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849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2 08:48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因果圓滿

 馮家丫鬟?

 眾臣面面相覷,眼神交換著一個同樣的訊息:馮家丫鬟不是賤籍嗎? 有何值得一提的?

 李素垂瞼苦笑,是啊,一條賤籍的命拿到朝堂上來說,似乎玷污了這些權貴國士們的耳朵。

 可是,賤籍也是一條命啊。

 李世民也頗覺意外,怔了片刻後,展顏笑道:“李素,你想說什麼,儘管說來。”

 李素看著滿殿朝臣,道:“關於馮家命案,張御史查得很細緻,還了太子殿下和臣的清白,臣衷心感激,然而,馮家命案真的結束了嗎?張御史細述馮家命案,卻絕口不提那位被馮貴姦淫虐殺而死的丫鬟,雖然兇手已被鄭小樓殺了,但命案仍是命案,而且那位丫鬟才是馮家命案真正的源頭和起因,丫鬟的那條命,朝堂之上如何評說?”

 殿內眾臣露出怪異的表情。

 一個賤籍的丫鬟,為何要拿到朝堂上來說? 能進太極殿參知國事的,自然都是一些顯赫權貴,或是世家子弟,可以說,這裡全是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對於賤籍的印象,只知道都是一些比牛馬更賤,身上天生帶著價格標籤的低等人,有價格的東西自是容易解決的,玩壞了,不小心殺了,賠錢便是。 這有什麼好說的?

 看著滿殿朝臣怪異的表情,李素頓覺心寒。

 努力強迫自己就此罷手,自己已洗脫了冤名,已然超脫事外,此時正是下台階的時候,李世民要自己說說看法,他想聽的無非是自己的感恩戴德,滿足他的帝王虛榮心。丫鬟只是一件連牲口都不如的活物而已,鄭小樓殺了人自然要償命……

 腦海裡冒出無數句勸告,李素努力說服自己見好便收,案子到了這個地步,已然很不容易了。

 額上青筋暴跳,李素陷入劇烈的掙扎之中。

 良久,自嘲地一笑,李素躬身道:“臣……臣想說的是,是……多謝陛下隆恩聖眷,多謝​​張御史明察秋毫,斷案如神,臣……無話可說。”

 見李素忽然轉了話鋒,殿內君臣皆露出滿意的笑容。

 是的,剛才這小子怕是剛剛洗脫冤名後太高興了,所以語無倫次。 現在多好,正常了,看起來很可愛的樣子。

 李世民也滿意了,欣然笑道:“聽說你生平最喜銀錢,朕便賜萬金予你,算是朕為你壓驚,無故被冤也難為你了,嚇歸嚇。日後莫再弄什麼裝病辭官之類的把戲。”

 群臣一聽,轟然大笑,殿內緊張的氣氛被李世民一句話塗抹得乾乾淨淨。

 李素默默退回朝班,然後靜靜看著朝會進行下一個議題,接下來的事情與他無關了,懶得理會現在討論的是賑災還是興建水利,李素跪坐在朝班末尾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發呆。

 腦海裡勸慰的聲音仍不斷在耳邊響起,危機已安然度過,該知足了,現在已是最好的結果,不能再好了,鄭小樓怎樣關自己何事? 跟他很熟嗎?

 李世民太厲害了,李素費盡心機散播流言,把事情鬧上朝堂,然而李世民卻只是淡淡的一個眼神,整件案子便化黑為白,皆大歡喜,於是大唐的太子仍是那個溫文有禮,孝順仁德的太子,可是,……丫鬟和鄭小樓呢? 誰為他們鳴一聲不平?

 今日朝會過後,馮家的案子永遠被塵封於刑部,不會再見天日,而鄭小樓,明年的秋天,將會毫無懸念地綁赴刑場斬首,而他李素,此刻卻只乾坐在朝堂上,什麼話都不敢說……

 毫無預兆地,李素眼中忽然升騰起一團火焰。

 還是不公! 還是不甘!

 這不是一個公正的結果!

 朝堂上,長孫無忌正向李世民禀奏河東道蝗災賑濟事宜,正說到關鍵處時,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堅決的聲音。

 “陛下,臣有話說!”

 滿殿頓時一靜,無數道目光再次聚集在李素身上。

 李素站起身,輕輕一拂官袍下擺,站在大殿中央,微風拂來,衣袂搖曳輕擺,如臨世謫仙。

 李世民皺起了眉:“李素,剛才你不是已無話可說了嗎?”

 李素淡淡一笑:“臣,現在又有話說了。”

 “說。”

 李素扭頭環視群臣,道:“臣還想為張御史剛才細述的馮家命案補充幾句,馮家命案,始於一位丫鬟,沒錯,她是賤籍,殺了她,大概只需要去官府交二百文罰錢,此事便可揭過,可臣還想為這二百文多說幾句……”

 “那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女子,比臣還小幾歲,這輩子才剛剛開始,或許連花信之期都未到,十二歲,容貌和身段漸漸長開了,有了幾分姿色,諸位皆是大唐權貴,家中丫鬟婢女無數,必然清楚一個賤籍的丫鬟,特別是有姿色的丫鬟,等待她的是什麼命運。”

 “沒錯,馮家兒子馮貴對她生了覬覦之心,那天晚上,馮貴強行進了她的房,欲對她強暴,丫鬟不從,她雖是賤籍,但卻也是有血有肉有魂魄的人,活生生的人,她知道自己只值二百文,可她還是反抗了,她撓破了馮貴的臉,然後跑了出去。”

 “一個十二歲的姑娘,無依無靠,舉目無親,獨自在馮家外面的林子裡呆坐了一整晚,那一晚她在怎樣驚懼害怕惶恐中度過,沒人清楚,她流了多少眼淚,也沒人清楚。到了早晨,她擦乾了眼淚,準備回馮家,因為她無處可去,踏出莊子一步,她便會被官府當作逃奴,受到更嚴厲的刑罰,她只能選擇回馮家,而且她也做好了準備,做好了順從馮貴的準備,這是她的命,怨不得旁人。”

 李素低沉的聲音在殿內傳揚:“……然而丫鬟還是太小了,她不知道世間的人心有多髒,她以為只要順從便會保住性命,可她剛踏進馮家的門,便受到慘絕人寰的對待,馮貴將她拉到房裡姦污。姦污過後,不顧丫鬟的痛哭求饒,馮貴仍將她的雙手雙腿生生砍斷,然後繼續姦污,丫鬟還留著一絲氣息,到這個時候她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遭遇到如此殘忍的對待,直到最後,馮貴一刀割破了她的喉嚨,丫鬟她才終於從這世上解脫……”

 看著滿殿靜寂不語的權貴們,李素從他們臉上看到了沉痛和震驚。

 是的,命案沸沸揚揚半個月,卻從沒人說過丫鬟遭遇到怎樣的命運,因為在權貴眼裡,馮家父子是人。 他們死了才算“命案”,丫鬟不算,她只是一件價值二百文的物件,沒人會關心這二百文最後會是怎樣的命運。

 直到今日,聽李素在朝堂低聲述說過丫鬟的命運後,他們頓覺渾身發冷,為丫鬟的命運,也為馮家的殘忍。

 李世民神情緊繃。 面頰上的肌肉一跳一跳,不知他在想什麼,可是臉色卻很難看。

 李素哂然一笑,既然開了口,就不管後果了。

 公理,正義,這樣的字眼太蒼白,李素無心去維護它。至少馮家那所謂的妾室和遠親被張行成指為凶手,他也沒興趣為他們鳴冤。

 他的正義感不多,只有一點點,這一點點充其量只能管一管親眼看到的不平,或許大多數時候,連親眼看到的不平都不敢管。

 李素只是一個凡人,庸俗的凡人,懦弱,膽小,欺軟怕硬,貪小便宜……凡人有的毛病都能從他身上找到。

 可是,他也有和凡人不一樣的地方,真正的凡人,一生只會永遠懦弱下去,而李素,此刻卻站在朝堂上,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賤籍丫鬟鳴不平!

 看著朝堂眾臣或震驚或沉痛的表情,李素悲涼一笑,接著道:“臣年紀太小,不懂怎麼做官,為了一個賤籍丫鬟,竟不知輕重敢在朝堂金殿上鳴不平,是臣的不對。可是,賤籍也是一條人命!在馮家命案裡,她是最無辜同時也是死得最慘的受害者,朝中諸公為何絕口不提?憑什麼不提?”

 “陛下,臣知賤籍一命只值二百文錢,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祖制,也是大唐無可移轉的律法,但​​臣還是想為這二百文錢發出一聲抗訴,抗訴這無情的律法,抗訴這冰冷的人世!陛下,大唐有多少土地,多少戶人口,相信您和朝中諸公比臣更清楚,可是,大唐有多少賤籍,他們活在怎樣朝不保夕的日子裡。這些,您和朝中諸公清楚嗎?主家對他們任打任罰,形同牛馬,他們沒有犯過法,沒有欺負過人,可為何卻受到如此對待,他們活該嗎?”

 “陛下,武王伐紂,兵臨朝歌,牧野之戰,陣前倒戈給予商紂最後一擊的,正是那些連賤籍都不如的奴隸,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陛下,大唐諸多權貴地主家中的賤籍奴僕,亦同樣是陛下的子民,可是大唐律法裡,他們只值二百文!”

 李素話音剛落,身邊忽然充斥著一迭聲的“大膽放肆竟敢妄論祖制”之​​類的叫罵聲。

 人群裡,程咬金神情漠然,牛進達憤怒不忿,正待站起身,忽然被程咬金拽住了袖子,牛進達回頭看去,卻見程咬金微微搖頭,扔給他一個狡黠的眼神,牛進達也不笨,呆怔片刻後重​​新跪坐回位,不言不語形同老僧入定。

 隨著李世民一聲暴喝“肅靜”,朝堂內終於停止喧嘩。

 李世民目光復雜地盯著李素,李素面色坦然,無懼地直視李世民。

 良久,李世民哈哈一笑:“好個少年英傑,今日朕方見到爾之鋒芒!諸卿何必慍怒?李素是朕親封的五品縣子,進了朝堂自有議政之權,誰說他'妄論祖制'了?爾等未免太小瞧朕的胸襟氣度。”

 李素躬身一禮:“臣年幼不懂事,多謝陛下寬宏。”

 抬頭看了一眼李世民,李素的後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李世民在笑,可他笑得很可怕,目光森然可怖。

 靜靜注視李素片刻,李世民忽然淡淡道:“今日朝會便散了吧,李素,隨朕進甘露殿。”

 宦官悠揚尖細的呼喝聲裡,百官恭敬行禮,山呼萬歲後各自散去。

 李素忐忑不安地跟隨宦官往甘露殿而去。

 到了甘露殿,宦官示意李素脫鞋進去,李世民還沒來,散朝之後皇帝也很忙的,忙著卸妝。

 是的,皇帝上朝時要化妝,身上穿的衣裳,戴的佩飾,頭頂的金冠,臉上的眉毛還要塗描斜飛而上,如此才能在朝臣面前顯出皇帝的威儀。

 而日常生活裡,李世民是決計不會如此裝扮的,太累。

 李素安坐殿內,等了小半個時辰,恢復一身輕便明黃長衫的李世民才姍姍來遲。

 李素急忙起身見禮,李世民乜斜著眼瞥了他一下,然後輕哼一聲,看也不看他,徑自龍行虎步走進殿內。

 快冬天了,殿內已燒起了暖爐,烘得殿內暖融融的,李世民將雙手湊到暖爐邊烤了一會兒,李素則老實耷拉著腦袋不出聲。

 良久,李世民哼道:“那個殺了馮家兒子的兇手,名叫鄭小樓吧?”

