忘了一般,只字不提,幾位性情梗直的禦史好幾次躍躍欲試想站出班說點什麽,然而看到李世民那張陰沈如寒鐵般的臉,終于沒敢邁出那一步。

    大唐皇帝陛下的胸襟無疑是寬廣的。但也要看是什麽事,拿這種明顯揭陛下瘡疤的事在朝堂上說,顯然是作死,而且是花樣作大死。

    朝會無風無浪地結束,朝臣們三三兩兩安靜地走出殿門,忽有宦官過來攔住長孫無忌,陛下甘露殿召見。

    長孫無忌急忙跟隨宦官前往甘露殿,殿門外整了整衣冠,脫下鞋子走進大殿內。

    李世民坐在殿內,疲憊的神情還帶著幾分惶惶不安。見長孫無忌進殿,也沒有任何表示,指了指身旁的矮桌。示意他坐下。

    李世民與長孫無忌的關系可謂魚水情深,不僅是多年的袍澤感情,裏面還包含了更多東西,比如姻親,比如利益,不管好事還是壞事,基本都是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商量著一塊辦的,包括十一年前的玄武門之變,所以李世民唯有在長孫無忌面前才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他留給世人太多閃耀的光輝了,留給長孫無忌的。幾乎全是人性的陰暗面。

    幸好長孫無忌也不是那麽光明,有時候他甚至比李世民更陰暗。

    君臣二人太熟了。根本沒有任何客套寒暄,見長孫無忌坐下,李世民劈頭便道:“輔機,高家和東陽府上之變,你如何看?”

    長孫無忌捋了捋長須,搖頭道:“東陽公主府前夜鬧鬼,臣原本以為是有心人的謀算,謀算此事的目的很多,比如隴右,山東那些門閥世家不滿陛下,故而炮制此事抹黑陛下,令萬民與陛下離心失德,又比如番邦異國的國君們對陛下近年頻頻用兵感到害怕憂慮,故而授意在長安的使節暗行此事,轉移陛下和朝臣的注意……”

    長孫無忌頓了頓,接著苦笑道:“臣原本是這麽以為的,但是昨夜高家也出了事,並且除了鬼火,還有人聽見了陰兵的腳步聲,臣現在可真琢磨不透了,若真是出于有心人的謀算,這鬼火和陰兵……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李世民的臉色愈發難看:“輔機的意思朕明白了,難道說……果真是應了十一年前的報應?”

    長孫無忌擰眉沈思,許久不得其過,只好苦笑沈默以對。

    見長孫無忌如此反應,李世民黯然歎了口氣。

    解釋不了的事實,只能冠以鬼神之名了。

    “輔機,你說,朕要不要效漢武帝,下一道罪己诏書?”李世民神情落寞地問道。

    長孫無忌一驚,急忙道:“陛下不可!罪己诏不可輕下,一旦诏書傳世,便是坐實了十一年前的事,天下人的罵聲恐怕不是那麽容易扛下的,更何況如今隴右山東多家門閥對陛下虎視眈眈,一旦下了罪己诏,我大唐將陷入無盡內亂,陛下三思!”

    李世民沈默片刻,歎道:“朕從來不信因果報應的,因為朕是真龍天子,朕即社稷,朕即因果!可是昨夜高家之變……委實令朕惴惴難安,世間莫非真有報應之說?”

    長孫無忌寬慰道:“陛下多慮了,陛下即是社稷,自有漫天神佛護佑,是超脫于因果報應之外的,區區鬧鬼而已,何足為慮耶?身附極貴紫氣者,鬼祟豈敢近身?”

    長孫無忌的安慰終于令李世民神情稍稍緩和了一些,于是點點頭,歎道:“但願如此吧。”

    長孫無忌遲疑了一下,道:“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撫民心,長安城裏的說法很難聽,罪己诏自不必下,但陛下還需做點事出來令天下人歸心。”

    李世民點頭,道:“不錯,朕也是這麽想的,今年山東大旱,朕便免了河東道三年徭役和稅賦吧。”

    長孫無忌接著道:“陛下和高家的聯姻……恐怕已不合時宜了。”

    李世民歎道:“輔機深知朕心啊,沒錯,朕也覺得這門親事不妥當了,當初東陽與李素那小子私下裏……哼!朕情急之下才不得不臨時把高家拉來聯姻,誰知出了這麽多事,若再繼續這門親事,恐怕不僅是民間,就連朝臣們也會有議論,那些世家門閥更會借機刁難發作,相比之下,弊大于利,該舍則要舍啊,只是……天家毀親,傳出去也不是好事……”

    李世民說完語氣忽然頓住。

    長孫無忌是個老人精,立馬聞弦歌而知雅意,急忙道:“高家是臣的娘舅家,臣或可為陛下分憂,昨夜高家大變,高履行被嚇得半瘋半癫,再配東陽公主金枝未免太不敬了,明日高家或會上表,請求陛下寬免婚事……”

    李世民笑了,今日單獨召長孫無忌觐見,要的就是他這番話,早在驚聞高家之變的時候,李世民的主意便已決定了。

    長孫無忌不愧是李世民多年的老搭檔,君臣之間兩句對話便將這件難辦的事給辦了。

    李世民的目的達到,不由憂心忡忡歎了口氣:“高履行也是不幸,朕這便令太醫署的太醫去給他看看,再賜山參鹿茸藥材若幹,但願他能早日康複。”

    “臣代高家多謝陛下宏恩。”

    *************************************************************

    長安城的消息傳回太平村,李素的神情仍不見開朗。

    辛苦布下這麽大的局,用盡了前世殘存的記憶,用科學的法子迷惑了今世的人們,被迷惑的甚至包括當朝的君臣,今日終于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可是,這一切無非只能讓東陽免于嫁給高家,卻無法讓他和東陽之間再出現轉機。

    真的沒什麽好高興的,失去的終究已失去,失去得不知不覺。

    今生,恐怕與東陽再無夫妻緣分了。

    認識算久了,李素漸漸了解了李世民的為人,這是一個驕傲的極度自我的帝王,深沈的心機隱藏在他和藹可親的外表下,他喜歡掌控一切,對欺瞞深惡痛絕,很不幸,李素和東陽做了一件欺瞞他的事,終此一生,恐怕他都不會贊成李素和東陽的婚事了。

    未來,該怎麽辦呢?

    或許還有希望吧,只要活著,就一定有希望的,不管多麽渺茫,它終究是希望。

    …………

    鄭小樓是第二天清晨回來的。

    他的樣子很狼狽,身上沾滿了泥土灰塵,渾身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臭味,無論誰在溝道裏趴了幾個時辰一動不動,樣子都不會好到哪裏去的。

    不過鄭小樓的神情卻很興奮,昨夜他幹了一件大事,這件震驚了整個長安。

    回來後,鄭小樓看李素的眼神都變了,一個連鬼火都能憑空造出來的妖孽,跟那些道士們念叨的神仙有何區別?這個妖孽腦子裏到底還裝著多少令世人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

    此生跟隨李素的想法越來越濃了,鄭小樓很想親眼看看,看看這個妖孽此生能走到一個怎樣的高度,走到那個高度後,他又會幹出什麽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16 10:3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恥下問


    鄭小樓的心思很單純,他從來不在乎李素的名利與官爵,嚴格說來他算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情義輕名利,他們不在乎律法,他們輕賤生命,別人的或他們自己的。

    “俠以武犯禁”,說的就是這樣一群人,鄭小樓亦在其列。

    願意跟隨李素,最初因為李素曾經的救命之恩,後來跟李素相處久了,鄭小樓漸漸發覺這個人並不壞,雖然小毛病有點多,但經常會有一些令人稱奇的妙想,能做出一些常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鄭小樓願意為李素做一些事情,並且親眼見到這些事情多麽的神奇,比如昨夜自己親手弄出來的鬼火。

    相比之下,王直顯然興奮多了,一大早便從長安趕回太平村,看見李素便興奮不已。

    “高家長子被嚇瘋了,真正瘋了!哈哈,真解氣!李素,這事你幹得好,今日一大早,滿長安的百姓都在說著高家的報應,都說高家當年幹了損陰德的事,而且恐怕不止芳林門這一樁,這十多年來必然陸續還幹過不少,不然報應不會這麽重……”

    李素淡然一笑:“裝神弄鬼也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我只要他們兩家不敢聯姻便好,其他的議論與我無關。”

    王直的語氣仍舊充滿了贊歎:“今日方知,原來鬼火居然能夠憑空造出來,李素,現在你該告訴我了吧,鬼火到底怎麽造出來的?你讓我兄長煮尿到底是何緣故?”

    李素笑道:“鬼火其實就是尿裏提煉出來的,人的尿裏面有一種東西,名叫白磷,分量很少,把尿煮幹後,鍋裏一層白色的結晶的東西。就是白磷,白磷很容易點著,與沙子摻在一起點燃後。火光慘綠慘綠的,夜裏看去就跟鬼火一樣。咱們經常在墳頭看見的鬼火,其實也是白磷,人的骨頭裏也含白磷,人死以後肉身腐爛,骨頭裏的白磷便冒出來,稍遇高溫便燃起來,而且白磷分量極輕,風一吹便到處亂晃。所以墳頭上經常能看見鬼火遊蕩就是這個緣故,經常有人說路過墳頭時鬼火跟著他跑,就是因為白磷燃燒時太輕了,人走路時難免帶起風,于是鬼火便跟著人跑,也是這個道理……”

    王直和鄭小樓驚呆了,他們沒想到造出一團鬼火居然有如此多的學問,看似詭異驚怖的事情,被李素這麽一解釋,神秘恐怖的面紗瞬間被揭開。

    王直怔忪片刻。歎道:“李素,你的學問真是……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也沒見你讀過什麽書。為何你什麽都知道,連鬼火這東西也被你隨手造出來,嚇壞了全長安的人。”

    李素板著臉道:“學海無涯,回頭是岸……我會告訴你為了專研鬼火,我曾經在村子西邊的墳堆裏睡了半個月嗎?”

    王直大吃一驚:“真的?你好厲害!睡墳頭你不怕嗎?當初為何不叫上我們兄弟?”

