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844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7 09:59
第二百五十二章 魏王問因

 李泰的回答令李素整個人癱軟下來,彷彿一記晴天霹靂狠狠在頭頂炸響,耳朵裡只聽到嗡嗡的迴響,眼前的李泰越來越遙遠,面目越來越模糊。

 使勁咬了咬舌尖,李素終於恢復了些許的神智,苦澀一嘆,喃喃道:“終究誤了她……當初若未曾相識,她的一生或許比現在精彩吧。”

 李泰對李素的痛苦視若無睹,看得出,他的心腸很冷,完美繼承了李世民的基因。

 “好了,你的問題問過了,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李素轉過身,不想再看見那張討厭的肥臉,淡淡地道:“你問吧。”

 李泰想了想,道:“其實早在今年春天,我便聽說了你的名號,好像平空突然冒出來的一般,你便成了長安城裡驚才絕豔的少年英才,你的名聲,你的才學,你的詩句,完全蓋住了我的光芒,所以,我一直認為你是最聰慧的那一類人,和我一樣,除了出身低一點,幾乎沒有任何缺點了。”

 李素懶得回話,閉著眼不知想些什麼。

 李泰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自顧道:“我一直認為世上的聰明人並不多,事實確實如此,那些喜歡賣弄聰明的人,通常很短命,他們的聰明沒用對地方,李素,你我是同一類人,絕頂聰明的那一類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一個動作都富含深意……”

 李泰慢悠悠地道:“記得今年夏天,我邀你赴王府飲宴,那次其實我只請了你一人,目的是想結識你,往近處看看你這位少年英傑到底有何出奇之處,能造出如此奇妙的物事,令父皇對你如此恩寵。很可惜,你後來揍了東宮屬官,被父皇關進了大理寺監牢,酒宴自然辦不成了。那時我便看出來,你很聰明,為了不捲進我與太子的爭鬥,你不惜入獄,不惜自污聲名,博一個長安混帳的名聲,令我和太子望而卻步,從而超脫於物外。這份心計,連我也不得不道一聲佩服……”

 李泰又露出獨特的憨厚笑容:“後來的馮家命案,愈發確定了你的聰明,無聲無息間你將我狠狠坑了一回,你看,那時你我素不相識,卻在暗中交手了兩次,兩次都是你贏了,說實話,那次以後。我甚至對你生出了懼意,畢竟這輩子被人坑一次足夠了,我不想再被坑第二次。面對一個絕頂聰明的人,要嘛跟他交好,要嘛離他遠遠的……”

 李素不耐煩了:“殿下到底想問什麼?”

 李泰笑容漸斂,一雙小眼睛盯著他,沉聲道:“我剛才一直在說你多麼的聰明,怕你不相信自己很聰明,所以舉了很多例子證明你有多聰明……我想問的是,你與皇九妹東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你想達到怎樣的目的?”

 李素露出譏誚的笑:“魏王殿下費盡口舌。說了大半天的話,想問的就是這個?”

 李泰定定注視他許久,嘆道:“我一再說過,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斷然不會做出與公主有染這種蠢事,你既然做了,必然有你的目的,你的心機藏得很深,令人捉摸不透,昨日事發後,我獨自在府裡​​猜了很久,甚至一整晚都沒睡好,心裡一直想著你的目的,你的用意,想得我的頭都痛死了…… ”

 李素冷冷道:“你可以不必想,沒人逼你。”

 李泰搖頭,笑道:“猜測聰明人的手段和目的,是一種極大的樂趣,我自小喜讀書,但我從來不盲目信書,我喜歡看周圍的人和事,從他們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眼神​​猜測他們的心思,不謙虛的說,往往十猜九中,然後我便開心得不行,只是對你和東陽的事,我卻百思不得其解,你如此做法到底為了什麼?李素,我只是為了一解心中疑惑,還請你直言以告,哪怕你的目的是謀逆造反,我亦可以對天發毒誓當作沒聽到……”

 李泰的這番心思委實透著幾分可愛,若換了平時,說不定李素真會和他結交一番,甚至還會與他開幾句玩笑,雖不見得能做朋友,至少讓他和李泰之間曾經尖銳的矛盾變得緩和一點。

 然而今日,驟聞東陽的噩運之後,李素實在沒心情跟眼前這個胖子結交,只想趕緊​​將他打發走。

 於是李素道:“我沒有目的,若一定要說目的,此生唯願與東陽白頭攜老,不離不棄。”

 李泰一楞,接著神情有些不滿了:“李素,今日你身陷囹圄,來看你的人只有我一個,從承天門到安仁殿,我走了半個時辰,如此辛苦而來,只為求教一個問題,你便不能說一句實話嗎?”

 李素靜靜地道:“這是實話。”

 李泰擰眉注視著他,二人對視許久,李泰搖頭:“不,這不是實話,我說過,聰明人不會做這種蠢事,與東陽私下有染,在我看來百害而無一利,父皇的女兒向來不是許配番邦君主便是許給門閥或開國功臣,斷然不會許配給你。你若存著利用東陽攀上天家的心思,恐怕大大失策了,這幾乎是朝野盡知的結果,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想不通你的目的。”

 李素目光投向遠處,天很灰,像死過的心一般黯淡無光。

 “殿下,你此生有沒有鍾意過一位女子?真正的鍾意,認識她後,你的人生都亮了起來,甚至願意將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偷也好,奪也好,全部取過來擺在她面前,然後告訴她,只有她才配得上這些最美好的東西。”

 李泰愕然睜大了眼,很顯然,李素說的這位女子,他一輩子都未曾遇到過。

 “我……我府中歌舞伎上百,姬妾數十,我對她們……”李泰遲疑道。

 李素接口:“你對她們只有性慾,沒有感情,所以你無法理解我的這句實話,當你有一天發現自己真正喜歡一位女子,為她的一顰一笑而揪心的時候……”

 李素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會發覺,原來聰明人也會做蠢事的,而​​且他們做出來的蠢事,連最愚笨的人看見了都會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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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8 11:42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李素出宮


    李泰定定看著李素,陷入震驚中,而且這種震驚還是他無法理解的震驚。

    完全無法理解的話題,在李泰心裏,男女之情根本未曾出現過,他的王府裏數不清的美妾俏婢,可是那個為她一颦一笑而揪心的女子,從未在他生命裏出現過。

    因為不理解,李泰發了很久的呆。

    “所以,你與東陽的私情……其實根本沒有目的,純粹是你做的一件蠢事?”

    李素歎氣,看著他的目光甚至帶著幾分憐憫:“不錯,我和東陽同時做的蠢事,時光若能倒退到一年前,我想,我和她仍會選擇做這件蠢事,此生不悔……人這一生若連這件蠢事都沒做過,活著未免太蒼白了。”

    李泰注視李素許久,仔細觀察著李素臉上的每一絲表情變化,李素的眼神很清澈,像一泓見底的清潭,裏面不含任何功利與私心,只有濃濃的擔憂和情意。

    李泰終于相信這家夥說的是實話。

    原來世上真的有一種感情,能夠令人像撲火的飛蛾一般無怨無悔。

    李泰搖頭歎道:“李素,我……真是看不懂你。”

    李素笑道:“就當我比你蠢吧。”

    李泰眨眨眼:“想不想知道父皇將會如何處置你?想(不想知道你和東陽的事是誰向父皇告的密?”

    李素毫不遲疑地道:“不想知道,魏王殿下,臣已這般境地了,何必還將我拉進你和太子的漩渦裏去?我對你們的爭鬥真的毫無興趣。”

    李泰沈默片刻,忽然大笑:“嘴長在我身上,說不說由我,告訴你。今日朝會上,許多朝臣要求誅殺你,父皇卻壓下去了,你和東陽之事敗露,是殿中侍禦史何賦言告的密。”

    站起身,李泰隔著破敗的殿門看著李素。笑道:“好了,我說完了,我想……你仍是個聰明人,男女之情或許不該算蠢事,只是一件我無法理解的事,李素,終有一日,你我將會坐在同一條船上,我確信。”

    李泰離開安仁殿後。徑自去了甘露殿求見李世民。

    父子二人在殿內聊了很久,下午時分,李世民下旨,將李素從安仁殿放出來。

    誰都不知道李泰到底跟李世民說了什麽,竟勸得這位皇帝陛下肯恢複李素的自由。

    李素同樣不知道他們父子到底說了什麽,雖不知過程,但他知道原因。

    李泰和李素的關系連朋友都算不上,嚴格說來算是敵對關系。李泰自然不可能無緣無故為李素仗義出頭,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想把這灘水越攪越渾。然後袖手旁觀,不管哪方爭鬥,哪方勝負,對他來說都不是件壞事。

    李素很清楚李泰的想法,可他仍不得不走出太極宮,因為他確實需要自由。眼下最迫切的,便是見到東陽。

    下午,孑然一身的李素走出太極宮金水橋,孤零零站在宮外偌大的廣場上,眯眼看著天上的太陽。

    天色灰黯。寒風凜冽,陽光並不刺眼,一輪慘白的太陽挂在斜天,奄奄一息般費力散發著光熱。

    出宮的李素來不及感慨,徑自跑去東城騾馬市買了一匹馬,快馬加鞭朝太平村飛馳而去。

    一路風聲呼嘯,李素心急如焚。

    很多事情已無暇顧及,李世民惱羞成怒之下將東陽賜婚給高履行,哪怕對方是她的表舅也不介意,顯然,在李世民心裏,高家的分量要比李素重,與高家聯姻,李唐社稷等于多了一個勢力強大的世家門閥的支持,而李素,卻只是孤家寡人,立再大的功臣終究也比不過一個家族的龐大勢力。

    大唐如今能為李世民立功勞的人太多了,名臣骁將一抓一大把,李素是人才,但這個人才並沒有重要到李世民肯將閨女嫁給他。

    很寒心的事實,但李素不得不接受,現在他顧不得揣測李世民的心思,他關心的是東陽。

    …………

    馬兒拔腿狂奔,不到一個時辰,李素便回到了太平村,進了村口的狹道,李素撥轉馬頭,朝公主府方向奔去。

    公主府前已換了一批新的侍衛,見李素一人一馬遠遠馳來,門前的將士們紛紛執戈握矛,遙指李素。

    “公主府禁地,不得靠近,退回去!”為首的一位將軍按劍大喝。

    李素心中一涼,隔著數十丈勒停了馬。

    看著這些陌生的面孔,李素不由無聲慘笑。

    難怪李世民放心將他放出宮,原來他已換了新的侍衛,等于把東陽關了起來,他笃定自己見不到東陽,所以毫不介意地恢複了他的自由。

    永遠慢人一步,永遠落在別人的掌控裏。

    李素本是恬淡無爭的性子,從來沒有過上進心,對李世民的強勢,李素的態度向來是隨遇而安,他相信自己只要沒造反,李世民再怎樣強勢也不會給他帶來傷害。

    然而,今日此刻,李素終于對李世民的強勢産生了濃濃的反感和恨意。

    他討厭命運被別人掌控的感覺,更討厭別人掌控了他此生的幸福。

    不甘心,李素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念頭。

    公主府前的侍衛們顯然認識李素,見李素勒馬停在遠處,紛紛如臨大敵般盯著他。

    為首的將軍向前走了一步,大聲道:“李縣子,陛下已將東陽公主賜婚申國公長子,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進公主府一步,還請李縣子莫難為我等,速速退去為上!”