 “是。”

 “他是你家護衛?”

 “是。”

 李世民冷笑:“為了救你家護衛,你也算用心良苦了,當著朝臣的面把那丫鬟說得那麼慘,孔穎達魏徵倆老貨眼淚都流出來了,朕若不處置,他們明日便敢指著朕的鼻子罵朕是昏君,李素,你玩弄小聰明玩到朕的頭上了,嗯?”

 “臣不敢,臣有罪。”李素急忙躬身。

 李世民這時才正眼看著他,笑裡藏刀地道:“你是不是還存著更改大唐律法的心思?把賤籍奴僕的地位往上拔高一截,嗯?”

 李素充滿期待地抬頭:“真的可以嗎?”

 “不可以!”李世民咬牙,似乎想踹他,又覺得失了儀態,只好用力指了指他:“混帳小子,大唐祖制連朕都不敢碰,是你能輕易撼動得了的? ”

 “既然更改不了,那就算了。”李素很隨和地道。

 李世民額角青筋跳了幾下,神色很不善,狠狠瞪了他一眼後,才緩緩地道:“馮家父子生性殘暴歹毒,虐殺家中奴僕,實屬不仁,如此人家,不配做朕的子民,今日起,馮家一脈被打入賤籍,馮家父子死後不得立碑,不得祭奠……”

 李素小心看著李世民的臉色,試探地道:“那個鄭小樓……”

 李世民終於忍不住了,一腳狠狠踹在李素的屁股上,怒道:“馮家已是賤籍,鄭小樓殺個賤籍兒子算甚事?自行去官府交二百文罰錢,此事作罷!你滿意了嗎?”

 李素大喜,急忙行禮:“臣多謝陛下網開一面,法外施恩……”

 李世民盯著他許久,長長一嘆:“你滿意就好,你有苦處,朕亦有苦衷……”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旁人不明白,可李素卻瞬間明白了。

 李世民需要一個穩定的政局,需要一個世人讚頌的太子,所以構陷李素的人從太子突然變成了刑部的右司郎中。

 然而此事李素終究受了委屈,後來李素又在朝會上說起馮家丫鬟的命運,李世民很清楚李素要的是什麼,於是順水推舟,隨便找個理由把馮家打入賤籍,鄭小樓無罪釋放,算是補償了李素被太子構陷的委屈。

 帝王左右平衡之道,由此可見一斑。

 至於馮家父子,事因殺了賤籍丫鬟而起,最後因賤籍丫鬟而償了命,馮家也淪為賤籍,一啄一飲,一因一果,輪迴得如此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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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3 08:40
第二百三十三章 終脫囹圄

 起源於民間沸沸揚揚的議論,放在朝堂上,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議題,夾雜在上百件國事裡絲毫不曾驚起波瀾,皇帝彷彿站在天平的中間,力保住一邊的同時,又拉了另一邊,於是這個天平平衡了,不僅平衡,兩邊都對他感激涕零。

 李素現在才發覺,從馮家事發到現在,真正完全掌控住事態的不是他,而是李世民,或者說,這件命案在李世民眼裡根本就不算事,幾句話出口,該下獄的下獄,該釋放的釋放,該清白的清白,哪怕他全身都是黑的,也必須清白。

 李素領教了,同時也頓悟了。

 這就是真龍天子與​​凡夫俗子之間的差距。

 李世民笑得很和藹,方才在朝堂上露出的厲色此刻全然不見,四下無人時李世民很放得開,絲毫不講究儀態,殿內暖爐烘得有點熱,李世民赤著雙足,光著大腳板在殿內走來走去,走到李素身前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素肩頭頓時浮出一層雞皮疙瘩。

 咿……剛才解完足衣後手都沒洗,就胡亂往別人肩上拍,當皇帝的人了,一點不講衛生……

 “案子結了,該辦的人也辦了,你的清白也還給你了,你就不必再裝病了,還辭官,呵呵,外面說得很難聽,說朝中君臣為老不尊,把一個小娃子嚇成這副德行,明日起你給朕老老實實去火器局應差,聽說你已十來天沒去了,火器局裡的火藥已用完,上下都等著你去配藥呢。”

 “臣知罪,臣明日便去。”

 李世民滿意地點頭,然後用那隻解了足衣沒洗的手拍了拍李素的另一邊肩膀,李素臉發綠,兩邊肩膀情不自禁打起了擺子……

 這孩子,抖啥抖……”李世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順便用手摸了摸李素的臉。

 臣,臣……告退了。”

 李素迫不及待想走,臉要不得了,回去洗脫皮都不解恨。

 李世民點頭,待李素走到殿門邊時,忽然開口淡淡地道:“今日便算了,可一而不可再,往後再拿什麼可憐丫鬟的事在朝堂上逼得朕進退不能,朕可不饒你。 ”

 李素渾然一凜,這回他是真冒冷汗了,他聽出這句話的分量,並且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假,下次再犯。 李世民說不饒便真的不饒了。

 “臣知罪,臣……”

 李世民擺了擺手,笑道:“不必說什麼知罪啊惶恐啊,你我都清楚,敢做這些事,你的膽子絕對小不了,何來知罪?”

 說著李世民又嘆了口氣,道:“李素啊。你能造出火藥震天雷這種東西,絕對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該做蠢事,火藥的秘方全天下僅你我二人知,朕一直很想重用你,入省,入台,朝堂之大。盡可由你馳騁,你進來,朕才會覺得你和朕是一條心,可是……你為何不願被朕重用,為何總是在朝堂的邊緣遊蕩?朕自問非殘暴不仁之君。卿何以懼朕如斯,而不得為朕所用呢?”

 李素悚然一驚,話說得含蓄,卻如千鈞之重,隱隱帶著幾分不滿的怨意了。

 細細一品味,李素後背的衣裳全部被冷汗浸濕,殿外寒風吹進來,後背涼嗖嗖的。

 “臣……臣願為陛下盡忠,萬死不辭,可是……陛下若委臣以重任,火器局何人可信?火藥秘方是否再傳給第三人?”

 這是李素的回答,先表忠心,然後再反問,意思很簡單,重用我可以,火藥秘方怎麼辦? 如此關鍵的東西,你敢交給第三人嗎? 這世上除了我這個火藥發明者,你還信得過誰?

 李世民一怔,神情頓時有些陰沉。

 李素急忙補充道:“臣任火器局監正,和陛下也是一條心,陛下劍鋒所指,火器局自臣以下,莫不甘心赴死,以供驅使。臣的性子雖然偶爾有些混帳,可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無可挑剔的。”

 這話順耳,李世民瞥了他一眼,忽然像冰雪初融般綻開了笑容。

 “去吧,好好辦事,你不負朕,朕自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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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大牢的外部由大塊長條青石所築,由金吾衛將士駐守,防衛非常森嚴。

 刑部大牢是關押重犯的地方,舉凡犯了謀反,殺人等十惡不赦的大罪,通常都會關在這裡,簡單的說,刑部大牢裡面關的大部分都是死囚,每年地方官府都會將犯人和案宗送來長安刑部覆核,覆核以後還要送去皇帝面前再次再三覆核。

 總之,如今的刑審原則只有一個:慎殺。

 李世民之所以定下這麼一個原則自是有原因的,據說貞觀二年,有個名叫盧祖尚的官,時任瀛洲刺史,李世民想把他調去交州當都督,從官職上來說,這明顯是擢升,可盧祖尚死活不願去交州赴任,為什麼呢? 看看兩個地方的地理位置,瀛洲位於河東道,也就是如今的河北省,離關中近,離洛陽也近,正是人間繁華所在,而交州呢,位於如今的越南河內,真正的荒蠻不毛之地。

 最直白的說,在瀛洲當官,一出官衙便是滿大街數不清的美女,又白又美,賞心悅目,可謂明目清心,壯陽補腎。而在交州當官,一出門別說美女,連醜女都看不到,那裡的城池根本就是一個裹著獸皮烏拉拉唱著戰歌打獵捉魚的原始人部落。

 盧祖尚不願去,太遠了,太落後了,太沒前途了。

 李世民耐著性子,勸了他第一次,不去,第二次,還是不去,第三次時,李世民發飆了,這是不拿皇帝當幹部啊,給你臉了是吧?

 二話不說,殺掉殺掉。

 於是盧祖尚的腦袋永遠被留在長安,哪兒也別想去了。

 砍了盧祖尚,李世民爽了,總算出了口惡氣。

 緊接著,李世民又後悔了,衝動是魔鬼啊,要做聖君啊,聖君怎麼可以亂殺人呢?

 於是李世民吸取了教訓,向刑部和大理寺定下“慎殺”的原則。 但凡每年覆核的死囚,每名死囚的案宗一定要研究再研究,快到秋決之時,大理寺若要處決一名死囚,一定要分三次向李世民禀奏,每次禀奏過後,大理寺卿都要問一句李世民,“此人該殺否?”,連續反覆三次,如果李世民的回答都是“該殺”,那麼這個人死定了。

 比如鄭小樓這種,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人,人證物證俱在,別說問李世民三次,問十萬次都是“該殺”。

 不說這是真正的仁德還是政治作秀,哪怕是政治作秀,能做到這般程度,已然很了不起了。

*************************************

 李素站在刑部大牢外面,斜倚著馬車,靜靜等待著。

 起風了,有點冷,寒意入骨,李素把手縮在袖裡,原地頓了頓腳,身上暖和了一些。

 等了許久,刑部大牢的石門緩緩開啟,在獄卒的相送下,衣裳襤褸面色憔悴的鄭小樓慢慢走出牢門,抬頭看了看灰濛蒙的太陽,竟覺有些刺眼,鄭小樓瞇著眼睛,呆呆看著大牢外的廣場,神情怔忪茫然。

 顯然,這傢伙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何無緣無故逃出了生天。

 李素笑了,遠遠地迎了上去,鄭小樓呆怔地看著他,許久以後,終於露出恍然之色,接著神情非常感激,眼圈刷地一下全紅了。

 “李縣子……不,少郎君……”

 李素上下端詳著他,此時鄭小樓的狀況很不好,不僅憔悴,而且滿身傷痕,顯然刑部官員為了將案子攀扯上李素,對鄭小樓用了不少刑,而李素至今安然無恙,沒人拿出鄭小樓的供狀攀咬他,說明鄭小樓受盡酷刑也沒屈服。

 不錯,不枉自己費盡艱辛救他一命。

 “出來就好,回去叫下人燉點骨頭湯,好好補一補元氣。”李素笑得很溫暖,在這寒意凜冽的天氣裡,笑得十足像個顏值和愛心爆棚的暖男。

 鄭小樓很感動,覺得自己像優樂美一樣被插……捧在手心裡,舒服且喜悅。

 “是少郎君為鄭某奔走嗎?”