    李素歎了口氣,這智商余額欠費不少了,看來自己胡說八道時的表情一定很誠懇。

    李素道:“鬼火的道理我說明白了,其實說穿了並不是什麽太高深的學問,不過有一門學問我卻不太懂。所以我打算不恥下問……”

    說著李素轉過頭,看著鄭小樓。悠悠地道:“鬼火容易造,但我想不通你昨夜弄出的那個所謂的‘陰兵過境’是怎麽回事?只聞聲而不見人。這差不多是神仙法門了,連我也自問辦不到,你是怎麽做到的?”

    鄭小樓笑了笑:“天下並不止你一個聰明人,陰兵過境其實跟鬼火一樣,說穿了一文不值,昨夜我潛入高家後,預先便准備好了一塊很大的黑布,將它挂在牆頭和樹林之間,與夜色融為一體,然後我躲在黑布後,用兩塊特制的鐵皮在地上敲擊,發出的聲音與軍陣腳步聲一般無二,當時一片漆黑,黑布挂在夜色裏,誰能看得出這是布還是夜色?我躲在黑布後面發出腳步聲,他們當然只能聞聲而無法見人了。”

    說著鄭小樓從懷裏取出兩塊鐵皮,李素接過來仔細端詳,鐵皮是尋常的鑄鐵所制,卷成一個筒狀,中間是空的,往地上一敲,發出轟踏轟踏的腳步聲,非常逼真。

    李素不由歎為觀止,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古代江湖好漢的智慧也不容小觑。

    “七孔流血是怎麽回事?為何死在你手裏的人全都是七孔流血,全身不見傷痕?”既然不恥下問了,李素決定再不恥一次。

    鄭小樓淡淡瞥了他一眼,李素瞬間有種被蔑視的屈辱感。

    “七孔流血就更簡單了,一掌擊中他的心脈,將他的心脈震碎,自然會七孔流血,就算被官府仵作驗屍,無非也是被一股莫名的大力而致死,能查出什麽究竟?”

    李素恍然,這個,真值得被蔑視一下,因為不是同道,這屬于專業技能,李素不會武功,震碎心脈這種事完全不是他的專業。

    好了,疑惑解開了,李素頓覺豁然開朗。

    接下來,要看李世民和高家的選擇了,裝神弄鬼之後,李素相信李世民和高家應該不會具有迎難而上的勇氣,除了朝堂的議論,民間的輿論,還有目前各種不服的世家門閥之外,還有一個最直接的原因,只不過一樁很尋常的兒女婚事,他願意為了這樁婚事與天鬥嗎?看得見的敵人他可以輕松碾壓,鬼神呢?因果報應呢?

    …………

    …………

    事實正在李素的意料之中,李世民和高家果然不敢與天鬥,不僅僅是勇氣原因,還有利弊得失的衡量,這門親事已惹出了太多的麻煩,引得天下人議論紛紛,再一意孤行可就真的收不住了。

    高家驟變的第三天,高士廉托長孫無忌上表,言稱高家長子履行忽然犯疾,病情不見起色,若強與天家成親未免亵渎天家聲名,故請解除高履行與東陽公主的婚約。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7 09:39
第二百六十五章 解除婚約

 訂個婚出了這麼多事,再堅持下去可就真叫愚蠢了,世上男人女人那麼多,跟誰訂婚不行,非要冒著生命危險往死路上走?

 高家請求解除婚約的舉動皆在朝臣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滿朝君臣文武都在等著高家開口,而高家果然不負眾望向李世民上表。

 好了,君臣皆鬆了一口氣,天下依舊太平。

 朝堂上,李世民飆起了演技,首先一臉憤慨,你家兒子病了我就不嫁公主,你當我是忘恩負義之人麼,太過分了云云,高家繼續上表,犬子實不足配金枝,不忍誤了公主殿下芳華,求陛下收回成命,李世民語氣堅決狀,婚約不變,擇日完婚云云,高家再請,君臣之間演技爆棚,反覆請了三次後,李世民的表情終於由憤慨變成了沉痛惋惜。啊!既然高卿堅持,朕便依了你吧,等你兒子康復了再論兒女婚事云云……

 高家感激涕零,金殿之上直呼皇恩浩蕩,高家子弟必世代為皇家效死……

 君聖臣賢,一派和氣,大家演完收工。

 至於李世民最後一句說等你兒子康復了再論兒女婚事,腦子但凡正常一點的都不會當真,誰都清楚,與高家的這樁親事怕是永久作廢了。

 與高家徹底解除婚約的消息很快傳到太平村。

 東陽自從鬧鬼事件後便一直臥病在床,臥病的原因一部分為了應鬧鬼的景,畢竟府中鬧鬼,身為柔弱公主的她,不被嚇出一場病來未免太不尊重李素精心編排的劇本了,二來她確實病了。

 當初李世民下旨強行指婚,東陽鬱憤抑於胸,當即吐了血,從那天起,身子一直不見好,宮裡太醫來瞧過幾次,開了一些不溫不火的方子,然而還是不見起色。

 病怏怏的東陽躺在床榻上,以前紅潤嫩白的臉蛋,如今卻蒼白得可憐,美眸半張半闔,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哀怨柔弱的樣子令人忍不住生憐。

 小宮女綠柳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手裡端著的藥碗已漸涼了,可東陽卻始終不肯喝一口。

 仰望著頭頂描著朵朵祥雲的殿梁,東陽幽幽嘆了口氣。

 李素製造的鬧鬼事件已過去兩天了,據高陽說,長安城裡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高履行被嚇瘋了,高士廉也被嚇病了,按說結果應該不錯,可是……為何兩天過去了,朝堂還是沒見動靜? 父皇難道還要執意將她嫁給高家嗎?

 如此,還不如死去算了,清清白白的身子,除了李素,她不想再給第二個男人。

 “殿下,藥快涼了,您……多少喝一口吧。”綠柳端著藥碗,不知第多少次苦勸了。

 東陽搖頭,看著綠柳,幽幽地道:“太極宮沒有消息,我一口藥都不喝,若父皇仍執意要我嫁給高家,我不如一死。綠柳,你自小隨我長大,然而你太小了,宮裡看似平靜和氣,實則每一日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鬥,絕不遜於男人們的戰場,你獨自一人在宮裡活不下去的,來日我若……在此之前,我把你送給李素家,以後你當他的貼身婢女,替我好好照顧他,李素是好人,他必不會虧待你,日後若他將你收了側房自是你的運氣,若他對你無意,定會為你尋個好人家嫁了……”

 聽著東陽這番彷似訣別的話,綠柳慌了,豆大的眼淚簌簌而落:“殿下您別想不開呀,沒了您,奴婢也不想活了……奴婢年紀小,您說的這些我都不懂,嫁什麼人真的那麼重要嗎?不凍著不餓著便是快活日子了,殿下何苦輕賤貴體?”

 東陽失笑,抬手愛憐地理著綠柳略亂的髮鬢,道:“你真的不懂……我們女子,這一生不在乎江山社稷,無謂建功立業,唯只求此生能遇得一心人白頭到老,那人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富貴貧困一生不負,這才是我們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嫁給什麼人真的很重要,嫁錯了,一生便毀了,還不如早早了斷此生落個清白乾淨。”

 綠柳眨巴著大眼睛,東陽說的話她還是不太懂,以她的年紀,理解何謂男女之情實在太困難了。

 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東陽楞了一下,接著一顆心頓時懸起老高。

 她聽出來了,這是高陽的腳步聲,偌大的公主府裡除了高陽,沒人敢​​如此放肆。

 “皇姐,皇姐!快,太極宮有消息了!”高陽還沒跑到殿門口便嚷嚷開了。

 東陽臉色一白,似激動又似害怕,她想聽到好消息,更怕聽到壞消息,躑躅猶豫間,高陽嬌小的身影已跑到了殿內,一臉興奮地喘著粗氣:“皇姐,太極宮有消息了!”

 見高陽如此興奮喜悅的模樣,東陽終於激動起來,不見血色的嘴唇輕輕抖了一下,兩隻小手忘形地死死拽住了錦褥,顫聲道:“什麼消息?”

 “婚約解了!你與高家長子的婚約徹底解了!”高陽高興地大叫道。

 東陽身軀一震,神情頓時有些恍惚,單薄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搖晃了一下。

 綠柳和高陽急忙扶住她。

 東陽垂著頭,積蓄多日的淚水終於潸然而下,哽咽道:“終於解了!這些日子我……我……”

 話沒說完,東陽小嘴一癟,哇地大哭起來,自李世民強行指婚以來,多日積壓的委屈,苦楚,恐懼,此刻隨著淚水一股腦地傾洩而出,不可收拾。

 高陽和綠柳見東陽哭得傷心,彷彿被傳染了似的,二女也跟著紅著眼眶哭了起來。

 東陽終究只是十多歲的女孩,這個年紀的她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壓力,此刻桎梏方解,悲喜交織,除了流淚,還能怎樣呢?

 三女哭了許久,東陽擦乾淨了淚水,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忽然破涕為笑,道:“都哭什麼,婚約解了是喜事,應該笑才對,皇妹,你快幫我想想法子,我要出去一趟,今日我特別想見李素,很想很想。”

 高陽也笑了,使勁點點頭:“我這便幫你想辦法……”

 說著高陽不知想起什麼,忽然皺了皺鼻子,笑道:“父皇說我整日只知胡鬧闖禍,其實我也做了好事的,只是我做的好事沒法對父皇提起罷了…… ”

 東陽揉了揉她的臉蛋,笑道:“對,皇姐最該感謝的人是你,明日你來府裡,皇姐親手為你烹茶……”

 高陽笑應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東陽心情大好,連帶著病都彷彿痊癒了,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榻,匆忙喚綠柳道:“綠柳快幫我看看,等下見李素我該穿哪件衣裳最好看… …”

 見綠柳手裡還端著藥碗,東陽輕輕一笑,接過藥碗很爽快地一飲而盡,苦得小臉擰成一團,綠柳急忙將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

 東陽含著蜜餞笑道:“好啦,藥喝了,我的病也好了。”

 說完東陽像隻飛舞的蝴蝶,翩翩飛出殿外。

*************************************

 花了一個多時辰,高陽才想到法子把東陽送出府。

 公主府戒備森嚴,但對身份高貴的公主來說,想出去並不難。擺起公主的架子,強行將某個偏僻角落的守衛調離,再搭一架梯子,東陽很輕鬆便攀過圍牆出了府。

 喘著粗氣趕到河灘邊時,李素早早便在那裡等著她了。

 見到熟悉得彷彿刻入骨子裡的身影,東陽發出一聲喜悅的輕笑,加快腳步朝他奔去,乳燕投林般鑽進他的懷裡,再也不肯出來。

 李素也緊緊擁著她,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

 這些日子佈瞭如此大的局,擔著掉腦袋的風險,從謀劃到執行,每一步都走得驚險萬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為的不就是此時此刻她解脫的笑容嗎?