    李素哈哈長笑兩聲:“好,我這便退去!”

    說完李素竟真的掉轉馬頭離開,走得非常幹脆,留下一幹金吾衛將士滿腹疑問地面面相觑。

    李素回了自己家,幸好自己家永遠是自己的,門口沒有多出陌生的面孔。

    薛管家和家仆迎上前,李素下馬將缰繩扔給下人,急匆匆地進了門。

    薛管家見少郎君神情冷峻,情知有因,也不敢多說一句,急忙跟在李素身後進去。

    “我爹呢?”李素環視院子一圈後問道。

    “老爺去地裏了,說是看看少郎君弄的大棚。”薛管家回道。

    李素點點頭:“薛管家,馬上給我弄一塊一丈方圓左右的白色綢布,再准備一捆小指粗細的竹架子,快去!”

    薛管家很識趣地沒有多問一句,立馬轉身照李素的吩咐辦事去了。

    半柱香時辰過去,李素要的東西全部備妥。

    李素擦了擦額頭的汗,蹲在地上開始將竹架子搭成一個四邊形的輪廓,長寬各一丈左右,用細繩將縱橫交錯的竹架綁緊固定住,然後將白色的綢布糊在竹架上,從竹架的中心部位引出一根長長的細繩。

    忙活半天,李素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

    一個超大版的風筝完成,談不上美觀,這種時候也沒功夫在外表上做文章了。

    命下人從自己書房裏取來筆墨,李素沈思片刻,在風筝的白色綢布上揮毫寫下幾個大字,然後一聲不吭地舉著風筝出門。

    …………

    東陽被困在公主府裏整整兩天了。

    李素與世隔絕的這兩天,也是東陽與世隔絕的兩天,外面的風聲消息根本傳不進來,宦官和宮女見了東陽一個字都不敢說,顯然被下了封口令。

    難得的是,高陽自從闖進公主府便一直不曾離開,不離不棄的陪著東陽,危難時的唯一收獲,便是這份來遲了十多年的姐妹情誼。

    “皇姐,耐心再等幾日,說不定會有轉機,李素那個壞家夥總有一肚子的壞主意,他一定會有辦法讓高家無法娶你,皇姐,在見到李素之前,你一定要振作。”高陽溫言勸解著東陽,十二歲的小女孩努力裝作成熟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東陽怏怏地躺在床上,臉上透出蒼白的病色,白淨的肌膚仿佛都失去了光澤,只有聽到李素的名字時,無神的眸子才微微亮了一些,隨即又像一灘死水般黯淡下去。

    “我倒希望他什麽都不要做,事到如今,父皇親手布下了一道死局,困住了我和他,我的生死不足挂懷,若李素有什麽舉動,父皇不會放過他的,此生雖已無緣,但我卻期盼他好好活下去,未來數十年的光陰裏活得平安,喜樂,若是偶爾能想起我,我縱死亦瞑目了。”

    一想到今生竟無緣終老,東陽的心一痛,眼淚又止不住地滑落。

    早知今日生離,相聚時便該多抱一抱他,抱得用力一些的,那些在一起的時光,怎會如此輕易逝去?

    高陽注視著皇姐,見東陽露出淒婉的微笑,眼裏卻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死氣,分明已萌生死志,高陽一驚,也哭了起來。

    “皇姐,你千萬不要……不要……”

    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傳來,綠柳的身影出現在寢宮外,喘著粗氣興奮地叫道:“公主殿下,快,快出來看,天上……天上……”

    “天上怎麽了?”高陽不滿地道。

    “天上……有一只好大好大的風筝!”


    ps:今天只一更……情節到了重大轉折處,落筆行文尤為小心翼翼,擔心寫崩了,反為不美……(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0 08:42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相逢隔世

 一隻“好大好大”的風箏。

 東陽彷彿忽然被注入一股活力,掙扎著從床榻上坐起,病怏怏的軀體瞬間恢復了些許精神。

 “風箏?怎樣的風箏?”東陽顫聲問道。

 綠柳不知如何解釋,只好伸出兩隻胳膊,最大限度地擺開,用以表示“好大”的意思。

 “好大的風箏,比這麼大……還要大。”綠柳嘴笨,發現表達得不夠貼切,又急忙道:“對了對了,風箏上面還寫了字呢。”

 東陽渾身一震,轉頭看著高陽,哭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府裡新換的侍衛不許他進來,他便想出了這個法子,他一直都這麼聰明的,一直都是……”

 說著東陽強撐起病體,從床榻上掙扎著起身。 高陽和綠柳急忙一左一右攙住她。

 三女從寢宮走出來,站在殿外長長的迴廊下,仰頭望向天空。

 灰色的天空下,一隻碩大的風箏當空飛舞,逆風搖曳,像一隻不肯屈服於寒風的鷹,竭盡全力地在風雨中振翅擊空。

 風箏的形狀不算漂亮,顯然倉促而製,僅只是一面丈長的菱形,白色的綢布上依稀寫著幾個字,由於高度原因,大字顯得很渺小,高陽瞇著眼,費力分辨了許久,一字一字​​艱難地念出來。

 “……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撇了撇嘴,高陽哼道:“確實像是他的手筆,倒真是聰明得緊,居然能想出這個法子與姐姐你通消息。”

 綠柳攥緊了小拳頭,激動地道:“殿下,李縣子好厲害……”

 東陽的眼淚止不住地滑落,淚眼痴痴地望著天空中那隻上下搖曳的風箏,泣道:“他苦,亦知我的苦。”

 一道圍牆,生生將兩個有情人隔絕,以前從來不知,這道圍牆竟劃出了天涯海角。

 看著那隻風箏,東陽只覺得心尖被針扎一般刺痛,痛得她不禁彎下身子,費力地咳嗽起來。

 高陽和綠柳慌了,急忙輕輕撫著她的背,許久才緩下來。

 蒼白的俏臉湧上一抹不健康的潮紅,病容滿面的臉上竟露出一抹詭異的嫵媚嫣然,捂著不停咳嗽的櫻唇,東陽一字一字說得很認真:“高陽,我想見他,現在就想見他!”

 高陽一楞:“姐姐,現在府裡內外都被金吾衛佔了,不准任何人進出,我都是拼了命才進來的,出去的話恐怕更難了……”

 東陽搖搖頭,嬌弱的臉上露出無比的執拗:“我想他了,太想他了……哪怕外面是刀陣槍林,我也要出去見他,但能見他一面,死也甘心了。”

 高陽為難了,小臉皺成一團,猶豫半晌,狠狠一跺腳:“罷了罷了,拼著被父皇責罵,我也要成全你,姐姐莫急,我想想法子……”

 東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隨即投向天空。

 天空裡,那隻風箏仍在逆風飛舞。像飛蛾,毫不畏懼地撲向烈火,只為閃耀一剎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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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華麗高蓬馬車從公主府的馬厩裡緩緩駛出,拉車的四匹駿馬踩著踢踏的碎步,慢慢朝公主府南面側門行去。

 馬車的車轅上坐著一位俏麗的車夫,正是刁蠻無比的高陽公主,府裡巡弋的金吾衛將士見一輛馬車莫名其妙駛出來,不由驚愕互視,隨即紛紛警惕起來。

 兩名都尉看著車轅上端坐的高陽公主,不由有些畏懼,然而職責所在,不得不迎上前。

 這位刁蠻公主蠻橫地闖進公主府已然令將士們違了陛下的旨意,若是任由她駕著一輛馬車出去,大家索性一頭撞死得了,誰知道馬車裡面坐著什麼人,若讓東陽公主跑了,他們縱然長了十個腦袋都不夠陛下砍的。

 “殿下住馬止步!”為首的都尉鼓起勇氣攔在馬車前,凜然地盯著車轅上坐著的高陽公主:“公主殿下,你來去進出且由得你,但馬車不准出府,此乃陛下嚴旨,還望殿下莫為難我等將士。”

 高陽仰起頭,露出熟悉的刁蠻模樣,傲然地用兩隻秀氣的鼻孔瞪著他們:“本宮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你算什麼東西,竟敢管我。”

 “公主殿下可以走,馬車不能走!”

 啪!

 一記鞭響,都尉的臉上瞬間留下一道驚心的血痕。

 高陽陰沉著臉瞪著他:“沒有尊卑的下作東西,本宮今日偏要駕著馬車出去,有膽你一刀砍了我!”

 說完高陽一抖韁繩,在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馬兒吃痛,揚蹄狂奔,朝公主府側門激馳而去。

 為了方便府中車馬進出採買,公主府的側門向來是不關的,但守備卻異常森嚴,門口密密麻麻站滿了將士,眼見高陽公主駕著馬車飛馳,門外的將士們也急了,今日縱然拼了命也絕不能讓馬車出去,否則便是殺頭的罪過。

 馬車揚蹄而出的那一刻,府內府外同時敲響了銅鑼聲,咣咣咣響徹四方,高陽鬧出的動靜不小,將公主府各處守備的將士們都驚動了,各自從四面八方朝側門湧來。

 高陽拽著馬車韁繩,毫無顧忌地抽打著馬臀,見前面密密麻麻的將士們堵著門,高陽不由意氣風發,有種揮斥方遒的暢然,疾馳中揚鞭指著將士喝道:“速速給本宮讓路,被馬撞死莫怪本宮!”

 說完狠狠一抽鞭子,馬兒痛得長嘶一聲,加快了速度朝側門跑去,眨眼間便出了側門。

 門外的將士慌了,一名都尉神情決然地重重揮手,喝道:“前方擺盾牌陣,攔住馬車!”

 數十人舉著半人高的方形盾牌快速閃出隊伍,幾十面盾牌迅速連在一起,隨著伙長一聲“落!”,轟地一聲巨響,盾牌重重落地,瞬間形成一面鋼鐵高牆,遠遠擋在馬車的去路上。

 疾速飛馳的馬車狠狠一頭撞上盾牌,人仰,馬翻,車傾。

 高陽重重摔落在地,狼狽地趴在地上,痛得直叫。

 金吾衛將士顧不得賠罪,趕緊上前檢查翻看馬車,車裡車外查了半天,卻愕然發現車內無人,眾人不由呆住。

*******************************************

 公主府門前被高陽鬧得雞飛狗跳的同時,綠柳卻攙著東陽悄悄走出寢宮,無聲無息走到公主府北面花園的偏僻角落,角落的草叢裡藏著一架梯子。綠柳費力地將梯子架在圍牆上,朝東陽揮手:“殿下,快!順著梯子爬出去,奴婢幫您扶著……”

 東陽點點頭,難得地露出微笑,撫了撫綠柳嫩嫩的臉蛋,道:“綠柳,患難見人心,多虧有你,你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裡的。”

 綠柳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一下,道:“哎呀,殿下,都這時候了,說這話作甚,快出去,遲了便來不及了。”

 東陽小心地踩上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如同踩著希望的階梯,越往上,越見曙光……

 李素靜靜坐在河灘邊,呆呆注視著緩緩流淌的河水,心亂如麻。

 彷彿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唯獨河灘邊的這塊淨土仍是原來的模樣。

 風箏放出去了,不知東陽有沒有看到,李素現在能做的只是在河灘邊等她。

 往日甜蜜的河灘,今日卻泛著絲絲難言的苦澀,李素坐在熟悉的石頭上,等著一個值得他等的人。

 回憶湧入腦海,赫然發覺每一次自己走到這熟悉的地方,總有一道俏麗的身影背對著他,靜靜地等著他。

 每一次都是她在等他,直到今日他才發覺,原來等人的滋味這般煎熬,當初她是怎樣在等待中熬過這難捱的孤獨寂寞?