 李素笑著點點頭:“幾番波折,我的面子不知被搭進去多少,才換得陛下法外開恩,啊,我這不是施恩圖報啊,就是隨便這麼一說,嗯嗯…… ”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外面冷,走,到馬車上說話。”

 鄭小樓步履有些蹣跚,李素一直將他扶到馬車前,鄭小樓吃力地坐了進去。

 馬車仍停在刑部大牢門前沒走,馬車內燒著一小盆炭,暖烘烘的很舒服。

 李素笑瞇瞇地道:“我救了你的命,為何連一聲謝謝都不說?”

 鄭小樓沉聲道:“大恩不言謝。”

 李素滿意極了:“好,從此以後,我若被人欺負,你要幫我揍他,我若欺負別人,你也幫我揍他。行不行?”

 “好。”

 “還有,以後想熬練力氣不必舉院子裡的石磨了,套上犁頭幫我爹翻地去……”李素語重心長地嘆口氣:“三十貫,很貴的,一定要多用用才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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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3 08:47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路見魏王

 接鄭小樓出獄後,李素終於鬆了口氣。

 人救出來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他得到了一個真正忠心的護衛,是的,李素發覺直到今日才算收服了鄭小樓,以前的鄭小樓充其量拿他當冤大頭,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拿李家當旅店,明明當著李家的護衛,半夜閒著沒事跑去殺馮家的人,不務正業之極。如今救了他的命,他才願意徹底為李素賣命。

 這年頭人才多,真正願意為主家賣命的人才也多,皇家和那些底蘊深厚的世家門閥裡到處都是,但是像李素這種連新興權貴都還稱不上的小門小戶,能得一位真正願意賣命的人才,委實太不容易了。

 李素都覺得自己挺不容易的,市井坊間費盡心機,朝堂之上費盡口舌,又是服軟又是煽情,這才令李世民改了主意。

 “我救了你。”李素嚴肅得彷彿在述說生命的奧秘。

 “是。”鄭小樓很痛快。

 “所以你要知恩圖報。”

 “是。”鄭小樓表情有點怪異,知恩圖報是必須的,但這句話被救命恩人如此赤裸裸地說出來,總覺得……像個反派邪惡勢力頭子。

 “你打算怎樣報答我?”

 鄭小樓想了想,道:“幫你爹犁地?”

 李素撓撓頭,貌似目前除了犁地,確實沒什麼需要他赴湯蹈火的地方了,李素是閒人,閒人一般都很悠閒的,犁地已然是很了不得的大活了。

 “好,那你就先犁地,犁完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事讓你做。”

 鄭小樓無所謂地點頭。

 馬車啟行,剛走出刑部大牢不遠,李素忽然道:“算了。你還是當你的護衛吧,不要你犁地了……”

 鄭小樓對主家朝令夕改的作風很不習慣,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為何?”

 李素悠悠地道:“我忽然想起家裡買了五頭牛,若地讓你犁了,牛幹嘛去?”

 馬車晃晃悠悠前行,出了朱雀大街直奔延平門。

 出了延平門便是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涇陽縣太平村。大道兩旁種著兩排槐樹,時已入冬,槐樹的葉子已掉光,只剩乾枯的枝椏在寒風中瑟瑟抖動,平添蕭然之氣。

 李素的馬車在大道上行駛了半柱香時辰不到,便聽得馬夫勒馬,馬車很快停下。

 李素沒問,馬夫已恭敬地在車外道:“少郎君,道上有人攔路,似是王府侍衛打扮。”

 “王府?”李素眉頭一挑,饒有興致地笑了。

 馬夫還沒回答,車外已有一道冷冷的聲音道:“我乃魏王府麾下侍衛,我們魏王殿下在前方相候,請李縣子一見。”

 李素長笑一聲,掀開車簾便下了馬車。

 馬車前方數丈外,一輛華貴鎏金馬車靜靜地停在大道邊。數十名披掛戴甲的威武侍衛簇擁著一個大胖子,大胖子半躺半靠在馬車的車轅上,見李素下車。胖子也使勁揮動了幾下手腳,奈何身體太胖,手腳又短,總是使不上力,像極了一隻翻了蓋肚皮朝天的烏龜,急得手刨腳蹬。

 李素憋得臉都紫了,這畫面,真心酸……

 在侍衛們的幫助下,胖子總算平安落地。整了整身上的衣冠,瞇眼打量著李素。 二人互相直視片刻,胖子才露出一臉憨厚無邪的笑容。

 很奇怪,不管怎樣心性的胖子,笑起來總是那麼的憨厚那麼的喜感,完全綠色無公害且不含防腐劑的樣子,令人很難生出防範之心。

 胖子連走路都似乎很艱難,和李素之間只隔著短短幾丈,胖子蹣跚行來,一步一步幾乎拖著腳挪過來似的,走到李素面前,再次打量了他一番。

 長得再喜感,規矩不能破,李素只好先行禮:“涇陽縣子李素,拜見魏王殿下。”

 魏王李泰笑得很開心,一雙眼睛本來被臉上的肥肉擠得只剩兩條縫,這一笑,連兩條縫都沒了,只見上下兩塊肥肉使勁堆在一起,將他的眼睛完全湮沒於肥肉中。

 “久聞我大唐少年英傑之名,泰有禮了。”說完李泰竟彎下腰,艱難地打算朝李素來個儒式長揖,嚇得李素急忙攙住他。

 如此圓潤一個胖子,眼看快肥成球了,萬一行禮時腳下一個踉蹌,還不得從大道一路滾回長安城魏王府啊……

 “殿下多禮,下官擔當不起……”

 李泰也順勢直起身,笑瞇瞇地看著李素,道:“泰記得以前曾在甘露殿前見過李縣子一面,那時匆匆擦肩而過,竟未與李縣子盤桓結交,實泰之過也。”

 李素也有印象,那時的李泰很高傲,對他的行禮連看都沒看一眼,大搖大擺地離開,像只傲嬌的肥孔雀。

 “有緣自會相逢,今日與殿下相遇,亦是緣分。”

 李泰大笑:“好一個緣分,不錯,今日與李縣子再遇,方知上次甘露殿前錯失美玉,不過李縣子也推脫了泰的酒宴,我們算是扯平了。”

 李素笑道:“是,扯平了。不知今日殿下見下官是為了……”

 李泰斂起笑臉,卻不答話,反而側過頭看了看李素馬車邊默然獨立的鄭小樓,李泰指了指他,笑道:“長安滿城風雨,又是構陷又是流言,繞了無數個圈子,甚至鬧上了朝堂,李縣子耗費心血布下如此大的局,為的竟只是他?”

 李素眨眨眼:“殿下的話好深奧……下官沒太懂,能否請殿下說明白一點?”

 見李素耍滑頭不肯承認,李泰也無所謂,笑呵呵地指了指他:“你啊……”

 重重嘆了口氣,李泰很快露出愁眉苦臉的樣子,一個胖子露出如此神情,喜感更甚了。

 “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旁人只知太子無端被流言所惡,猜來猜去,都猜是我做的,畢竟父皇的這些皇子裡面,唯獨我對東宮最具威脅……可是,我的冤屈卻與誰人訴說?李縣子,你是最明白我冤屈的人了,對不?而我,也是最清楚長安城的流言由誰而起的人。”

 李泰說著,又露出了憨厚無邪的笑容,嘆道:“李縣子,你不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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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轉眼又快月底了,大家手裡的月票應該比較寬裕了,能否來幾張提提神?

喵~(未完待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7-25 11:41

感冒了,請一天假

    天氣跟神經病似的晴幾天雨幾天,終于撐不住了,感覺今天有點發燒,休息一天……

    嗯,其實,開書五個月了,這是第一次請假……

    明天繼續更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隱忍不發

    “不厚道”的指責,安在李素身上倒是沒錯。

    李素很明白李泰的意思,東市的流言在他的策劃下傳揚開來,鬧得滿城風雨,然而整個長安城百姓議論紛紛,禦史台的各位監察禦史們如同聞到腥味的貓似的紛紛出動打聽時,李素卻忽然抽身而退,散播流言的那十來個人也被十萬火急送到隴右去了,一切銷聲匿迹。

    再然後,自以為機會來了的魏王殿下李泰屁顛屁顛接手,把流言越煽越大,極盡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能事,把太子殿下毀得不能再毀,最後上達天聽,李世民勃然大怒下旨徹查時,朝堂上但凡聽到流言的人都自動自覺地把李泰當成是幕後黑手。

    沒辦法不懷疑他,流言再怎麽撲朔迷離,最後終歸有個受益者,稍微長點腦子的人一推敲,太子倒了,誰會是最終的受益者?答案不言而喻。

    更何況魏王李泰好死不死的,還真摻合了這件事,實可謂黑鍋業界良心。

    至于李素,懷疑他的人不是沒有,但懷疑到最後,終于還是推翻,一來朝臣們眼裏的李素只是個十幾歲的娃子,在朝中一沒黨羽二沒根基,二來,冒這麽大v的險,作這麽大的死,他圖什麽?若說他只為了救那個殺了人的護衛,打死朝中的權貴也不信,階級尊卑的思想在權貴們腦中已根深蒂固,一個前途無量的少年怎麽可能為了區區一個護衛冒這麽大的險?