 一切都值了。

 “高家解除婚約了,李素,高家解除婚約了!”東陽把頭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道。

 李素揉著她的頭,笑道:“我早知道了,是個好消息,對吧?”

 東陽重重點頭:“一個幾乎是絕境的死局,竟被你一人之力扭轉了,李素,你真厲害……”

 “只是算了算人心而已,沒你說的那麼厲害,其實我也在賭,賭朝堂君臣的人心,真正的鬼從來不會出現在他們眼睛裡,而是住在他們的心裡。”

 東陽抬頭疑惑地道:“可是他們眼睛裡確實看到鬼了。”

 “這又是一樁因果,因為他們心裡有鬼,所以他們眼中自然便見到鬼了,若換了個一生沒做過虧心事的人,哪怕看到鬼,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妥協,因為他無愧,所以他無畏。”

 東陽垂頭沉默,她​​知道李素指的是什麼。

 父皇和那些今日能位列朝班的大臣們,這些年來誰能真正做到無愧亦無畏?

****************************************

ps:還有一更。  。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7 09:45
第二百六十六章 風雨過後

 經歷了風雨,越來越覺得相逢的珍貴。

 河灘邊,二人靜靜相擁,彷彿融為一體,天地蒼茫,山河壯麗,二人的身影如同入了這蕭瑟悲涼的畫卷裡,經年傳世。

 千百年後的史書上,或許會記下李素這個人的姓名,然而史官手裡的無情筆,可會將今日此時二人相擁的身影也鑲刻進史書裡

 河邊的寒風越來越凜冽,東陽躲在李素的懷裡,不禁打了個哆嗦。

 李素解開自己的毛氅,將她嬌小柔弱的身軀完全包在大氅裡,抬頭望著灰濛蒙的天,喃喃道:“要下雪了啊”

 東陽嗯了一聲,忽又道:“李素,我今日又是東陽公主了,不再是高家婦。”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有多高興,剛才在府裡的時候我就很想笑,放聲大笑,可我怕失儀,府裡有宦官盯著,任何失儀的舉動他都會冒出來說教訓斥一番,很討厭”

 李素嘆道:“你現在可以笑,我絕不訓斥你。”

 東陽果然笑了,剛開始垂著頭,悶悶的笑,接著笑聲漸漸大了起來,​​最後變成了仰天大笑,銀鈴般的笑聲灑落河面,留下一片晶瑩的波光,粼粼閃閃。

 笑聲一直不曾停歇,漸漸地,聲音變了調,東陽一邊笑,眼中的淚水卻如溪流般簌簌落下,笑得滿面淚痕,喜中帶悲。

 李素心疼地將她摟緊,心中五味雜陳。

 不知笑了多久,東陽漸漸止住了笑,長長呼出一口氣,使勁擦了擦眼淚,道:“我剛才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不醜。平日你太在乎儀態,今日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歡。”

 “就會哄我開心。我才不信,趕緊把我剛才的醜樣子忘記,忘得乾乾淨淨,一絲也不准記起,你要記住的永遠是我最美的樣子。”

 “早就忘光了,一點都不記得,真的。”李素很誠懇地道。

 東陽自欺般信了,滿足地摟著李素,二人又坐在河灘邊熟悉的石塊上,相擁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水。

 “李素,你抱緊我。我好累,想睡。”東陽迷迷糊糊呢喃。

 李素抱緊了她,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上,聞著她身上傳來的一縷清香。

 東陽在他懷裡睡著了,睡得很香甜。

 這段日子以來,東陽無時無刻沉浸在委屈和恐懼中,身子病了,心還在痛著。

 今日驟聞高家解除婚約,渾身的壓力徒然卸去,整個人有種虛脫後的乏力。 她確實太累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完全放鬆下來。 安心地躺在李素懷裡睡去。

 李素摟著她,心情仍然很沉重。

 二人見面後根本沒提一句未來,他和她都很清楚,高家解除婚約並不代表李世民願意成全他和她,他和她的未來仍舊很渺茫。

 懷裡的東陽在睡夢中忽然蹙起了眉,夢囈般喃喃道:“李素,你我今生還有夫妻緣分嗎?”

 李素回過神,強笑道:“只要活著,一定有的。所以我們要好好活著。”

 東陽沒回應。 似乎剛才只是一句無意識的夢話。

 過了許久,東陽忽然又道:“李素。我不想當公主了,當公主太累。”

 李素垂頭疑惑地看著她。

 是夢話嗎?

 鬧鬼事件後,皇家與高家隨便找了個台階,互相解除了婚約,不能算皆大歡喜,只能算皆鬆了​​口氣。

 鬆這口氣沒過幾天,李世民又做不成安靜的老男子了。

 向來柔弱溫婉逆來順受的東陽公主,忽然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上了一份奏表。

 奏表裡提到公主府鬧鬼,當時嚇得她魂飛魄散,後來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將養這些日子絲毫不見起色,東陽公主思及民間盛傳的報應一說,遂生對鬼神的敬畏之心,於是決定留髮出家為道,一來為父皇祈福積德,消除往日冤債孽業,二來也為了靜心養氣,調養身子。

 所以東陽請求將現在的東陽公主府改建為道觀,請拜太史局將仕郎李淳風為師,並請賜道號,從此一心向道,為父皇和天下蒼生祈安求福。

 這道奏表來得太突然了,李世民怔怔半晌沒回神。

 十四個兒子,二十一個女兒,東陽是唯一一個以公主身份而入道者。

 憤怒,憐惜,再加上一絲淡淡的愧疚,各種情緒在李世民心中反復交織。

 寧做道家仙,不做富貴人,東陽是對朕寒心了嗎?

 手裡緊緊攥著東陽的奏表,李世民神情變幻莫測,多年來對她未盡過父親的責任,她一直在被遺忘的角落,靜靜地看著別的兄弟姐妹百般爭寵討好,可她從來不願往他的方向多邁出一步,像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安靜地看著一場與她無關的悲喜。

 十多年後,她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間依稀能看到她母親當年的模樣,可她仍舊那麼安靜,那麼柔弱,永遠不懂得父皇的恩寵需要自己去爭,去搶,這十多年來,李世民幾乎忘了這個女兒的存在。

 如今情竇初開了,認識了一位溫潤如玉的少年,他聰明,他油滑,他還有幾分少年人不曾有的滄桑和老成,想像他和她並排站在一起的樣子,似乎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雙,可是,李世民終究還是狠心拆散了他們,因為羞惱,因為欺瞞,因為帝王的尊嚴。

 這個對他從來無所求的女兒,唯一只求與鍾意的少年共結良緣,可僅僅這個要求仍然被他拒絕了。

 看著東陽請求出家為道的奏表,李世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為她而痛。

 他終於發覺,對東陽來說,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完全失敗了,失敗得根本無法挽回。

 有那麼一瞬間,李世民甚至有一股成全她和李素的衝動,彌補當年缺失的父愛也好,成全這對有情人也好,甚至可以不為任何目的,只為換得女兒展顏一笑。

 然而,衝動真的只有一瞬間,瞬間過後,李世民又恢復了那個冷酷無情心硬如鐵的天可汗陛下。

 帝王家裡,哪裡來的“情”?

 “來人!”李世民朝殿外沉聲喝道。

 一名宦官佝僂著身子匆匆入殿。

 “告訴東陽,她的奏表,朕准了。”李世民站起身道。

 宦官躬身領命。

 李世民咬了咬牙,看著靜靜躺在案上的那份奏表,心中忽生煩躁,抓起奏表狠狠朝階下一扔,奏表在空中旋轉,飛舞,跌落塵埃。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8 08:52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出家避世

 東陽出家為道,開了李唐皇室先河,從大唐立國至今,東陽是第一個出家的公主。

 此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一番議論。

 背地裡說閒話的不少,但在金殿之上,朝臣們皆是歌功頌德,公主殿下為父皇積德祈福而出家,實是至仁至孝之舉,當以褒揚。

 滿殿充斥著讚揚聲,然而李世民的臉色卻無比陰沉,朝臣們都是有眼力的,見皇帝陛下臉色不對,紛紛住了嘴,不再多說一句。

 散了朝,李世民回到寢宮不知何故大發雷霆,門口侍立的宦官被他扔出的花瓶砸破了頭,血流了一地,卻嚇得動也不敢動,一個勁地跪地磕頭稱罪。

 東陽請求出家的奏表李世民已經批了,工部官員領著工匠趕往太平村,開始勘測公主府的環境,考慮如何將這座大宅院改建成一座道觀。

 批復奏表的第二天,東陽孤身進了宮,除了向父皇謝恩之外,順便還拜了太史局將仕郎李淳風為師。

 李淳風,就是那位傳說中無所不知的道士,自幼聰慧好學,博覽群書,精通天文,曆法,風水,陰陽,是貞觀年間最有名的道士,就連李世民做出許多重大決定之前,都會向他卜問吉凶。

 拜師禮很正式,東陽換上了嶄新的素色百衲道袍,如雲般的黑髮披散後在頭頂挽成一個道髻,用碧玉簪固定住,搖身一變,便是一番絕色道姑的形象,跪在李淳風面前三跪九拜,又在三清像前敬了香,留了名冊,造了度牒。

 李淳風看著絕色素顏的東陽。 心中不由暗嘆,其實他很不願意收這麼一位女徒弟的,李淳風精通相術,一眼便看出這位公主殿下塵心未斷,眉宇間仍有萬千情愫縈繞,凝而不散,與塵緣有著千絲萬縷割捨不斷的聯繫,從上表請求出家,到皇帝陛下恩准,整個過程彷彿是玩笑一般,說的人輕鬆,恩准的人也痛快,一來一往就父女二人賭氣似的。

