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773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6 00:36
第一百九十二章 傾軋猜疑


    李素的話很不謙虛,內容全是誇自己,而且誇得很用力。

    然而聽在窦伏耳中味道卻不一樣了。

    今晚之前,他對李素的底細確實沒怎麽打聽過,聽到的都是長安城一些衆所周知的傳言,造震天雷,獻國策,治天花……無非這些而已,在他看來,這些功勞並沒有什麽了不起。

    但是陛下兩次微服尋訪,三次邀他出來做官,並與他論策奏對,這就很不尋常了,若他說的是真話,那麽此子對陛下而言何止是簡在帝心,相比之下,他這個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地位恐怕還沒有李素高。

    一個在陛下眼中類似于路人甲的人去審一個陛下非常看重的人,這種事簡直是花樣作死。

    想到這裏,窦伏的目光遊移不定,臉上那抹微笑卻再也擠不出來了。

    兩名差役一左一右拉著拶夾,看著窦伏,等他一聲令下,然而窦伏神情陰晴不定,始終沒敢開口下令用刑。

    他只覺得現在的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往後退一步尚可自保,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李素見他遲疑,不由笑道:“看出來了,你對我的話心存懷疑,其實你不必這麽為難的,太子殿下想把此事定成大案,說不得也要用一下刑,把我背後的主使之人挖出來,就算我不知道主使之人是誰,你也可以很好心的提醒我,比如魏王……”

    “既然心存懷疑,不如還是按你的計劃來,先用刑吧,你可以試試我會不會招,也可以賭一下你自己日後命運如何。”

    窦伏抿唇不語,臉頰不住地抽動著。

    他發現答應太子殿下做這件事是個很愚蠢的決定。進了監牢只幾句話的功夫,便將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裏。

    相比之下,李素神情卻變得悠閑懶散。無所畏懼地看著掙紮無比的窦伏,眼中露出戲谑的目光。

    沈默的僵持並沒有保持多久。監牢外又傳來匆忙的腳步聲,聲音正朝李素所在的監牢而來,令李素和窦伏同時動容。

    李素喃喃歎道:“大理寺的人怎麽了?為何都喜歡選在大半夜串門?”

    窦伏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急忙揮了揮手,套在李素手上的刑具很快被卸下。

    腳步聲很快,沒多久便到了李素的牢門外。

    一名穿著绯色官袍的中年人,領著四五名差役在牢門外站定。

    借著昏暗的火光,窦伏認出了來人。神情愈發驚愕,呆了片刻後急忙躬身行禮:“下官窦伏,見過孫正卿。”

    來人姓孫,名伏伽,是大理寺的正卿,也是窦伏的頂頭上司。

    孫伏伽四十來歲的樣子,面貌剛正,目光清澈,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官威,此人算是貞觀名臣。而且有一個很了不起的榮譽,他是武德五年科舉甲榜第一,曆史上第一個有據可考的狀元。素受高祖和當今陛下看重,委以大理寺正卿一職。

    大半夜的,大理寺正卿少卿齊聚一堂,只為一個剛在東市打過架的平民百姓,這種場景不能不說十分詭異。

    “窦少卿免禮,本官夜不能寐,心中繁雜瑣事萦懷,故進監牢巡視,聽得這邊有人聲。好奇過來看看……”孫伏伽不苟言笑地捋了捋青須,露出好奇的樣子:“時已深夜。窦少卿這是……提審人犯?”

    李素臉頰抽了幾下,扭頭望向別處。

    窦伏的神情卻無比尴尬難看。你一進監牢便匆匆忙忙直衝李素的牢門而來,還“夜不能寐”,還“瑣事萦懷”,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麽?

    “今日東宮內給事胡安東市被毆,此子是行凶者之一,下官便為此案而來,想審一審他,看有沒有什麽收獲……”

    孫伏伽點頭贊道:“少卿記懷公事,報國之心可嘉……”

    語聲一頓,孫伏伽扭過頭,貌似不經意地朝牢裏的李素望了一眼,然後神情一呆,眯著眼仔細辨認了一番,奇道:“這位……莫非當初治好天花,造出震天雷而助陛下收複松州的泾陽縣子李素?”

    李素苦笑:“孫正卿安好,小子正是李素,但已不是泾陽縣子,而是階下囚。”

    孫伏伽連連搖頭:“李縣子不可妄自菲薄,陛下削你之爵本官已聽說,少年意氣,血氣方剛,闖闖禍亦是平常,陛下對你寄予厚望,複職起用遲早之事……呵呵,只不知今日李縣子又入獄,是因為……”

    李素朝窦伏惡意地笑了笑,道:“還是因為打架……”

    “哦,呵呵,剛才本官說過了,少年意氣嘛,與人爭打什麽的……好,不多說了,窦少卿你繼續審,本官去別處看看。”

    說完孫伏伽朝窦伏點點頭,對牢內仍拎著刑具的兩名差役視而不見,徑自領著人走遠。

    窦伏臉色鐵青,孫伏伽剛才這番話看似寒暄閑聊,而且只有幾句話,但這幾句話裏卻隱含著太多的意思。

    首先,李素被陛下看重已是非常確定的事了,不說孫伏伽話裏的意思,就看他大半夜為了李素匆忙跑來監牢,便可知李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其次,孫伏伽說完這些話就走,意思非常明顯,有種你動他試試。

    窦伏終于明白,太子殿下交給他的任務不可能完成了,不僅不能完成,他自己也陷入了麻煩。

    複雜地掃了李素一眼,窦伏咬了咬牙,陰沈著臉道:“走!”

    兩名差役收起刑具,一言不發跟著窦伏離開。

    *********************************************************

    第二日,朝會散去之後,李世民于太極宮甘露殿召見大理寺卿孫伏伽。

    “大理寺少卿窦伏夜半提審李素?”李世民眉頭緊蹙。

    “是,臣聽到獄卒報信後匆忙進監牢,發現窦伏正待給李素用刑……”

    李世民神情布滿了失望,抿唇看著殿外的烈陽,久久不語。

    孫伏伽垂頭恭謹地站在一旁。

    良久,李世民索然一歎:“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孫伏伽告退,退到殿門前時忽然頓住,遲疑地道:“陛下,那李素仍在牢中,此案是否……”

    “哼!小娃子接二連三闖禍,不治治以後愈發變本加厲,讓他繼續在牢裏蹲著吧!”

    孫伏伽凜然,急忙告退。

    孫伏伽走後,李世民緊繃的神情一垮,露出深深的失望和疲態。

    “承乾,你果然還是暗中下手了……”

    此事是塊試金石,很遺憾,李世民沒有試出金子。

    東宮屬官強搶民女而致被打,太子身為儲君,不說維護正義,卻暗中向維護正義的人下毒手,這樣的人,適合做下一代的國君嗎?兩代君臣治下的繁華盛世若交到他手上,會是什麽樣子?

    李世民腦海裏第一次冒出這個問題。

    …………

    東宮。

    李承乾起得很早,孔穎達授過早課後已是午時,李承乾仍在書案上書寫孔穎達剛剛教過的內容。

    作為太子,李承乾目前來說還算是合格的,沒有太多荒淫無道的毛病,至少表面上沒有。

    每日的課業從未耽誤過,課業過後,李承乾還要去太極宮,李世民會挑出幾本有代表性的奏疏給他,讓他試著處理國事,若處置有偏頗,李世民會細心教導他,告訴他此事應該如何處理,這樣處理的道理和原因何在……

    總之,李承乾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每日非常繁忙。

    然而,如此繁忙的太子殿下,居然還能百忙中空出時間去遊獵,去強搶民女,由此可見,時間只留給那些……有准備的人?

    李承乾寫字的表情很認真,再加上俊俏的容貌,還有大唐儲君的身份,整幅畫面足以令萬千癡情少女發狂尖叫。

    完美的畫面直到一名宦官進殿後才轟然崩塌。

    宦官禀報過後,李承乾的神色迅速陰沈下來。

    王直被人搶走了,窦伏被孫伏伽嚇跑了。

    昨日事發後李承乾布置的一內一外兩步棋全然落空,李承乾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壞。

    “是,據說昨日東市暗巷裏那群人路數不清楚,不像是武將家的部曲,程家和牛家不會養這種手下,本事很高強,三兩下就將王直搶走了,不知是什麽來路……”

    李承乾陷入深思:“不是程家,也不是牛家……長孫家更不可能了,舅父不會這麽做,那會是誰?”

    宦官試探著問道:“會不會是火器局……”

    李承乾搖頭:“火器局裏面皆是文官和工匠,外面的金吾衛將士未得將令不會擅自出營,李素縱在火器局有威望,手下卻斷然沒有這種人才……”

    沈思良久,李承乾悄然一勾:“孤記得,李素跟封地在太平村的東陽過從甚密,對吧?”