    兩相一比較,好了,鬧得坊間和朝堂雞飛狗跳的人必是魏王無疑。

    莫名其妙背了一半黑鍋的魏王殿下哭暈在茅房。

    因為這件事的後半段確實是他做的,但前半段跟他無關,別人都懷疑他,唯獨李泰他自己心裏最清楚。這也是今日他在城外半道上等李素的原因。

    “李縣子,你不厚道啊……”李泰幽怨歎息。

    這事偏還沒法對外澄清,一澄清就壞事,因為有一半是他做的。

    李素也歎息:“不錯,我確實不厚道……”

    眨眨眼,李素的表情又變得很無辜:“可是。我也不知道魏王殿下您忽然接了手呀……”

    李泰語滯,是啊,能怪誰?李素也沒邀請他接手後半段啊,人家幹了一半便不聲不響撤了,是他自己屁顛屁顛湊上去的,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許久之後,李泰展顔一笑,又露出憨厚無害的笑容,令人忍不住想在他那張肥臉上狠狠捏一把。可愛極了。

    “今日路邊相候,泰只為與李縣子結識,除此別無他意,李縣子萬莫誤會。”

    李素也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躬身行禮:“殿下屈尊相候,下官感激不盡……”

    李泰大笑道:“今日相識,日後有來有往便是,李縣子。你我可是同道中人啊。”

    “同道”二字用得妙,二人幹了同一件壞事。一個幹了前半段,一個幹了後半段,雙方絲毫沒有通氣,卻配合得默契十足。

    李素笑了,指了指李泰的身後,一語雙關地道:“殿下。下官的家在那邊……”

    又指了指長安城的方向:“您的王府在長安城裏,咱們……不同道。”

    李泰的臉色迅速一沈,眼中閃過陰郁之色,見李素裝著糊塗眨巴著眼睛,不由輕輕一哼。笑容很快變成了皮笑肉不笑:“既如此,便不耽誤李縣子回家了。”

    “是,下官恭送魏王殿下。”

    李泰也不客氣,侍衛簇擁著馬車走出老遠,李素才微笑著直起腰。

    鄭小樓慢吞吞走到他身後,不解地道:“這位魏王特意在路邊等你,為的就只是與你相識?”

    李素搖搖頭,笑道:“他是為了來告訴我,他為我背了個黑鍋,他還想告訴我,我是聰明人,他也不笨,我幹過的壞事全長安他最清楚。”

    鄭小樓聽得雲山霧罩,他剛從刑部大牢出來,自不知長安最近流言滿天飛,聞言只是冷笑:“他不笨?不笨為何給你背了黑鍋?”

    李素斜眼瞥了一下他,悠悠道:“因為我比他更聰明。”

    回家了,一切如舊。

    鄭小樓終于徹底在李素落地生根了,李道正見兒子全須全尾將鄭小樓從刑部大牢裏帶出來,不由驚得目瞪口呆,一個犯了殺人死罪的死囚,竟能活著從大牢裏出來,而且整個囫囵,兒子到底使了什麽仙法?

    這個兒子,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李道正産生了濃烈的好奇心,幾番追問,李素就是不說,李道正發了幾次威後,終于也死了心,兒子大了,他不想說的事情,老爹恐怕再也問不出來了。

    這件波及到李素的馮家命案終于了結了,長安坊間的流言漸漸平息,鄭小樓老老實實在李素住下,再也不會沒事玩消失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可李素卻一直覺得不踏實,夜裏做夢都會驚醒。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件事裏誰最倒黴?除了馮家父子和那位慘死的丫鬟外,活著的人裏面,東宮太子才是最倒黴的人。

    大唐的未來國君被長安朝堂和坊間如此汙蔑,而太子竟沒有做出任何表態,根本就是很不正常的反應,從流言喧囂塵上開始,李承乾便停止了所有動作,縮在東宮裏避不冒頭,連殿審馮家命案時都沒有出過面,李世民有意留給他的辯白機會也放棄了。

    大唐的太子竟如此反應,正常嗎?

    李素思及至此,不由心驚肉跳。

    太子若出了手,無論多麽高明的手段,李素都不會害怕,怕就怕在太子一直隱忍不發。不知留著什麽後手,像一匹躲在暗處的狼,冷冷地盯著他,等待一個機會跳出來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得意不可忘形,更何況有了太子這層隱憂,李素也老實下來了。每日老老實實去火器局應差,老老實實回家,偶爾跟東陽在河灘邊坐一坐,不論有事沒事,絕不進長安城給太子殿下脆弱的芳心添堵。

    “好意思說!”河灘邊,東陽氣得使勁揪了他一把,恨恨地瞪著他:“不知你如何化解的此事,可把我妹妹害苦了!”

    “你妹咋了?”

    “高陽被父皇禁足了,大鬧人家喪事最犯忌諱。民間百姓都幹不出這等事,高陽卻興衝衝把人家棺材砸破了,更何況還被卷入了一樁命案裏,父皇如何不怒?”

    李素很正經地點頭:“不錯,高陽實在太過分了,把她關家裏反省幾日也好,一定要吸取教訓,下次絕不再犯……”

    東陽氣炸了。一雙白玉般的纖手沒頭沒腦朝他渾身上下掐去。

    “都是你害的,高陽不僅被父皇禁足。還被父皇狠狠責罵了,你還說風涼話!”

    “別掐……再掐我摸你了啊!”

    東陽被狗咬了似的急忙縮回手,心虛地四下環視一圈,臉蛋刷地通紅。

    白了他一眼,東陽眼角飛起一抹媚意:“……你就作孽吧,等高陽出來。看她不用鞭子抽你。”

    “行了,等她出來,我弄點好吃又好玩的新東西給她,算是補償她受的委屈,以及獎勵她的見義勇為。嗯,王樁最近又新弄出幾款香水,一並送她。”

    東陽忍不住泛起一絲醋意:“那我呢?”

    李素不假思索地道:“你看著她玩,看著她吃。”

    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粉拳……

    打累了,東陽喘著氣癱倒在李素懷裏,反手抱住李素的腰。

    “懷裏揣了什麽東西?窸窸窣窣的響……”東陽好奇地直起身。

    李素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幾張紙,東陽接過,翻來覆去的瞧。

    “上面畫的甚?我怎麽一點都看不懂?”

    李素把紙拿過來,指著上面笑道:“小心點,這是我費了好幾天功夫畫的,可不敢弄壞了……這些都是設計圖,第一張是地雷,你看,它是圓溜溜的,上面有個鈕,是擊發裝置,這東西埋在土裏,人的腳若是踩上去再松開,便‘轟’的一聲,最快的速度位列仙班,飛升極樂……”

    “第二張名叫‘百虎齊奔箭’,其實就是一次性的火箭筒,這東西背在將士身後,遇敵後點燃引線,一通亂放,一百人齊放的話,可以衝垮敵軍一個萬人騎隊的陣型……”

    李素滔滔不絕地解說,說得口沫橫飛得意洋洋,不經意間扭頭,卻見東陽傻傻地看著他,表情很呆滯。

    李素搖了搖她:“餵,你醒醒!我說了半天,你聽懂了沒有?不要告訴我我剛才其實只是在對牛彈琴,你沒有這麽蠢的,對不對?對不對?”

    東陽怒了,又是一通狂掐。

    “李素,這些……都是火器嗎?”

    “對,都是火器,殺傷力很大。”

    “我大唐雄師已天下無敵,為何還要造這些東西出來?我怕你傷了天和,會遭……”

    東陽說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李素將她摟進懷裏,笑道:“這東西我本不願拿出來,沒錯,我也怕遭報應,不過,為了你我的親事,說不得也只好拿出來了,拼了傷天和,我也要娶到你。”

    東陽怔了片刻,眼淚頓時湧出眼眶,隨即小嘴一癟,趴在他懷裏抽泣起來。

    “原來……原來你一直記得這件事,我以為……以為你並不在意……”

    李素柔聲道:“當然記得,我們的未來,我一直在努力……你說我把這兩樣東西獻給你父皇,然後我再好好求他,你父皇願不願意把你嫁給我?”

    ps:燒沒退,勉強撐著碼了一章。。。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7-25 11:42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8 10:14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棚綠菜

 用火器圖紙當籌碼,求李世民把東陽嫁給他,這是李素很早以前便在構思的想法,只是因為李素心中多少有些歷史責任感,或者說是歷史恐懼感。新式火器太多太繁雜,對大唐而言或許並不算好事。

 一個朝氣蓬勃的國度,君主英武,朝臣賢明,文官不貪財,武將不畏死,民間風氣剽悍又純樸,這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國度,從君臣到百姓,大家的勁頭往一處使,力求做到國泰民安,對外橫掃天下。

 如果李素沒出現的話,歷史仍會按它原來的軌跡循規蹈矩走下去。

 然而,李素來了,新式火器也來了,彷彿打開了魔盒,本來已天下無敵的唐軍將士因為火器的出現而愈發驕縱狂妄,戰無不勝的喜悅過後,從朝堂到軍隊,從宮闈到民間,大家的性情會不會因為狂妄而自大,因為自大而遭受滅頂之災?

 後果太嚴重了,李素遲遲不敢將圖紙畫出來,就怕欣欣蓬勃的大唐因為他而縮短了國祚。

 可是馮家命案後,太子隱忍而不發,李素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危機感,對這個敵人,李素不得不事先做出安排。

 火器的圖紙便是安排之一,可以用它來求李世民,說是求娶,實則也是一種變相的談判籌碼,不僅求娶東陽,也能讓李世民心中加重李素的分量,覺得他是個不可缺少的人才,如此一來,面對太子的報復,起碼可以立於自保之地。

 李世民肯不肯看在圖紙和他這個少年英傑的份上,將東陽嫁給他,李素也拿不準,如今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些東西了。

 至於大唐的以後,李素便不得不展現一下自己的優越感了,他知道,李世民死後,繼承下一代君主之位的,並不是李承乾。

 這也是李素敢得罪李承乾的底氣。

 肩膀被東陽輕輕推了推,李素回過神,扭頭看見一雙明亮的眸子。

 “喂,你一個人叨咕什麼呢?問你也不答話,'魔盒'是個什麼東西?”

 李素一怔:“我說魔盒了?”

 東陽很肯定地點頭:“你說了。”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來,你坐過來一點……”

 東陽臉一紅,小心朝身後遠處靜候的侍衛們瞟了一眼,這才羞怯地與李素坐在一起。

 李素反手摟住她的肩,東陽順從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二人並肩而坐,靜靜地享受著難得的浮生閒暇。

 “李素,你說……父皇會答應我們的婚事嗎?”東陽幽幽地問道。

 李素摟著她的手緊了緊,笑道:“不管答不答應,我們啊,這一生都要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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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十一月,關中的天氣冷得邪性。

 晴天越來越少,不僅冷,而且乾燥,每日出門抬頭,天色都是灰濛蒙的。

 這些日子除了畫圖紙和去火器局應差,其餘的時候便蹲在自家的地裡,打理著大棚。

 棚子早已搭好,恆溫的問題也容易解決,最難解決的是光照。

 一大早李素便蹲在田陌邊發呆。

 想在大冬天吃口綠菜真不容易,大棚光照的問題不解決,這個冬天還得吃肉,以及偶爾一兩口不知從哪裡挖出來的幾棵軟蔫蔫的野菜,李素深惡痛絕。

 那條被老爹取名“天賜”的小狗已長大了一些,仍舊萌萌的。進李家這些日子滋養得很好,胖乎乎圓滾滾,明顯營養過剩的樣子,靜靜趴在李素的身邊,像一顆圓圓的肉球,不過仍舊懶洋洋的樣子,很少對主人表達出一條狗應該具有的諂媚素質,李素嚴重懷疑這傢伙其實是一隻懶散優雅且傲嬌的貓,只不過披了一張狗皮。

 狗臉上肥肉擠成不規則的一團一團,肥得跟魏王似的,靜靜地趴在腳邊,不時打一個長長且傲嬌的呵欠,咂摸咂摸狗嘴後,鼻孔裡噴一口氣,似乎在嘆息這個無聊的世界,以及身旁這個無聊的主人……

 再看看遠處村裡的孩童們玩鬧,家裡養的土狗跟著小主人跑得屁顛屁顛的,尾巴快搖斷了,不時發出興奮的吠叫,小主人不耐煩把它踹到一邊,土狗毫不氣餒,也不覺得傷了自尊,很快又屁顛屁顛湊上來,諂媚得令人髮指。

 李素羨慕地往遠處看了看,也嘆了口氣,別人家的狗……

 天賜似乎察覺到主人的不滿,而且跟那些庸俗的同類相比,主人明顯對它有些鄙夷,於是很不情願地站起身,朝李素的手心舔了兩下,算是諂媚過了,然後睜大它的狗眼看了看李素,目光裡露出很清晰的反鄙夷:“好啦好啦,舔過你了,別再矯情了……”

 狗生態度太不端正了!