 李淳風不由重重嘆氣,若換了常人敢拿出家入道如此玩笑,早被他畫無數個小圈圈咒死了。 這哪裡是什麼出家啊,簡直是換了個生活方式當人生度假了。哪天道姑當膩了,再跟他輕飄飄打聲招呼,不幹了,還俗了,他還得屁顛屁顛再弄一套還俗的儀式恭送公主殿下回到人間凡塵。

 公主塵緣未斷,可未斷塵緣的公主也是公主,東陽正式行了拜師禮後,李淳風也不敢拿出師父的架子,客氣得差點倒過來給東陽跪下。

 拜師禮很完整,但從開始到結束都透著一股彆扭,李淳風端坐上首,嗯嗯啊啊念了幾句老子,並且逐字解說了一遍,勉強算是師父對新收的徒弟訓了話。

 逐字解說的老子也不是漫無章法,裡面有講究,李淳風的父親李播曾是前隋官員,自號“黃冠子”,因官場不得志,遂棄官而為道士,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註釋了老子,李淳風對東陽念的那幾句便是他父親所註釋的內容。

 師徒互禮完畢,李淳風沉吟半晌,當即給東陽取了個道號,名曰“玄慧”。

 “李素,東陽公主出家了,你知道嗎”

 王直匆匆從長安城趕回太平村,將李素拉到村口的槐樹下,急吼吼地問道。

 李素淡然看著老槐樹冠上寥寥的枯枝,點頭道:“不知道,但我隱約能猜到她會做什麼。”

 王直目瞪口呆:“她出家了你竟不攔著”

 李素苦澀一笑:“她活得太累,出家不失是個辦法,若她不出家,仍舊是公主的身份,今後的麻煩一樁接著一樁,每一樁麻煩或許都會要她的命,高家雖然解除了婚約,但她仍是未嫁待字之身,今日想辦法對付了高家,明日或許又要對付來求親的王家,孫家,如此反覆,煩不勝煩,難道我們每次都靠裝神弄鬼這種把戲對付過去”

 王直聞言,神情若有所思,想了想,終於不甘不願地承認,眼下的形勢來說,東陽出家或許是躲避麻煩最簡單有效的法子。

 李素嘆道:“出了家便不是公主,便跳出五行之外了,從此能換得安寧太平日子,朝臣門閥縱然再想跟皇家攀親,主意也不會打到一個出家人身上,東陽如此決定不失為自保之法,所以就算我知道她的選擇,也不會攔她”

 李素說著,臉上又露出詭異的微笑:“東陽到底不笨,出家都埋下了伏筆,選了道家而不選佛家,選擇題做得很對,道家最為隨和,進去容易,出來也容易,再加上她的公主身份,可謂自由之極,將來若情勢出現轉機,我和她之間尚有前緣可續,脫下那身道袍也容易。”

王直沉默片刻,問道:“你和她何時會有轉機?”

 李素仰望天空,嘆道:“我也不知道,這個年頭裡,皇帝大於天,實力再強終究也無法與他抗衡,可是終究要有實力啊,如果有一天我強大到他不得不正視我,不得不認真考慮我與東陽的可能性,那時的我,想必比現在強了吧!我給自己定了個目標,三年吧,三年之後,若我和她沒有轉機,縱然再冒掉腦袋的風險,我也要人為製造一次轉機。”

 王直訥訥道:“其實李素,我和兄長一直都覺得你本就不該是農戶家的孩子。真的,你的模樣,你的性情,你的本事你與農戶孩子有太大的不一樣了,與他們站在一起,無論怎麼看你都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王孫公子。”

 李素仍然望著天呆呆出神,臉上忽然露出一股意氣風發和譏誚嘲諷相交織的矛盾表情。

 “我想,我的名字可能會留名史書,而且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說句俗爛到家的話,這都是被人情世情逼出來的。”

 公主府進駐了無數工匠,開始對公主府動工。數月之後,這裡不再有公主府,而是一座香火繚繞暮鼓晨鐘的道觀,裡面住著的人不再是東陽公主,而是一位名叫“玄慧”的美麗道姑。

 府邸仍是那座府邸,人依舊是那個人。 一切似乎沒變,一切似乎都變了。

 公主府改建,東陽暫時回太極宮景淑殿住著,李素只能把想念深埋於心底。

 很奇怪啊,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年裡,他和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何匆匆一晃,一年便過去了

 生命裡走得最急的,永遠是最美好的時光。

 隆冬時節,當天空飄下第一朵晶瑩潔白的雪花時。 大棚裡的綠菜成熟了。

 採摘五十畝綠菜,僱請了村裡的閒散勞力數十人,每人每天發三文錢順便再管一頓飯,壯勞力們跟發了橫財似的一個個眉開眼笑,大雪紛飛的寒冷天氣裡,鑽進溫暖的大棚半天不願出來,五十畝綠才短短三天便採摘完了。

 小山似的的綠菜堆積在李家前院裡,村民們睜大眼睛瞪著它們。儘管早知李家娃子種出了綠菜,可這些真真實實擺在他們面前,仍讓大家感到無比吃驚。

 黃瓜,崑崙紫瓜,芥菜各種蔬菜綠油油的,從裡到外透著水嫩,與漫天紛飛的大雪交映成一片聞所未聞的矛盾奇觀。

 李素很大方,來家裡看熱鬧的都給報酬。每人發一把綠菜帶回去,都不嫌少,喜滋滋如同捧著祖宗牌位似的往家裡跑,大冬天能吃上地裡種出來的綠菜,怕是連皇帝陛下都沒這待遇,能分到一把已然是莫大的幸福了。

 關中人都實誠,不僅容易知足,更懂得惜福。

 剩下的綠菜仍在院子裡堆得老高,留下一小部分準備給村裡鄉親們每家送一點,還有一大部分則做好歸類,紫瓜黃瓜什麼的分別合攏一堆,叫王直從村裡雇了幾輛牛車裝上綠菜,李素跳上車轅便往長安城裡駛去。

 頭一家不作二人想,必是程家無疑,老流氓對他很照顧,可心眼委實不大,若讓他知道第一個不是送的程家,怕是送禮都會送出仇怨來。

 反過來一想,所有的名將長輩裡面,唯有程咬金對他最為愛護,若真有親疏之分的話,程咬金無疑是最親的。

 雪下得很大,天空一片白茫茫,冰冷的雪粒夾雜著寒風,吹得人睜不開眼。

 進城的大路被雪蓋了厚厚的一層,路上鮮見行人和馬車,這種見鬼的天氣裡,若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大多是不願出門的,找虐。

 李素坐著牛車出了村口便發覺自己在找虐,綠菜哪天都可以送,為何偏選在這個鬼天氣裡

 既然出了門,也不太好意思打退堂鼓,李素只好硬著頭皮,請村裡趕牛車的老漢繼續趕路,看著老漢瞇眼迎著風雪,老臉被凍得通紅的樣子,李素不忍心,便很痛快地給他再加了五十文錢。

 今日進城的這段路特別難走,平坦的大路又濕又滑,牛車在風雪裡可謂艱難前行。

 平日一個時辰的路程,今日花費了兩個多時辰才堪堪看到長安那巍峨高聳的城牆。

 進了城,李素讓牛車直趨程府,程家家僕通傳後,未多時,便見一道魁梧粗壯的身影跳了出來,如同百萬軍中直取敵將首級一般化作一道黑煙,緊接著李素便覺得自己身子一輕,雙腳離地,整個人像一塊剛熏好的臘肉,半空裡悠悠晃蕩

 “哇哈哈哈哈,小混帳多日不見,難為你還記得老夫,快隨老夫進來,廢話先不說,乾三碗酒再與老夫話短長。”

 李素被程咬金拎在半空中,熟悉的經歷令他索性放棄了掙扎,非常認命地拱起了手,用一種非常縹緲如仙的騰空姿勢朝程咬金施禮。

 “小子小子拜見程伯伯,程伯伯有禮了,這個......”

 “少給老夫來這套酸禮。堂上高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得俺待見,再弄這種虛招子,老夫把你踹出去。”

 “是是,程伯伯。”李素態度謙遜,眼見程咬金要把他往前堂裡拎去,李素終於不淡定了。

 大風雪天里巴巴趕進城,他可不是為了醉生夢死的,程家的酒一沾杯便如同黃粱一夢,弄不好半輩子就這麼醉過去了。

 “慢,程伯伯且慢,小子小子今不喝酒了,我是來給伯伯送禮的,看,禮物都備好了,在小子身後。”

 李素急忙指著後面的牛車解釋,程咬金扭頭,發現他身後滿載的牛車,終於有了一點興趣,於是放下李素,慢慢走到牛車前仔細端詳。

 很奇怪的表情,大冬天裡給他送一車綠菜,就算不欣喜若狂吧,至少也該表現得稍微高興一點。怎麼也不該是現在這副猶豫為難的樣子。

 “這禮物...”程咬金沉吟。

 李素愕然:“程伯伯不滿意”

 “滿意倒是滿意。”程咬金愛憐的撫了一下他的頭頂,笑道:“難得娃子有孝心。只不過你送禮未免送得太光明正大了,但凡稍稍掩藏一下行跡,今日老夫便悄悄把它宰了,咱們爺倆痛快吃頓牛肉,可你大明大亮趕著它進城,那麼多雙眼睛見了。這年頭吃牛犯律法呢!要吃官司的,唉!”

 程咬金說完,非常惋惜不捨地摸了摸拖車那頭牛的腦袋,還咂摸咂摸嘴,一副到嘴的牛肉長翅膀飛了的遺憾樣子。

 “啊!”李素呆住了。這老流氓把自己的腦電波調到了哪個頻道,為何溝通如此困難?

 “程,程伯伯小子送您的東西不是牛啊!這牛是來拉車的,車上面的東西才是小子送您的。”李素被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解釋。

 “哦!牛不是送老夫的。”程咬金目光似乎有些失望。

 “不是,真不是!”李素無比認真地回答,不能不認真,萬一這老流氓性起,真把這頭牛吃了,還會連累他一起吃官司。

 “哦,看看車上啥東西。”程咬金有點打不起精神,隨意地瞄了一眼:“綠菜哈哈,好個小娃子,果真叫你種出來了,是好事,也是喜事。”

 轉過身朝府門內忽然大吼了一聲:“裡面沒死的都給老夫滾出來,去把車上的綠菜搬下來,小心點!寒冬臘月的,綠菜可比你們的小命金貴。”

 李素放心了,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辛苦種了兩個月的綠菜,總不能換來一副嫌棄的表情吧!