    宦官兩眼一亮,連連點頭。

    李承乾笑得很開心:“那就沒錯了,不錯啊,天家皇族竟出了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妹妹。”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6 13:10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君臣論詩


    人算不如天算,萬事皆有因果。

    李素並不知道他和東陽終究還是被李承乾惦記上了,後果比被賊惦記更嚴重。

    沒有優待的大理寺監牢遠不如上次好待,窦伏走後,李素在獄中閑極無聊,忽然決定問天買卦,以測吉凶……其實就是地上找一小塊平整的小石頭定好正反面,然後往上抛。

    抛了三次,李素發現結果不太妙,凶兆。

    于是李素瘋了,真正的瘋了。

    發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凶兆,比如牢裏肮髒的衛生環境,兩者一刺激,李素崩潰了。

    當大理寺獄卒慌忙跑到監牢前,愕然發現李素披頭散發,光著腳在牢內走來走去,時而對著僅有的一扇小窗悲怆長歎,頗具三闾大夫憂國憂民長吟離騷之神韻。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一整首《俠客行》念出來,李素連氣都沒換,憋得臉通紅。

    “李郎君,你沒事吧?莫嚇小人……”獄卒臉色慘白。

    獄卒是真被嚇到了,李素的身份不同于別的犯人,這位可是曾被封過爵,任過一衙首官的人物,若在獄裏瘋了,上面一定會究罪的,層層篩選下來,他這個小獄卒一定是背黑鍋的不二人選。

    “小人給您打一桶清水如何?換個幹淨的牢房如何?就您上次住的那間……”獄卒很痛快地提出條件。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李素語調忽然高了不少,開始漫吟一首新詞。

    獄卒發現自己也快瘋了。

    …………

    李素瘋了的消息逐級上報,從獄卒到牢頭,直至大理寺卿孫伏伽。

    孫伏伽聞報眼皮直跳。別人不知李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孫伏伽卻略知一二的,昨日還特意將他召進太極宮垂問李素的情況。

    孫伏伽不敢怠慢,急忙入太極宮禀奏。

    李世民聞奏之後也楞住了。

    “吟詩?”李世民神情有些古怪。

    “是,臣聞知李素瘋了,急忙入獄巡視。看見李素披頭散發,赤足而行,眼中有血絲,且舉止怪異,他將監牢每餐給犯人喝的一碗清水倒在自己的囚衣上,說什麽兩次皆穿此衣,可見此衣與他有緣,既是有緣,不能不敬它一碗……”

    “水敬囚衣?”李世民神情愈發古怪。

    “是。其他還有諸如喃喃自語,時笑時悲,粒米不進,滴水不飲等等,臣照拂不周,請陛下降罪。”

    李世民仰頭望著殿頂,隱秘地翻了個白眼。

    “李素作了甚詩,你一句一句吟來給朕聽聽。很久沒見這娃子作詩了,他的詩必然都是佳句。”

    孫伏伽亦道:“確是佳句。第一首不知名字,其詩雲:‘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

    孫伏伽是大唐第一位狀元公,文才和記性自是極佳的,聽李素念過一遍便完整記了下來。

    李世民聽得兩眼放光,捋須歎道:“果然是佳句。‘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朱亥,侯嬴市井俠士之風躍然詩中,當真是意氣風發。妙極,此詩亦可傳世。”

    孫伏伽遲疑地道:“詩自是好詩,然則,少年不思報國,而慕艾俠客之流,目無國法,只求快意恩仇,立意未免……”

    李世民笑著搖頭:“孫卿迂腐了,曆朝曆代皆有俠客現世,一因國有危難,二因君主昏庸,三因人間不平,朕的大唐若吏治清明,民風純樸,朝野欣榮,天下已無不平事,俠客自會斂鋒藏芒,泯于世間,說到底,根子終在朝堂君臣身上,朕相信大唐長此以往,所謂俠士終究會慢慢消失,或者,為國所用。”

    李世民一番話,聖君氣度一覽無遺,孫伏伽急忙稱是。

    “李素第二首詩快快吟來。”李世民饒有興致地笑道。

    “第二首……不是詩。”

    “不是詩?”

    “陛下且聽臣誦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李世民聽完後,笑容漸漸斂起,露出沈思之色。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好一首長短句。”李世民喃喃念道,扭頭看著孫伏伽:“孫卿如何看?”

    孫伏伽想了想,沈聲道:“這首長短句前半豪情萬丈,後半意氣消沈。”

    李世民點點頭,歎道:“第一首慕艾俠客,亦是自白,他在告訴朕,無悔東市揍人之舉,第二首歎盡英雄,悲憐自己,他又在告訴朕,他已厭倦朝堂傾軋,有求去之心。”

    孫伏伽遲疑道:“陛下,臣覺得……李素似乎在裝瘋。”

    “當然是裝瘋,牢裏關幾天就瘋了,小娃子哪有如此經不得事,孫卿,東市之案究竟如何,你與朕細說分明。”

    事發之後,大理寺自然對此有過詳細的追查,當下孫伏伽毫無保留地將當日事發的前後始末詳細道來。

    李世民聽完後久久不語,眉頭蹙得緊緊的,良久,幽然歎道:“這件事,李素下手太狠,自是該罰,然而善不揚,惡不懲,終究還是受了委屈……”

    孫伏伽凜然不語,他清楚所謂“善”與“惡”指的是什麽。

    沈默片刻,李世民歎道:“發瘋是假,但意氣消沈是真,詩是騙不了人的,好好一個少年郎,這輩子才開始,朕還要重用他,不能毀了他,孫卿,把他放了吧,讓他回去好好養息,東市一案就此了結。”

    孫伏伽走後,李世民仍怔怔站在殿內,不知想著什麽,許久不曾動過。

    隨後,李世民轉身走到書案前,將李素的兩首詩詞親筆抄下,看著自己滿意的飛白體,李世民颔首一笑。

    當日,太極宮傳出旨意,大理寺少卿窦伏遷職外放,任昆州刺史司馬。

    昆州,位于劍南道,標准的蠻荒之地,刺史司馬,從五品閑職,從光鮮顯赫的長安大理寺正四品少卿,徒然外放為從五品司馬,這道旨意基本等于流放。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6 23:43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劫後重逢


    窦伏遷職的消息在朝中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一個四品官的遷調算不得什麽大事。

    然而消息傳到東宮,李承乾的臉色卻白了一整天。

    朝臣不知窦伏遷調的內幕,只以為牽扯了某個不合時宜的事,如今李世民乾綱獨斷,也犯不著跟朝臣解釋太多,但李承乾卻是清楚知道究竟的。

    這道旨意,是父親對兒子的敲山震虎,是勸告,也是警告,沒有當面訓斥,也沒有直接衝突,一位大理寺少卿被流放的任命直接宣示了父親的態度,對李承乾來說,卻無異于一記響亮的耳光,比當面訓斥更痛。

    窦伏被流放的消息傳進東宮後,李承乾忽然變得更乖巧了,召集所有東宮屬官訓了一次話,大意無非是嚴禁借東宮名義欺壓平民,嚴禁向太子獻聲色消磨之物邀媚,違者下場,胡安可鑒之。

    至于針對李素的各種動作,李承乾非常明智地選擇了罷手。

    李承乾很清楚,再不罷手,他的太子之位就真的危險了,為一樁小小恩怨而冒險,真的不值得。

    …………

    …………

    釋放李素的旨意,由孫伏伽親自入大理寺監牢宣念。

    宣旨時孫伏伽一直盯著李素的表情,發現李素兩眼發直,一動不動,嘴裏喃喃不知念叨著什麽,仍舊是披頭散發的樣子,標准的瘋子造型。

    孫伏伽嘴角抽搐了幾下,想抽,不太熟,沒好意思下手。

    旨意念完,孫伏伽扭頭便走,懶得理會牢裏這個裝瘋賣傻的家夥。讓他自己作下去。

    孫伏伽走後,李素呆滯的眸子立馬有了神采,剛准備收拾一下出獄。牢門外又來了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不合時宜的人姓程,名處默。

    “哇哈哈哈哈……兄弟。俺來接你出牢了,剛剛聽說陛下下了旨,俺便趕來接你,是第一個吧?沒被別人拔了頭籌吧?”

    這混帳話說的,跟買清倌人初夜似的,李素只覺胸中一陣逆血倒流,想抽,太熟。沒好意思下手。

    第一次出獄時是他來接的,第二次還是他,怎麽老是他?

    “啥都不說了,回俺家去,給你接風,我爹昨又買了三個胡姬,綠眼珠子跟鬼似的,帶你去嘗嘗新味,趕緊……咦?你咋了?”

    程處默傻眼了,因為他發現李素正朝他笑。笑得傻傻的,很瘋癫的樣子。

    “餵!獄卒過來!我兄弟咋了?”程處默怒喝道。

    獄卒連滾帶爬過來,見李素這副詭異的樣子。獄卒差點哭出聲來。

    “莫鬧了,李郎君……”

    李素笑得很驚悚,朝程處默招手:“你來啦,會唱歌嗎?我教你唱首歌好不好?”

    程處默臉都綠了:“兄弟,莫鬧了!”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著**包,我要炸監牢。一天扔一包……”

    在程處默和獄卒呆滯的目光注視下,李素唱完了一整首歌。然後朝他們笑:“我唱得如何?好聽嗎?這首歌拿來作我們火器局的局歌覺得怎樣?”

    “局……局歌?”程處默吞了口口水,然後望向獄卒。眼裏噴著殺氣:“我兄弟在監牢這幾日,你們這些狗雜碎怎生整治他了?”

    獄卒差點給程處默跪下:“小公爺,李郎君入獄這幾日,小人一根手指都沒動過他啊!”

    “好好的人交到你們手上,卻把他弄瘋了,這事沒完,趕緊把門打開,等老子發賞錢呢?”程處默怒道。

    獄卒忙不叠打開牢門。

    程處默沈痛地看著李素:“兄弟,咱回家了,好好養身子,過幾日一定大好。”

    李素幽幽地望著小窗外,歎道:“我不出去,我還要創作新的局歌……”

    程處默:“…………”

    “再說,出去又能怎樣呢?外面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更大的監牢,可笑世人愚鈍,渾然不知……”

    程處默急了,左右望了望,先使勁踹了獄卒一腳撒撒氣,然後道:“兄弟你先在裏面待著,俺去給你請大夫,過來!先把牢門鎖上……”

    李素臉頰直抽抽。

    矯情過頭了,再作下去說不定真會多關一兩天……

    “慢著,我跟你一起出去……”李素的瘋病瞬間不藥而愈。

    程處默目瞪口呆,獄卒卻長長呼出一口氣,一臉感動的哭相,如同正被金蓮灌藥的大郎盼來了二郎。

    整了整衣裳,披散的頭發隨意在頭頂挽了一個髻,李素施施然跨出監牢。

    “兄弟……你沒事了?”程處默吃吃地道。

    “沒事了。”

    “你剛才……”

    “知道什麽叫矯情不?”