 李素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被一條狗氣得火冒三丈。

 “大冬天吃狗肉火鍋應該很補……”李素喃喃自語,揉了揉它的狗肚子,一抓一大把肥肉:“而且這麼肥,這麼嫩……”

 天賜再次從鼻孔噴出一口氣,露出很篤定的樣子,萌成這樣的我,你捨得吃嗎?

 遠遠傳來馬蹄聲,李素笑了,不用轉身就知道來者何人,從那富有侵略節奏的馬蹄聲裡便能聽出來,——多麼不講道理的馬蹄聲啊。

 “這些日子都不去長安城了,在家做甚呢?”蹄聲在身後停住,程處默粗獷如雷鳴般的聲音傳來。

 李素笑著先行禮:“程兄好久不見。”

 “莫弄這些虛禮,不自在……”程處默大大咧咧揮了揮手,指著田地裡搭好的棚子,道:“好好的地,做這些拱門為啥?”

 “綠菜,大冬天吃的綠菜。”李素的回答簡潔明了。

 “冬天有綠菜?”程處默驚愕地睜大了眼。

 “只要心誠,一定有。”

 程處默驚愕片刻。 緩緩點頭:“俺爹沒說錯,你果然是個有本事的,總能弄出新奇玩意……”

 走近兩步。 程處默不經意發現趴在地上的天賜,天賜很沒禮貌,連頭都懶得抬。

 “你家的狗?”程處默眼冒精光。

 “對。”

 程處默瞬間被萌化了,蹲下使勁揉捏著它渾身的肥肉,惹得天賜發出不滿的低吼。

 “好狗!”程處默脫口讚道:“肉多,肥嫩,扒皮煮了咱倆能吃一整天……”

 李素頓時露出英雄惜英雄的惺惺之情:“再養養,下個月請你吃狗肉。”

 天賜終於不淡定了,嗷地一聲慘叫,夾著尾巴以一種異常圓潤的方式滾遠。

 李素看著它落荒而逃的樣子。 不由得意的笑,狗東西,治不了你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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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菜怎麼個說法?”程處默好奇地指著菜地,道:“搭幾個拱門就有綠菜吃了?”

 李素正色道:“當然不是,世上的事哪有如此容易?想在大冬天吃綠菜,不僅要搭拱門,而且每日要對菜地焚香膜拜,不停念叨'綠吧綠吧快綠吧',然後才有綠菜吃……”

 程處默眼睛睜得更大了,震驚地看著他。 許久,吃吃地道:“……真的?”

 “莫鬧了,當然是假的。”

 程處默:“…………”

 跟這種人來往真的好累……

 “你也莫鬧了。快說,綠菜到底怎麼種出來?”程處默很好奇,甚至很急切。

 這年頭哪怕是富貴人家,冬天想吃口綠菜也不容易,皇家相對容易一點,宮裡有專門的尚膳監,不過也只能在冬天種點軟蔫蔫的蓮菜,就這東西還被李世民當成天大的人情到處送大臣,收到蓮菜的大臣往往感激得痛哭流涕。為了這把蓮菜動不動就指天畫地發誓必為陛下效死云云,煽情得一塌糊塗。

 “還缺一樣東西才能種出來……”李素慢吞吞地道。

 “缺焚香禱告?”程處默不算聰明,聰明人不會對李素的胡說八道如此入戲。

 李素扔過一記白眼:“你能正常點嗎?缺的是一種布,很薄很薄的布。既能保證棚子裡的溫度,又能照得到太陽……”

 程處默楞了一下,接著狠狠一拍胸脯:“​​這個容易,你且等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程處默轉身便上了馬,風捲殘雲般朝長安城殺去。

 等了三個多時辰,從早晨到下午,遠遠看見村口盡頭揚起塵土,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傳來,配合著那種不講道理的節奏,有點像一首很熟悉的歌,比如“大河向東流哇”之類的……

 這次程處默不是獨自來的,身後跟了一群剽悍兇殘的部曲,每個人一手抱著一捆花花綠綠的東西,另一手提著韁繩,像極了一群剛搶了新娘嫁妝的土匪。

 眾騎在李素不遠處停下,程處默一招手,凶神惡煞的部曲們將一捆捆花花綠綠的東西扔在李素身前,竟是一堆不同花紋不同品質的各種絲綢布帛,看種類不下數十種。

 李素目瞪口呆,程處默大方地一揮手:“挑!隨便挑!哪種合適用哪種。”

 “你……剛買來的?”

 程處默眼一瞪:“買?小爺要點布綢樣品需要買?給他臉了!”

 “搶的?”

 “送的,全是東市賣布的商賈送的!”

 這無法無天的混帳紈絝……

 交這樣的朋友真好,省了多少成本開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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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  。 嗯,求月票!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28 10:21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成長代價

 一群人圍著搶劫東市後的戰利品,氣氛怪怪的,有點像土匪們等著寨主分金銀的錯覺。

 李素蹲在這堆亂七八糟五花八門的布綢前,瞧了半晌,搖搖頭。

 程處默對吃綠菜的事很上心,見李素神情不對,不由急道:“都不能用?”

 見李素沒表示,程處默急了,轉身招呼了一聲,部曲們紛紛吆喝著離開,顯然,這幫無法無天的傢伙打算去幹第二票……

 “停!程兄莫造孽了,放過東市的布商們吧,過來幫忙,先把有顏色和摸起來太厚的布綢都挑出來,這些都不能要……”

 程處默和部曲們紛紛上前,一群糙漢子在花花綠綠的布綢堆裡左挑右選,為了吃口綠菜,大家都蠻拼的。

 七手八腳挑選過後,剩下的只有五六種素色的布綢。

 絲綢之國,果然名不虛傳,千年文明孕育的不僅是文化,還有數不盡的精美創造,絲綢便是上天賜給這個勤勞民族的禮物,自己不清楚這份禮物何等厚重,卻不知千百年,無數番邦異國為它瘋狂著迷,因為它而生生走出一條絲綢之路,將這份精美如謫凡塵的藝術品傳播到全世界……

李素緩緩撫摸著綢緞上傳來的柔軟質感,一時文藝心氾濫,那眼神,那動作,看得程處默和一干部曲心頭發毛。

 “兄弟,兄弟!”程處默搖醒了文藝青年:“幾塊破布摸起來竟如此銷魂,啥癖好?”

 李素老臉一紅:“沒,就是摸著挺舒服……”

 程處默扯過一塊布,很粗魯地揉捏了兩下,撇嘴:“也就這樣了,沒你家狗摸起來舒服。說好了啊,下月請俺吃狗肉。”

 剩下的布綢都不錯,李素挑了一會兒,眼睛忽然一亮,從布綢堆裡拈出一塊薄如蟬翼般的素布出來,喜道:“這是哪裡做的?”

 程處默呆了一陣,道:“我只管拿,哪裡所出我咋知道?”

 回頭朝部曲們看了一眼,一群糙漢子紛紛搖頭,顯然他們也不專業,搶劫只看物件,不問出處。

 程處默老臉掛不住了,大手一揮:“查!”

 一名部曲將李素挑中的那塊布接過來,隨意地撕下一角塞進懷裡,然後騎上馬,朝東市飛馳而去。

 李素將布朝著陽光看了一陣,嗯,透光性很不錯,透過薄薄的布綢,陽光照在掌心裡仍能感受到那種暖暖的被炙烤般的溫度,而且密封性也不錯,布綢纖維做得很精細,針腳密不透風。 不僅如此,重量也很輕,掂在手心​​裡似乎感覺不到重量。

 前世曾經聽說過某個古墓出土的陪葬品裡有一件衣裳總共只有數十克重,李素一直不太相信,現在這塊布掂在手裡,李素不得不承認,古代人真的很有智慧,在這方面甚至比一千多年的後人更聰明,至少那種數十克的衣裳現代機器都做不出。

 “這個不錯,就定這個了,程兄,以後咱們大冬天有綠菜吃了。”李素喜不自勝。

 程處默指了指那些搭好的棚架子。 道:“你的意思不會是用這種布搭在上面吧?”

 李素點點頭,惴惴地道:“不便宜吧?”

 “不便宜。幾千貫少不了,明搶的話怕有麻煩,有點過分了……”程處默苦惱地撓頭,深深為自己的膽小而羞愧,因為這一票太大,不敢幹。

 李素不懷善意​​地蠱惑:“要不……請你爹去搶?”

 程處默白了他一眼:“我爹也不敢……你自己咋不去搶?啥人!”

 李素嘆了口氣,他更不敢。看來這筆費用省不了了,為了吃綠菜倒也值,種出來後叫幾個幫手推著木車去長安城販賣,大冬天的綠菜,長安城的權貴們還不得全瘋了?平日賣十文的,李素敢賣十貫,愛買不買,不買滾,死去!

 不出兩個月,應該能收回成本了,接下來便是純盈利階段。

 大唐反季節菜籃子工程,美滴很,事業再次迎來上升期……

 到時候拖著一馬車的綠菜往太極宮裡一送,牛氣哄哄地對李世民說:“一車綠菜換你一個女兒,換不換?換不換?”