 程咬金端詳了一陣,見綠菜長得蔥蔥鬱鬱,綠油油水嫩嫩的,看著心中歡喜,於是真正開懷起來,拉著李素便往府裡走。

 “來人,快給老夫開宴,今日席宴吃綠菜,把那六個不成器的小混帳都叫出來,給李家娃子好好敬幾碗酒。”

 李素臉都白了,綠菜都搬進門了,咋還喝酒?

 深深痛恨自己的不長記性,為何每次都往這龍潭虎穴裡闖,而且闖了一次又一次。

 被程咬金強拽著,李素踉踉蹌蹌不由自己地跨進了程家的門檻,剛往裡走了一步,程咬金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依依不捨地看著門外的那頭牛。

 “小娃子,那牛真不是送給老夫的?”

 李素飛快且堅定地搖頭,這是原則問題,一點不能含糊,含糊了要吃官司的。

 程咬金注視他半晌,咧嘴一笑:“莫鬧快說實話,那牛一定也是送老夫的,對不對?”

 “程伯伯,真不是。”李素咬著牙,斬釘截鐵地道。

********************************************

ps:大章。  。 大章。  。  。 嗯,又懶得分章了。  。  。
求月票未完待續。  。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9 09:11
第二百六十八章 魔王告誡

 程府的酒宴依舊走豪邁奔放路線,程咬金和六個兒子幾碗烈酒下肚便開始放​​浪形骸,嗨得一塌糊塗。

 酒後的德行毫無長進,照例又是上演全套,先是仗著酒意跳到院子中間耍斧子,一柄宣花八卦大板斧耍得虎虎生風,鬼見鬼愁,個中套路怕是連耍斧的本人都不大明白,覺著該橫掃了便橫掃一下,覺著該劈下去了便劈下去,完全即興表演。架勢一拉開,渾身上下全是漏洞,連李素這種對武藝一竅不通的人瞬間都發現了好幾處破綻,老程同志這些年南征北戰居然還能囫圇活著,看來老程出生時一定被過路的神仙親過,不然運氣不會這麼好。

 斧子耍過,在六個兒子的滿堂喝彩聲裡,大汗淋漓的程咬金喘了一會氣,大手一揮,“繼續喝酒”。

 第二輪走風雅路線,府裡十來名胡姬和樂師魚貫而出,隨著絲竹笙簫之聲,胡姬們先在堂中跳起了胡旋舞,跳著跳著,樂聲忽然一變,熟悉的秦王破陣樂,很有參與精神的程家老小醉醺醺地加入,程咬金扭擺著笨拙肥碩的屁股率先領舞,六個兒子搖頭晃腦嗑了藥似的跟在後面亂扭,前堂被程家父子弄得一片狼藉。

 李素再次確定,今日來程家送綠菜是個很嚴重的錯誤,其實送禮這種事,隨便叫個人來便​​可以了,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堆著僵硬的笑臉,眼睛還受罪。

 文的武的都嗨過了,程咬金似乎暫時盡了興,一屁股坐在李素身邊,二話不說端起酒碗朝李素嘴裡硬灌了一大口,滿足地看著李素面紅耳赤手刨腳蹬之後,這才開始正常的聊天。

 “小娃子。這段日子你麻煩不小,和東陽公主的私情被發現了吧!”程咬金斜眼睨著他。

 李素苦笑:“是,小子惹陛下龍顏大怒了。”

 “嗯。小小年紀,做事不周細,該有此劫。”程咬金瞇著眼笑了笑,道:“當初老夫認識你時,恰正是你手刃結社率叔侄,以一己之力保護了東陽公主,當時老夫見你和公主二人的神態不對,便知你二人之間必然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呢,老夫看你娃子順眼,上報陛下時只說是你路遇結社率擄掠公主,遂將你也擄了去,事實上,你那時正和東陽公主幽會吧!”

 李素苦笑道:“多謝程伯伯為小子周全,當時小子確實跟東陽在一起,但是幽會二字也太難聽了,只是很單純的坐在河邊說說話而已。”

 “偏說幽會。”程咬金不滿地白他一眼:“做都做了,還怕人說。現在知道臉嫩了,當初摟著公主的時候想啥去了?”

 李素立馬閉嘴,跟這號人沒法講道理。他說什麼便是什麼,想在他面前爭論個是非曲直,首先要有一副能扛揍的好身體。

 程咬金嘆了口氣。 道:“小娃子,紙永遠包不住火的,福兮禍之所倚,得意太忘形了終歸不是好事,你如今才只半隻腳踏進朝堂,便該知朝堂多麼凶險了,這次惹的麻煩,對你多少是個教訓。”

 李素臉色有些陰沉,道:“程伯伯有所不知。小子與東陽發乎情止乎禮,並未做出令天家蒙羞的事。而且小子並非得意忘形,事實上是有人暗中告發。”

 程咬金冷哼:“你是想說此事與太子有關,對嗎?以往你和太子怎樣的恩怨老夫不管,但是這一次,你還真怨不著太子,你自己露出了尾巴,誰見了都難免要拽住大做文章,這次算你運道好,你的敵人原本以為憑你和公主的私情能置你於死地,可他還是低估了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咧嘴露出白牙,程咬金笑道:“你的地位呢,不高也不低,高不過世家門閥,所以對你和公主殿下的私情,陛下根本絲毫沒考慮過成全你們,但是地位再低,也比尋常朝臣官吏高得多,此事若換了別的臣子,一刀剁了絕無幸理。但你不一樣,陛下和我們這些老將們口口聲聲誇你是少年英才,這少年英才四字可不是掛在嘴邊上的空話,而你也爭氣,確實幹了幾樁令人刮目相看的功績,老夫可以說,只要你犯的不是造反的大罪,無論闖了怎樣的禍,陛下都捨不得殺你。”

 “你的敵人再一次低估了你,所以這次暗算又落了空,小娃子,不得不說,你的運氣很不錯,三番兩次躲過了旁人的暗算。只是啊!敵人每次暗算落空必然不甘心,便會不停的琢磨你,不停的找你的把柄和死穴,當他把你整個人琢磨透了以後,那時,便是你真正的死期了,誰都救不了你。”

 李素眼皮狠狠一跳。

 不愧是老奸巨滑,程咬金一番話很有道理,敵人每一次失敗必然會找原因,學教訓,一次又一次吸取了教訓後,接下來的暗算可謂是天衣無縫的雷霆一擊,到了那時,恐怕便是自己真正的死期了。

 “小子想問問程伯伯,您這一生必然也遇到過這樣的敵人,您是如何應付的?”李素眨著眼問道。

 程咬金仰頭灌了一口酒,哈哈笑道:“老夫一輩子活了個稀里糊塗,對誰都是一副直腸性子,不騙你,老夫還真沒遇到過如此糾纏不休的敵人,就算有,憑著陛下對老夫的信任,任何陰謀詭計也害不了俺的性命,所以老夫今日還能穩坐高堂喝酒吃肉,活得無比風光,曾經的敵人死的死,跑的跑,活著的沒幾個了”

 酒意上湧,程咬金的眼睛佈滿了血絲,看著李素的目光卻很認真,道:“你和老夫不一樣,我們這些老將是當年跟隨陛下打天下的心腹肱股,所以不管犯了什麼事陛下都不會取我們的性命,就連李藥師,當年被人參劾說他有反意,陛下都不捨得殺他,而你你年紀太小,根基太薄,下次若被人拿實了把柄,不論是真是假,你都會倒大霉。所以老夫這裡勸你一句,要嘛,想個法子一勞永逸,讓你的敵人不敢再害你;要嘛,遠離朝堂是非,躲得遠遠的,三五年後再回來,自是另一番風景。”

 李素垂頭沉思半晌,終於站起身朝程咬金長長一揖:“程伯伯句句金玉良言。小子多謝,今日受教了。”

 “想謝我,莫空口白牙,拿點實在的,門口那頭牛。”

 李素猛地一拍大腿,打斷了程咬金那顆吃貨的心:“慘了!小子出門前爐火上燉著湯,忘記關火了。程伯伯,小子告辭,告辭了”

 程咬金黯然嘆了口氣:“以前拿天色說事,好歹透著幾分真誠,現如今你的藉口真是越來越敷衍了。下次想溜之前多動點心思,想一個不把老夫當蠢貨的好藉口,明白了嗎?”

 李素訕訕地笑:“小子有罪,有罪。下次定然想個好藉口。”

 “知道你的綠菜還要送下一家,趕緊滾吧,以後每月給我家送一百斤綠菜,啥都要。”

 逃命似的跑出程府大門,迎面被寒風一吹,李素酒意醒了七分,靜靜站在門口,腦子裡回憶著程咬金剛才的話,不由暗自警醒。

 這把歲數以老混蛋形象橫行朝野,卻仍在朝堂裡混得風生水起,說明程咬金絕非真正的老混蛋。相反,他是老狐狸,精得出油的老狐狸。

 老狐狸認真說出來的話,李素絕不敢把它當成廢話,他很清楚,程咬金認真的時候並不多,一旦認真的,那麼,最好把他的話死死記在心裡。

 程咬金的兩個建議令李素沉思不已,都很有道理,對李承乾恐怕暫時做不到一勞永逸,若是遠離是非,勢必要離開長安,甚至離開關中。

 委實是個艱難的抉擇,不知不覺間,長安城和太平村已經有了太多割捨不下的東西,再也不能像剛剛到來時那樣瀟灑地拍拍屁股便走了。

 雪越下越大,朱雀大街被蓋了厚厚的一層,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一腳踩下便沒到小腿,每踏一步都有些艱難。

 天色還早,李素令老漢趕著牛車,往下一家送綠菜,大冬天的稀罕物,說來也是孝敬老將們的一番孝心,對大唐的皇帝和文臣們,李素始終保持一份戒心,但對程咬金牛進達這些武將,不知怎麼回事,還真提不起防備,事實證明老將們也沒害過他,確實拿他當子侄看待。

 接下來的牛進達和李績家便輕鬆愉悅多了,弱不禁風的英俊少年冒著鵝毛大雪,親自將一筐筐的綠菜送到家門口,人情做大了,老將們感動得眼發紅,相比在程家的醉生夢死,牛家和李家很隨和,仍舊吩咐下人準備酒宴,然後端著酒碗一言不發遞到面前,反正不灌你,喝不喝看你的誠意,感情深一口悶,不悶就翻臉。

 踉蹌而出的李素壁咚在老將家門口吐了又吐,終於發現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如果程咬金不是人的話,大唐的各位名將們同樣不是人,兩者不是因果關係,而是並列關係,大雪紛飛寒風凜冽,大老遠給他們送綠菜,卻慘無人道地把他灌得七葷八素才肯放人。

 綠菜送完了,老漢拏著李素賞他的銀錢,喜滋滋地趕著牛車回村,李素站在風雪裡,瞇眼望著遠處模糊的太極宮牆,心中泛起濃濃的思念。

 她在宮裡過得好嗎?經歷了風急雨驟之後,他和她的彩虹在哪裡?