    程處默搖頭。

    李素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剛才我那模樣就叫矯情,以後不要學我,不然會被人抽的。”

    跨出監牢,程處默和李素慢慢往外走,走了兩步,李素仿佛想起什麽,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朝獄卒後腦勺狠狠抽了一記,獄卒猝不及防被抽得一踉跄。

    “記得我前幾日說過什麽嗎?不給水洗澡,等我出去抽死你。”

    ************************************************************

    第二次刑滿釋放,李素走出大理寺,牢頭和獄卒站在門口熱情相送,回首看了一眼大理寺的高門,牢頭和獄卒的心頓時吊起老高,生怕他再次露出依戀的眼神。

    幸好這次坐牢的經曆相比第一次差了很多,李素決定此生盡量別再來了,再來真得向朝廷申請加入大理寺貴賓會員了。

    走出大理寺,來到久違的大街上,李素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

    拒絕了程處默的相邀,李素向他借了一匹馬,告辭後匆匆朝太平村飛馳而去。

    有件事很重要,他要確定王直是否無恙,付出如此代價,為的就是保他的周全,王直若有事,李素入獄這些天便是一場徒勞。

    一個時辰後,李素騎著馬進了太平村,先不回家,徑自朝王家奔去,王家院子裏平靜如常,李素甚至遠遠看見王樁那位凶悍的婆姨揪著王樁的耳朵,柳眉倒豎正在訓話,王樁仰天悲歎一副認命的樣子。

    很溫馨的畫面,王直應該還活著,否則王家不會這麽平靜。

    李素沒進王家院子,撥轉馬頭又往東陽公主府飛馳而去。

    東陽公主府前值守的侍衛早已認識李素,見他獨自前來,侍衛朝他點點頭,一聲不吭進去禀報,沒過多久,一襲綠色高腰襦裙的東陽匆匆跑出來,後面跟著時刻不離的小宮女綠柳。

    見李素牽著馬站在門外,東陽定定看著他,良久,仿佛久凍的花兒迎來春天,綻放出最美的笑容。

    公主府前人多嘴雜,二人相視無言,然後互相有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東陽轉身回了府,李素則騎上馬朝河灘邊馳去。

    河灘邊的老地方等了沒多久,東陽很快便來了,後面跟著一道很熟悉的身影。

    李素凝神一看,笑了,久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王直的模樣很慘,臉上的青腫仍未消,左邊顴骨高高腫起,眼睛仍被青腫的臉肉擠成一條縫,骨折的右臂被大夫處理過,兩塊夾板夾在臂骨斷裂處,軟耷耷地吊在胸前。

    不管模樣怎麽狼狽,終究活著。

    活著,比什麽都好。

    兩步迎上前,李素重重朝他左肩一拍,王直痛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只因後面跟著一位國色天香的公主,不想在她面前丟了男人的面子,淚水使勁忍著。

    “傷好了嗎?”李素笑問道。

    王直挺起胸膛,很大丈夫的樣子:“一拳可以打死一頭牛!”

    李素欣慰極了:“走,隨我去長安東市,繼續當你的閑漢地痞……”

    王直這才急了,死命抗拒著拖他的手:“莫鬧!想殺我別去東市,這就一頭撞死你家門前!”

    李素哈哈大笑,不輕不重一拳揍過去:“不吹牛會死啊!”

    二人相視笑了一陣,笑過後,李素拍了拍王直的肩,歎道:“是我牽累你了,你本不該有此一劫的。”

    王直眼眶微紅,道:“你救了我,此刻卻跟我說牽累,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禍是我闖的,不該由你來擔,我欠你太多了……”

    “從小一起長大,總要保你周全,或許下一次危難時,我也需要你來保我周全了。”

    王直重重點頭:“下次還你。”

    眼睛眨了眨,李素笑道:“那日你因為一位胡女而跟東宮屬官爭執?”

    王直的臉忽然紅了,不自在地幹咳兩聲:“狗官欺人太甚,要將她強搶進東宮,當時我真忍不下去了……”

    “那位胡女呢?”

    王直的臉愈發紅了:“咳,眼下也住在東陽公主府裏,長安城風聲太緊,沒敢出去。”

    “打算與她私定終生?”

    王直羞紅著臉,忽然擡頭看了看天色,驚道:“咦?天色不早了……”

    話沒說完,李素飛起一腳踹上他的屁股,笑罵道:“論望天色,我是老祖宗,以後找這種爛借口糊弄我,非抽死你不可。”

    二人笑著鬧著,不經意間,李素看到王直身後那一抹柔光似水的眼眸,仿佛忽然出現,又仿佛亘古便在,目光碰撞間,多出一股“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意味……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6-27 10:28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九十五章 風平浪靜


    王直很有眼色,當李素和東陽的目光碰撞一處時,他明白,自己到了該滾蛋的時候了。

    東陽很矜持,一直淺淺地笑,端端正正地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擺出大唐公主的端莊樣子,王直走了以後東陽嫣然一笑,乳燕投林般飛進了李素的懷抱,二人靜靜抱在一起還沒溫存多久,東陽便露出了猙獰面目,掄起粉拳狂風暴雨般落在李素的肩上,胸上。

    “又闖禍!又闖禍!你是打算混帳到底了嗎?大理寺要不要給你專門准備一間牢房,讓你隔三岔五進去住幾天?”

    李素笑得很開心,果然是心有靈犀,他也打算在大理寺辦張貴賓會員卡來著……

    胳膊一勾,將東陽摟進懷裏,滿滿的霸道總裁氣質,懷裏的東陽終于消停了,頭靠在李素的胸膛上,靜靜聽著他熟悉的心跳節奏,幽幽歎息。

    “以後,不要做讓我擔心的事了,你闖的禍越來越大,叫我怎麽辦?上次你揍了度支司郎中,父皇惱怒一陣子便過去了,可是這次,你揍了東宮屬官,便是徹底與太子結怨,其中利害,我縱不說,你應懂的。”

    李素歎道:“我自然懂的,我又何嘗願意與太子結怨?然而世事無常,有些事情落到頭上若裝聾作啞,以後我都會看不起自己,活著有何樂趣?這一生我不求顯達,只求活得沒有遺憾……”

    東陽靠在他懷裏,沈默了一陣,展顔笑道:“你與別人不一樣的,我對你放心,若是有一天你又闖了禍,我相信一定有你不得不為的理由。”

    李素沒說話。摟著她的胳膊更用力了一些。

    “你是怎麽找到王直的?”李素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東陽露出一抹哀色,道:“我叫府裏的侍衛鐵六帶人去東市打聽,在一條暗巷裏找到了王直,當時他們正被太子左衛率的人馬追殺,聽說刀已架在王直的脖子上了,若是晚來一步。王直這條命怕是保不住。”

    李素眼皮一跳:“太子果然派人追殺了……”

    東陽黯然道:“暗巷裏那場厮殺很慘烈,左衛率死了七八個人,我公主府的侍衛也折了四五個,王直是和侍衛們的屍首一起回來的,李素,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而且是我親自下的令,侍衛們因我而死,活生生的四五條性命啊……”

    東陽說著。忽然哭了起來。

    李素低聲安慰了半晌,東陽這才收住了傷心。

    李素的心情也十分沈重,太子追殺王直他本已預料到了,否則不會在危急時刻給東陽遞出那張字條,然而預料是預料,當太子果真派人追殺王直時,李素仍覺得很難接受。

    來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年,可他的敵人越來越多。如今更是連太子都得罪了,他才十六歲。人生剛剛開始,一輩子的路還很長,他能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刻嗎?

    對李素來說,太子太強大了,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世情殘酷。他不願招惹的人,偏偏招惹了,而且得罪得很徹底。

    身邊還有很多人要保護啊,老爹,王家兄弟。甚至包括東陽,大唐公主或許高貴,但在太子眼裏也算不得什麽。

    這麽多人需要保護,李素退無可退了,當初淡泊恬靜的心情不知不覺改變,在這個退一步便是死路的世道裏,想活得淡泊,必須要有支撐得起這份淡泊心情的實力才行,那些平民百姓誰都活得淡泊,可權貴的一句話便可將他們置于死地,現在的李素,跟那些平民百姓有何區別?

    忽然間,李素對爵位和官職第一次産生了渴望。

    李世民該把爵位和官職還給我了吧?扪心自問,最近表現不錯啊,除了打了一次架,不小心把東宮屬官的手腳廢了以外,自己已經安分得跟鹌鹑一樣了好不好?

    東市事件算是暫時平息了。

    “暫時”的意思是,大理寺不追究了,但太子那邊願不願意平息,還得看他的心情。

    東陽也很擔心,所以李素回來的當日,東陽便派了幾名侍衛進長安城,打聽市井風向。

    風向沒打聽到什麽,畢竟太子想要報複不會敲鑼打鼓滿世界嚷嚷,但公主府的侍衛們還是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陛下下旨將大理寺少卿窦伏遷職昆州司馬。

    李素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放了心,他知道太子短期內不敢有異動了,李世民出手直擊痛處,窦伏遷調比直接扇太子耳光更有力,但凡太子的智商稍微正常一點,就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報複李素,一國儲君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多少人虎視眈眈,太子犯了第一次錯,絕不敢再犯第二次。

    公主府的侍衛打聽到的第二個消息令李素頗無語。

    繼上次揍過度支司吳郎中,成功博得長安人民贈予的“長安小混帳”榮譽稱號後,李素在東市廢人手腳的舉動令他再次成功刷怪升級,“長安小混帳”升級成了“長安小惡霸”,不出意外的話,李素若想在長安街頭學螃蟹那樣橫著走,相信連巡街的武侯都不敢攔他,客氣一點的話或許還得為他開道淨街。

    一個面若冠玉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如濁世佳公子的少年郎,為何混成了長安小惡霸?這不對,畫風扭曲了。

    …………

    夏天似乎快過去了,雖然烈陽仍舊炙烤著大地,但樹上的蟬鳴比以往弱了許多,有氣無力的附在樹上嘶鳴著,竭盡全力留住夏日的最後一絲光熱,用來燃燒自己。

    下午時分,東陽公主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說“不速之客”,是因為這位客人造訪東陽是臨時起意的,令人事先毫無半點准備。

    日頭正當中時,東陽和李素照舊在河灘邊相擁在一起,享受屬于熱戀情人間的膩歪肉麻,侍衛匆忙來報,高陽公主到訪。

    東陽吃了一驚,急忙領著侍衛趕回公主府。

    府門外,高陽公主一襲暗紅色勁裝男子打扮,長發亦如男子般在頭頂挽了一個髻,用一支碧綠剔透的玉簪固定住,發髻正中還鑲了一塊鴿蛋大小的紅色瑪瑙,手裏非常潇灑地拎著一根馬鞭,站在門前笑嘻嘻地看著匆忙趕到的東陽。