 李世民腦子但凡沒被門夾過的話,……應該不會換。

 日頭已偏西,眼看城門快關,程處默今日打算留在太平村不走了。

 二人蹲在田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跟程處默聊天和跟王直聊天的話題完全不同,王直說的都是些市井坊間的傳聞八卦,東家長西家短的沒個重點,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而程處默說得最多的是朝堂的事。

 沒辦法,投胎技術太完美了,程處默這輩子注定在朝堂裡生根發芽,市井坊間的八卦與他完全無緣,只要沒幹謀反殺爹之類大逆的事,下一代盧國公鐵定是他,

 “上次馮家命案的事鬧得很大,陛下處斷過後,朝中仍有議論,雖說那樁案子裡太子殿下是清白的,可有些朝臣還是不滿,覺得裡面有問題,說是刑部右司郎中當了替死鬼……”

 李素眨眨眼:“你也是功勳子弟,平日跟太子來往嗎?”

 程處默撓撓頭:“小時候有來往,陛下那時還是秦王,對我程家頗為看重,經常叫我爹帶著我去秦王府玩耍,偶爾陛下也帶著太子來我家玩,那時我和太子都處得不錯……不僅是我,尉遲家的,段叔叔家的,房家的,秦家的,我們這些將門之後都和太子處得不錯。”

 程處默嘆了口氣:“貞觀元年,他被正式冊立為太子後,就和我們這些將門之後疏遠了,其實也有來往,只是覺得淡漠了許多,偶爾也把我們召進東宮裡聊天說話,可他每句話說出來透著一股子虛情假意,好像刻意拉攏一般,賞這個賜那個的,他給,我都要,可是……他永遠是太子,而我,永遠只能是他的臣子,小時候的無拘無束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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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病了幾天,還好挺過來了,謝謝大家體諒。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0 10:18
第二百三十八章 選秀納妃

 成長意味著要失去很多東西,權貴家的孩子也不例外。

 小時候的玩伴不一定是一輩子的玩伴,每個人在別人的人生中或許只能同行一段路,到了岔路口,往往連招呼都不打便逕自分道揚鑣,然後,再遇見下一個同路的人……

 李素看透了,因為他活了兩輩子,程處默沒看透,因為他年歲不大,一個權貴家的孩子看不透聚散,是好事,如果有一天他對人生的聚散漠然了,遇到與他同路的人不再感嘆緣分,而是選擇利益了,那時說明他長大了,也意味著他的人生真正開始失去了很多東西,自覺,或不自覺。

 程處默的情緒有點低落,他還在黯然著失去的兒時玩伴,李素拍了拍他的肩,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言辭勸解他,因為可以肯定,當他真正長大,將會失去更多,每個人都是如此。

 程處默是個糙漢子,失落片刻後,站起身打了一套拳,拳法看不出來路,大開大闔似是戰陣殺敵的路數,多半是程咬金教的,論美觀實在稱不上好看,李素甚至清晰地看到有幾招是撩陰,插眼珠等下作招式,偶爾還來一個很不雅觀的懶驢打滾,不過這套拳法被程處默使出來,周圍丈許之地竟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打完一套拳後,程處默的心情終於平復了,微微喘息著坐在李素身邊,看著廣袤的田地發了一會呆,忽然道:“聽說上次的馮家命案,太子欲構陷你,你……與東宮結的仇怨如此深了嗎?”

 李素想了想,不答反問:“此事朝野如今仍有議論?”

 程處默點頭:“有……”

 猶豫了一下,程處默左右環視一圈。 湊在李素耳邊輕聲道:“陛下聖裁的結果並未服眾,命案說是了結了,但朝臣們都說陛下刻意袒護太子,一個刑部右司郎中若無人授意,怎敢公然構陷縣子?更何況你這個縣子正是聖眷極隆之時,上次大理寺少卿竇伏因為你而被貶謫嶺南。前車之鑑尚未久,區區一個刑部右司郎中怎敢再犯?分明是被當成了替死鬼……”

 “只不過陛下乾綱獨斷,此事又關乎國本,既然陛下鐵了心要袒護,朝臣自是識得利害,包括魏徵那個老……咳,老人家,一生正直錚忠,對陛下袒護太子一事也不敢再多說一句。這事算是徹底壓下去了。”

 程處默嘆了口氣,道:“李素,我雖與你結識未久,但你這人頗對我的胃口,朋友貴在交心,今日我不得不說句良言,你與太子的仇怨,若能有辦法化解。還是盡量化解吧,他是未來的國君。今年今時或許奈何不得你,明年明時呢?有朝一日他登臨大寶,手握重鼎,你將何去何從?”

 李素微微一笑,心裡還是有些感動,程處默能說出這番話,說明是真拿他當朋友了。

 “這是你的話,還是轉述你爹的話?”

 “我自己想說的,我爹沒說什麼,只說目前看不出端倪,但以太子眼下越來越不堪的行徑。和陛下對魏王的恩寵,過幾年或許有變化……”

 李素笑了,老流氓雖說人品差勁了點,但一雙招子還是很犀利的。

 只是老流氓對未來的預計還是有些偏差,數年以後,真正受益的既非太子,亦非魏王,大唐九五之位,竟叫一個小屁孩摘了桃子……

 這也是李素目前不怕得罪太子,同時跟魏王保持距離的最大原因。

 拍了拍程處默的肩,李素笑道:“化解仇怨就免了,我縱有意化解,也絕不能踏出那一步,別忘了我除了是縣子,還是火器局監正,跟任何一個皇子走得太近都犯忌諱,陛下不怕我得罪哪個皇子,他擔心的是我靠近哪個皇子,若叫他知道,必是我的死期。”

 程處默呆怔片刻,終於明白了李素的意思,嘆道:“難怪我爹對你素來寵愛,卻也絕口不提化解你與太子仇怨的事,原來他早看明白了……”

 李素笑道:“所以,你還得多跟程伯伯學學,程伯伯的本事可不止在戰陣兵法上,做人也是。”

 程處默咧了咧嘴,道:“我爹除了抽我,一般學不到東西,這幾年扛揍的本事倒學了不少,勉強也算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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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的宅院不小,程處默晚上便在李素家住下。 雖然是個糙漢子,但家教很不錯,程處默進門便給李道正行晚輩禮,行禮很端正,絲毫不見敷衍,畢恭畢敬垂手躬腰,先是問好,然後轉達自家長輩的問候,最後不停的“冒昧”啊,“海涵”啊之類的,令李道正頗為受用,連誇國公家的孩子就是教養好,然後再看看李素,李道正搖頭嘆氣。

 李素臉都氣黑了。

 雖說從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好,可程處默這貨也成了別人家的好孩子,這就有點侮辱人了,大白天的領著一幫部曲洗劫了長安東市的布商,晚上跑來又冒充有教養的好孩子,還把老爹哄得一楞一楞的,讓李素這個真正的好孩子哪裡說理去?

 小國公蒞臨李家,自是蓬蓽生那啥,李家大開酒宴,一壇壇美酒,一道道佳餚往桌上端。

 程處默似乎還真受過禮儀教育,酒宴上當著李道正的面,無論坐姿,談吐,端杯吃菜等等儀態,都做得十分完美,看在李道正的眼裡簡直賞心悅目,樂得愈發眉眼不見,於是李素被當成了反面教材,酒宴上只聽李道正不時的訓斥,“看看人家……”“多學學人家……”

 李素氣得牙癢癢,而受了誇獎的程處默表現得愈發矜持,只能從他眼裡發現一閃即逝的得瑟。

 酒宴上李道正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先行退下,直到這時,程處默才恢復了本性,猛地一拍桌子:“剛才喝得不爽利,來。咱兄弟好好喝幾杯!”

 說完咂摸咂摸嘴,露出一臉淫笑:“美酒佳餚當前,為何不見歌伎舞伎助興?你家沒有歌舞伎嗎?”

 李素冷冷道:“沒有,醜丫鬟倒是有幾個,程兄若不嫌棄,我把她們叫來隨便給你扭幾下?”

 程處默楞了一下,接著露出同情之色,嘆道:“賢弟……過的怎樣的苦日子,竟連歌舞伎都沒有,難怪每次你去我家時都喝得酩酊大醉,原來只有在我家你才能盡興… …”

 李素咬牙,額頭青筋暴跳:“每次去你家喝醉,是因為你爹和你們六兄弟灌酒,這能叫盡興嗎?分明是走了一遭鬼門關!”

 程處默露出欠抽的自以為明了的表情,擠了擠眼,笑道:“賢弟倒是靦腆,還不肯承認,為兄明白,過幾日給你送幾個舞伎和歌伎樂班,不知賢弟喜歡高麗女還是新羅婦?對了,聽說西市近日有個牙子在賣吐火羅舞伎,調教得很不錯,我給你送兩個怎樣?”

 “程兄。不如折現吧,折現能讓我真正快樂起來。真的……”

 程處默哈哈大笑:“賢弟莫鬧,說定了,過幾日便把歌舞伎送到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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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這種人沒法講理,太固執了,李素不反對女色,但對歌舞伎實在沒興趣。他有潔癖,那種女人不知被大戶人家和人販子轉了幾道手,若落到李素家裡,到底誰糟蹋誰?

 作為一隻粉嫩新鮮的童子雞,萬不能給那些狂蜂浪蝶任何玷污他的機會……

 月上柳梢時。 李家的酒宴仍未結束,程處默或許久未受誇獎,今日被李道正誇了幾句,頓時有些忘形了,喝酒的興致高得一塌糊塗。

 跟程處默喝酒永遠不缺話題,從前朝軼事說到本朝秘辛,一樁樁一件件如數家珍,快喝醉時,程處默大著舌頭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由於長孫皇后早逝,李世民這一年來過得很孤獨,雖說有名的後宮四妃尚在,但這四妃暗裡勾心鬥角,為了爭寵鬧得太極宮雞飛狗跳,李世民被膩歪得不要不要的,所以甚少寵幸四妃。

 皇帝過得太孤獨,朝臣們看不過眼了,實在很不懂這些大臣們的邏輯,人家的感情和房事與他們何干,反正一句話,“君憂臣辱”,李世民一憂鬱,朝臣們便彷彿覺得有人狠狠扇了他們的大耳光,臉頰火辣辣的痛。

 於是長孫無忌串聯了一些朝臣,紛紛向李世民上了奏疏,請求選秀納妃,從門閥或功勳的適婚女子中選取若干貌美端莊者入宮,排解吾皇萬歲的寂寞,反正絕不讓天可汗陛下做一個安靜的老男子。

 李世民是橫掃天下的大唐皇帝,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今年才恰好四十歲,男人嘛,愛好無非就那麼幾樣,大家心照不宣。

 安靜而憂鬱的皇帝陛下假模假樣推脫了幾次,一本正經說什麼朕要勵精圖治,朕要勤奮治國,不想被兒女私情牽絆等等,長孫無忌認識這貨多少年了,是個什麼成色他還不清楚? 於是長孫無忌不停地盛情請奏選秀納妃,李世民不停地推脫謝絕,君臣二人在朝堂上演一出出君聖臣賢的激情戲,看得素來正直的魏徵噁心得不行。

 不過就是選幾個女人進宮的事,搞出這麼多名堂,要不要臉了還?