 心中湧上無盡的愧疚,李素一直以為大家的付出與收穫都是對等的,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卻虧欠了她那麼多。

 前世與今生,還有哪個女人願意用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在寂寞中痴痴地等著他?

 匆忙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從身後傳來,李素渾身一震,迅速回頭。

 遠處的樹林邊,一襲紫色雲裳的東陽髮髻凌亂地跑來,像一隻紫色的蝴蝶,迎著朝陽蹁躚飛舞。

 李素笑了,起身迎上前。

 奔跑,擁抱,用力地摟緊,如同擁住今生的僅有,相逢恍如隔世。

 “你還好嗎?”二人異口同聲地問出第一句話。

 東陽用力抱住他,抑不住地輕咳了兩聲。

 李素垂頭關心地看著她,見她臉色蒼白,眼中佈滿了通紅的血絲,病容宛見尤憐,不由問道:“你病了?”

 東陽搖搖頭,仰起小臉,笑中帶淚:“無礙的,有你在就好。”

 許多的苦楚心酸,相逢的一剎全然忘懷。

 相逢太珍貴了,珍貴得不想多說一句廢話。

 李素抱著她,轉了個方向,為她擋住河灘邊的寒風。

 東陽被摟在懷裡,滿滿的幸福,蒼白的臉蛋在他胸前輕輕蹭著,夢囈般呢喃:“上次見你,僅僅是三天前,為何卻像等了一輩子呢?”

 李素愧疚地道:“我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東陽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臉上卻笑靨如花。

 “不苦不苦,只要你在,便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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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  。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幾分鐘,瞬間覺得被破功了。  。  。 求月票!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0 08:43
第二百五十五章 破釜沉舟

 東陽一直是個令李素心疼的女人,她的柔弱,她的堅強。

 不被世情所容的情意,似乎永遠見不到曙光,此刻的二人在黑暗裡蹣跚前行。

 抱著他的力氣更大了一些,東陽拼力抵抗著心中的恐懼。

 “李素,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痛恨自己的公主身份,是我連累了你,若我生在平凡百姓家,你我便不會有如此大的阻礙,或許我已是你李家的堂上婦,怎會讓你為我受此苦楚……”東陽在他懷裡泣道。

 李素嘆道:“若有那麼多如果,我們,還是我們嗎?生命裡早一刻或晚一刻,我們可能都不會遇上,我們的身邊,或許是另一個陌生人在陪伴,各自有著另一份不一樣的悲和喜……”

 東陽靜靜品著他這番話,猛然抬起頭看著他:“與我相識,你後悔了嗎?”

 “後悔我便不會費盡心思在這裡等你,緣分緣分,緣是上天安排,分要靠自己爭取。”

 東陽安心了,將臉蛋埋在他的懷裡,繼續輕輕地蹭,滿臉幸福的模樣,儘管幸福如此短暫,匆忙。

 二人靜靜享受著失而復得的珍貴時光,誰都不願破壞這份短暫的靜謐。

 然而,前方的黑暗卻無法無視,終究不免提起。

 “宦官昨日來家中傳旨,父皇命太史局官員掐算十日內的良辰吉日,將我尚許給高家長子高履行,只有十日……”

 李素垂頭不語,不知想著什麼。

 良久,李素抬起頭注視她,目光裡濃濃的情意:“不管你父皇如何安排,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我們。我只問你一句,你願意嫁給高家長子嗎?”

 東陽沉默片刻,很認真地道:“我已發下毒誓。大婚那天,我必飲鴆自盡……”

 李素溫柔地理著她凌亂的髮鬢,笑道:“不必如此嚴重,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讓你不嫁。”

 東陽的眼淚又滑出眼眶,搖頭道:“李素,父皇的旨意斷無更改,你莫再為我犯險了,我要你好好活著,別再做出觸怒父皇的事。這輩子活得平安喜樂,於我便是莫大的安慰。”

 李素笑道:“我再說一次,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讓你不嫁,若沒了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東陽哭著搖頭,李素從未如此刻般心疼,這一刻她的軟弱,像鋼針狠狠扎在他的心口,李素忽然明白了。原來愛裡面更多的是責任,讓她不再恐懼不再軟弱的責任。

 “你的公主府應該不准你出入了,你怎麼出來的?”

 “我偷偷跑出來的。高陽和綠柳幫了我。”

 李素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事情沒鬧大之前,你趕緊回去吧,一切我來安排。”

 東陽怔怔看著他,展顏一笑:“好,你讓我回去,我便回去。”

 “放心,你嫁不了高家,因為有我在。相信我。”

 “嗯,我信你。”東陽重重點頭。

 嘴上說著回去。 二人都不捨得回去,上天留給他們的相聚時光太短暫了,每一個呼吸都是奢侈的享受。

 東陽仍膩在他懷裡,像隻尋找溫暖的貓,輕輕地在他胸膛上拱著。

 “今日才驚覺我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光多麼珍貴,李素,一切都太匆匆了……”

 “李素,我們此生還有夫妻緣分嗎?”

 “李素,我好累,好想睡一覺,在你懷裡。”

*****************************************

 離開河灘,李素回到家,臉色陰沉得可怕。

 先去前院找到鄭小樓,李素冷冷地吩咐:“快去王家,召王直來見我。”

 鄭小樓沒有多餘的廢話,一言不發地離開。

 未多時,王直獨自來到李家。

 李素直奔正題,劈頭問道:“長安東市還有多少手下?”

 王直撓撓頭:“馮家命案後,我在外面躲了一陣,不過前幾個月我在東市裡面砸了不少銀錢,也花費了不少精力,估摸著原來的手下都能用,還有四五個心腹沒輕易動用。”

 “你現在去東市,告訴那些手下,我要用他們了。”

 王直點頭:“好,怎麼用你儘管說。”

 “仍是散播流言,這一次一定要小心,做這件事的人選要慎重,莫讓人知道與你有任何干系,就算查到他們頭上也無法牽扯到你,事成之後馬上把他們送去隴右,徹底在長安城銷聲匿跡,能做到嗎?”

 “能。”王直挺起了胸。

 “另外,再給我準備幾樣物事,這幾樣物事你親自去辦,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

 安排妥當,李素的臉色終於稍微緩和下來。

 王直嘆道:“城裡的消息我都聽說了,李素,當初我兄長私下跟我說過很多次,說你和東陽公主的緣分將來怕是有許多艱難之處,如今果然言中…… ”

 李素冷冷道:“再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既然走了,絕不回頭,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便要繼續走下去。”

 王直脫口道:“若是這一線希望也消失了呢?”

 李素語氣裡透出從未有過的決絕:“那麼,我與這條路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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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局官員已掐算好了日子,貞觀十一年冬月初七,黃道吉日,宜嫁娶。

 李世民聞奏後當即下旨,皇九女東陽公主與申國公長子高履行的大婚定在冬月初七。

 離冬月初七只剩短短六天了。

 高家開始大肆採買一應大婚用物,申國公府門前張燈結彩,婚娶請柬早早備​​妥,高家下人頻繁進出長安各權貴門庭遞送。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彷如一場盛大的政治活動。

 長安城裡,悄然無息間卻漸漸開始傳揚著一條流言。

 十一年前玄武門之變,高士廉釋放死囚與李世民遙相呼應,李世民領兵奪取玄武門,屠戮守門將士上萬,和李世民的做法一樣,在高士廉的鼓動下,死囚們拿著武器血洗芳林門,守門將士五千眾無一倖存。

 同一天,同一座皇城,兩個地點造下無邊殺孽,如今兩家聯姻,必不被上天所佑。

 這條類似於詛咒的流言很快在長安城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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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5-8-10 08:47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0 08:59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女隔閡

 大唐從立國到如今,認真說起來,算是一段無法無天的歷史。從高祖起兵反隋,到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立國二十年,所有發生的大事件都是無法無天的。

 所謂的律法,道德,規矩等等,只是太平時期偽裝自己的一件衣裳,一旦利益所趨,這件衣裳便會被毫無顧忌地撕開來,一刀一槍殺個痛快,殺完後抖一抖身上的血跡,繼續將扔在地上的這件衣裳拾起來披在身上,眨眼間又是仁義道德君子形象,角色轉換非常自然,天衣無縫。

 所以長安城這次的流言,嚴格說來不算編造得太離譜,玄武門之變的不光彩,被朝堂民間議論了十多年,從未停歇過,遇到天災人禍,總會出現各種說法,巧妙地將事件與玄武門聯繫起來,將兩者之間聯繫起來的媒介自然是神乎其神的靈異說法,天家和官府無論怎樣解釋都沒用,民間百姓就吃這一套,凡事扯上神仙鬼怪之類的東西,不信也得信。

 這次流言比較新穎的地方在於高家也被牽扯進來了,各種往事各種作孽,最後話鋒一轉,作了孽的兩家如今竟要聯姻,不遭天譴都沒道理了。

 不知不覺中,東陽公主與高履行的親事成了長安城官員百姓閒暇最津津樂道的娛樂八卦。

 人們議論的並非事件中的這一對男女,而是這對男女背後的兩個家庭,以及兩個家庭曾經在長安城裡造下了怎樣的殺孽,殺孽是因,報應是果。

 如今這年代,無論官員或是百姓,普遍都是有信仰的,佛家也好,道家也好,“因果報應”的說法在民間很有市場,再加上有心人添油加醋般一渲染,比如某巡夜武侯在芳林門看見陰兵冤魂哭嚎,比如高家某房侍妾前年生了一個怪胎等等,諸如此類的流言成了兩家聯姻必有報應的有力佐證。

 李素在玩火,不僅他自己這麼認為,王直也這麼認為。

 李素惹禍的本事向來不小,然而這一次已不在惹禍的範圍內,而是真真正正的作死了。

 散播流言也就罷了,敢拿玄武門當話題足可見李素有一顆異常強大的心,對世界生無所戀的人才有這般大無畏氣概。

 “鬧得太大了吧?”王直很忐忑,一個出身尋常莊戶家的孩子,這輩子沒幹過這麼刺激的事。

 李素蹲在自家大棚地的田陌邊,目光注視著遠處。 不知想著什麼。

 “人送走了沒?”李素淡淡問道。

 “送走了,流言剛傳開,散播流言的五個人便跟著胡商商隊離開了長安,往隴右而去,眼下怕是快走出關中了。”

 “人走了,陛下再查也是一件死無對證的事,你擔心什麼?”

 王直嘆道:“我只擔心你……我知道東陽公主被許給別人,你心裡不爽利。可是,僅僅只在長安城裡散播流言,根本毫無用處,流言傷不到陛下,也無法令陛下改變主意,但流言卻能斷送你的性命,李素,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流言只是第一步。只是一個伏筆而已。”

 王直沒再問李素的下一步是什麼,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並非好事,害人害己,他只是盯著李素,道:“你心中有恨意?”

 李素點頭,非常坦率地道:“是,我有恨意。”

 王直撓撓頭,道:“我沒讀過書,不知該怎麼勸你,記得小時候有個和尚路過咱們村,歇腳時給鄉親們論法,和尚說,心中莫懷嗔意,有了嗔意,便入了魔障……”

 李素笑道:“你覺得我入了魔障?”