    “嘻嘻,妹妹拜見皇姐,冒昧來訪,皇姐莫要見怪,可不能把妹妹趕出去哦……”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8 14:43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家姐妹

 高陽公主自然也是李世民的親骨肉,與東陽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李世民的繁殖能力很強大,十四個兒子,二十一個女兒,高陽是皇十七女,今年十二三歲,此時的高陽還未被賜婚房遺愛,和東陽一樣尚未婚配。

 高陽突然造訪東陽委實是臨時起意,時下權貴流行遊獵,夏天正是各種獵物膘肥之時,長安城附近的野生動物被權貴子弟們糟蹋了無數遍。太平村東面數十里有一片山林,權貴子弟閒暇時常常呼朋引伴遊而獵之,高陽生來活潑好動,也常學著權貴子弟那般扮作男裝,領著府中侍衛遊獵。

 收穫並不多,圖的只是心情暢快。

 今日高陽遊獵經過太平村,忽然想起自己有一個姐姐,封地恰好在太平村,於是臨時生出造訪的念頭。

 對於高陽的造訪,東陽卻有些手足無措。

 因為不熟。

 儘管是親姐妹,可東陽因為是下嬪所出,兄弟姐妹們對她並不上心,從小便活得很孤僻,一直是獨來獨往,後來被父皇賜了公主名號和封地,她與兄弟姐妹們的疏離現狀仍未改變。

 今日高陽突然造訪,東陽有些緊張,終究是血緣天性,緊張之外,東陽心中還是有一些歡喜的,她活得很孤獨,有了李素之後也覺得孤獨,總覺得人生缺了一角,缺的那一角,名叫“親情”。

 短暫怔忪之後,東陽坦然拉起了高陽的小手,笑道:“皇妹登門,姐姐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將你往外趕?快!莫站在門外說話,來姐姐府裡看看吧。”

 高陽驟然被東陽牽起小手,頓覺有些吃驚,笑道:“皇姐你好大方,以前總覺得你像塊冰似的,妹妹一直不敢靠近,怕被你凍著,原來靠近以後,皇姐竟是這般熱乎,哎呀,以前便該跟你親近才是……”

 門外還站著一群男子,他們是高陽的侍衛。

 高陽踏進公主府門檻,忽然扭過頭朝侍衛們道:“你們在外面等著,不要亂跑,若在皇姐府前無禮丟了本宮的面子,小心本宮的鞭子!”

 說著示威似的揚了揚手中的馬鞭,大唐公主的嬌蠻模樣盡覽無遺。

 東陽無語地看著她,一時不太適應如此凌厲的公主氣質。

 高陽轉過臉時又換上一臉無邪爛漫的笑靨:“皇姐咱們進去吧,等不及看看你的公主府了呢,人家還沒被父皇賜封地,每日都要住在那個冷冰冰的太極宮裡,煩死了……”

 二女說著話,信步走進公主府。

 東陽直到此刻仍有些不適應,平日跟那些皇子公主們太少來往,絲毫不知這幾十個兄弟姐妹的為人品性。高陽算是第一個走進她府裡的姐妹。

 或許年紀太小的緣故,高陽性子和她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個極端,高陽活潑好動,性格開朗明媚,笑的時候張開嘴哈哈大笑,生氣的時候柳眉倒豎如怒目女金剛,宮裡師傅教的禮儀看來全被她學進狗肚子裡然後排泄出去了。

 東陽暗暗惆悵不已,或許,只有這樣的性子才能博得父皇的歡心,才能在他面前受寵吧!高陽公主,是除了小公主兕子以外最得寵的皇女,也是膽子最大的皇女,幾十個皇子公主裡面,唯有她敢在父皇面前放肆哭放肆笑,生氣或撒嬌手到擒來,而父皇卻從來不曾責罵過她,對她都是有求必應。

 相比高陽討喜的性子,東陽卻太沉悶太文靜了,站在幾十個兄弟姐妹裡不出聲,李世民的目光很少投注在她身上。

 高陽進了公主府後對一切都很好奇,一邊走一邊嘖嘖讚歎,看什麼都覺得滿意,嘟著嘴又說父皇偏心不賜她一座公主府云云,一路嘰嘰喳喳,平日素來略顯沉悶的公主府因為她彷彿也變得熱鬧起來。

 東陽陪著高陽,進了府門後二女一直往裡走,走過前院假山,繞過亭台水榭,走進公主府正殿。

 東陽公主府從建造開始並無甚出奇之處,與別的皇子公主府大致無二,或許規格和擺設上甚至比他們還低一些,高陽跟別的皇子公主處得不錯,而且自己也住在太極宮,自然是見過世面的,在東陽府上轉了一圈後便沒有太大的興致了,姐妹倆於是在府裡漫無目的的閒逛,一邊逛一邊聊天。

 “皇姐你這個封地太偏了,不好,遠不如長安城裡。”

 東陽失笑:“皇子公主的封地向來都在城外,咱們大唐以農為本,皇子公主的封地必須在莊子裡才合規矩。”

 高陽嗤笑:“什麼臭規矩,我偏不喜歡,過幾年待我長大了,便要父皇把我封在長安城裡,我也不要太多,長安城一百零八坊,送我一坊總可以吧?”

 高陽說著忽然嘻嘻一笑,道:“最好把東市封給我,以後長安東市便是我說了算,那些商販啊,胡商啊,各家店舖的掌櫃啊,見了我都得老老實實給我行禮,我看上什麼徑自拿走,他們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如此豈不美哉?”

 東陽很無語,有心想跟她解釋一下這是個很腦殘而且很不現實的願望,轉念一想她今年才十三歲,怕是不會太懂道理,於是便不再開口,再過兩年長大些了,道理自然便懂了。

 “對了,皇姐,說起東市,近日出了一樁有趣的事呢,有個叫李素的傢伙前些日在東市揍了人,被揍的那個居然是東宮的屬官,那個李素下手可真狠,聽說把屬官的手腳都廢了,後來那李素被關進了大理寺,別人都以為這次少說也會關上一兩年,結果只關了五天便被放出來了,還是父皇親自下的旨……”

 高陽說著皺了皺鼻子,道:“這傢伙不知什麼運道,闖了這麼大的禍父皇居然也赦免了他。”

 東陽抿唇垂頭,想笑,又忍住。

 高陽話很多,打開話匣子便收不住:“說起那個李素,記得很早以前父皇甘露殿考究課業,皇姐你拿出李素的兩首詩,父皇高興極了,要咱們皇子皇女親手​​抄錄下來,懸貼於寢宮以自勉,後來有一天用膳時我沒胃口,剩了不少飯菜,父皇得知後竟罰我抄一百遍李素的那首憫農詩,抄得我哭了半夜,我恨死他​​了!”

 東陽楞了一下,趕緊道:“說來是姐姐的不是,我不該把那兩首詩獻給父皇的,要怪便怪我吧。”

 “怪你做甚,是作詩的人不好!皇姐,聽說那李素也住在這個村子裡,就在你封地旁邊,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東陽遲疑地道:“你找他做什麼?”

 高陽鳳目含煞,狠狠甩了幾下手裡的馬鞭,怒道:“我要抽他一百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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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的,李素挑揀著碗裡的菜,將不喜歡吃的野菜根挑出來,擱到一邊,筷子專朝肉下手。

 很受不了如今大唐的不良習氣,無論權貴還是平民家,飯桌上總少不了野菜,因為舉國崇道,而道教最講究自然平衡,於是無論權貴或是平民都習慣吃點野菜,似乎這已不是有錢或沒錢的問題了,而是形成了一種習俗。

 李素不喜歡這種習俗,野菜營養確實不錯,但他就是不喜歡野菜的味道。

 李道正靜靜地看著兒子在碗裡左挑右揀,眉頭皺得緊緊的,最後終於忍不下去了。

 “娃啊……”李道正嘆道:“你長大了,家裡大事都是你拿主意了,我也不能隨便抽你了,大人就應該有個大人樣,糧食來之不易,你這麼挑揀,是在逼老子抽你啊……”

 李素眼皮跳了跳,急忙低眉順目:“是,孩兒錯了……”

 說著李素又趕緊獻媚,將碗裡的野菜全挾進老爹碗裡,咧嘴笑得很孝順:“爹多吃點,這個東西爽口開胃……”

 李道正氣得掄起巴掌,想想又忍住,恨恨地道:“瓜慫,有得吃還挑揀,日​​子過好了就忘本了?想當初災年的時候,漫山遍野的野菜被挖得乾乾淨淨,想吃口野菜還得鑽進深山林子裡……”

 “爹,過日子得往好處奔,不能老想著以前的苦日子,以後的日子過好了,才對得起以前的苦日子,其實咱們完全不用吃野菜啊,家裡幾百畝地,隨便種點綠菜什麼的,足夠我們父子倆吃了。”

 “綠菜?啥綠菜?這年頭也就只有韭菜,菘菜,蓮菜,這些綠菜想吃還得分時令,到了大冬天,權貴家想吃口綠菜都吃不到,咱們種綠菜也就管幾個月的吃,莫糟蹋的好地。”

 李素脫口道:“冬天也能吃綠菜啊,咱們弄個大棚,調節好溫度……”

 李道正疑惑道:“大棚是個啥?”

 李素撓撓頭,大棚似乎很麻煩,以這個年代的條件……

 嗯,得想辦法把大棚弄出來,不管自己是濁世佳公子還是長安小惡霸,這兩類人都不應該只是吃野菜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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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求月票!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8 14:50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29 11:32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李家秘聞

 種地不是李素的強項,活了兩輩子都不在行,前世活在城市裡,對莊稼地沒有半點概念,懂得沒有老爹一半多。

 但他知道的東西,老爹肯定也不知道,比如大棚菜。

 大唐蔬菜奇缺,因為物種太少,荒地裡的野菜不算,正經八百的蔬菜數來數去就那麼幾種,這還是春夏時節才有,到了冬天萬物凋零,什麼菜都長不出來。

 聽老爹說完後,李素不由有了強烈的危機感。

 世道就是這麼怪,窮人時刻盼著能吃上肉,最好頓頓都是肉夾饃,大肥肉片子咬一口順著嘴角流油便是神仙般的日子,而生活寬裕的人,卻只想著多吃幾口蔬菜,至少李素是這麼想。

 想像到了冬天,每天只能大塊大塊的吃肉,李素便覺得不寒而慄。

 “爹,家裡分出五十畝地給我……”

 李道正楞了一下:“你要地做甚?五十畝地不少了,要給官上交稅的,可不敢胡亂糟踐。”

 “不糟踐,孩兒想種菜。”

 “種菜?”