 扭過頭,李素的眼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良久,抿了抿唇,抬步朝長安東市走去。

 長久以來,應付李承乾的報復和暗算太被動了,今日開始,他要一點一點地將主動權掌握在手裡。

 有來有往,才能叫“博弈”。

 王直仍在東市混得風生水起,如今他的知名度比以往大了很多,李素走進東市,提起王直的名頭,商販路人們紛紛露出敬仰的模樣,非常客氣地指路,李素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王直。

 王直行事頗小心,當著外人的面裝出不認識李素的樣子,只是沉默地獨自往一條深巷裡走去,李素哂然一笑,慢悠悠地跟著他走。

 走到四處無人的偏僻角落裡,王直這才笑道:“難得你來看我,有事嗎?”

 “有。”李素從來不與他客套。

 “你說,一定辦妥。”王直回答得更痛快。

 李素想了想,道:“找個面生的人,就是那種將來出了事也牽扯不到你身上的陌生人。”

 王直苦著臉:“你又要散播啥流言?”

 李素笑道:“不散播流言,這次請他去聽曲兒。”

 “聽曲”

 “嗯,去太常寺聽曲,高大上吧皇帝陛下和權貴們才有資格去的地方。”

***************************************

未完待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0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逛遊教坊


    太常寺是官衙,是主管禮樂的官衙。

    大唐重大的祭天,祭神,祭桑等等活動,皇帝領著一幹朝臣又是禱告又是焚表,求老天給個面子的時候,站在遠處又是敲鍾又是擂鼓,笙箫絲竹奏得熱鬧無比的,就是太常寺的樂工們。

    總的來說,太常寺相當于國家歌舞劇團,不僅掌管朝中重大活動的司樂,還掌管宮中禮樂,李世民某天龍顔大悅,心情甚好,或者宴請某大臣多喝了幾杯,于是乘著酒興大手一揮曰“召舞樂”,數十上百名歌伎舞伎樂師們踩著翩翩的步履入殿,又唱又跳給君臣助興,當然,絕對比程府那種粗犷的群魔亂舞風格要文雅多了。

    這些被李世民揮手召來的歌伎舞伎和樂師們,便屬于太常寺所管轄的範圍,武德年間,高祖皇帝李淵下旨置內教坊,專司教習舞樂音律,沒錯,這個時候的所謂“教坊”,不是千年後專供權貴富人狎妓的教坊司,而是正經八百的高雅舞樂,裏面的絕色歌伎舞伎除了皇帝,誰敢趁著酒興朝她們伸一根手指頭,保證會被剁了爪子扔進大牢,皇帝陛下鍋裏的東西,不是誰都能動的。

    重大活動不是每天都有,所以太常寺裏的歌伎舞伎樂師們大部分時候處于閑散狀態,然而,吃國家的俸祿是不可能讓他們真正悠閑的,∫于是閑散之時便是無休止的排練歌舞新曲。

    李素要進太常寺不太容易,畢竟是國家歌舞劇團,不是小小的縣子想進就能進的。

    領著王直在太常寺外轉悠了半天,發現門口的將士沒有讓他們進去的意思後,李素眨了眨眼,轉身又直奔程府。

    這個時候便不得不動用纨绔子弟的能量了。

    長安城裏總有這麽一幫人。他們不事生産,不愛勞動,整天不是騎馬遊獵就是惹是生非,托父輩祖輩的福,這群大唐和諧社會不穩定因素居然人人都被封了官,雖然只是那種不當權的閑散虛銜。

    一天之內進兩次程府不僅要鼓足勇氣。而且還要克服不小的心理障礙,畢竟誰都不知道裏面忽然蹦出個什麽東西拎著自己的衣領來一長串的“哇哈哈哈哈”。

    李素的運氣不錯,程咬金或許今日招待他時喝了不少酒,現在已睡下了,于是李素趕緊托家仆將程處默叫出來。

    聽說去太常寺聽曲,程處默頓時露出很嫌棄的表情:“那裏的女人又不能碰,幹坐在裏面有甚意思?”

    很顯然,在程處默的人生裏,有沒有娛樂性的標准是能不能碰女人。

    李素歎道:“程兄。你就不能坐懷不亂一次麽?”

    “賢弟莫鬧……太常寺的歌伎舞伎連碰都不能碰,更別說坐懷裏了,完全不可能的事……”

    說完程處默還萬分遺憾地咂咂嘴:“裏面的女人個個都綽約得很啊,可惜了……”

    李素的臉也有點黑了:“程兄,你也莫鬧……單純聽個曲行嗎?聽完後我請你去青樓,那裏的女人想咋碰咋碰。”

    程處默大吃一驚,擡手便撫上李素的額頭:“兄弟你咋了?你病得不輕啊……以前你可是一毛不拔的,今咋這麽大方請客了?孫老神仙昨日恰好雲遊回長安。我帶你去看看……”

    李素忽然發覺今日找錯了人,找段家的。房家的纨绔都比找程處默理想得多,至少不用說這麽多廢話,也不必氣個半死。

    事實證明程處默雖然羅嗦,但辦事效率還是很不錯的,除了太極宮,全長安基本沒有能擋住他們的地方。任何地方都是一副橫衝直闖的跋扈樣子。

    進太常寺對尋常百姓來說太難,對程處默來說卻再簡單不過了,到了太常寺門口,非常囂張地指著守門的將士,命他們將太常博士請出來。

    太常博士是太常寺獨有的官職。自正卿,少卿和寺丞而下便是太常博士,主管音律和歌舞,差不多相當于苦命的歌伎舞伎練歌練舞時,旁邊站一個掄鞭子的人,誰練得不好便是一通鞭子抽過去,太常博士的職權大抵如是,其討厭程度相當于火器局的楊硯。

    迎出門的太常博士姓劉,名方仲,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形略瘦,長得……很不好形容,眼小鼻大嘴闊,一雙疏散的眉毛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往上揚著,面相看起來很凶,然而面對盧國公長子,劉方仲卻露出非常和煦的笑容,配合他那雙凶惡的眉毛,那模樣……簡直看不下去。

    程處默與劉方仲顯然認識,見劉方仲迎上前,程處默指了指李素,道:“這是我兄弟,泾陽縣子李素……還有這位,也是我兄弟,王直。”

    劉方仲面朝李素和王直,馬上露出一個很誇張的久仰表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聽好了,今我兄弟興致不錯,想進你那破寺裏逛一逛,今給你個面子,酒菜就不必備了,我們兄弟進去看一圈便走。”

    劉方仲一呆:“破……破寺……”

    程處默很不客氣地將他肩膀一推:“磨蹭啥,快點,裏面的姑娘親不得抱不得摸不得,不知有啥好看的,也就我兄弟有雅興,換了小爺我,請我一百次也不來。”

    劉方仲苦笑著將三人請進太常寺內,有了劉博士領路,守門的將士倒也不敢阻攔了。

    太常寺占地不小,雖是掌管音律的地方,但它的職權遠遠不止音律,一應跟禮樂有關的東西它都管,進去後便是一個空曠的大院子,許多穿著青衣的雜役在院子裏掃著雪,劉方仲很熱情,領著三人往裏走,順便還臨時充當導遊角色。

    院子左邊是太蔔署。舉凡國朝大事需要占蔔問吉凶的時候,裏面的官員便要應召進宮,右邊是禀犧署,簡單的說,國朝祭祀時用的三牲六畜歸他們管,往前走是中堂。繞過中堂再往裏走,左右兩邊分別是太樂署和鼓吹署,顧名思義,這裏便是音律歌舞的部分了。

    經劉方仲介紹後李素才知道,原來這個年代裏的音樂大抵也分高雅和通俗兩類的,而且分工很明確,太樂署和鼓吹署便是負責高雅的那部分,所以國家祭祀等重大活動時,便由他們出面進行演奏和歌舞。每一種樂器,每一個舞蹈動作都是嚴格訓練而成,容不得半點差錯,這年頭的人太迷信,一旦在祭祀活動上出現錯誤,便意味著對國家不吉,出錯的人是要被治罪的。

    至于通俗的,便是傳說中的內教坊了。李世民宮裏宴客或者他自己飲酒作樂時,宣召歌舞助興的便是內教坊所屬。這個屬于相對不太嚴肅的,因為偶爾李世民喝得興起還會親自下場與歌舞伎們互動,至于有沒有吃豆腐揩油等等舉動,實不可考。

    聽著劉方仲滔滔不絕的介紹,李素一邊走一邊微笑,眼中的神采卻透著幾分古怪。

    從太樂署和鼓吹署中間的庭院裏穿行而過。四人便聽到前方傳來隱約的絲竹聲。

    李素忽然笑道:“天寒地凍的,內教坊還有人排演麽?”

    劉方仲咧嘴:“說來歌舞伎和樂師們都是下苦人,若欲精于業,哪裏顧得天氣,都是為陛下助興而活的娛色之輩。若不練好歌舞,掃了陛下的興致,那就該死了。”

    “劉博士可否領我等去內教坊看看?”