 王直看了他一眼,也非常坦率地道:“是。”

 李素笑著搖搖頭,痴痴看著​​遠方發呆。

 良久,李素忽然念了一句佛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和尚有沒有教過你,如何才能離於愛?”

 王直呆滯地看著他:“你說的啥?我沒懂……”

 李素笑了,這回笑得很真誠:“很不錯的答案,或許什麼都不懂便能離於愛,可惜我懂了,如此說來,我果真入了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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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仍在長安城內蔓延。

 跟上次馮家命案的流言相比,這次的流言顯然觸到了李世民的痛處。

 李世民這一生幹過最不光彩的事便是玄武門之變,提起這事便心虛,武德九年登基後立志做個繼往開來的聖君,聖君自然不能亂殺人,更不能防民之口,朝堂民間議論什麼話題,只要不是商議如何造李家的反,其他的只能聽之任之。

 這次關於天家與高家聯姻的流言,李世民自然也不能例外,儘管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將造謠的傢伙拎出來千刀萬剮,可表面上卻不得不擺出寬宏大量的胸襟氣度。

 胸襟氣度只是表面,事實上李世民沒有那麼大方,流言蔓延全城之時,太極宮裡遣出無數穿著便裝的密探,深入市井坊間追查流言的源頭,查來查去,查到了幾個人的姓名,但緝拿之時卻發現這幾個人早已不知所踪,追查只好到此為止。

 為了顯示帝王旨意的神聖不可更改,也為了安撫高家,李世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特意擢賞高家黃金千兩,絲帛千匹,以及宮中若干珍稀貢品,連高家偏房庶出的兩位子弟也被封了文武散銜,以示聖意恩寵。

 這番動作終於令高家安了心,高家上下歡欣過後,對天家恩賜的聯姻愈發重視,高家門庭前車馬簇簇,各種昂貴的珍稀的大婚所用物事一車車駛進府裡,為了表示隆重,高士廉甚至特意去了一趟宗聖宮道觀,請了觀中道士來府中作法祈福驅邪,一群道士神神叨叨把高家鬧得雞飛狗跳,最後賓主盡歡而散,大家都爽了。

 天家和高家都沒有對流言作出太大的反應,這年頭的人不懂輿論的可怕,更不懂危機公關,嘴長在別人身上,只能任他們去說,頂多用實際行動來反駁。

 高家作出的姿態很高調,用一種類似炫耀的方式告訴長安的官民,申國公府已做好一切迎娶東陽公主的準備,任你流言如何蔓延,都無法阻擋高家將東陽公主娶進門。

 前日高陽使了個調虎離山的小計,將公主府內外的將士們引到側門。 好好上演了一場熱鬧,東陽則趁此機會攀牆逃了出去。

 跑了東陽公主,金吾衛的將士們急得團團轉,正打算派人進太極宮報信請罪,誰知沒過多久,東陽公主竟獨自一人回來了。

 值守的將士們大鬆一口氣,此事自然作罷。

 回府後的東陽身子竟漸漸好了些,連情緒都有些開朗了。對於金吾衛將士奉旨限制她的自由,她也表現得很乖巧。 不爭也不怒,終日不出殿門一步。

 長安城內的流言喧囂塵上時,東陽終於被李世民召見。

 上千人的將士簇擁著東陽上了馬車,一路護送著她進了太極宮。

 李世民選在安仁殿召見東陽。

 安仁殿,亦是前些日關押李素的所在,李世民選在這裡召見女兒,不知是巧合還是若有深意。

 文靜虛弱的東陽臉上仍帶著幾分病容,臉色蒼白地朝李世民下拜見禮。

 看著明顯瘦弱許多的女兒,李世民的鐵石心腸不由泛起一絲憐憫,然而這絲憐憫太短暫,只在心裡一閃而過。

 “東陽。你瘦了……病好了些嗎?”李世民露出父親慈愛的表情。

 東陽垂瞼斂容,平靜地道:“多謝父皇掛懷,女兒好些了。”

 李世民嘆了口氣。

 有心想問問她和李素之間的事,思之再思,再看看東陽這副孱弱的病容,李世民終究沒忍心開口。

 父女之間的隔閡太深了,深到漸漸快變成了陌生人。 原本從小到大都未曾給過她絲毫父愛關懷,如今出落成人,還逼她嫁給一個完全不認同的男子,只為所謂的皇權。

 李世民需要聯姻來鞏固皇權,東陽只想與情郎安度一生,父女間的隔閡無法化解,二人之間橫出一道厚實的牆,隔開了本就涼薄的親情。

 如今站在殿內的,一個是棋子,一個是下棋的人。

 看著面無表情如同木偶般站在殿內的女兒,李世民心頭忽然生出一股悲涼。

 如此決定,是不是毀了女兒的一生?

 一絲淡淡的後悔一閃而逝。

 只怪生在帝王家啊。

 “再過幾日,你便要下嫁申國公家的長子了,高履行此人,其實你也認識的……”李世民努力讓自己的決定顯得圓潤自然一點,可惜東陽仍舊面無表情,像一尊立在殿內的雕塑,不言亦不動。

 暗暗嘆口氣,李世民堆起笑臉道:“高履行此人比你只大四歲,恰正弱冠年華,自幼飽讀詩書,為人溫文有禮,更難得的是有一手三箭連珠的好本事,端的文武雙全,父皇將你尚予此子,實是良配,日子久了,你便知父皇苦心。”

 東陽仍舊一聲不吭,殿內瀰漫著深深的怨意。

 李世民終於有些失望了。

 今日他召東陽進宮,本來只是女兒出嫁前的傳統,每一位公主出嫁按例都會被召進宮的,算是父女最後的溫情,今日李世民見東陽更多的卻是安撫,希望能夠緩和一下緊張的父女關係。

 然而此時看來,李世民完全失敗了,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將女兒當成聯姻的工具許配給別人,這個決定已令父女關係降到了冰點,再也無法彌補。

 深深嘆了口氣,李世民挫敗地揮揮手:“賜婚的決定不可更易,你回府好生準備,初七那天高家自會迎娶,退下吧。”

 東陽抿了抿唇,朝李世民蹲身一禮,然後轉身便走。

 即將跨出安仁殿的門檻時,東陽忽然停住了腳步,猛然回頭盯著李世民,李世民一驚,東陽的目光太可怕了,像忽然從地獄裡冒出的厲鬼,索命般纏繞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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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1 08:36
第二百五十七章 江湖伎倆

 在李世民的印象裡,東陽是他所有兒女中最不起眼的,因為她的性格太溫婉,從來不像別的皇子皇女那樣,為了爭寵一個勁地往他跟前湊,東陽無論任何時候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像個超脫於世的局外人,用旁觀者的眼光靜靜看著並不屬於她的天倫。

 久了,李世民也習慣了,和她那曾經是宮女的母親一樣,從來不擅長去爭什麼,除了安靜,便是等待,她的母親足足等了他半輩子。 就連死,都是安安靜靜的死,死後好幾日他才知道消息。

 而東陽,似乎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性格,李世民給她什麼,她便接受什麼,不給,她也從來不要,自小養在深宮裡,連宮門都沒走出過,每日除了繡工便是讀書,安靜得如同在世間隱形了一般。

 如此溫婉的女子,怎會用如此可怕的目光看著他?

 李世民只覺耳中一陣嗡嗡的響,一樁為她安排好的婚事,竟成了父女二人仇恨的惡因。

 他忽然發覺,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好失敗。

 東陽站在殿門口,就這樣靜靜地註視著李世民,注視著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親手將她一生最美好的姻緣拆散的親人。

 “父皇,皇權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了它,甚至可以犧牲女兒?”

 李世民怔住,他很不習慣東陽的語氣變得如此鋒利,咄咄逼人。

 隨即李世民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你是朕的女兒,朕何曾犧牲過你?高履行哪裡不好?無論人品還是文才武功,皆是上上良配之選,朕做主為你選的佳緣良人,難道是推你​​入火坑嗎?”

 東陽淒然一笑:“高履行再好,終究不是女兒想要的人。此生所託非人,不是火坑是什麼?”

 李世民怒了:“你……好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如此對朕說話!”

 東陽愴然一笑:“生無可戀。膽子自然便大了。”

 李世民怒道:“朕知道你不甘心,你想嫁的是李素那個渾小子。那小子有什麼好?看著斯文爾雅,其實油頭滑腦的,一肚子壞水,這樣的人便是你認定的良配?”

 東陽深吸口氣,道:“李素是好是壞,我最清楚,旁人縱有千般好,在我眼裡。連給李素提鞋都不配!”

 李世民怒極,微微瞇起眼,眼中射出一縷戾氣​​,森然道:“李素什麼都好,所以,你待如何?”

 話說到這個地步,東陽索性完全拋去了以往的矜持和懦弱,狠狠地一揚脖子,瞪視著李世民,大聲道:“女兒此生非李素不嫁!”

 李世民沉默地盯著她,殿內莫名充斥著一股陰冷之氣,良久,李世民陰沉地道:“非李素不嫁……好志氣。朕有個好女兒啊!朕問你,若李素忽然變成死人了,你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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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如今流言滿天飛,都說皇家與高家聯姻必有報應,聽說今早連御史台的御史們都上疏參奏此事,許多朝臣亦紛紛質疑皇家與高家聯姻是否妥當,高士廉氣得鼻子都歪了……”

 村口的銀杏樹下,王直詳細地為李素述說著長安城的風聲,神情頗帶著幾分得意。

 一介平凡無奇的莊戶子弟,竟能引發朝堂話題,讓朝中君臣們吵得雞飛狗跳。 對王直來說簡直算得上榮耀了。

 李素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點頭,眼睛卻盯著樹洞裡的螞蟻窩,心思根本不在王直的話題上,眼前這個螞蟻窩似乎比所謂的朝堂君臣有趣得多。

 見李素毫無反應,預料中的誇獎遲遲不至,王直不由有些失望。

 “哎,李素,你說兩家聯姻必有報應,到底是真是假?真有報應嗎?”

 李素嗯了一聲,道:“當然有報應。”

 王直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真有報應?道君報還是菩薩報?”

 李素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來報。”

 “你怎麼報?”

 李素不答,如何報應是所有謀劃裡面最關鍵的一環,現在還不能洩露出去,王直也不行。

 “你見過變戲法嗎?”李素忽然換了個話題。

 王直急忙點頭:“見過,以前有遊方的和尚或道士路過咱們村化緣,通常都要變一變戲法才能化到緣,和尚和道士都是菩薩神仙派下凡的,不會變戲法的和尚道士定然是假的。”

 “和尚道士變的什麼?”

 王直來勁了,兩眼直放光:“他們會的可多了,村裡老人們說是仙術,看完了嚇得直磕頭,我看就是戲法,比如劍斬妖魔,隨便念幾句經文,然後一劍朝白紙劈去,紙上便有一個妖魔的影子,還帶血呢,還比如火球伏魔,黃符紙揉成一團往天上一扔,轟的一聲變成了一個大火球,還能聽到妖魔吱吱的哭嚎聲呢,又比如……”

 說起戲法,王直滔滔不絕說得很詳細,表情透著一股對未知事物的崇拜和敬畏。

 李素卻索然嘆氣,喃喃道:“一千多年了,這些江湖騙術居然沒有一點長進,依然是那麼的拙劣……”

 “嗯?拙劣?啥拙劣?”王直聽出李素話裡的鄙夷。

 李素看著他,笑道:“其實我也會仙術,你信不信?”

