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次

　　冷得刺骨的冷笑話。

　　儘管高狄還因為自己那個自黑的冷笑話而發出「呵呵呵呵」的乾硬笑聲，但是魏滄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高狄笑了兩聲，停了下來，卻是在問魏滄：「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知曉彌天昭這個名字？」

　　學者的圈子確實很窄，哪怕像仙盟這種全民修行的世界，真正能夠讓自己名字進教科書的研究者，其實也就那麼幾位，因此，同一個領域能夠做到頂尖的修士，彼此都是識得的。

　　反過來，若是出了一個特定的領域，研究者的名聲往往就有限了。

　　「天昭先生畢竟是最近有望獲得祥瑞之典的絕世天才，關注一下也不過分吧。」魏滄解釋了一句：「再者，我學派的導師王崎，也同彌天昭先生有一定的合作，所以，我想……」

　　「合作？」高狄皺眉：「合作……為什麼要和焚金谷的人合作？」

　　這件事似乎讓他有些不滿。

　　魏滄搖搖頭：「他自有他的想法。」

　　這話不輕不重，卻依舊讓高狄一縮脖子。過了老半天，高狄才抬起頭來，臉憋得通紅：「這可……不行。」

　　魏滄皺眉：「什麼？」

　　高狄最近心障纏身，已然混淆了求道的「目的」和「手段」，為了一個元神天關的事情弄得茶飯不思。而來自「元神宗師」的凝視，也能讓他緊張不已。但是，他似乎表現出了出離的不解，頂著壓力對魏滄說道：「魏滄……先生，這樣是不行的。您需得勸一勸……勸一勸王……崎道友。」

　　魏滄依舊不能理解，作為純粹的萬法門弟子，理論派的研究者和實驗派的研究者在他眼中其實沒什麼區別——算學可以說是一種「研究理論的理論」，他看理論派物理學家，和理論派物理學家看實驗派物理學家沒什麼兩樣。

　　「焚金谷的路啊，已經到頭了。」高狄這麼說道：「不過是原子層面的排列組合……最多也就是電子的相互干渉……電磁力的變化，是沒有多少結果的。」

　　魏滄這些日子為縹緲宮弟子補習，倒也多少知道一些這方面的事情：「別這麼說。就連亞原子層級的粒子究竟有多少種，我們都不一定可以確認，還有很多微觀粒子有待發掘。我看這原子層面的事情，其實是大有可為的啊。」

　　「不，不是的……」高狄激動的反駁道：「只要更進一步……只要我們揭開了質子內部結構的謎題，這些問題就會變得更加顯而易見……更加顯而易見的！」

　　「而且，他們最有價值的研究領域，其實還是和我們縹緲宮交叉的研究領域吧。」

　　……………………………………………

　　「聽好了，天月，我現在就帶你去實證部認認人，若是沒人反對，開年之後你就可以過來了。我也可以讓你先用儀器練練手——你多半是沒見過……」

　　「哥哥，我來你這邊，就是因為你實證部和我原本的領域最像啊……」

　　彌天昭、彌天月兄妹兩個踏著微熏的火藥味，一路向彌天昭的實證部走去。

　　嗯，確實是火藥味。

　　焚金谷的年關畢竟最像年關，山門與主殿自不必說，就連夜空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裡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對於焚金谷的弟子來說，這種配置火藥的功夫大約可以算是基本功了。

　　最重要的一點——焚金谷的制式衣裳，是紅色的。

　　其他門派再怎麼佈置，在「喜慶」二字上，還是絕對拼不過焚金谷的。在這件事上，焚金谷天然的佔著優勢。

　　在焚金谷那每逢年關就四處瀰漫的繚繞青煙中，彌氏元素生成機制實證部的輪廓若隱若現。

　　彌天昭帶著自己妹妹來自己實證部的時候，必然是挺起胸膛的。這是他一生心血所在，也是他最值得自豪的領域。但是，他還是要做出一些說明。

　　「天月，你聽好，我的實證部，和一般實證部有很大的不同。」彌天昭鄭重道：「由於實證需要的原因，所以我的實證部內靈氣濃度是遠高於外界的。如果你的功體已經到了極限，就不應該在裡面久留——當然，這種奢侈的煩惱，多半是半步元神才會有的，哈哈。」

　　彌天昭自覺自己的玩笑很有趣，但是彌天月卻一臉不快：「哥哥！」

　　彌天昭被這個反應弄得懵了一下。他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古怪的情緒——對他這種一心向道的修士來說，境界是通向長生的過程，而長生也只是求道的前提條件。他似乎不大明白自己的妹妹為什麼會在意「元神」這個話題。