    劉方仲猶豫了一下,見程處默神色不善,咬了咬牙,點頭答應了。

    內教坊排演的地方在一間寬敞明亮的大殿內,說是大殿,實則四面無牆,倒有點像一個放大版的亭子,殿內實木地板上塗著清漆,李素等人走近後,便聽到各種樂器演奏的聲音,琵琶,筝,箜篌,笙箫等等,隨著悅耳的音樂在殿中翩翩起舞的,是一群穿著高腰宮裝的美麗舞伎,不得不說,這裏的姑娘確實比外面青樓的漂亮許多,此時連李素都忍不住生出和程處默一樣的遺憾,只能看不能用,實在是浪費了美色。

    再看程處默和王直二人,此刻表情呆滯,兩眼放光,一臉色相地盯著殿內的舞伎們,這副模樣足以令世上任何正人君子毫不猶豫地與他們割袍絕交。

    李素卻和他們不一樣,目光投向殿內時,注意力直接越過了那些絕色的舞伎們,卻在殿內角落的一班樂師們身上挨著個的打量起來。

    從那些彈琵琶的,吹箫的,撫筝的樂師們臉一一巡梭而過,仿佛在尋找著什麽。

    掃視良久,李素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不由有些懷疑自己前世的記憶,難道……自己記錯了?

    李素不死心地第二次尋找,虧得他視力不錯,隔得老遠還能勉強看清那些樂師們臉上的模樣。

    第二次仍舊沒結果,李素的神情越來越失望,然而卻還是不死心,繼續第三次尋找。

    終于,第五次尋找時,李素發現一位敲編鍾的中年樂師身後站著一位清秀英俊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面若桃李,雖然不言不笑,卻透出一股淡淡的妩媚氣質,標准的男生女相。

    李素眼皮猛然一跳。

    這位少年的模樣……似乎與史書所記載的很吻合啊。

    靜靜站在殿外,聆聽著悅耳的音律,李素閉著眼,仿佛傾聽著仙音天籁般,露出享受的表情,看得身旁的程處默和王直一陣惡寒。

    良久,當殿內的音律暫告一段落時,李素終于睜開眼,輕輕撫掌笑道:“不愧是太常寺調教的歌舞和音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得聞,三生有幸矣。”

    劉方仲面帶得色,卻非常矜持地笑了笑。

    忽然,李素故意咦了一聲,指著敲編鍾的樂師身後那位清秀英俊少年,道:“那位樂師相貌竟生得如此絕色,他……是男是女?”

    劉方仲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然後哂然一笑:“那個不是樂師,是樂童,跟著師傅學編鍾,還沒資格上場呢,李縣子莫看他生得女相,卻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此子年方十五,自小雙親俱失沒有名姓,寺丞大人為他取了個賤名,名曰稱心。”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20 09:56
第二百七十章 醉翁之意

 李素的眼睛終於亮了,費盡心機進太常寺,一路走來對那些他毫無興趣的建築和署衙裝出很有興致的樣子,還要委屈自己這雙聽慣了流行歌的耳朵,強迫去聽那些分明難聽得要命的笙簫琵琶音律,不僅如此,還非得裝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

 幹出這麼多違心的事,李素的目的就是那位隔著老遠的嫵媚少年,——稱心。

 今進太常寺就是為了找他,這個名叫稱心的男子,將是他未來一顆很重要的棋子,也是他即將主動在這凶險的棋盤上落下的第一子。

 “原來叫稱心啊……”李素面不改色地瞇著眼稱讚:“好名字!人美,名字也美,可惜是男兒身。”

 說完李素已飛快轉過臉,不再對稱心投以任何關注,反而和程處默王直的表情一樣,色瞇瞇地盯著殿內那些絕色舞伎的翩翩舞姿出神,雖然沒照鏡子,但李素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表情很噁心,太低俗了,然而卻不得不這樣做,不能讓任何人懷疑他對那個稱心太在意。

 劉方仲老老實實陪著三人站在殿外不敢離開,這三位的表情太色了,劉方仲擔心自己稍不留神,他們三雙色手怕是會摸上去,那可就出大事了。

 然而作為主人,面對三位色瞇瞇的客人,總要說點什麼,不然也太尷尬了。

 於是劉方仲又開始滔滔不絕的給三隻色狼科普,完全不覺得如此妙曼的音律和舞姿裡夾雜著他的囉嗦是多麼的討厭。

 經過劉方仲囉嗦的介紹後,李素才知道,原來內教坊裡的歌伎舞伎也分等級高低的,人生真是處處充滿了打怪升級啊。

 原來在這內教坊裡,姿色和藝技普通尋常的歌舞伎。 一般被稱為“官人”,沒錯,“官人”這個詞最早是對歌舞伎的稱呼,而姿色和藝技更高一點的歌舞伎,則被稱為“內人”或“前頭人”,高級女藝人成了內人。貴圈真亂。

 約莫站了一柱香時辰,隨著各種嘈雜的樂聲漸漸減弱停歇,殿內舞伎們的最後一個動作也終於停滯不動,然後列著隊翩翩退下,這段不知名的舞算是排演完畢。

 程處默和王直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李素原本因為怕被懷疑而裝作看舞伎,然而他畢竟是男人,絕色舞伎退下後,他也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太入戲了。

 歌舞看完了,觀眾也該識相走人了,李素達到了目的,這地方他沒興趣再待下去,於是適時提出離開。

 劉方仲大鬆了口氣,陪這三位爺並不輕鬆,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在看著這些絕色舞伎時心裡在想什麼,他比誰都清楚。剛才若這位程小公爺看得性起,衝進殿裡大摸特摸,小公爺固然闖了大禍,他這位太常博士也跑不了,因為人是他帶進來的。

 臉上堆著和煦如春風般的微笑,態度愈發跟送瘟神一樣畢恭畢敬,而且絲毫沒有歡迎下次再光臨的意思。

 走出太常寺,與劉方仲拱手作別後,李素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慢慢往回走。

 拍了拍程處默的肩,李素很誠懇地道:“今日多謝程兄,讓小弟我開了一番眼界,天色不早,你我兄弟來日再聚。”

 說完李素扯著王直往城門走去,齊沒小腿的雪地上,王直被李素扯得踉踉蹌蹌,而李素卻健步如飛,逃命似的跑遠了。

 程處默獨自站在大雪中,呆呆看著李素的背影,許久後,忽然重重一拍大腿,一臉受騙上當的表情:“哎,說好了請我去青樓的呢?”

 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但是……省錢啊。

 李素很慶幸,趁著程處默沒回神,剛才小跑這一陣少說給自己省了二十兩銀餅。

 和王直二人走在鋪滿了白雪的路上,風雪裡的城門似乎很迷濛,很遙遠,有種看不透人生的文藝雞湯感覺。

 二人弓著身子,頂著風雪走得很艱難,扭頭互視一眼,發現彼此臉上被寒風吹得紅通通一片。

 風雪實在太大了,二人不得不找了個偏僻的巷道暫避,雙手環臂而抱,不停朝手心呵著熱氣,巷子裡重重跺腳,原地跑,試圖讓身子暖和一些。

 “李素,我還是沒想明白,今日你帶我去太常寺到底為了啥?真去聽曲啊?”王直憋了一肚子的問題終於開始發問了。

 李素看了他一眼,決定讓自己換上一副諄諄善誘的嘴臉,畢竟王直如今在東市獨當一面,需要培養他獨立思考的好習慣。

 “除了聽曲,你記不記得剛才我在太常寺裡還幹了什麼?”

 “問東問西……”

 “還有呢?”李素的耐心快耗盡了。

 王直想了想,接著露出很鄙視的表情:“還有就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舞伎,當時你的樣子好難看……”

 很好,耐心值血槽已空,李素飛起一腳狠狠踹上王直的屁股。

 “那個樂童啊,名叫稱心的樂童啊!”李素壓低了聲音怒道。

 王直恍然:“原來你進太常寺是為了他?”

 沉默片刻,王直看李素的眼神越來越古怪。

 李素忍不住了,這種人不踹對不起自己的美腿。

 一記美腿甩過去,將王直再次踹得一趔趄,李素陰沉著臉道:“再拿這種眼神看我,莫怪我翻臉!今日我確為那個稱心而來,剛才你也見過他的模樣了,還記得住嗎?”

 王直仔細回憶了一下,點頭:“能記住,那傢伙長得太怪了,比女人還美,想忘都難。”

 “好好記住他的模樣,千萬別忘記,然後找個與你毫無牽扯的人,朝今日那位劉博士多使銀錢,幾百貫也好,幾千貫也好,使勁砸下去,爭取暗中將稱心買下來,從此你找的那個人便是稱心的新主人,而稱心的生死,便掌握在那個人手裡,也就是你我的手裡……”

 王直半晌沒回應,垂頭掰著手指,開始仔細計算李素剛才這番話裡複雜的人物關係……

 李素重重嘆氣,面對一個腦袋硬件軟件都急待升級的小兄弟,該怎麼辦啊……

 “找個不相關又靠得住的人,使銀錢把稱心買下來,這​​回該懂了吧?”

 王直頓時秒懂,急忙點頭,蠢萌蠢萌的樣子。

************************************************

(未完待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1 01:4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七十一章 打通關節


    王直辦事李素信得過,事實上李素幾次從凶險中脫身使的計策,都是王直在暗中幫忙執行,從沒辦砸過。

    曾經的發小兄弟在長安東市厮混多日,終日被那些閑漢們高高捧著,如今的王直已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只是這股成熟的味道有點怪異,夾雜著幾分圓滑和江湖氣,臉沈下來時確實有點不怒而威的氣勢,俨然已是江湖大哥的派頭。

    或許只有在李素面前,王直才表現得和以往一樣憨憨傻傻的樣子。

    “人好找,前些日子我認識一個江南道的商人,來長安做瓷器買賣,剛進長安城人生地不熟,所以做人很小心,見誰都點頭哈腰的,見到番邦胡商都是一副奴顔婢膝的樣子,特別討厭,被巡街的武侯看見了,二話不說一通揍,罵他丟了咱大唐人的臉,以後別想在長安做買賣,見一次揍一次,商人也正逢黴運,挨了揍不說,回去後發現貨倉走了水,上千件瓷器熏的熏,砸的砸,全毀光了,商人哭得不行,扯了根繩子要上吊,結果被我撞著了,便救了下來,又借了他一百貫當本錢,來日他若能東山再起便還我,若不能便算了,情當是交了個朋友……”

    李素臉頰狠狠抽搐了一下,想踹他,但還是忍住了。

    好吧,其實王直的做法沒錯,如今大唐民風很純樸,很少聽說有狼心狗肺之輩,幫助落了難的人,差不多算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情大得沒邊了。

    王直接著道:“商人收了錢,哭著給我磕了三個頭,說此恩如同再造,他這條命從此算是賣給我了……”

    王直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我與這商人相識。從無第三個人知道,所以若要將那稱心買出來,由他出面最合適不過。”

    李素點頭:“不錯。由他出面也好,記住了。稱心這個人對我很重要,你馬上讓那商人出面,用錢打通關節,此事我不能露面,所以,遇到任何困難,只能用錢開路,除此別無他法。”

    王直點頭應了。

    仰頭看看天色。風雪已小了些,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大雪洋洋灑灑從天而落,悄無聲息地蓋住世上一切醜陋和陰暗。

    王直仍回東市厮混,李素獨自一人走在清冷無人的大街上。

    天冷得邪性,離城門關閉還有一個多時辰,可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連巡街的武侯似乎都有些懈怠,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裏避雪取暖。

    李素朝城門方向走了幾步後,腳步忽然頓住。接著轉過身,朝太極宮走去。

    太極宮前的廣場上仍舊戒備森嚴,李素遠遠站在廣場的邊沿。靜靜注視著風雪裏的巍峨宮牆,還有一隊隊執戟按劍的禁宮衛士。

    東陽住進宮裏了,不知住在哪座殿宇裏,不知過得好不好,一個正當芳華的女子,卻不得不出家做了道姑,需要承受多麽大的委屈和痛苦?