 “信!”王直毫不遲疑地點頭,長久以來養成了習慣,李素說出來的話必然不會假的,他說他會仙術,那麼他便一定會仙術。

 扯了扯李素的袖子,王直央求道:“你變一個看看,上次見道士變戲法還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李素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又換了個話題,道:“流言在長安城裡傳幾天了?”

 王直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道:“三天了,今日初二。到初七那天東陽公主便要嫁給高家長子了……”

 李素沉默,垂頭將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再次推演了一遍,確定無誤後,這才抬起頭道:“流言只是一個鋪墊,既然傳了三天。而且已經鬧上朝堂,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如今長安城裡無論朝臣還是百姓,至少都聽說兩家聯姻會遭報應這回事了吧?”

 王直拍著胸脯道:“放心,絕對錯不了,他們信不信這句流言是一回事,但我可以保證,這句流言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不然今早也不會有御史大人將這事奏到朝堂,朝堂啊,那可是奏國事的地方,管民又管軍的,能鬧到朝堂上,可見流言也成了一樁國事……”

 王直醜陋的臉上又充滿了得瑟,以及對自己的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崇拜感。

 李素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笑容裡透著一股陰森的味道。

 “如此,皇家和高家的聯姻怕是要黃了,明日便是初三。晚上讓他們見識一下何謂報應,何謂進退兩難。”

 李素的笑容令王直後背發涼,呆怔許久,訥訥地道:“高家娶不了東陽公主,陛下會將她許配給你嗎?”

 李素的笑容瞬間黯淡下來,搖頭苦澀地道:“以陛下的性子,就算高家不能娶東陽,他也斷然不會把她許配給我,哪怕東陽孤獨終老,也絕不會許給我。”

 王直一呆,接著氣得提高了聲調:“為啥?陛下這麼看你不順眼嗎?你到底哪裡惹著他了?”

 李素冷冷地道:“因為帝王的威嚴和面子很重要,比親生女兒的幸福甚至生死都重要。所以他是帝王,而我們。只是臣民。”

 王直沒聽懂,但大概意思卻明白了,洩氣地耷拉著腦袋,嘆道:“如此說來,你和東陽這輩子都無法結親了?”

 李素仰望天空陰沉沉的霾色,沉默半晌,忽然咧開嘴笑了。

 “總會有希望的,只要我們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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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身邊能用的人不多,因為信任的人太少。

 能得到李素的信任太不容易了,他太多疑,比曹操更多疑,在這個陌生的年代裡,太容易相信別人無疑是給自己掘墳,所以李素來到這個年代後一直保持著高度的戒備心。

 信任的人太少,導致要用人時卻發現能用的人也太少,老爹李道正自然是無條件信任的,東陽也是無條件信任的,王家兄弟和鄭小樓也是,然而李素馬上要做的這件事,老爹和東陽自然不能參與進來,剩下能用的人便只有王家兄弟和鄭小樓了。

 王直必須時刻在長安城里關注流言和動向,所以王樁被李素從家裡拉了出來。

 王樁對朋友是很義氣的,只是李素今日叫他幹的事卻令他很不理解,不僅不理解,而且噁心反胃。

 “蒐集……尿?”王樁這是第十次問李素,每一次都問得很不死心,每一次都在質疑自己的聽覺。

 李素第十次回答他:“對,蒐集尿,人尿,大概十桶吧。”

 第十次同樣的答案,終於令王樁死心了。

 “然後呢?”

 “然後……架起高火和鍋,煮尿,把十桶尿煮乾。”

 王樁不說話了,臉色泛起一層淡淡的綠光,看著李素的眼神也漸漸有了變化,這位好兄弟與心愛的女子自從被陛下生生拆散後,整個人似乎有點不正常了,很多年前太平村裡有個瘋子四處遊蕩,見人就傻笑,見姑娘就脫褲子,仔細回憶一下,那個瘋子的表情跟現在的李素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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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  。 求月票那啥一下。  。  。  (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1 08:44
第二百五十八章 驟變前夜

 為朋友兩肋插刀自然義不容辭,不過兩肋插刀的對象若是個瘋子,王樁便有點不樂意了。

 不但要蒐集人尿,而且還要把人尿煮乾,這事怎麼看都像是瘋子乾的事,精神稍微正常一點的瘋子估計都幹不出,太變態了。

 王樁不再反復問是否蒐集人尿這個問題,很快換了個問題,鸚鵡學舌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和上一個問題一樣,不斷的重複再重複,問多少遍都不死心。

 “煮乾?”

 “對,煮乾。”

 “把尿煮乾?”

 “對,把尿煮乾。”

 “真的煮乾?”

 “真的煮乾,一滴都不能剩。”

 “…………”

 王樁越問越害怕,他發現這個瘋子居然很有耐心,每次回答都不厭其煩,而且臉上還帶著和煦如春風般的微笑,服務態度超好。

 王樁覺得自己快瘋了,被傳染的。

 “兄弟,你到底想幹什麼?直說行嗎?”王樁頹然地揪著自己頭頂上的髮髻,神情灰敗。

 “不是說了嗎?攪和東陽和高履行的婚事啊。”

 王樁用他那顆不算太出眾的腦袋想了想,終於恍然大悟,一臉亂七八糟的崇拜:“…我明白了!用煮過尿的鍋給高履行做飯……”

 “……所以,尿裡有毒,把高履行毒死,婚事自然攪黃了,對不對?”王樁一臉破了大案的興奮,壓低聲音悄悄地道。

 李素皺眉,胃裡直犯噁心。

 這傢伙腦子怎麼長的? 似乎比自己更變態啊……

 “李素,咱們不能這樣,這事太齷齪了……”王樁擺出語重心長的嘴臉勸道,一隻手搭上李素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孫老神仙住長安城裡。我幫你把他老人家請來看看咋樣?”

 李素嘆道:“相信我,這事並不齷齪,是你自己想齷齪了。”

 王樁怔忪半晌,終於狠狠一咬牙:“好,我幫你,不過你要答應我,我幫你煮尿這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我家老二,傳出去我活不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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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李素這幾日的舉動,王家倆兄弟完全不懂,越看越深奧。

 世上能懂李素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掰開了,揉碎了,其實只是一個戲法而已。 對李素來說,這個戲法甚至很拙劣。

 但是,糊弄這個年代的人,足夠了。

 初三一大早,高家府門大開,一隊鑼鼓手吹吹打打出了門,後面跟著一長列抬著牲畜和禮盒的家僕,為首的是兩隻白色的活雁。冬天大雁南飛過冬,這兩隻活雁據說是高家用了八百里飛騎從嶺南捉回來的。

 高家的隊伍出府門後徑直往太極宮而去。 每個人臉上喜氣洋洋,高家長子高履行穿著得體的緋色錦袍走在隊伍前面,笑得比春花更燦爛。

 男女成親需三媒六禮,今日便是高家的六禮之一,“納采”,直白的說。 就是男方去女方家提親,女方長輩答應後,男方備禮去女方家求婚,是為六禮的第一個程序。

 按理說,權貴家成親固然張揚,但今日高家的舉動未免張揚得有些過分,僅只是六禮的第一步,便敲鑼打鼓恨不得全長安的人都知道。

 策略是對的,行動是反擊流言的最佳方式,高家選擇高調成親,用實際行動來反擊長安城裡的流言,以無聲的方式告訴長安官民,兩家聯姻正是天作之合,絕然不會有報應。

 一路吹吹打打,高家送禮的隊伍到了承天門前,高履行整了整衣冠,在宦官的帶領下走進宮門。

 李世民破例在兩儀門外迎接,歷來公主出嫁的儀式上,駙馬都尉皆不曾有過如此殊榮。

 兩家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反擊流​​言,兩相唱合之下,一場婚事漸漸變了味,越看越像一場政治作秀,雙方竭盡全力地高調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像戲台上的鬧劇。

 李世民龍顏大悅,並回賜黃金和絲帛無數,納采之後賓主盡歡,高履行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得意洋洋地出宮回家。

 明日,便是六禮中的第二禮,“問名”。

 高家一定比今日更張揚,更高調,給那些無事造謠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高履行騎在馬上,看著路邊行人們的竊竊私語,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裡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恩怨是非早晚算,那個令高家丟盡臉面的涇陽縣子,他的好日子差不多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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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陽最近莫名成了信使,東陽和李素之間的信使。

 東陽被李世民禁足,李素更是不得其門而入,有情人被隔絕在高牆兩邊,高陽便累成了狗。

 沒辦法,高陽有高陽的優勢,她最大的優勢便是蠻橫不講理,將公主府鬧騰兩次後,金吾衛將士們怕極了她,偏偏又不敢拿她怎樣,最後將士們索性不管她了,只要她不把東陽公主偷出去,公主府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任她走城門似的進進出出。

 唯一的漏洞被李素和東陽利用起來了,於是高陽不停來往於公主府和李家,頻繁地為這對不得相見的有情人互通消息有無。

 蠻橫的高陽自然不會任勞任怨,她沒有那麼高的覺悟,每天被二人使喚來去,一肚子火氣又不忍心對皇姐發,於是全然傾洩在李素身上。

 每次送口信都指天劃地發毒誓說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不管了,然而在東陽可憐巴巴的眼淚裡,高陽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誓。

 “今都初三了,皇姐眼看初七就要嫁給高履行了,你為何還沒有一點動作?你到底有沒有法子把皇姐的婚事攪黃?”高陽雙手叉腰,氣鼓鼓地瞪著李素。

 李素笑得很斯文:“當然有法子,別看我這幾天閒,我也做了不少事的。”

 “別廢話,姐姐在府裡整日以淚洗面,眼睛都腫得像桃子了,你到底何時動手?”

 李素閉上眼,感受了一下風向,睜開眼時,神情已是一片森然。

 “公主殿下今晚別睡著了,子夜時分有熱鬧看,莫錯過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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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2 09:21
第二百五十九章 子夜大亂(上)

 高陽向來喜歡熱鬧,哪裡不熱鬧她都能親手製造出熱鬧,因為她太活潑,受不了寂寞。

 李素今晚將要製造的熱鬧無疑令她非常期待,毫無來由的,她就是相信李素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自從認識他以來,他似乎從來沒有辦砸過任何事,除了給她說的三國故事有胡說八道之嫌外,其他的都挺靠譜的。

 “你先告訴我,今晚有什麼熱鬧?”高陽興奮地看著李素,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李素很有原則,劇透就沒有驚喜了。

 高陽恨恨白了他一眼:“裝神弄鬼的,不稀罕!”

 終究是小女孩性子,高陽生了一會兒悶氣後又按捺不住了,主動跟李素找話打破沉默。

 “你和皇姐什麼時候互生情意的?”

 李素想了想,笑道:“認識她的時候吧,那時我坐在河灘邊,你姐姐以為四下無人,脫了鞋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然後被我看到了她的腳……”

 高陽露出很嫌棄的樣子:“你喜歡女人的腳?”