　　更何況，絕大多數仙盟子弟都是幾百年沒有進階元神的。他們的父母也只是下品元神。

　　但是，自覺說錯了話——或者內心隱約覺得「妹妹說得對」的彌天昭卻不自覺的放鬆了語氣：「好好好，是我不好，不該跟你提……話說回來，你之前是研究什麼領域的？」

　　彌天月再次鼓起臉：「哥哥你根本就不關心我！粒子！是粒子啊！我不是說了嗎？我們研究領域很近的！」

　　彌天昭不自覺的微笑：「啊啊，是這樣……」

　　彌天月嘟起嘴，雙臂抱胸轉過身去：「真是的……哥哥你是大天才，是開創新道路的人，沒時間浪費在我這種十多年來一無所獲的人身上吧？」

　　「好好好，我的錯。」彌天昭哭笑不得的認慫。為了轉移妹妹注意力，他只好說道：「我剛才說到哪了……對，裡面靈力濃度非常高。高到什麼程度呢？如果使用的儀器不經過處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妖化掉——就是這麼誇張。」

　　彌天月歪歪頭：「有這麼可怕？」

　　「就有這麼可怕。」雖說是說笑的語氣，但是彌天昭卻真的有些感慨了：「在我的實證部，通常的常識未必適用，通常的儀器一定不合用……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這麼誇張啊……」彌天月有些訝異：「哥哥，你還真是了不起呢。」

　　「高靈環境對於我們、對於整個仙盟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極高的靈氣是一個難以剔除的不穩定的變量。而若是依靠修士以人力穩定，則會陷入另一重問題——容易引入另一個修士的主觀判斷。」

　　「我還以為哥哥的研究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呢？」彌天月吐吐舌頭：「也只是對已知粒子的排列組合呢……」

　　彌天昭皺眉：「這是什麼話？」

　　「對不起對不起。」彌天月可愛的縮了縮自己的身子：「說實話呀，我以前真是這麼覺得的。就如波動天君所說，其實我們解決了所有物性之道的問題，只不過算學的形式太過複雜了，一切物性之道的問題，最後不也就是已知原子的排列嗎——頂多上升到亞原子的尺度。」

　　有那麼一瞬間，彌天昭深深的覺得，自己的妹妹需要自己這個兄長來好好的再教育一下了。

　　如果跟他說這話的不是天月，而是其他什麼人，他早就拎著對方去「比劃比劃」了。

　　「算學形式太過複雜……那可不是太過複雜啊——那是複雜到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啊。」彌天昭笑道：「就比如說『泛晶體』的研究，也是很難的。」

　　「話說哥哥，你幾個小時前說的『萬法門的道友』，是不是研究這個的？」

　　「不一定。」彌天昭搖搖頭：「我想就算是他的話，也未必能夠輕易的解決這個問題吧——先不說這個了，走，我帶你進去見識見識。」

　　——哪怕是將這個月的耗材指標用完了，也得讓天月見識一下物性之道的獨有之處！

　　…………………………………………………………

　　南溟，無人區域，沒有一絲年關將近的意思，更沒有一絲喜慶的氛圍。

　　在冰天雪地當中，王崎一個人慢慢走著，彷彿在頂著能夠吹死人的寒風散步。

　　然後，他伸出了手。

　　——出來吧……

　　黑白二色的光芒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身邊。然後，陰陽二氣組成的風暴吹散了地上的浮雪，露出雪層之下的玄思體。由於精元妖氣的存在，玄思體周圍出現了永不凍結的一小塊區域。但是，南溟的霜雪實在太過可怕，竟在這不凍的區域之上，加了一層薄薄的冰殼。

　　「來吧。」

　　王崎再次呼喚。

　　於是，神顯現出了身姿。

　　王崎看著面前的太極圖，點點頭：「半個月了，也應該穩定了吧。」

　　「現在，你得處理你誕生之後的第一個項目了——當然，也是個偉大的項目。」

　　「來吧，三下五除二的將泛晶體的問題解決掉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沒什麼了不起與了不起