 於是噁心得快吐的魏徵也不得不入了戲,跟著長孫無忌奏請了幾次,最後一次上疏時說得很含蓄,再矯情下去老臣可就真反對選秀了啊,差不多就得了,趕緊洗白白,讓美女們到你碗裡去……

 李世民也覺得再推脫就矯情了,順勢趕緊答應下來,省得魏徵那老貨真的反對選秀,讓他的一番旖旎心思全落了空。

 貞觀十一年十一月,大唐皇帝在長孫皇后逝世一年後,開始遴選美女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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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0 10:28
第二百三十九章 毫州素布

 平心而論,作為丈夫,李世民也算做得不錯了,當然,要求他從一而終未免太不現實,相對而言,髮妻逝世一年後才重新接納美女入宮,已然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李世民與長孫皇后是名垂千古的模範夫妻,史書所見所聞,都是二人如何恩愛,李世民如何聖明,長孫皇后如何賢惠。

 長孫皇后逝後,李世民的真實想法不得而知,可是他確實寂寞了一年,若用最善意的猜測去揣度聖心,一個正富壯年的男人,失去髮妻後獨自思念了她一年,然後用力將她忘記,重新選擇了新的生活,亦算一樁佳話。

 不論出於何種想法,李世民終究決定選秀納妃了。

 對這個決定最傷心的,莫過於後宮四妃,本來長孫皇后對她們來說便是一座無法攀越的高山,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她死了,四妃俱有子女,又與李世民多年感情,正符合當皇后的所有條件,各自卯出吃奶的勁頭覬覦帝后之位,用可歌可泣的上進心填補一下空虛寂寞冷的人生,結果這殺千刀的居然又要選新的美女入宮,顯然是不願拿她們這四棵老蔥蘸醬了啊……

 四妃的上進心如同遇到暴雨的小火苗,瞬間熄滅了,對帝后之位再無半點覬覦之心,她們終於明白了這位枕邊人的心思,大唐皇后的位置,只能屬於長孫皇后,除了她,任何人都不配。李世民答應選秀,其中怕也不乏敲打四妃的意思。

 宮闈八卦,李素聽得很有興趣,興致勃勃的同時不禁也有些自責,原來自己竟也有如此三八的一面……

 八卦只是八卦,聽過便算。 朝臣為李世民的房事操碎了心,李素卻無所謂,李世民後宮上萬,理論上任何一個走進他視線的女人都可以拉過來胡搞瞎搞一番,這種男人的寂寞,不是李素這個凡夫俗子能懂的。

 第二天,程家的部曲騎馬趕到了太平村,同時還順手捎來了一位愁眉苦臉的東市布商,昨日李素選中的那塊薄如蟬翼的布綢便是從這位布商的店舖裡搶……,取來的。

 布商很惶恐,臉色白得跟化了濃妝的舞伎一般,站在李素面前止不住地打擺子。

 昨日被搶了一塊素布已然很倒霉了,沒想到這幫土匪如此過分,今日索性連他的人都搶了,長安水深啊……

 程處默最見不得布商這副快砍頭的畏縮樣子,一腳踹去,布商的打擺子症狀不藥而愈,眼含熱淚,但說話明顯條理清晰了許多。

 李素很客氣,詢問了那款布的出處,原來那款布是毫州所產,布商本人也是毫州人,說來也是巧合。毫州以出產絹布聞名於世,所以當地的桑蠶織戶不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蠶,只是蠶和人一樣,有的強壯,有的體弱,有些弱質的蠶兒本來奄奄一息,眼看要斷氣。就算沒斷氣,勉強吐出來的絲質量也很差,這種蠶一般都要被淘汰掉的。

 眼前這位布商倒是個聰明人,他把毫州養蠶人家裡面淘汰出來的蠶集中起來,死一大批自是難免。剩下的勉強能吐出絲,那種絲韌性和粗細都很差,但布商不知用了什麼秘法,將這種絲經過加工後織成布,也就是李素昨日看中的那款布,由於絲的質量原因,這種布的透光性很強,同時密度也不錯,薄如輕紗般的料子,既能透光,又能擋風。

 布商把這款布運到長安銷售,原本以為這種布的銷量不會太好,結果上架之後發現……銷量果然不好。

 如今無論官宦還是百姓,買東西普遍還是很務實的,選擇貨物既要美觀,又要實用,這種又透光又脆弱的布,實在入不了長安官民的法眼。上千匹素布積壓在店裡根本賣不動,連最容易糊弄的胡商都對它嗤之以鼻,直到昨日倒霉,遇到了正在打劫的盧國公長子……

 李素高興極了。

 “那些爛布頭我全要了!”暴發戶的嘴臉一覽無遺。

 布商弱弱地爭辯:“都是好布,沒爛……”

 “好布?你去長安賣一尺試試?看人家不拿大耳光抽你。”李素瞪眼。

 布商嘆了口氣,垂頭不說話了,這款布確實賣不動,原以為發明了一個新品種,結果根本連爛布頭都不如。

 “這款布積壓了多少匹?”

 布商黯然道:“兩千多匹吧,虧慘了,本錢都回不來……”

 “全部賣給我,算算多少錢。”

 布商神情一振,脫口而出:“兩千貫……”

 話未落音,隨即發覺後背莫名冒了一層雞皮疙瘩,四周的溫度也徒然降得厲害,一股森然的殺氣籠罩方圓三丈之內……

 李素苦笑,程處默和一群部曲殺才圍住布商,活脫一群不良青年堵在巷口搶三好學生零花錢的架勢,還談什麼價啊,直接明搶多好。

 “一千貫……”

 果然,布商非常明智地改了口,然而,四周的溫度仍沒有下降的趨勢。

 布商苦著臉繼續改口:“五百……不,三百……唉,少郎君看著給吧,您說多少就多少……算了算了,小人白送少郎君了,全白送,行不?”

 好沒原則的商人……

 “當我們是匪賊嗎?我給你兩千貫,不過你負責運輸,兩千多匹全部運來這裡,別給我以次充好……唉,估計你也沒辦法以次充好了,比這更差的布還真不容易找……”

 布商神情頓時變得狂喜,差點沒給李素跪下,兩千貫,能補回他的大半損失了,畢竟織這種布拿出來賣本來就是他經商的眼光有問題,能回兩千貫​​的本錢已然是老天垂憐。

 喜不自勝的布商忙不迭答應,順帶著看程處默和他手下那幫殺才的目光都順眼多了。

 好可愛的一群土匪殺才,萌萌噠,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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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0 10:43
第二百四十章 眾人皆醉

 兩千貫的開支不低,李素如今不大不小也算個富翁了,但是開支兩千貫仍舊感到有點吃力。

 根本沒有經過談判,李素甚至在布商自願降價的前提下都堅持原價,以他的為人品性自是不可思議的。

 李素是凡人,有點壞,但絕非壞得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那種,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有著普通人的善良和憐憫,布商做了個錯誤的選擇,所以積壓了兩千多匹素布賣不出去,沒有李素這兩千貫的大方價格,或許布商回去後要面對的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所以李素沒有討價還價,非常痛快地接受了兩千貫的價格,成交後看著布商感激得流淚的表情,李素心中滿滿的成就感,這不是做買賣,這是在做功德,感覺類似後世在公交車上給老人讓了一回座,在老人的道謝聲以及全車人讚許的目光裡,彷彿整個人格都昇華,毫無爭議地認定了自己是個好人,儘管這可能是種錯覺。

 現在李素就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好到爆,好到沒朋友。

 所以此刻他的心情很不錯,甚至拉過布商坐在院子裡,以一種大領導慰問百姓的姿態和顏悅色地跟布商拉起了家常,哪裡人啊,家裡幾口啊,幾兒幾女啊,你們家打土豪分田地了沒啊等等……

 程處默和身後一群殺才臉色越來越古怪,最後程處默終於忍不住了,黑著臉打斷了李素的雅興。

 “兄……兄弟,莫鬧了,打誰家土豪?你自己就是土豪,好好說話行嗎?”

 李素一怔,隨即哦了一聲:“剛才那句不算,你快忘掉。對了,還未請教掌櫃貴姓。”

 布商誠惶誠恐地道:“不敢當貴人垂問,小人姓孫。賤名平貴,多謝貴人今日救小人於水火。為了這兩千多匹布,小人差點扯繩子吊頸了,多虧貴人相助……”

 李素笑道:“回去好好幹,爭取東山再起,將來發達了莫忘今日你我這場緣分。”

 孫平貴忙不迭應是。

 調了兩輛馬車,李素當場讓孫平貴拉著滿滿兩馬車的錢走了,足足兩千貫,收契畫押都沒有,只囑咐孫平貴趕緊將素布運來太平村。 不怕孫平貴訛他,盧國公和縣子不是孫平貴這種商人惹得起的,相信孫平貴也不會那麼沒眼力。

 孫平貴千恩萬謝地走了,李家院子裡,程處默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盯著他。

 “這孫平貴莫非有什麼出奇的本事?”

 李素一楞:“做生意做得差點扯繩子吊頸,你覺得他有什麼本事?”

 “沒本事賢弟為何對他如此禮遇?”

 “對任何人禮數周全一點不好嗎?比如你,在我家吃飯時裝得跟翩翩王孫公子一般,其實你一巴掌可以抽飛五個王孫公子,無論真心或假意,裝出禮數總是沒壞處的。”

 程處默不解地道:“可那孫平貴是商人啊……”

 李素最聽不得這話了,不由白了他一眼:“商人咋了?商人吃你家了,喝你家了?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憑什麼低看他?我李家,你程家,還不是一樣在長安賣酒賣香水,咱們也算半個商人。”

 程處默連連搖頭:“兄弟莫亂說話,咱們跟商人可完全不一樣,程家是開國功勳,你是陛下御封的縣子,官員見你都要行禮的,怎能自甘墮落與商人扯在一起?以後莫說這話了,被監察御史聽到。說不得去朝殿上參你一本……”

 “愛參不參,咱們兩家做了買賣就是商人。不承認就行了?”

 “不是商人。”程處默的吐字咬得很重,問題的爭論似乎涉及到這個糙漢子的原則了:“你釀酒,造香水,活字印刷等等,什麼都好,造出來的東西是你的本事,把這些東西拿出去做買賣又是另一回事。你自己想想,你釀的酒,香水和那個印刷術,哪一樁買賣你親自經手了?酒和香水是程家和長孫家合夥在做,印刷術交給城裡的趙掌櫃,他們賣給誰與你何干?你只需每月在家等著收錢便是,這便是勳貴的體面……”

 “程家和長孫家也一樣,我程家在長安城裡的店鋪十多家,另外還有遠出西域諸國的商隊,甚至連胡商的商隊都插了手,但是這些買賣都不是程家直系經手的,全部交給信得過的遠親,所以程家也不是商人,長孫家亦復如是,勳貴就是勳貴,絕不能與商人扯在一起,甚至對商人都不能太客氣,因為商人終歸是低賤的,他們的地位充其量比賤籍高一點……”

 李素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道:“你的意思是說,商人幫咱們勳貴家賺了錢,咱們還不能給他們好臉,還得打他們罵他們,然後他們還得賤兮兮的繼續幫咱們賺錢?人家上輩子欠你家的?若是有人這麼對你,你幹不幹?”