 “我喜歡的是她的性情,獨自一人時臉上無憂無慮的樣子,後來跟她相處,她總是時刻不忘公主儀態,跟第一次相見時大相徑庭,久了,覺得很有意思,漸漸便對她著迷了。”

 高陽露出羨慕神往的樣子,嘆道:“你和皇姐真像是書裡寫的故事一樣,我若今生能遇到一個待我如此的情郎,也會像皇姐那樣不顧一切,與心上人相知相慕,哪怕和他只能相處一天,一個時辰,死也瞑目了……”

 李素若有深意地看著她。

 高陽今年十二歲,數年後,她的命運和東陽差不多,也是被委以非人。 直到後來遇到了一位和尚,終於做了一回撲火的飛蛾……

 這是一個奔放的年代,禮教和儒家經義並未被扭曲,人們的愛與憎都是那麼的自然直爽,毫不忸怩。

 高陽喟嘆了一陣,忽然興奮地道:“對了對了,皇姐與高家長子的婚事攪黃了以後,你可以帶皇姐私奔啊,跑得遠遠的。什麼都不必管,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相攜相愛,終老一生,豈不美哉?就像藥師伯伯和紅拂娘那樣……”

 李素面色有點古怪,道:“私奔?”

 高陽重重點頭:“嗯!前隋末年,藥師伯伯拜訪司空楊素,暢述生平之志,以期得朝廷重用,可楊素看不上他。敷衍過後將他打發出來,沒想到楊素的家妓紅拂娘卻看上他了,半夜悄悄離府找到藥師伯伯。慕其凌雲之志,願以身相許。後來藥師伯伯便和紅拂娘一起跑啦……”

 李素笑了,他上輩子就知道高陽說的故事,很有名,後人給這個故事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紅拂夜奔”,集英雄豪情,美人柔情於一體的浪漫愛情故事。

 對了,這個故事裡面還有一個備胎暖男,名叫虯髯客。和很多狗血劇情一樣,男二喜歡女一,女一喜歡男一,暖男被逼得沒辦法,忍著心酸跟男一女一結拜為異姓兄妹,號稱“風塵三俠”,男一則真正做到了“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成了征戰疆場,屠萬為雄的大將軍……

 故事太完美了,就好像這段故事背後有個狗血的導演躲在人群目光背後指使著劇情的發展,以及男女主角的走位和表情等等……

 李素想笑,一想到那位藥師伯伯,也就是當今大唐聲名赫赫的軍神李靖還活著,發笑未免有些不尊敬,只好強忍住。

 “我和你藥師伯伯不一樣,他們時逢亂世,所以跑便跑了,而我和你皇姐,腳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父皇的,天下之大,卻無立錐之地,我們能跑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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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初三子時,離東陽下嫁高家的日子僅剩四天。

 夜涼如水,寒風呼號。

 李素一身黑衣,站在村口的小山林裡,望著遠處已陷入黑暗的公主府呆呆出神。

 林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李素的旁邊還站著幾個人,王家兄弟和鄭小樓。

 眼下李素能信任的人全在這裡了。

 仰頭看看天色,子時已過,李素眼睛微微瞇起,打破了許久的沉默。

 “下午跟你們示範了一遍,這東西該怎麼用你們都懂了吧?”

 三人一臉古怪地點頭,看著李素的目光很複雜,有崇拜,有敬畏,​​還有幾分瘆得慌。

 李素回頭看著鄭小樓,道:“尤其是你,你更要記清楚,明日你還要進長安城,晚上照這法子依樣對高家也來這麼一出,一絲差錯都不能有。”

 鄭小樓撇了撇嘴,冷冷地點頭。

 李素笑了,在這漆黑的夜晚,笑容莫名帶著幾分詭異的陰森。

 “時辰到了,咱們辦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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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今晚不太平,子時剛至,村裡莊戶人家的狗卻不似往常般安靜,有些躁動不安,狗吠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莊戶們察覺事非尋常,紛紛披衣而起,三兩家鄰舍碰頭議論幾句,都覺得可能村裡進了賊。

 在如今政通人和,民風純樸的貞觀年裡,村裡進賊可是一件稀奇事。

 村裡德高望重的趙老頭一聲招呼,二十來個壯漢組成了巡邏隊,頂著寒風舉著火把滿村子巡梭了兩圈,沒發現任何生人,但村裡的狗卻仍吠叫不止。

 趙老頭不敢大意,只覺今晚村子氣氛頗為詭異,於是命壯漢們再往村東頭巡邏一次。

 村民們通常不太願意去村東頭,因為那邊是東陽的公主府所在,縱然公主府從來沒有欺壓村民的先例,反倒是客客氣氣親如一家,可階級尊卑擺在面前,終究還是不太自在,與公主府的人能不碰面盡量不碰面。

 眾人舉著火把一路東行,越往前走越覺得異常冷徹入骨,連子夜的寒風都比平常更陰寒,像貼著一塊萬年寒鐵一般。

 趙老頭年歲大了,身子首先承受不住,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往地上吐了口痰,罵道:“冷得邪​​性,今晚到底咋了麼……”

 與村裡此起彼伏的狗吠不同,公主府方圓一里內鴉雀無聲,公主殿下的生活習慣很不錯,入夜不久便熄了燈,只在大門口掛著兩盞昏黃的燈籠,燈籠下面,值守的金吾衛將士列隊執戈來回巡梭。

 趙老頭領著壯漢們走到離公主府尚距數百步時便停下,遠遠望了一下,發現公主府一切正常,門口的將士們也很平靜地走來走去。

 眾人不敢再走,再靠近公主府幾步就說不清了,於是趙老頭領著眾人往回走。

 走了幾步後,那股莫名的陰冷再次襲捲而來,這次不僅是趙老頭,二十來個壯漢都打了個哆嗦。

 趙老頭心中愈發不安,不自覺地四下望去,接著,趙老頭兩眼發直,嘴巴張得老大,神情驚怖到極點。

 火把微弱昏黃的光芒襯映出趙老頭的臉,令壯漢們也驚恐起來,順著趙老頭的目光看過去,眾人的表情瞬間變得和趙老頭一樣。

 一團綠色的火憑空出現在空曠的田野上,就這樣懸空掛著,一動也不動。

 緊接著,田野上的綠色火團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火團越來越多,慘綠的火光在空曠的田野上飄浮著,隨著寒風吹拂搖曳不定。

 數十個火團在田野上排成整齊的五列,接著,火團忽然動了,保持著整齊的隊列朝公主府方向飄去。

 趙老頭和壯漢們動也不敢動,就這樣遠遠看著綠色的火團飄過草叢,飄過枯枝,飄過乾涸的小溪……

 每個人的臉上都因為驚恐而扭曲成誇張的一團,趙老頭怔怔地看著火團飄遠,喉頭髮出“喀喀”的痰音,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火團飄遠了,趙老頭這才回神,彷彿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似的,從嗓子裡擠出驚駭至極的兩個字。

 “鬼火!”

 人群如同炸了鍋似的起來,膽小的扭頭便往家裡跑,膽大的也不敢怎樣,渾身打著擺子,好歹還是壯著膽子先扶住了趙老頭,簇擁在一起跑遠。

 趙老頭身子顫得不行,手腳比鬼還冰涼,被壯漢們架著雙臂腳不沾地的往回跑,嘴裡卻神智不清般大喊:“咋會有鬼火咧?咋會有鬼火咧?村裡誰幹了昧良心的事遭了報應?快,去叫兩個人敲鑼,把鄉親們都召集起來,鬼火現世,必有冤魂索命!大大不吉,不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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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綠的鬼火無聲地出現在東陽公主府外,綠幽幽的閃爍搖曳,像一隻隻惡鬼的眼睛,猙獰地注視著公主府的大門。

 值守公主府的金吾衛將士被遠處趙老頭等一干人的大喊大叫吸引了注意,一隊將士奉命查看,其餘的人執戈警惕地四下掃視。

 一名軍士瞇著眼,使勁朝遠處看了一陣,漸漸發覺不對勁,一團,兩團,數十團慘綠的火焰在府門百步之外閃爍著,遠看像螢火蟲,仔細看了才發現,竟是一團又一團凌空漂浮的綠色火焰!

 軍士看明白了之後,驚恐地睜大了眼,手裡的長戟噹!的一聲掉落地上,指著遠處的火焰失聲大喊:“火!鬼火!”

 一聲大喊,公主府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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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3 09:03
第二百六十章 子夜大亂(中)

 千百年來,人們對無法解釋的東西都會和鬼神聯繫起來,也絲毫沒徵求過鬼神的同意,反正解釋不出的東西一定是鬼神作祟,雷劈,閃電,飛雪,甚至一陣莫名其妙吹來的微風,都是上天在向世俗的人們傳遞著某種啟示,某種徵兆……

 鬼火自然也是無法解釋的一種,它最多出現在墳地裡,於是人們將它和死亡,晦氣,災難等等負面的東西聯繫在一起,出現鬼火的地方,是為大凶之地。

 今晚東陽公主府外值守的將士們可謂見了大世面。

 數十團慘綠慘綠的鬼火排成整齊的隊列,靜靜地懸浮在公主府外的空地上,隨風搖曳閃爍,綠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四周的草叢樹木被映出慘淡的綠光。

 執戈的將士們呆呆看著這一切,只覺手腳冰涼,因極度的驚懼而陷入精神崩潰的邊緣。

 都是關中子弟,都是被精挑細選而入的金吾衛,​​他們是大唐都城和大唐皇帝陛下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是最精銳的一支精悍強兵,他們面對敵人渾然不顧性命,再厲害的敵人用刀砍,用戟刺,用牙咬,終究都是以活生生的命來換取活生生的命,一切看得見的,有形的敵人,他們都不放在眼裡。

 然而今晚,此刻,面對著一團團如同地獄裡冒出來的虛無卻存在著的鬼火,將士們膽寒了。

 因為無知而畏懼,是人類的天性。

 公主府門前,一群將士神情​​驚恐地與鬼火對峙了許久,終於,一名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弱的軍士受不了了,扔了手中長戟,抱頭便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尖聲大叫:“鬼火!鬼火!冤魂索命來了!”

 有人帶頭,其餘的將士自然效仿,紛紛扔了手中兵器抱頭逃竄。

 當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見前方鬼火閃爍。 不由握緊了兵器,瞋目大喝:“老子跟隨陛下南征北戰,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區區幾團鬼火豈懼哉!”

 說完手中長戟一緊,縱身一跳,跳入前方無邊的黑暗裡,沒逃走的將士們遠遠看著,壯著膽子等待那位不信邪的仁兄斬妖除魔的結果。

 片刻間,卻忽然聽見黑暗裡一聲痛苦的悶哼,緊接著,那位不信邪的仁兄似乎被某種邪門的大力狠狠撞回,身子打橫飛著回來的,重重摔落地上時,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分明已斷了氣。

 這個結果終於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退回府裡,關門!保護兩位公主殿下!快!”

 將士們徹底膽寒了,二話不說扭頭便跑,公主府大門前瞬間跑得​​一個不剩。唯有高掛門上的兩隻燈籠發出昏黃幽暗的光,與不遠處數十團慘綠色的鬼火互映成輝。

 直到人全跑光了,鬼火後面漆黑的陰影裡緩緩走出兩道人影。

 一身黑衣,臉上還蒙著一塊黑巾的李素眼中露出詭異的笑意,旁邊同樣黑衣蒙面的鄭小樓輕鬆自在地活動著手腳。

 “幸好剛才只跑過來一個,我一掌能將他擊斃了。不過……”鄭小樓扭頭瞪著李素,接著道:“不過,你就不怕他們全部衝過來?你覺得我一人能將他們全斃了嗎?”