　　智慧總是有交流的慾望的，除非改變自己的心智，讓自己成為不需要它者就能活下去的不死獸，不然，智慧生靈總是喜歡抱團的。

　　更新妖族就將這一點做到了極致。

　　無數有如實質的念頭在高空當中碰撞。這是修為強大到一定境界之後，強大魂魄帶來的強大靈力場。俄爾，一個巨大的意志降臨，貫穿天地。於是，無數念頭紛紛投向這一個念頭。

　　妖族當代聖者，漠‧皇月墜，用自身的一個念頭，搭建起了一個臨時的通訊網絡——如同一個沒有填充神力的神道一般。

　　「對於人族最新締造的那個神道，你們怎麼看？」

　　漠沒有廢話，甚至沒有例行的問一句「都來了嗎」。

　　「了不起的事蹟。」一個妖族雖然念頭當中隱含激動，卻很謹慎的選擇了自己的詞彙：「除了當年的妖皇陛下，誰都沒有做到類似的事情。」

　　「哦，陛下確實做到了，但是這又說明了什麼？」另一隻妖族立刻反駁：「陛下天生掌握大日之力，這一點亦是沒有其他族裔能夠做到。然後呢？陛下的血統難道能夠說明什麼嗎？」

　　更新妖族是極度反血統論的，沒有人因為自己先天的血統而自傲。相反，若是某一個更新妖族先天之身無比孱弱但是卻做出一番成就，它反而可以自誇「我無甚根腳亦是能夠到這一步」。也正是因為如此，一般的妖族也敢指責「金烏血統也沒什麼了不得」——這才是對陛下的禮敬。

　　若是一味讚揚三足金烏先天的強大，豈不是說陛下是個離了血統就一無是處的廢物？那才是大不敬。

　　「莫要混淆概念。」第三個妖族加入對話：「陛下的先天血統與陛下後天修成的本事，不是一個層面的概念。」

　　「只是類比罷了。」第二個妖族不甘示弱，迎頭反擊：「你要知道，這個本事並沒有什麼大用。你說陛下用這門手段做什麼了？扶桑聖地那條老溝渠？」

　　瞬間，怒意充滿了整個網絡。無數妖族齊齊出聲，呵斥道：「慎言！慎言！慎言！」

　　「鉤覺，汝當敬畏。」妖族聖者漠‧皇月墜也罕見的帶上了一絲情緒。

　　不為別的，就為那一條「老溝渠」。

　　東渠君雖然沒有自我意識，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神道系統，在更新妖族律法上也是有「妖」的地位的——若是用地球的法律術語比喻，大抵可以用「法人」一類的概念。而東渠君常年運轉扶桑一地的神道系統，負責帝流漿的播撒工作。對於很多妖族來說，東渠君都有「半師之德」。

　　用地球的話來說，可以算是……國民義父？

　　「他說得並沒有錯。」然而，依舊有不和諧的聲音在通訊網絡內部出現：「若是東渠君真的很重要，陛下也不至於在自封的時候將它棄之不顧，讓它在百萬年的歲月當中漸漸消磨掉吧。」

　　這個問題，也確實無法迴避。

　　「夠了。」漠有些不耐了。他道：「對這件事有所瞭解，聆聽過奧流‧神嵐皎禱告的，留下。其餘人，閉嘴。」

　　一瞬間，通訊網絡安靜了許多。

　　「好了，繼續吧。」漠道：「你們怎麼看？」

　　「未必真是陛下的手段。按照奧流的說法，那個人族的小崽子造出的，也不過是一件無智之物，做不了多麼複雜的工作。」

　　「無智之物？可陛下的東渠君也未必展現出了什麼過人的思考能力與智慧。」依舊是第三個說話的妖族。他反駁道：「奧流‧神嵐皎也說了，人族可是正在尋找『思考能力』與『智慧』的奧妙，還是不要小看他們為好。」

　　「啊哈哈哈哈，說到底，他也只是用一堆無智之物組裝成了一件無智的工具，算不上什麼。這種拼圖玩的把戲，剛開靈的小崽子差不多都會。」

　　「可那確實是神道之力沒錯。」另外一個妖族謹慎發言：「可若那個人族小鬼製造出的只是一個無智之物，豈不是說，神道根本不需要智慧，只需要無智之物就可以維持運轉？」

　　冷不丁的，整個妖族通訊網絡都冷了幾秒。

　　然後，群妖才爆發出一陣笑聲。

　　「你真會開玩笑。」

　　「這個冷笑話……是『冷笑話』吧？不要學那些人族的怪毛病。」

　　也難怪他們無法接受。讓他們接受這個判斷，就等於讓人族接受「人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人族最值得自豪的藝術、哲學等等，動物也會」。

　　這不大現實。

　　「他締造的東西，確實不怎麼樣。但是，我們需要知曉他的手法，需要知道，為什麼他能夠做到幾萬年來，我族沒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有必要嗎？」有的妖族不以為然：「只不過我族沒有妖專門浪費精力做這種事情罷了。」

　　「你是這樣看的嗎？」漠冷然問道。

　　於是，無人應答。

　　………………………………………………

　　「夥計，這可是你第一個任務啊，很有紀念意義的。」

　　王崎整個人都懸浮在神國當中。由於修法的特殊，他根本不懼怕自己放出的神瘟咒法。而由於心魔大咒記憶體的關係，也沒有千幻神咒咒力侵蝕他。虛擬法域放出之後，他與這個神道系統融為了一體。