 “對,以後冬天咱家也能吃上綠菜。”

 李道正嗤了一聲,很不屑的權威內行表情:“冬天哪有綠菜?說出去讓莊戶人笑話。”

 李素咧嘴笑:“試試吧,或許有呢。”

 李道正猶豫片刻,想到自己這個兒子一身神秘的本事,造這個造那個的,似乎從沒見他失敗過,或許……

 反正家裡現在幾百畝地,算是正經地主人家了,給他五十畝讓他試試何妨? 畢竟家裡的地都是兒子的本事掙來的。

 李道正咬了咬牙:“行,給你五十畝,冬天吃不上綠菜我抽死你。”

 李素滿意了,朝老爹笑了笑,扔下筷子便跑進屋準備東西去了。

 李道正看著兒子吃剩下的飯和菜,很不滿地怒哼了一聲。 嘴裡不知咕噥著什麼,把兒子剩下的飯菜全趕進自己碗裡,歡實地往嘴裡刨。

 桌上的飯菜吃得點滴不剩以後,李道正擱下碗筷,打了個飽嗝兒,看著兒子在前院廂房裡翻箱​​倒櫃不知找什麼東西,李道正瞇著眼,露出滿足卻又悵然的表情。

 “慫娃長大咧,越來越有本事咧……”李道正喃喃念叨,似欣慰,又似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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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是李道正住的屋子,新房建成後,李道正死活不願住內院,說是不習慣,隨便在前院選了間廂房住下。

 李素在老爹的房間裡翻箱倒櫃,屋子裡亂得跟遭了災似的,兩名小丫鬟想進來幫忙又不敢,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眼看快秋天了,既然決定種大棚菜,現在就得開始做準備工作。 五十畝地用來種菜,將來的產量必然是個恐怖的數字,不過冬天的綠菜不嫌多,而且長安城裡各家權貴都需要,將來程家牛家這些老將家都送一點,一條條各具風情的粗壯大腿牢牢抱緊,對李素來說也是好事。

 建大棚最大的難度在於這個年代沒有塑料薄膜,而且李素也沒辦法生產塑料薄膜,只能用其他的東西代替,相比之下,最適用的辦法是用淺色的薄布,盡量保證冬天的採光,至於大棚裡的恆溫,問題倒是不大。

 李素在老爹屋子裡翻來翻去,就是想找一塊這樣的布料做個參考。

 老爹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只是很不講究對稱,足衣和上衣堆在一起,犢褲和短衫堆在一起,擺放很沒有規律,李素找了片刻鼻尖就冒汗了,有種一把火燒了整間屋子的衝動。

 太不講究了,為何從來不考慮對稱且工整的美感? 子曰“擇其善者而從之”,父子倆天天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老爹怎麼就不向我這個善者學習一下呢?

 李素嘆了口氣,然後開始忙著給老爹收拾屋子。

 打開一口泛黑的樟木箱子,裡面許多老布頭,李素翻來翻去,一種絲質手感滑過手心,李素楞了一下,將這塊絲布拽了出來。

 這是一塊很柔軟的絲巾,原本的潔白被歲月侵蝕後,底色已發黃,上面繡著兩隻黑色的喜鵲,並棲在一枝開著桃花的樹枝上,繡工很不錯,非常生動靈巧。

 李素瞪大眼瞧著手裡這塊發黃的絲巾,深覺詫異。

 李家只有父子倆,這塊明顯是女人繡的絲巾從哪裡來的?

 看這布料發黃的底色,似乎有些年頭了,唯一的解釋便是李素那位未曾見過面便早逝的娘。

 如此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為何藏在箱子裡? 狗血劇裡都是有事沒事拿出來充滿懷念的看兩眼,嗅幾下,然後跟戀物癖的變態似的呵呵傻笑兩聲,老爹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爹,孩兒在您屋裡找到了這個東西,它是不是我娘的?”李素興沖沖地將絲巾拿到李道正面前。

 李道正仍坐在前堂桌旁,呆呆地出神,不知想著什麼心事,見到李素手裡捧著的那塊絲巾,不由臉色大變。

 “瓜慫,你從哪裡翻出來的?”

 “您屋裡的箱子裡。”

 李道正劈手奪過絲巾,胡亂往懷裡一塞,然後……居然祭出了久違的降魔法器。

 “老子今抽死你,叫你亂翻東西!”

 紫藤條劈頭蓋臉朝李素抽去,李素見勢不妙急忙轉身便跑,一幕雞飛狗跳的老子追殺兒子的鬧劇在李家院子裡上演。

 院子邊的廊柱下,薛管家和一眾雜役丫鬟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管家想上前勸勸,剛往院子踏出一步,便發覺院內殺氣沖天無法靠近,又急忙縮了回來,兩眼一瞪,罵罵咧咧把看熱鬧的雜役和丫鬟們趕遠。

 李素抱頭鼠竄,不知身上挨了多少記藤條,不停跟老爹在院子裡繞圈子,最後終於尋了個空檔跑出大門。

 村東頭的山腰上,王樁王直兄弟蹲在一棵銀杏樹下無聊地打著呵欠,李素神情鬱卒地盯著遠處的村落發呆。

 太奇怪了,一塊絲巾而已,為何老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就好像當場被人捉了姦似的惱羞成怒……再往前想,這大半年裡似乎從來沒聽老爹提起過那位去世的娘親,而李素也早已習慣了父子倆相依為命,彷彿家裡只有兩個男人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多出個女人才叫驚世駭俗。

 可是,一個正常的家庭裡,應該有個女人啊,哪怕這個女人已逝去​​多年,仍應是家中的一部分,有事沒事露出追憶的神情或懷念或惆悵,流露淡淡的憂傷和惋惜談論當年娘還活著的時候怎樣怎樣,但凡正常的老爹都會這麼做吧?

 老爹為何不走尋常路呢?

 李素不說話,王家兄弟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直犯睏。

 兄弟倆都掛了彩,王直骨折的右臂仍上著夾板,臉上的青腫還沒消,東市事件風平浪靜後,王直沒好意思繼續在公主府裡住下去,回了自己家,回到家時爹娘嚇壞了,連連追問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王直倒也不傻,直說是在長安城裡跟人打了架,落下一身的傷,當然,對方的身份沒敢說,怕爹娘被嚇死。

 王樁嘴角有一點瘀傷,顯然又被自家婆姨教訓了,還嘴硬說是自己摔的,很合理的解釋,剛剛李素帶著被老爹揍的一身傷痕去王家叫兄弟倆時,他也解釋是自己摔的。

 “王樁,你聽你爹娘或村裡的鄉親提起過我娘嗎?”

 王樁打了一半的呵欠忽然頓住,淚眼婆娑地看著李素:“你娘?不是死很多年了嗎?”

 “我娘去世後,你爹娘和鄉親們沒提起過她?”

 王樁撓撓頭:“偶爾聽說過一點,說你娘有些孤僻,很少出門,經常關在家裡做繡活……”

 “還有呢?”

 “還有就是……嗯,聽說你娘生得很美,比村裡所有的婆姨都美,而且又白又淨的,說話文文靜靜,不像鄉下女子。”

 李素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自己如此俊美是繼承了老娘的基因,想來也是,老爹長得太平凡了,跟李素一點都不像,李素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

 “還有呢?”

 “嗯,聽說你爹和你娘是十幾年前遷來太平村的,所以村裡沒立你李家的祖宗祠堂,因為是外來的,趙爺爺以前問過你爹,你爹說李家人丁單薄對不起祖宗,就不必立祠堂了,來年李家開枝散葉後再建,上次你被陛下封官賜爵,按理是應該召集族人進祠堂拜祭祖上的,一來告慰祖宗,二來自家也風光,但你們李家沒有祠堂,所以沒有拜祭,你爹只請了鄉鄰們吃了一頓酒宴。”

 李素若有所思,怔怔地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

 第一次聽到關於自己娘親的傳聞,儘管都是些閒話,李素卻覺得很有意思,傳聞入耳,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了。

 “王樁,知道我娘葬在哪裡嗎?”

 王樁搖頭,李素望向王直,王直也搖頭。

 “去幫我打聽一下,我想去我娘的墳頭看看。”

 ps:今天週末,想休息一下,所以今天只一更。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29 11:39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30 13:57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千里孤墳

 對於未曾謀面的親娘,李素的感覺很複雜。

 因為回憶空缺,他對逝去的母親從來沒有過思念,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人,終究對這個世界的母親太過陌生,從聽到她的一些傳聞到現在,李素冷靜得像個旁觀者。

 可是聽完以後,心中某根弦不知不覺間被撥動,於是有了強烈的好奇,彷彿血緣的召喚一般,令他不由自主想去看看。

 王直跑腿很勤快,沒過多久便打聽清楚了,氣喘吁籲告訴李素,他的母親葬在村子西邊的一塊荒地裡,地點有點怪,離村子很遠,大約十里左右。

 李素眉頭緊蹙,他發現關於母親的事,疑惑的地方太多了。一對十多年前遷來太平村的夫妻,一個與村民格格不入的女人,還有完全不同於尋常村民的性格和氣質,以及……那座葬在離村十里外的墳頭。

 打聽到了具體地方後,李素叫上了自家的馬車,三人坐在馬車裡,朝母親的墳墓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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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路不算遠,半個時辰即到,太平村西邊的地荒了很多年了,這年頭人口太少,經歷過戰亂後的大唐,貞觀年間仍處於養息階段,人少地廣,荒地特別多。一望無垠的原野上雜草叢生,草長得很茂密,齊膝高的野草彷彿一片綠色的海洋,輕風拂過,野草隨風擺動,如海浪般上下起伏,頗為壯觀。