 李素笑道:“我始終相信,世上膽子大的人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殺人如麻的將士也一樣。一個人帶頭跑了,別人很難不跑。”

 鄭小樓撇了撇嘴,望著遠處大門緊閉的公主府,道:“人都跑進公主府了,現在怎麼辦?裡面戒備森嚴,你若讓我進去,我可沒把握躲開那麼多的侍衛。”

 “沒讓你進去,前日​​我與東陽商議好了,等下該她表現了,我們不用管。”

 公主府內。

 寢宮早在入夜時便已熄了燈,今晚東陽和高陽姐妹二人睡在一起。

 寢宮內不聞聲息,但二女卻並未睡著,穿著露出半抹酥胸的宮裝,頭頂的環髻略見凌亂,趴在木格窗櫺上,睜著兩雙清澈的眼睛,期待地注視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

 “皇姐,李素說今晚子時會有熱鬧,這都子時二刻了還不見動靜,該不會是誑我們的吧?若敢尋本宮作耍,明日本宮非剝了他的皮不可!”高陽恨恨地捏緊了小拳頭。

 東陽掩嘴輕輕一笑,柔聲道:“你性子太急,一刻也等不得,放心便是,李素絕不會拿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作耍,耐心再等等,很快便見分曉。”

 自從上次逃出公主府,河灘邊與李素匆匆一見後,東陽臉上的愁容終於消褪了一些,只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依靠,彷彿溺水快死的人忽然間抱住了一根圓木,從此有了生的希望。

 痴痴注視著窗外的夜色,東陽臉上洋溢著淡淡的幸福。

 李素說過他有辦法讓她不嫁高家,那麼他就一定有辦法,長久以來,她對他已形成了一種信仰般絕無動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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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涼如水,東陽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靜靜等待著自己命運的轉機。

 子時三刻,轉機終於出現。

 靜謐的府院前門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叫喊,緊接著無數火把亮起,將府內的寧靜破壞殆盡,彷彿有人朝燒沸的油鍋裡淋了一瓢油,整個府裡全炸了鍋。

 東陽和高陽依偎在一起,神情漸漸浮上興奮,眼中的光亮彷若寒夜裡的星辰,在黑暗裡發出璀璨的光芒。

 “來了來了!熱鬧終於來……嗚。”高陽興奮大叫,卻被東陽眼疾手快摀住了嘴。

 “再叫大聲點,事情全敗露了!”東陽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高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壓低了聲音興奮地笑道:“前門李素一定鬧出了什麼動靜​​,真想跑出去看看……”

 “別出去,其實這些動靜咱們也能鬧出來。別忘了昨日李素交給你一包東西,說前院有了動靜時咱們便將它打開,稍微加熱一下便有奇觀可見……”

 高陽急忙道:“對呀,快快,皇姐你快把那包東西打開……”

 東西用油紙包著,姐妹二人輕手輕腳打開。 裡面卻只是一小團白色的東西,二人好奇地互視一眼,高陽悄悄點起燭台,用油紙托著那一小團白色的東西放在燭光上烤了一下,須臾間,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過,緊接著室內一暗,一團綠幽幽的鬼火出現在寢宮內。

 姐妹二人一直不知道李素的玄機,高陽幾次問他都不肯說,還說什麼保持神秘才能最大限度地演得投入和逼真……

 直到今晚,直到此刻,姐妹二人終於明白李素搞什麼鬼了。

 確實是“搞鬼”,一團慘綠的鬼火在寢宮裡搖曳不定,姐妹二人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那團鬼火,嚇得連最基本的尖叫反應都忘記了,徹底陷入呆滯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凜冽的寒風從窗外吹拂而入,室內的燭光亂舞一陣後終於熄滅。而那團鬼火隨風搖擺幾下後,仍舊發出慘綠的光芒,彷彿惡鬼的雙瞳,冷冷地盯著如花似玉的姐妹二人。

 寒風拂身,姐妹倆一齊打了個冷戰,這才回過神。 看著那團閃爍的鬼火,二人終於有了正常女人的反應,深吸了一口氣後,淒厲地尖叫起來。

 “鬼啊”

 這聲尖叫不是做戲,而是實實在在驚恐至極的慘叫,逼真得不能再逼真了。

 雞飛狗跳的一夜過去。

 天亮後,公主府終於恢復了平靜。

 一夜鬧騰出來的動靜不小,天亮後,太平村的村民們聚在村子中央的大銀杏樹下,百多戶人家全到齊了,人人臉上帶著懼色,口沫橫飛地述說著昨夜那場恐怖的異象,男人女人分堆而聚,議論紛紛,老人們搖頭跺腳,又急又怕,連連說著“冤魂索命,大災將至”之類的預言,神情充滿了看透過去未來般的睿智。

 公主府的大門關了一整夜,天剛亮時,大門忽然打開,一隊披甲精騎出府,面帶惶然之色,匆忙策馬朝長安城飛馳而去。

 從天亮到中午時分,長安城忽然多了一條非常驚悚的傳聞。

 東陽公主府鬼神作祟,子夜無端冒出無數鬼火,一名公主府侍衛無故死亡,鬼火飄進了公主府寢宮,東陽公主和高陽公主兩位殿下被嚇得神誌不清,一整晚胡言亂語,言稱府裡有冤鬼索命……

 傳聞飛快在長安朝堂坊間蔓延開來,這次不比以前那些無根無據的流言,昨夜的鬼火不知有多少人親眼目擊,絕無作偽之處。

 朝臣們半信半疑,但坊間的百姓卻信了十足,沒辦法不信,李世民來不及下封口令,目擊者早已將公主府發生的靈異事件傳了出去,細枝末節說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百姓們興奮了,一直在長安城內隱約散播的說法,今日終於得到了鐵一般的驗證。

 當年玄武門之變造下的惡因,今日結出了惡果。皇家與高家聯姻必有報應,這便是坊間百姓們議論過後斬釘截鐵得出的結論,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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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宮。

 李世民陰沉著臉,盯著拜伏於地的公主府都尉,怒道:“定是什麼人玩弄的把戲,朕決然不信!”

 都尉臉色慘白,不知是被鬼火嚇的還是被李世民嚇得,頭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顫聲道:“臣不敢欺君,昨夜公主府內的鬼火許多將士親眼目睹,臣絕不敢妄自生謠……”

 李世民臉色漸漸變得鐵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朕說過了,朕,絕,不,相,信!!”

 都尉聽出了李世民語氣裡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不敢再爭辯了,伏地而不敢起。

 “傳旨大理寺卿孫伏伽,令他給朕徹查!定然有人在背後無事生非,查出此人,朕將他碎屍萬段!”李世民咆哮道。

 殿外宦官急忙踮著小碎步,匆匆出宮傳旨。

 都尉和宦官被狂怒的李世民趕出大殿,偌大的殿內只剩李世民一人。

 李世民兩眼充血通紅。 眼中閃爍著猙獰的殺機,鼻孔張得大大的,呼哧喘著粗氣,模樣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公主府鬧鬼,已不僅僅只與皇家和高家的婚事有關了,此事若被坐實,正應驗了當年造下殺孽和如今遭受報應的說法,當年玄武門之變的污點無疑又會被朝臣和民間百姓翻出來,再度將他鞭笞一次又一次。 這十多年來,李世民勵精圖治,起早貪黑,努力讓自己的胸懷變得寬容博大,君臣沒日沒夜謀劃的一次又一次對外戰爭的勝利,以及無數次召集三省六部官員,研討商定如何讓大唐百姓安居樂業的一條條國策等等,十多年裡做過的這一切。 很有可能會被這一樁傳聞抹殺​​得乾乾淨淨。

 他李世民在史書上留下的形象,在朝野臣民傳誦的名聲,絕不會有一句好話,以往他做過的一切將被完全否定,只因他曾經的污點,“弒兄殺弟”將成為他千古不變的標籤。

 公主府鬧鬼,看似渺小的一樁事,細細一推敲,對李世民來說卻太嚴重了,嚴重到此刻他甚至生出一絲後悔,後悔不該與高家聯姻,若自己冷靜一點,慷慨一點。 將東陽許給李素那個渾小子,怎會有今日這般煎熬焦慮?

 李世民深呼吸幾次,努力平復下情緒,仰天長嘆。

 似乎……自己做了一件錯事? 若果真是報應,對應的惡因哪裡是當年的玄武門,分明是他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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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的朝會上,朝臣見李世民臉色陰沉坐在殿上一言不發,紛紛識趣地不提東陽公主府前發生的驚悚事件,連一向正義直爽的尚書省侍中魏徵都沒敢說話,魏老頭當年是輔佐太子李建成的,玄武門之變後被李世民收服,從此成了大唐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反對黨,但凡李世民支持的,魏老頭必然反對,而且專挑李世民高興的時候反對,典型的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李世民的痛苦之上,這種舒爽的日子一過便是十多年。

 犯顏直諫的事魏老頭幹過無數次了,然而今日,魏徵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老頭混跡一輩子朝堂,犯顏直諫無數次居然還活著,而且活得很滋潤,充分證明了老頭其實並不傻,有的事情能直諫,甚至當殿頂撞衝突都沒事,但有的事情發生後,最好連腚溝都要夾緊一點,莫要發出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聲音,否則有很大的機率人頭落地,滿門盡抄。

 朝會無風無浪結束,朝臣們各自散去,私下裡,公主府鬧鬼仍然是他們竊竊議論的熱門頭條話題,有沒有人偷偷點讚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轉發量一定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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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應絕不止在公主府前,更大的報應在後面。

 平靜無波的白天過去,入夜後,長安城各坊門關閉,武侯們列隊執戟巡夜,靜悄悄的夜色裡,偶爾只傳來一兩聲狗吠,街上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位於朱雀大街北端的申國公高府外面人影幢幢,值守的兵丁家將們如臨大敵地在高府四周巡梭游弋。

 這段日子長安城裡的傳聞太難聽,高家深受其害的同時,也暗暗加強了府中內外的戒備,說到底高家也有點心虛,神神怪怪的傳聞令高家上下也莫名緊張起來,畢竟當年高士廉在玄武門之變時確實領著囚犯殺了不少人。

 事變那天李世民在玄武門大殺特殺,高士廉也沒閒著,在他的率領下,守備芳林門的五千餘將士被囚犯們殺得屍山血海,濃郁的血腥味數月不曾消散。第二年,也就是貞觀元年,李世民登基改元,坊間百姓有人聽到芳林門附近半夜常有厲鬼哭嚎慘叫之聲,當時高士廉只認為是民間以訛傳訛,故弄玄虛惡意中傷,所以一直不曾在意。

 然而昨晚東陽公主府發生過如此驚悚的事件後,高家上下終於有點動搖了,與李世民頑固執拗的態度不一樣,事發之後,高家第一時間派人去太平村查探過,從村民到值守公主府的金吾衛將士都打聽了,皆云親眼所見,高家終於不得不相信報應的說法。

 這個年代裡,無端冒出數十團排列整齊如同軍陣般的鬼火,誰能用科學的道理去解釋?既然解釋不清楚,便只能相信是鬼神作祟了。

 昨夜公主府驟然生變,今晚高家生了畏懼,把府中所有的部曲家將全數遣至門外值守,偌大的國公府戒備異常森嚴。

 然而,該發生的終歸會發生。

 子時過後,昨晚東陽公主府發生的一切,即將在高家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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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5-8-14 09:00
第二百六十一章 子夜大亂(下)