    風雪人獨立,李素抿著唇,望著灰色天空裏的皇城。不知在想什麽。

    呆呆站了許久,直到身軀被凍得麻木了。李素才怅然歎口氣往回走。

    或許,來到這個豪邁奔放的年代是他的幸運。可是那些風雲霸業與他何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心愛的女人而已。

    *************************************************************

    商人姓宋,名公羊,江南嶽州人,長得白白胖胖很憨厚,有點像魏王李泰,從古至今,似乎胖子都長得很憨厚,一眼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樣子,不同的是,魏王長得再可笑,因為他的皇子身份,沒人敢欺負他,欺負他的人如今都種在土裏,等待春天發芽……而這位宋公羊兄,卻真的經常被人欺負。

    宋公羊的性格是典型的商人,一臉和氣生財的模樣,哪怕耳光扇他臉上,他的笑容也不會有絲毫變化,目光裏透出一股把你當骨肉親人看待的真摯之情,話裏話外全是為你著想,不像別的商人那樣把自己的貨誇得天花亂墜,相反,宋公羊做買賣看起來很實誠,首先他便很誠實地把自己的貨有什麽缺點,哪些不足,價格質量與別家店鋪相比好在哪裏,差在哪裏等等一五一十坦白得一塌糊塗,然後告訴你,同樣的貨,你買了我的,會得到怎樣的優勢或弊端……

    完完全全站在顧客的立場上,把整個業界裏面好的壞的全抖落出來,和煦的微笑,溫暖如春風般的言語,中間夾雜著幾句“別買這種,這種太貴,我用來糊弄外人”的自家人親昵語氣,顧客稀裏糊塗的便被宋公羊哄得乖乖掏錢,拎著貨物走到街上才赫然發覺自己錢沒了,手裏多了一件完全沒用處的破爛貨……

    真正的商人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像催眠師一樣把顧客完全催眠,然後用無比魅惑的語氣哄著顧客掏錢,再傻傻拎著一件完全用不著商品回家。

    宋公羊就有這種本事。

    抛開人與人之間的情分不論,就事論事來說,王直救了宋公羊絕對是一本萬利的投資,宋公羊這種人只要還有口氣,這輩子注定財源滾滾,王直救了他的命,相當于給一棵快蔫死的搖錢樹施了肥,缺錢時搖一搖,再搖一搖……

    此刻宋公羊便心甘情願在為王直做事,做一件很古怪的事。

    在王直的安排下,太常寺官衙外,宋公羊與太常博士劉方仲有了一次“偶遇”,這實在是一次美麗的邂逅。

    偶遇的借口很多,從不小心撞到肩,到“我見大人骨骼精奇”之類的,虛僞卻實用,以宋公羊舌燦蓮花的商人本事,從初識發展到至交好友大約只需要一柱香時辰,如果再多半柱香的話,劉方仲很可能會與宋公羊斬雞頭燒黃紙。

    偶遇不如相請。宋公羊很自然便將劉方仲領到了酒樓,一通吃喝下來,若非宋公羊的商人身份。劉方仲真有跟他拜把子的衝動了,當然。主要原因是那頓酒宴後,劉方仲發現自己的家産莫名其妙增值了,增值得不多,二百兩銀餅而已,足夠在長安城繁華坊間買下一棟寬敞的宅院了。

    接下來的發展便順理成章,第二天,劉方仲請宋公羊進太常寺看歌舞,然後宋公羊便看到了那位清秀弱受少年稱心。頓時驚為天人,表情很誇張。

    劉方仲聞弦歌而知雅意,于是宋公羊與稱心單獨見了一面。

    稱心個頭不高,身形很瘦弱,以關中人的審美眼光看去,此人明顯營養不良,一陣風便能吹跑,全身上下唯一的亮點大抵只有他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了。

    “小人稱心,拜見堂上尊長。”稱心提前受了劉方仲的叮囑,對宋公羊很恭敬。進門便盈盈下拜。

    施禮過後,稱心擡起頭直視宋公羊,方才隔遠了其實沒看清。近前一看,宋公羊那顆脂肪過剩的心怦然一跳。

    好一張妩媚精致的臉!

    如春半桃花,又如出水芙蓉,清麗而又帶著幾許妖娆之氣,兩種矛盾的氣質在他身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仿若渾然天成,豔光四射。

    宋公羊暗暗歎息,這小子……分明是投錯了胎啊。

    像宋公羊這種直得不能再直的胖子,此刻見了稱心也忍不住想彎一下了。難怪王賢弟背後那位大人物拐彎抹角想把稱心贖出來,可惜了這朵粉嫩嫩的小雛菊……

    **************************************************************

    公主府仍在改建。工部遣了數百工匠日夜趕工,外表上看去。似乎與以前的公主府沒什麽不同,直到有一天,一輛馬車運來了兩座一丈高的大香爐,並排立在曾經的公主府大門前,令整個府邸氣氛全變,終于像一座道觀了。

    對于公主府改成道觀,李素的心情不好也不壞,或許,這是必然的結果,但它絕不是最終的結果,他和東陽才十六七歲,未來人生仍有無限可能。

    東陽住進宮裏不得一見,李素恢複了以往無聊的日子,經常獨自在熟悉的河灘邊坐一坐,一個下午過去,活動一下被凍得發木的手腳,然後再獨自回家。

    偶爾也去大棚裏看看,大棚綠菜不分季節,種完一季又一季,掰掰手指算了算,長安城裏認識的權貴家該送的都送了,連李素都忍不住想給自己點個贊,這個人情送得太實在了,大冬天的綠菜送到各家權貴門口,簡直就跟送了一車黃金一般珍貴。

    然而,綠菜送來送去,唯獨沒送李世民。

    自從與東陽的私情事發後,李素與李世民的關系瞬間降到了冰點,雖然事發後二人一直沒見過面,但彼此之間無端多了幾分一觸即發的火藥味,李世民盛怒之下將李素關了禁閉,再將東陽許給高家,再莫名其妙把他放出來,最後又向鬼神妥協不得不解除與高家的親事……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發生,李素在一旁冷冷看著,李世民死活也沒想到,整件事情從開始到結束,背後一直有一雙無形的黑手存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借來鬼神之力,生生愚弄了滿殿君臣,以一己之力將一個解不開的死局全然扭轉。

    其實事情發展到今日,李素和李世民的暗鬥結果只是兩敗俱傷,而君臣之間的關系,卻不尴不尬地僵持到今日。

    事發後李素便沒再去過火器局,李世民不知出于何種考慮,盛怒之下沒殺他沒打他,連官爵都沒撤免,可是李素卻自我放逐了。

    沒錯,懶人就是這麽任性,當然,對外宣稱則是“閉門思過”。

    …………

    寒冬大雪天對李素來說也有一番情調,閑人總會想出各種法子讓自己過得舒服。

    當初蓋新房時特意修的大浴池和桑拿幹蒸室終于派上了用場。

    家裏的雜役遭了罪,一桶又一桶滾燙的熱水倒進幹淨的浴池裏,倒完熱水再兌冷水,直到水溫合適後,李素揮退了下人,脫得精光跳進大池子裏,將頭靠在池子邊,發出舒服的歎息聲。

    浴室內彌漫著缭繞氤氲的霧氣,如同在仙境裏遨遊,池內水面上浮著一塊特制的方形木托盤,托盤上載著一小壺烈酒和一個小小的酒杯。

    給自己斟滿酒,然後一飲而盡,抿著唇體會那股火一般的熱流從喉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通體舒坦。

    擰了一塊熱巾,仰頭蒙在自己的臉上,李素舒服得直犯困。

    接下來該想個什麽法子,讓東陽和自己見一面,他和她這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李素打定了主意,這條路一定要一起走,所以東陽哪怕當了道姑也無所謂,李素只認准了這個女人,就算此生彼此沒有任何名分,他和她都不能分開。

    所以說,“無聊生禍患”這句俗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大唐貞觀年間人人勤奮自強,為大唐帝國主義的強盛添磚加瓦,盡自己最大一份努力的時候,有一個人舒服躺在大浴池子裏,卻滿腦子打著如何拐騙當今皇帝的女兒的主意……

    …………

    壞主意沒來得及想明白,李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從佛家禅理上來說,也算是李素的報應。

    就在李素舒服躺在浴池裏算計的時候,浴室外厚重的門簾忽然被人蠻橫地掀開,一股刺骨的寒風呼呼地灌了進來,光溜溜泡在池子裏的李素冷得一哆嗦,家裏哪個殺才敢隨意亂闖,今必須立個威。

    李素馬上扭過頭,充滿怒意地瞪著門外。

    門簾掀開了,卻先聞聲。

    一道渾厚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嗬,這渾小子真沒虧待自己,朕的太極宮亦未曾如此奢逸,來人,給朕寬衣,朕也進去泡一泡。”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c2008

LV:8 領主

追蹤
  • 39

    主題

  • 1849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