 李素三人下了馬車,放眼一望,第一眼便看到了母親的墳。

 太特別​​了,在一片無垠的草地上,一座高高壘起的土包。土包前立了一塊石碑,想不發現都難。三人遠遠看著,眉頭都皺了起來。

 李素皺得最深,縱是像王樁這樣的糙漢子都覺得不大對勁了,撓撓頭道:“咋埋這兒咧?四面都是平地。沒山沒水的,風水不大好咧,根本不是埋人的地方…… ”

 李素抿了抿唇,沉聲道:“走,近前看看。”

 這是一座孤墳,靜靜地矗在荒地中間,孤墳方圓兩丈內是一片空地,野草被清理得乾乾淨淨,而且看上去很新,似乎經常有人來這裡清理。

 年復一年,本該融入這片綠色荒原的孤墳,如今仍舊這麼顯眼,就像墳裡躺著的那個人,一生終與世情格格不入,活著還是死後,皆是那麼的孤傲不群。

 墓碑立在西面,三人走近才看清碑上刻的字。“李門亡妻之墓”,落款是李道正,還有李素。

 又是一個奇怪的地方,碑上並無李素母親的姓氏,按理應是李門某氏,卻只寫了個“亡妻”。

 石碑被擦拭得很亮,似乎經常有人撫摸這塊石碑,很顯然是李道正。

 靜靜看著這座墳,李素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對家人的關注太少了,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李素甚至不知道父親的行蹤,有時候經常一整天不在家,李素也只以為他下地了。

 而他的母親,一個不曾見過面,生前與死去都同樣神秘的女人,對她的了解幾乎是空白。

 李素注視著面前的孤墳,試圖在今世的記憶搜索母親的音容,但一無所獲。

 心中湧出一股莫名的憂傷,一直不曾察覺,原來自己的人生缺了一角。墳裡安眠的是李素的母親,王家兄弟的神情也變得肅穆,恭敬地站在遠處。

 良久,王直的神情一動,有些遲疑地道:“李素,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王直指了指墓碑旁一左一右的兩隻小石馬,道:“不該有石馬的,似乎……踰制了。”

 李素楞住了,對於踰制,他完全不懂,當初被封為縣子時,東陽送他馬車,經她解釋後才知道有爵位的人可以乘雙馬,甚至四馬,至於墓前擺石馬……李素還是不懂。

 “有什麼問題?石馬不該擺這裡?”

 王家兄弟對視一眼,王直苦笑道:“哪裡都不該擺,石馬根本就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墳墓外能擺的東西,那是有公侯爵位的勳貴人家才能用的規格,被官府發現了,少說也是被流放的罪,你母親的墓旁擺的這兩隻石馬倒也取巧,做得太小了,而且又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外人遠處發現不了,否則早被官府發現了……”

 王樁擔心地道:“李素,踰制非同小可,石馬雖然做得小,終究還是逾了制,你如今雖是縣子,但按制也不能擺石馬的,更何況你的縣子爵位還被削了……”

 李素眼皮跳了幾下,能在母親墳前擺放石馬的人,只可能是老爹,百姓墳墓不能擺石馬應該是常識,連王家兄弟都知道,老爹不可能不知道,為何他明知踰制仍要在母親墳前擺上這對石馬?

 李素發現疑團越來越多了。

 “李素,咱們要不要把這對石馬搬走?被人發現的話可是大罪……”王樁試探著道。

 李素搖搖頭:“既然石馬擺在這裡,必然有它的道理,我不想妄動這裡的一草一木,若是非要公侯家才能擺石馬,我就做個公侯告訴世人,這對石馬是我母親該得的!”

 怔立許久,李素忽然推金山倒玉柱,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離開。

 走到馬車旁,曠野吹來一陣輕風,荒地上的野草如波浪般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

 回首望去,母親的墓仍靜靜地矗立在那裡,荒原埋香骨,無垠的綠浪翻波裡,只有那座墳,彷彿亙古永存,孤獨地迎接著每日的朝陽雨露。

 不知怎的,李素眼眶忽然泛了紅。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上一代的親人究竟有過怎樣的往事,最終長眠於這片淒涼的原野中?

 回到家裡,李道正的氣也差不多消了,李素也很識趣地沒問他和母親的往事。

 回頭想想當時翻出那塊絲巾,或許勾起了老爹的傷心回憶,笨拙的老男人只能用憤怒的方式掩飾傷心吧!

 父母當年如何相識,遷來太平村以前住在哪裡,為何母親會早逝,為何把她葬在那片荒無人煙的野地裡,為何在她墓前擺上一對明顯是踰制的石馬……疑惑太多了。

 老爹掩飾傷心,李素掩飾了疑惑。世事如結果,總要等到瓜熟蒂落的時節,它才會把所有的真相自然呈現出來。

 李素不著急,他相信老爹遲早有一天會說的。

***************************************

 李世民仍沒有起復李素的意思,李素還是每天去火器局應差,做的事情不多,無非配一下火藥,然後儘情享受火器局上下的尊敬眼神,無論怎樣懶散都不會有人來說他半個不字,就連最苛刻的楊硯,對這位無監正之名卻有監正之實的監正大人也保持著極大的尊敬……和容忍。

 應該是容忍吧,反正李素好幾次偷懶被發現後,楊硯都是一副牙根癢癢的樣子,卻不得不擠出笑臉,表示監正大人辛苦了,李素看著他自虐的樣子,心情頓覺很歡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態扭曲了……

 至於許敬宗這傢伙,比楊硯無疑討喜很多,不但對李素的偷懶毫不介意,反而沒口稱讚監正大人這個睡覺的姿勢很好,有公侯之風,更有佛光慧根,反​​正入世則為王侯,出世即為高僧,無論被拍的人怎樣的心境,馬屁都不會拍到馬腿上,可謂四平八穩又有創新。

 相比楊硯的苛刻古板,李素更喜歡跟許敬宗打交道,跟這種人廝混一起無時無刻都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明明知道這傢伙其實就是個標準的小人,只可共享福不可同患難,危難時刻跑得最快最遠的就是他,可李素偏偏喜歡和他在一起閒聊。 嘴上說不要,身體太誠實。

 小人做到許敬宗這個份上,已然是極大的成功了。當然,李素很清楚,將來若碰到任何危難,第一個要防的人也是他。

 很複雜的心情,明明應該防備疏遠的一個人,偏偏跟他打得火熱而且樂此不疲,李素越來越覺得自己心態扭曲了,或許自己喜歡的就是這種與畜生共舞的快感吧。  

 除了火器局應差,目前李素最關心的便是種菜了。眼看快秋天了,五十畝菜地該做一些準備工作,大棚這東西看似簡單,實則也很麻煩,最麻煩的是李素根本沒經驗,僅只知道個大概,完全只能靠自己摸索。

 離秋收還有段日子,村裡閒散勞力不少,李素花錢請了幾十個壯漢上山伐竹,砍伐下來的竹子豎劈成一片一片的,然後將它們運到菜地裡,搭成一個個半圓的拱形,橫架在地上,然後請人將土地再次翻了一遍。

 進展很緩慢,一切都在摸索之中,李素只好日復一日蹲在地裡,腦海中拼命搜索那些少得可憐的前世記憶,研究怎樣才能把這個大棚建好。

 蹲地的姿勢很難看,李素不介意,美男子也有難看的時候,偶爾為之,無傷俊男形象,反正姿態多麼難看不要緊,看臉看臉看臉……

 高陽公主就是在李素最不帥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

 ps:還有一更。  。  。 本月最後兩天,諸兄還有月票否? 拜求助我一臂之力。  。  。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30 14:08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6-30 16:39
第一百九十九章 田陌相見

 高陽公主性子很活潑,愛動,愛說話,跟誰都能交上朋友,更別說自己的親姐姐了。

 自從上次高陽造訪了東陽公主府,發現這位以前看起來很孤僻的姐姐其實靠近以後很和氣很親切後,高陽漸漸成了公主府的常客,有事沒事領著一群侍衛跑出長安城,來找東陽玩。

 高陽性子頗為張狂,每次來公主府都是一大群人快馬加鞭,一路上黃塵滾滾如同大軍壓境,路人走卒販夫匆忙避讓,馬踢翻了擔子嚇哭了孩子,高陽從來也不考慮,就這樣跟馬匪下山似的一路雞飛狗跳來到公主府。

 或許東陽的文靜多少傳染了幾分給高陽,高陽在姐姐面前終究多了一點矜持,不像平日那般跋扈,居然懂得細聲細氣了,只是依然還是那麼囉嗦,嘴一張便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東陽這幾日著實過得挺開心,每天下午河灘邊和情郎膩歪肉麻,自己的親妹妹隔幾天便找來和她一起說說笑笑,日子過得很充實,東陽只覺得前半生的缺憾似乎都補足了。

 這天下午,高陽仍舊如馬匪劫村般領著一群侍衛殺來公主府,姐妹二人如往常般說笑了一陣後,高陽便覺得公主府無甚新奇,央求東陽帶她在村子裡四處逛逛。

 對這位剛剛與她熟悉沒多久的親妹妹,東陽還是頗為寵溺的,於是便依了她。

 河灘邊是東陽和李素約會的地方,自然不能帶她去,東陽只好領著高陽在村子裡走了一圈,一路上遇見許多鄉親,有的認識東陽,有的不認識。沒辦法,東陽平日太低調,很少在村子裡露面。

 一路走一路聊。 不知不覺走到李家的田地邊,然後……姐妹二人便看到一個撅得老高的屁股。

 屁股的主人自然是李素。 他正忍住自己已在爆發邊緣的潔癖,親自動手在菜地邊挖一條溝渠。

 東陽第一眼便認出了李素,神情頓時變得有些慌張,扭頭看了看高陽,又看了看李素,美眸急速地眨了又眨,招呼都沒打,忽然挽起高陽的胳膊。 準備把她帶往另一個方向。

 “皇姐你為何拉我往那頭走?那裡都是田,連路都沒有,去那裡做什麼?”高陽不明狀況,疑惑地問道。

 “啊,那咱們往回走吧,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東陽心虛地拉著高陽往回走。

 “等一等,急什麼呀……”高陽側過頭,發現不遠處的田地上搭著許多奇怪的半圓型竹架子,不由有些奇怪。

 雖然對農事一無所知,但高陽也是經常領著馬匪們踩田踏地遊獵過的老江湖了,眼前這一片半圓的架子她卻從來未見過。

 “喂!前面那個人,對,說你呢!”高陽忽然開口大喊道。

 李素直起腰。 身子一轉,便看到一位穿著暗紅色衣裳,女扮男裝的女子,正叉著腰氣勢十足的朝他喊著話,她的旁邊,卻是一臉莫名古怪的東陽。

 無法解釋為何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裝,李素就是一眼認出了,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一樣,不是那種狗血劇裡各種眼瞎。一旦女人忽然露出披肩長髮才發現她其實是女人。這個年代不管男女,大家都是長髮好不好,和尚和尼姑才不容易辨別呢。