 高府分東南北三大院落,北院是主院,住著高家的家主高士廉一房,另外兩個偏院便是高士廉的兩個兒子所住,長子高履行住在東院。

 夜已深,高履行仍披著裘衣,跪坐在房內書案前,靜靜注視著案上搖曳不定的燭火。

 與皇家聯姻,符合高家的利益,他也並不反對,當初太子說媒,高履行其實是很樂意的,其實早在太子說媒以前,高家便一直在尋求一個合適的契機向皇家求親,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主動為高家說媒,實在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太子早有謀算。

 無論太子懷著怎樣的心思,但事情的結果卻正合了高家的意,高履行是高家長子,早在他成年後便已清楚,他的婚姻絕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決定權在他父親高士廉手上,那日被太子召進東宮,高履行心中原本對太子說媒千肯萬肯,至於太子說合的是皇家哪位公主,說實話,高履行完全不在乎,美也好,醜也好,高履行並未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公主的身份,是高家與皇家聯姻的這層關係。

 至於後來太子命人取出東陽公主的畫像後,高履行委實有些喜出望外,東陽公主的相貌,身段,性格,無一不是上上之選,這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從東宮回到府裡,高履行甚至有些茶飯不思了,他覺得自己的前世一定積了不少德,所以今生不僅投了個好胎,而且上天還許給他一位才貌俱佳身份高貴的妻子。

 人生完美到這般境界,高履行幸福得想哭。

 誰知數日後峰迴路轉,朝臣爆出驚天大八卦,東陽公主竟與那個農戶出身的涇陽縣子有染,此事著實令高家面上無光,父子二人氣得暗中咬碎了牙。

 皇家出了這麼一樁醜聞,高家其實更難受,事發後高士廉打算進宮婉拒這門親事,畢竟高家也是要臉面的。 而且高家長子也沒有高尚到當接盤俠的地步,可是這時高履行卻攔住了父親。

 看過東陽公主的畫像後。 高履行已對她深深著迷,他本是世家紈絝子弟,經常混跡青樓楚館,終日與娼妓廝纏,對於貞操這東西並不太看重。東陽絕色溫婉的模樣令他心馳神往,發誓定要將她娶回家中,至於她與李素的私情,高履行很大度地決定原諒。

 所以高履行阻止了老爹婉拒婚事,理由非常的正大光明,不管公主是什麼樣的公主​​,從家族的利益出發,高家需要與皇家聯姻。若然這次拒絕,恐怕以後陛下絕不會再將別的公主下嫁高家了,簡而言之,過了這個村沒有下個店。

 高士廉望著兒子久久不語,家門不幸,自家兒子長了一張接盤俠的臉。

 很快,高家父子達成了共識。 拼卻臉面不要,忍住長安城權貴們嘲諷的目光,高家仍舊執意迎娶公主!

 一來符合高家的利益,二來,對陛下來說也算是雪中送炭。 畢竟皇家出了這樣的醜聞,而高家仍對皇家不離不棄,這個舉動無疑給高家加分不少,往後朝中若有什麼大變故,或是高家哪個不肖子弟闖下什麼彌天大禍,看在今日不離不棄的情分上,陛下也不會為難高家。

 一舉兩得,父子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並未如兩家想像中那麼順利。

 長安城裡莫名傳出了流言,皇家和高家成了流言的主角,提起的還是過往一樁並不光彩的,帶著濃郁血腥味的往事。

 玄武門之變,高士廉確實率領囚犯殺了人,殺得還不少,芳林門足足五千守備將士一個不剩全殺了,沒留一個活口。

 可是當年那種皇子奪嫡生死攸關的時刻,誰敢拿起兵器誰便是秦王殿下的敵人,殺敵算罪過嗎?

 報應?

 高履行冷笑幾聲,若有報應早該報了,何必再等十多年? 世人愚昧,可笑可憐。

 屋外梆子聲敲了四下,已是子時,一陣帶著寒意的微風吹進屋內,案上的燭光急促搖擺起來,看著屋內隨著燭光而晃悠不已的影子,高履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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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國公府大門外,高家的部曲家將們執刀按劍,如臨大敵。

 長安城自立國​​以來便實行宵禁,入夜以後全長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門全數關閉,城裡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只能在自家庭院範圍內活動,出了自家大門便算是犯了夜,被巡夜的武侯拿住後,輕則抽十記鞭子,重則鎖拿入獄,流放千里還是蹲幾個月的大牢,全看判案官員的心情了。

 宵禁是個好政策,至少對統治者來說是個好政策,這個政策最大的好處在於,它將全城的官員和百姓都隔離在一個又一個的市坊裡,市坊如同牢籠,想造反,想革命,只能在籠子里乾嚎幾聲口號,一柱香時辰不到,朝廷調來的大軍便能將他滅得乾乾淨淨。

 今晚城內仍舊是宵禁,剛到掌燈時分,坊官便關了坊門,各坊的街道上空空蕩盪,除了巡夜的武侯,連條犯夜的狗都找不到。

 夜深,坊官巡街,梆子敲了四下,子時正。

 距離朱雀大街申國公府不遠的一條窄巷裡忽然有了動靜。

 窄巷兩邊有下水道,沒錯,下水道早在秦朝時便有了,現代人能想到的東西,大部分其實古代人也能想得到。

 一身黑衣的鄭小樓從下水道裡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髒水和泥土。

 宵禁之前,鄭小樓便預先趴在窄巷旁的下水道溝裡,身上蓋了一塊長木板。 架在溝道上方,只留下狹小的空間呼吸,城裡即將入夜,誰也沒發覺這點小小的異常。

 鄭小樓像隻捕食的獅子,很有耐心地在溝道裡等了兩個時辰,直到子時正,他才從溝道裡起身。

 李素託付的重任扛在鄭小樓的肩上,所以每一個細節都絕不能大意。 鄭小樓很謹慎,每一個動作彷彿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不露半點痕跡。

 此處離高家還有一段距離,大約百多丈,鄭小樓藉著夜色掩護,像一隻身輕如燕的靈貓,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好幾隊巡夜的武侯。 貓著腰一路潛行。

 百多丈的距離,鄭小樓足足花費了半個時辰,終於潛行到高家府邸的南側圍牆外。

 看著高聳的圍牆,鄭小樓撇了撇嘴,觀察片刻後,身子忽然一縮,運足一口氣騰空躍起,倒也沒有飛簷走壁那麼誇張。 只是彈跳力竭之時輕輕在牆上一蹬,借力往上竄了尺許,雙手穩穩攀住牆頭,接著身子凌空一翻,無聲無息地潛入了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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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高家的部曲醉醺醺地走近草叢,滿嘴噴著酒氣,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昨夜東陽公主府出現鬼火,聽說還死了一名金吾衛將士,坊間流言瞬間達到沸騰的頂點。數日前的報應之說終於找到了最有力的驗證,高家驚疑的同時,也做好了萬一的準備,所有部曲家將全部派出去巡夜。

 很顯然,這位醉醺醺巡夜的部曲很沒有敬業精神,一邊巡夜一邊喝酒,而且喝得不少。

 走近草叢邊,部曲將下擺一掀,扯下犢鼻褲便打算放水洩洪,不知名的小調哼得正高興,卻猛地戛然而止,接著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人彷彿被黑洞吸走了一般憑空消失不見,片刻後,一具七孔流血的屍首從草叢邊緣橫飛而出,重重落在地上,發出噗地一聲悶響。

 聲響不大,但今晚高家上下保持著高度的戒備,細微的聲響仍舊驚動了巡夜的部曲家將們。

 一隊部曲舉著火把,朝發出聲響的地方跑去,見一人仰面橫躺在枯黃的草地上,兩眼圓睜,空洞地望著夜空,嘴裡,眼裡,耳朵和鼻孔緩緩流淌著鮮血,再試探一下他的鼻息,分明已斷了氣。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自腳底迅速升騰而上。

 “快……鳴鑼示警!死人了!”為首一名部曲顫聲道。

 刺耳的鑼聲噹噹當敲響,在清冷靜謐的夜色裡迴盪不休,聽來猶為驚駭悚然。

 高家被鑼聲驚得全亂了套,一陣陣匆忙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趕來,片刻間,死去的那名部曲屍身周圍便站了密密麻麻一大圈人。

 眾人默默看著那具七孔流血的屍首,不曾瞑目的眼中露出極度的驚恐,不知臨死前看到怎樣一幅驚駭的畫面。

 “搜!把這附近徹底搜個清楚,大家莫信什麼妖魔鬼怪,此必是賊人布下的疑陣,大家皆是上過殺陣的漢子,莫被這點小小伎倆迷了眼!”為首一名部曲狠狠一揮手,做出最正確的決斷。

 部曲皆是軍士出身,非常具有服從性,人群飛快散開,迅速在這塊偏僻的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仔細搜查起來。

 草叢旁邊是一片小樹林,時值隆冬,樹林裡的葉子全落了,只剩一片枯瘦的枝幹在寒風中瑟瑟搖擺。

 忽然,一聲極度驚駭的慘叫聲從樹林傳來,眾人心下一緊,急忙朝樹林跑去。

 一名部曲連滾帶爬從樹林裡跑出來,在火把昏黃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臉孔扭曲成一個怪異而醜陋的形狀,很難想像一個正常人的眼鼻嘴各個器官能錯位到如此地步。

 “咋了?咋回事?”

 跑出來的部曲指著樹林,聲音抖得變了調,哆哆嗦嗦道:“林中有……有……”

 話沒說完,部曲忽然兩眼翻白,在眾人驚駭的目光注視下,他的嘴裡,眼裡,鼻孔裡緩緩流下鮮血,喉頭的氣管似乎被噴湧出來的鮮血嗆住了氣管,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試圖讓呼吸順暢一些,艱難地呼吸了幾下後,雙手忽然無力地垂下,整個人軟軟倒地。

 再試他的鼻息,和剛才那個在草叢裡死去的部曲一樣,已然氣絕。

 眾人呆怔片刻,來不及做出反應,接著大家便看到漆黑的樹林深處,數十團慘綠的鬼火排成整齊的隊列,彷彿沙場的軍陣一般嚴絲合縫,慢悠悠卻懾人心魂地朝大家懸飄過來。

 異象並不止這些鬼火。

 都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殺才,每個人手裡多少都攢著幾條性命,人群裡自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

 幾名部曲見此情景,眼中不由冒出一股戾氣,手中橫刀一緊,十來個人眨眼間組成一個小巧的方型陣,大家拿出沙場殺敵的架勢,緩緩朝那些綠幽幽的鬼火接近。

 就在這時,樹林四周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很整齊,眾人皆是經歷過戰場的軍士,很快便聽出腳步聲不對勁。

 太整齊了,分明是軍陣接敵之時緩緩朝前推進的腳步聲,只有統一的指揮,統一的行動,一舉手一投足都彷若一人,才能發出如此整齊的腳步聲。

 然而,聲音近在耳邊,人呢?

 四周皆舉著明晃晃的火把,多少有些光亮,可放眼望去,卻不見任何人影。

 不見人,卻有如此整齊的腳步,莫非……

 部曲們握著刀劍的手不由有些發軟,面面相覷之下,發現彼此的臉色和死人一樣又青又白。

 “陰兵過境!”一名部曲失神地喃喃自語。

 “當年芳林門死去的……陰兵?”極度驚駭之下,另一名部曲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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