 程處默被李素這番總結弄得有點懵,撓了撓頭:“我大概會一拳揍爆他的狗頭……被你這麼一說,我忽然發現我家真不是東西……不對,長孫家真不是東西。可是,如今大唐的商人確實只有這​​地位呀,他們連平民百姓都不如,長安街上無論什麼人抽商人一耳光,商人都只是彎腰陪笑,從來沒聽說打起來或是見官……”

 “別人怎麼看商人我管不了,但我會對商人一直客氣下去,都是人,都憑本事賺錢,沒道理天生比別人矮一頭。”

 程處默沒徹底被李素繞進去,琢磨了一下又回過神了,於是苦口婆心勸道:“兄弟,商人真的跟咱們不一樣,你別太……”

 李素睜著萌萌的大眼盯著他:“我偏要對商人客氣,你會抽死我嗎?”

 孫平貴的效率很快,兩千貫落袋後,當天下午便將素布全部帶來太平村。

 李家門口停著一長排的馬車,一匹匹白色的素布堆得小山般高,長長的一溜看不見盡頭。

 馬車到了李家門口,老爹李道正的臉色就不對勁了,二話不說掄起藤條滿村追殺不肖子。

 原因很簡單,白色素布不喜慶,家裡辦喪事似的太晦氣。

 李素逃過了追殺,只好趕緊僱請村裡的閒散勞力搭棚子,將所有的素布全部鋪在早已搭好的竹架子上,綿綿延延數里,花了兩天的時間,將自家五十畝地的架子上全鋪滿了,遠遠望去一條條白色的素帶整齊劃一地舖在黑土地上,既工整又對稱,煞是好看,李素的身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一排排整齊的白色棚子在太平村引起了村民的圍觀,八卦的村民一打聽,李家娃子花了兩千貫買了這些白色素布,買回來自家不用,偏偏要鋪在地裡… …一時間,村民看李素的眼神又不對了,跟去年李素辭官時一樣,太平村的村民們見著李素後又是畏懼又是同情,目光扎在身上很不舒服,近日來串門的村民也多了。

 本來李素被封縣子後村民們敬畏地與李家保持著仰望的距離,後來發現李道正仍舊每天背著手沒事似的滿村子晃悠,仍舊還是一臉憨厚無害的笑容,罵娘踹人吐痰,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改變,李家那個爭氣的娃子也從來沒露出半點趾高氣昂的跋扈樣子,對任何人都和氣友善得很,村民們這才收起了敬畏心理,試著跟往常一樣和李家來往。

 近日串門的村民特別多,進了院子發現李素在,先是敬畏地打個招呼,卻不敢從院子中間穿行而過,而是走進院子邊沿的迴廊,小心翼翼繞過李素,走到李素身後側方拔腿便跑,逃命似的鑽進李道正的房裡,一副內有惡犬,咬死後果自負的驚懼樣子,氣得李素想殺人全家……

 村民們不理解李素要幹什麼,李道正也不理解,在他們的認知裡,世間萬物的生長靠天時而應季,該是夏天秋天長出來的東西,冬天就絕不可能長出來。

 所以李家最近串門的村民多,閒話也多,三五成群的村民聚在李道正的房裡,也因此多了一些聽起來讓人想破門而入,然後挨著個的順著隊伍一溜大耳光抽過去的對話……

 “娃他爹,沒你這麼當爹的啊,娃子犯渾你咋不攔著?”村民甲痛心疾首。

 “娃大了,長本事了,現在家裡的事他做主,我管不著。”李道正悶悶的聲音。

 “娃當家也不該這麼當呀,兩千貫啊,這得換多少白麵饃,買一堆白布鋪地裡,盡糟踐了!”村民乙心疼惋惜。

 “說是種綠菜,冬天吃的綠菜。”李道正弱弱地為兒子辯護。

 “盡胡咧咧,綠菜夏天才有,冬天哪有?你兒子沒種過地,你也沒種過?咋能由著他胡來咧?”村民丙嗤之以鼻。

 “唉……”李道正苦悶的嘆息。

 “李家的,你家娃子怕是和去年一樣犯病了!”村民丁權威認證。

 李道正又沉沉嘆氣:“他犯渾我能咋辦?”

 “抽他啊!”眾村民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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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  。 月底最後兩天了,求月票!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7-30 10:50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7-30 10:55
第二百四十一章 蓄勢待發

 “人心險惡”說的就是這幫傢伙,見面恭敬得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堆著笑臉一副含笑九泉的樣子,彷彿李素有出息是他們教出來的,煽情煽得眼淚婆娑,背過身便攛掇老爹抽兒子,不抽還不行,太慣著了,最好每天能看到老爹揮舞著藤條,滿村追殺兒子的畫面才叫喜聞樂見、普天同慶……

 太平村裡住了一年,李素已漸漸習慣了這些村民的議論和眼神,什麼樣的議論他都能接受,有時候李素幹的事情確實有點驚世駭俗,村民們沒把他綁在柱子上當異端燒死,說明他們還是很善良的,至於那種看瘋子似的眼神,可以自動忽略。

 眾人皆醉我獨醒,既有顏值又有才華的天才注定活得與眾不同。

 李素決定原諒他們,隆冬時節種出綠菜後,再端個碗滿村子瞎跑,偏找人多的地方,當著這幫傢伙的面一口一口把各種綠菜咬得噶嘣脆響,不賣也不送,就每天當著他們的面使勁吃,啥仇都報了。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李素耐心地等著大棚裡的綠菜在大雪飄飛的季節裡成熟。

 幾天後的晚上,王直跑回來了,他沒回家,深夜敲開了李素家的門。

 李素很意外,王直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上次馮家命案,東市傳言四起,全是李素授意王直幹的,後來傳播流言的吳八斤等人被塞進胡商的商隊,沿著絲綢之路去了隴右,王直作為始作俑者,自然也不安全,東宮或官府有心的話,不難追查到王直頭上,畢竟這件事做得並不算天衣無縫。

 所以事後王直也被李素連夜轉移到關中的偏遠地方,如今事情過去不到半月,王直卻忽然跑回來了,實在令李素頗為吃驚。

 “出了甚事?”李素心頭沉重地問道。

 王直呵呵憨笑:“沒出事。”

 “沒出事你跑回來作甚?”

 “想胡女了……”

 李素:“…………”

 很糾結啊,要不要考慮把他殺了滅口算了? 這是最省事最放心的法子。

 “明天帶我去公主府看看她吧,不知她過得好不好……”王直醜陋的臉上露出濃濃的思念,臉上幾顆麻子都綻放出星辰般的光輝。

 李素忽然不生氣了。

 世上有什麼東西比相思更難捱呢?

 “明年開春,你和胡女成親吧,王直,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胡女當初能在東市被你救下是她的運氣,娶她想必她也不會反對……”

 王直驚喜地看著李素,眼裡露出幾乎能融化岩石的狂熱:“開春……就娶她?”

 李素點點頭:“開春就娶,不過,娶她容易。你爹娘那關怕是不容易過,你王家世代皆是關中人,恐怕不會答應你娶一個胡女過門,”

 王直驚喜的面孔頓時黯淡無光。

 李素沒說錯,這是最大的難關,拜李世民這些年佛擋殺佛的霸氣所賜,關中人這些年也漸漸養出了傲氣,通婚往往都是同縣同鄉,必須原汁原味的關中本地人,再遠一點也勉強能接受,但是娶一個胡女,卻是萬萬不會容許的。

 是的,沒錯,赤裸裸的種族歧視,關中人的血統是最高貴的,哪怕是個窮得要飯的叫花子,只要他是關中人,那麼他也是個高貴的叫花子,大唐國境以外的番邦異族在關中人眼裡全都是未開化的猢猻,這時節的大唐人,民族優越感高得一塌糊塗。

 王直想娶胡女進門,畫面若看在他爹娘眼裡,無異於穿著新郎錦袍的兒子牽著一隻活蹦亂跳的猢猻拜堂,成婚當天恐怕就得開始操辦二老的喪事了……

 李素說了實話,王直的神情很陰沉,顯然,他也不敢冒大不韙將胡女娶過門。

 在李素看來,其實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如今王直也算東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在外面買個小宅院悄悄把胡女養在深閨中,成親是別想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名分暫時放棄便是。

 不過王直的想法大概不一樣,現在的他還只是個純情少男,既然走純情路線,愛上一個女人必然要給她名分的,李素不攔他,以後的生活能教會他一切。

 “今悄悄回來的,明看過胡女後我馬上就走,不給你添麻煩。”

 李素苦笑:“回都回來了,沒必要急著走,馮家命案陛下已有聖裁,應該算是過去了,你再躲著似乎沒什麼必要了,今晚你便回家看看爹娘,這幾日在家裡歇息,跟胡女怎樣膩歪都可以,再過些日子,等風頭徹底平靜了,你再去東市呼風喚雨。”

 王直大喜,連連點頭答應。

 李素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憂慮:“馮家命案,我把太子得罪得更徹底了,可他卻遲遲不見任何針對我的動靜,此非吉兆。”

 王直咧嘴笑道:“不見動靜還不好?或者是太子怕了你呢,你曾說過,如今太子的位置很危險,內憂外患不斷,馮家命案鬧得那麼大,幾句流言差點把他栽進去了,此時他怎敢有別的舉動?”

 李素嘆道:“太子若這般無用,便當是我高看他了,我倒情願他先出招,否則這種等著挨揍的日子太難捱了,拳頭只有在未發之前才最具威脅,太子的拳頭如今待發而未發,才是最難受的。”

 王直想了想,道:“想個法子讓他把拳頭揍出去?”

 李素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為的就是讓別人的拳頭快點朝我臉上揍……王直啊,這樣幹你覺不覺得有點賤?”

 王直點點頭:“確實有點賤……”

 村口傳來幾聲不安分的狗吠,廊前的天賜懶洋洋的趴著,動都懶得動一下,一派未成年的宗師氣派。

 月掛夜空正中,天色很晚了,李素拍了拍王直的肩,道:“離家半個月了,趕緊回去看看吧,你哥昨日又挨了揍,回去碰到你大嫂小心點……”

 王直如今對兄長的際遇根本連同情的表情都懶得露了,隨意點點頭,離開了李家。

 王直走後,李素睡不著了,披著厚厚的長毛氅,靜靜地看著天空的一彎新月,神情凝重如水。

 太子,你到底是不敢妄動,還是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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