 李素挑了挑眉。 不太清楚狀況,只看見東陽趁旁邊的女子不注意,悄悄朝他搖頭。

 很費解啊,搖頭啥意思? 是不要搭理她,繼續挖自己的溝渠,還是……別搭理她,擺好姿勢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不管啥意思,李素確實不想搭理她,有外人在,他和東陽不能表現得太隨意,最好的法子就是別搭理。

 於是李素淡淡朝高陽瞥了一眼,然後……從懷裡掏出鏡子。

 哎呀,安靜的美男子果然美滴很,各種角度把自己照了一遍後,李素戀戀不捨地把鏡子塞回懷裡,彎下腰,繼續挖溝渠。

 見李素如此反應,高陽不由目瞪口呆,而東陽卻憋得俏臉通紅,忍笑忍得很艱難。

 高陽呆滯地盯著李素看了半天,確定他基本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後,這才扭過頭看著東陽。

 “皇姐,這人……是聾子還是瘋子?本宮問話他竟敢不搭理!”

 東陽忍著笑道:“他啊,既不是聾子也不是瘋子,不過這個人你一定聽說過,而且一定很想認識他。”

 高陽柳眉一挑,尖聲道:“我想認識他?我堂堂大唐金枝玉葉,憑什麼想認識一個田舍奴?”

 “田舍奴”,不是什麼職稱,而是罵人的話,沒錯,唐朝上到皇帝,下到走卒,罵人用得最頻繁的就是這個詞,類似於我們現在常掛在嘴上的“我x你xx的”,田舍奴不算髒話,但這個詞肯定不是祝福你萬事如意身體健康,顧名思義,“田舍奴”直譯過來,相當於一千年後罵別人是“鄉下佬”一樣。

 朝堂上著名的以犯顏直諫當作此生挑戰生存極限的作死愛好者魏徵同志經常把李世民氣得快吐血,聖明的李二陛下還不得不在公開場合擠出笑臉,稱讚老魏同志是一面可正衣冠可知興亡可明得失的多功能魔鏡,然而回到內宮裡,李世民指天大罵魏徵是“田舍奴”,“朕誓誅此老賊”之類的話,僅在起居郎所書的正史上便出現了不下十次。

 如今老魏仍舊日以繼夜地作死犯顏,活得還十分滋潤,由此可見,老魏的生辰八字多麼的硬邦邦。

 高陽很憤慨,以她的身份居然要去認識一個貨真價實的田舍奴,她覺得掉價了,氣鼓鼓地瞪著東陽,要她給一個說法。

 東陽噗嗤一笑,杏眼彎成兩道可愛的新月,指了指不遠處的李素,道:“皇妹不是說,某個傢伙作的詩害你抄了一百遍嗎?”

 “啊?”高陽呆住了。

 東陽難得地露出頑皮之色,朝高陽眨了眨眼:“皇妹還說,若讓你見到這個傢伙,定要抽他一百記鞭子,以洩你心頭之怒。”

 “啊!”高陽發出尖叫。

 東陽瞧著她的樣子,顯然高陽已知道那個傢伙是誰了,不由捂著嘴,笑得更開心了。

 “是他?李素?”高陽俏目迅速噴出怒火。

 東陽笑著點頭。

 刷!

 高陽手中的馬鞭已飢渴難耐。

 不遠處,李素揮起了鋤頭,狠狠一鋤落下,挖出一堆濕土。

 正準備衝過去抽李素一百記鞭子的高陽見李素手中高高揮落的鋤頭,原本怒火萬丈的俏臉忽然一白。

 李素是什麼人?著名的長安小惡霸啊,東宮屬官得罪了他,眼都不眨就把那個不長眼的傢伙手腳全廢了,絲毫不在乎得不得罪太子。

 連太子都不在乎了,她一個公主算什麼?

 更何況,人家現在手裡還有傢伙……

 於是,高陽慫了。

 “皇姐,馬鞭借你,你幫我抽他!”高陽氣鼓鼓地打起了借刀殺人的主意。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6-30 16:44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7-1 10:38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章 下套坑人


    手裏握著高陽強遞過來的馬鞭,東陽呆怔地看著她。

    “皇妹……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沒事拿鞭子抽人的人麽?”

    “皇姐,你是大唐公主,一定要霸道一些,去幫我抽他好不好?”高陽搖著她的胳膊撒嬌。

    東陽朝天隱秘地翻了個白眼。

    我是大唐公主,難道你不是?再說,論霸道,你比我厲害多了好不好……

    美眸流轉,再看一眼遠處彎腰正在挖土的李素,東陽嘴角勾起一抹依戀的笑。

    雖然每天都膩歪一陣子,但似乎怎麽都看不夠,任何時候的他,都是那麽的順眼,教人心動。

    高陽沒發現姐姐那抹笑容裏的依戀味道,否則她就不會如此愚蠢地讓姐姐去抽她的情郎,見姐姐果真沒有拔刀相助的意思,只好悻悻地站在一旁,用憤恨的目光使勁瞪著李素的背影。

    彎腰垂頭挖著土的李素頓覺如芒在背,被兩個女人如此盯著,一個充滿了火辣辣的愛戀,一個冷冰冰的敵視,冰火兩交融,……不太舒服。

    歎了口氣,李素扔掉鋤頭,轉身朝二女走去。

    “草民見過公主殿下……”有外人在場,李素對東陽還是很有規矩的。

    東陽忍著笑點頭,指了指高陽:“這位是皇十七女,高陽公主。”

    李素一聽“高陽”倆字,頓時有些驚訝。

    李世民生了幾十個兒女,那些兒子性格各異,有爭氣的也有荒淫的,但他生的那麽多女兒裏面,高陽可是很有名氣的,一千多年後世間仍有她的傳說。

    李素忍不住打量這位聞名千古的公主殿下。

    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一襲暗紅色獵裝,手裏倒拎著一根馬鞭,眉目清雅,容貌上佳,樣子確是不錯,以前曾在甘露殿外見過所有的皇子皇女。驚鴻一瞥之下,發現所有的皇子皇女皆是相貌俊俏,李素最初有點想不通,——也不算想不通,其實就是看不得別人也長得帥,後來一想,李世民生得威嚴端正,後宮裏的妃子們也都是容貌上佳的美女,從基因遺傳角度來說。生下一堆俊男美女的幾率確實不小。

    高陽公主也是一樣,只是眉宇間偶爾閃過幾許跋扈之色,畢竟是大唐公主,理論上來說,全天下的人都得慣著她,養成這種跋扈性格很正常,像東陽這麽文靜才叫不正常,給曆朝曆代的公主界丟臉了。

    只是令李素不解的是。為何這位很有名的公主殿下一直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看著自己?

    不管怎麽說,曆史名人啊。打個招呼先……

    “草民拜見高陽公主殿下。”李素躬身行禮。

    “哼!”高陽怒哼,把頭扭到一邊。

    小屁孩子真沒禮貌,李素暗暗腹誹一句,決定懶得理她。

    別人見了公主或許誠惶誠恐,但李素不一樣,眼前就有一位大唐公主經常被他摟在懷裏。不規矩的手在她身上尋幽探秘無數次,常惹得她眼含春笑帶媚,所以對大唐公主,李素真生不出太多敬畏心理。

    場面有點尴尬,東陽不得不出來圓場。

    “李素。你家地裏搭這些竹架子做什麽?”東陽一邊問,含笑的眸光不經意似的瞥了高陽一眼,接著笑道:“是不是又要造什麽新奇物事?像香水那樣的……”

    提起“香水”二字,高陽兩眼頓時一亮。

    香水在長安城賣得多瘋狂,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了,據說長孫家的商鋪每日坊門關閉之前,好幾輛滿載銀錢的馬車駛進長孫府裏,貨真價實的“日進鬥金”,因為香水一物,太極宮的四妃難得地團結一致,組隊把李世民這只超級大怪狠狠刷了一次,香水于是成了皇宮貢品,可是李世民後宮龐大,子女繁多,香水送進宮後被妃子們一分,公主們再分,分來分去,落到高陽手上的僅只可憐兮兮的一星半點。

    東陽現在提起香水一物,算是給高陽提了個醒。

    對呀,香水這種神奇的物事,正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很討厭的家夥造出來的……

    這家夥真是令人……欲抽而不能抽啊。

    高陽畢竟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而且是個極度喜歡香水的小女孩,猶豫掙紮過後,決定暫時把仇恨埋在心裏,雖然很沒骨氣,但是……香水比骨氣重要啊。

    “你就是李素?那個造出香水的李素?”高陽努力維持高冷形象,問話時仰頭望天,像一只得了頸椎病的天鵝。

    李素擡眼看著她,發現她一臉高傲地臉朝天,頓時有一種被兩只鼻孔瞪著的驚悚感。

    嗯,沒禮貌的小屁孩子需要教育,不然以後修不好了。

    李世民很忙,沒空教育她,李素不忙。

    “回殿下,正是草民所造。”

    高陽眨眼,開始為最終目的做鋪墊:“你怎麽造出來的?”

    “花瓣,加酒。”李素的回答很簡潔,他不可能缺心眼的回答得太詳細。

    “酒?”高陽吃了一驚,“這東西是酒做出來的?”

    李素也眨眼:“確實有酒,草民身上就帶著一瓶,公主殿下不介意的話可以聞一下,仔細聞的話可以聞到淡淡的酒味。”

    說著李素果真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這瓶濃香型的櫻花味香水本來是打算送給東陽的,所以一直揣在懷裏。

    高陽當然不介意,她太不介意了。

    劈手便奪過李素手上的小瓷瓶,打開塞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陶醉的表情。

    “好香!而且果真有一點酒味呢……太玄妙了,真不知你是怎麽想出來的。”高陽很快忘記了對李素的仇恨,目光漸漸變得和煦起來。

    東陽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李素臉上那抹詭異的微笑,不由提心吊膽,不知這家夥又要幹出什麽混帳事……

    “草民造香水其實原本是用來喝的……”李素開始下套了。

    “喝的?這個……能喝嗎?”高陽果然入套。

    “當然能喝……”李素一本正經地道:“殿下試想,香水本是酒和花瓣所造。酒是給人喝的,花瓣也是,孫老神仙說過,用花瓣泡水飲服可清火敗毒,兩者加在一起,當然可以喝……其實它本就是一種飲品。算是比較特別的酒類,如今長安城裏人人卻只用它來噴灑在身上,而無視它的美味,實在都是些買椟還珠的蠢人,草民真為香水不值,它喪失了作為飲品的尊嚴!”

    “尊……尊嚴?”高陽目光呆滯地看著手裏的香水瓶,遲疑地道:“它……好喝嗎?”

    “當然好喝,草民造出此物本就是用來喝的,聞之香入肺腑。飲之如啜瓊漿,又好聞又好喝的東西,世人若知其奇妙,定然趨之若骛。”李素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性。

    高陽眼睛更亮了,笑道:“對呀,反正是酒和花瓣所造,有什麽不能喝的?本宮便做那飲香水的世間第一人!”

    東陽大驚,狠狠瞪了李素一眼。急忙上前攔阻,誰知高陽動作飛快。小瓷瓶口湊到唇邊,仰頭便是一口悶……

    隨即,高陽兩眼徒然圓睜,白淨的俏臉刷地漲得通紅,雙手卡著自己的脖子,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皇妹你……你真喝了!”東陽急得跺腳。

    高陽難受得手腳亂刨:“水……水!”

    東陽急了:“府裏才有水呀。這可怎麽辦……”

    高陽指著李素憤恨地“你你你”半天,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拔腿便往公主府跑去,田陌邊只剩李素和東陽二人兩兩相望。

    看著高陽奔遠的背影,李素努了努嘴。懶洋洋地道:“你別瞪我,我只是在教育你妹,讓她從一只土鼈變得不那麽土鼈,……居然真相信香水可以喝,啧!”

    ***********************************************************

    高陽被氣哭了,東陽很無奈,恨恨捶了李素一頓後,急忙跑回去安慰高陽,

    李素蹲在田陌邊呵呵直笑,得罪大唐公主這麽嚴重的事情,他卻一點也不擔心。

    不擔心是因為高陽的年齡,她才十二三歲,是個容易哄的年齡,若她超過十五歲,李素一定對她畢恭畢敬,禮數周到得跟祭拜祖宗牌位似的,因為十五歲以上的女人不容易哄了,很可能真的結下死仇。

    …………

    菜地整理得差不多了,挖好了溝渠後,李素領著村裏雇請的十幾個勞力,給地裏種上了韭菜和菘菜,離冬天還有段日子,先試試這一季的産量,對以後的大棚有個參考數據。

    種地很累,但種好後看著地裏一片整齊的冒出尖的綠芽兒,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李素蹲在田陌邊,帶著滿足的笑容,盯著地裏的嫩芽直笑。

    王直蹲在李素旁邊,悶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李素,東陽公主把胡女收進府裏當侍女,不會欺負她吧?”

    “當然不會,你看東陽像是欺負人的公主嗎?”

    王直小心瞥了一眼李素的表情,假模假樣歎氣:“我就是擔心胡女不習慣,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再說我馬上要進城幫你做事,她在公主府裏沒個照應……”

    李素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瞧著他:“我該怎麽回你這句話呢?好吧,我就假裝沒聽出你話裏想帶上胡女進城一起過日子的意思,嗯……胡女在公主府裏一定很開心的,你就放心的孤身上路吧。”

    王直呆了一陣,怒了:“會聊天嗎?啊?會聊天嗎?”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7-1 10:40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零一章 化解幹戈


    李素確實不會聊天,猜心太累,有話直來直去比較好,一個意思七彎八繞都沒說到點子上,那是長孫無忌那幫老文人們才喜歡玩的把戲。

    王直想在李素面前玩委婉含蓄,實在是自取其辱。

    李素笑眯眯地看著他,想看他下一句話說什麽,如果還是這麽委婉下去的話,李素不介意把這家夥氣哭。

    幸好王直很有自知之明,馬上意識到自己矯情了,于是果斷改變了策略。

    “李素,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打算進城找個地方住下,你沒說錯,我想帶胡女一起進城。”

    李素笑道:“沒問題,你想帶誰就帶誰,我又不是你爹,哪能管得了你那麽多,不過……”

    “不過什麽?”

    李素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道:“不過作為兄弟,我倒有句良言相勸。”

    “你說。”

    “長安東市有多凶險,不必我多說,你自己差點沒了命,如今再次進東市跟一群閑漢殺才厮混,帶一個頗具姿色的女人在身邊,你先問問自己,放心嗎?”

    王直呆住了,他只想和那個讓他心動的女人在一起,但沒想到未來有那麽多的凶險,上次的事件剛剛平息,雖然東宮那邊暫時沒了動作,但不代表不會被東宮的人監視,若將胡女帶在身邊,未來是凶是吉確實不可預測。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看來你懂了,暫時把她安置在公主府沒什麽不好,我不敢擔保你以後會不會安全,但胡女在公主府一定安全,東宮的人還沒那麽大的膽子敢闖公主府。日後你在長安混出了名聲,到了前呼後擁的境界,那時再把胡女帶在身邊。我絕不攔你。”

    王直思索良久,似乎下了決心。重重點了點頭。

    “李素,還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讓我花那麽多錢,去結交長安城裏那些閑漢殺才,到底有何用意?我為你做事,心裏必須有個底,不然事情做偏頗了。會誤了你的事。”

    李素沈吟,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說得太透徹了擔心他理解不了,而且這件事的本質確實有點誅心,實在不能亂說。

    “你不必知道太多,只需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就夠了,請客,吃飯,喝酒,交朋友。然後暗中觀察一下,在這些朋友中挑一些有本事的人出來,把他們帶來見我。”

    王直皺眉:“不能知道原因嗎?”

    李素歎氣:“我真不想騙你。如果我說我的人生太寂寞太孤獨,所以想花錢多交幾個朋友,這話你信嗎?”

    “不信。”王直翻了個白眼。

    李素笑了:“你看,所以我選了你幫我辦這件事,而沒選你哥,你哥說不定就信了,他若幫我辦這事,說不定剛進城就會被胡商拐了賣到高昌國去。”

    王直頓時咧開嘴笑了,李素也笑。二人笑得很開心,很大聲。

    笑著笑著。王直踩了急刹似的忽然板起了臉,因為他覺得自己態度有問題。至少別人這麽惡毒損他兄長的時候,他這個老二不應該笑得如此開心。

    李素渾然不覺,猶自笑得很大聲:“哈哈哈哈,你幹嘛不笑了?你哥耶!被拐賣耶!高昌國耶……哈哈哈哈!”

    “噗——”王直終于忍不住噴笑,不管了,先笑了再說,笑完了再幫兄長譴責李素。

    李素得罪了高陽公主,東陽費了很大的勁終于說服高陽不再生氣。

    不再生氣是要付出代價的,東陽承諾送高陽十瓶香水,各種香味任選,高陽馬上破涕為笑。

    當然,東陽負責承諾,而李素則負責執行承諾,香水自然由他來送,這種人被稱為“冤大頭”。

    李素知道後深深歎息,這是個敗家娘們啊。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哪裏用得著付出十瓶香水的代價?香水現在很貴的。

    第二天,李素不得不把十瓶香水裝在一個精致的小木盒子裏,送去東陽公主府。

    高陽早早就來了,為了香水,她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領著一幫馬匪般的侍衛進了東陽公主府。

    兩位公主在府裏的水榭涼亭裏召見李素。

    李素來過幾次公主府,算是熟門熟路了,進府後一名宦官領著他來到涼亭,亭內兩位公主早已等在那裏。

    今日的高陽又換了裝扮,這次不再是暗紅色的獵裝,換了一身紫色的高腰襦裙,頭發挽成三環髻,腰間的琅邪玉佩叮叮當當作響,很活潑很陽光的小美女形象。

    見李素走進涼亭,高陽雖然消了氣,但還是發出一聲重重的怒哼,然後果斷扭過頭去不看他。

    東陽在旁邊抿嘴直笑,也扭過頭不看他。

    李素暗自苦笑,走進亭內也不施禮,而是直接坐在高陽的正對面,咳了兩聲,朝她亮出自己一雙空空如也的白淨雙手。

    “看清楚,兩手空空,什麽東西都沒有,對吧?”李素道。

    高陽又哼了一聲,高傲不屑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好奇。

    李素呵呵一笑,閃電般出手,在高陽的耳鬓邊一探,然後迅速收回手,手上莫名多了一枚銅錢。

    高陽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手上的銅錢,下意識地往自己的發鬓邊摸了一下。

    “不信是吧?再給你變一個……”李素又亮出自己的空空的雙手,這回高陽不再無視了,也不管什麽男女之防,抓過李素的手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確認兩手空空後,才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發出高傲冷豔的哼聲。

    李素再次閃電般出手,從高陽的另一邊耳鬓旁探出,縮回,高陽眼睛睜得溜圓,吃驚地注視著他的手。

    李素的手上又多了一枚銅錢,兩枚銅錢靜靜擺在涼亭內的石桌上,高陽拿起它們看了又看,確定不是幻覺後,高傲冷豔的表情頓時無法再維持了。

    “好厲害!你怎麽變的?這是仙法嗎?教我好不好?”高陽崇拜地看著他。

    東陽也崇拜地看著他,不是因為小魔術,而是他居然有本事把這位金枝玉葉的皇妹哄得一楞一楞的……

    李素期待地看著高陽:“我教你變這個仙法,十瓶香水就不送你了,如何?”

    高陽立馬變臉,也是出手如閃電,飛快將石桌上裝著香水的小木盒子搶到懷裏,警惕地瞪著他:“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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