　　「有紀念意義的任務，就得是做特殊的項目。」

　　意識注入本命法寶「宗萬法之寶綱」中，然後透過這件本命法器，注入隨身攜帶的獸機關集群。在獸機關集群之後，才是神道系統。

　　重重連接，卻讓他的意識更加敏銳。

　　「高興吧夥計，這種機會可不常有。」

　　他的意識延伸，在更廣闊的領域翻騰。

　　「這種機會」確實不多。

　　王崎現在要處理的，是他自己這些日子做出的第一手實證數據，也包括了焚金谷其他實證部公佈的海量數據。這些數據，代表的是仙盟在「泛晶體」領域的研究、積累。若是王崎完成了這個計算，那仙盟的固態物理學將會煥然一新。

　　而距離「凝聚態物理」出現的日子，也就更進一步了。

　　前些日子，他與彌使用海神類的方式交流。在那一個瞬間，他似乎真的獲得了某些海神類的特性，思維突破了原本的一些界限。

　　在那種狀態之下，新蹦出來的靈感自然也被彌共享去了——話說回來，如果使用這種方式做學術交流，那關於知識產權的糾紛一定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只不過，以彌的性格，自然不會將這些「點子」據為己有。

　　而就在那短短的幾分鐘之內，王崎確實抓到了一絲靈感。

　　一絲來自於算君的靈感。

　　在那麼幾分鐘裡，他消除了對連宗算學固有的觀念，真正以連宗的思維去思考算君的那幾篇論文。不可計數的思維死角被突破，而他對算學的認識也因此更上一層樓。

　　然後，無數的光點出現在意識的海洋裡。這些圖像，全部都是某種合金的衍射圖像。

　　然後，光點被抽象化，變成無數只有一個概念的質點。而這些高度抽象化的質點，在拓撲的原理之下，不斷的進行變化。

　　「不過是『對稱』呢……至多也不過是超對稱的範疇。」

　　——沒什麼了不起。

　　當一個數學家談到對稱的時候，他指的往往是群論、群表示論、代數及微分幾何框架中的對稱性。

　　通過對稱性，修士們便有可能無需真正理解支配一個體系的物理學定律，或即便理解也無需能夠求解動力學規律就能得到有關體系的信息。這就好比「天平」——一個基於「對稱」而存在的小小工具。通過天平，一般人也能夠很簡單的理解兩邊托盤上物體哪個輕哪個重，而無需借助複雜的引力理論進行計算。

　　在物理學領域，「對稱性」也是極為重要的課題。

　　而群論，代數、微分幾何，全部都是王崎這一兩年內重點研究的課題。

　　換句話說，這個問題難不倒他。

　　「焚金谷在處理晶體衍射圖像的時候，使用的是傳統的思路。他們在思考『波』在晶體內的傳遞。」

　　「但是，這種思路往往只能在經典的晶體當中實現。若是遇到一些對稱性非常詭異的『泛晶體』，那這種思路就束手無策了。」

　　「所以，在這個基礎上……」

　　「考慮到多重散射……」

　　「並根據我長久以來對合金凝結過程的觀察……」

　　「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無序導致電子局域化！」

　　——無序導致電子局域化！

　　如果在導體內加入雜質，電子在傳導時會被這些雜質散射，多重散射波則發生互相干擾，結果能導致電子的運動停止，金屬的導電性消失，呈現出絕緣體的性質。

　　「這一推論，我會在另一論文中詳細說明。」

　　「而根據這個推論，我們可以提出關於晶體的如下推論……」

第一百四十三章 能帶、半導體與晶體

　　霍桐青的合金實證部內，崇白羽正在擺弄幾個如同廢棄材料一般的金屬塊。它好像是被人用腕力強行從一個更大的金屬胚上掰下來的。

　　他在實證台的隔離區佈置了幾個小型的電氣法陣，並將陰陽兩極隔離開，並將導線接在金屬塊的兩端，似乎在測定其導電性。

　　「喲，這不是崇師弟嗎？」一個相熟的同門走進來，正好看到崇白羽撲在實證台前忙忙碌碌。這位師兄也是個好開玩笑的，立即大聲打招呼：「崇師弟，好久不見了，最近你去了哪兒啊？現在還是這麼勤快啊。」

　　崇白羽一聽這話，就差點哭出來了。他衝著在一旁悠閒翻書的霍桐青道：「霍老師，不帶這樣的啊……我好不容易擠出點時間回來做一些工作，怎麼郝師兄這話聽著就這麼刺耳呢？」

　　「郝鐘強。」霍桐青不輕不重的點了下名，以示批評。那個弟子笑嘻嘻的換了身衣裳，也開始做自己的實證了。不過，他還是湊到崇白羽身邊。

　　霍桐青又看向崇白羽：「怎麼，受委屈了？」

　　「不……師父，我這也是遵照您的命令出去辦事的。」崇白羽真的快要抹眼淚了：「可現在將自己的進度拉下了……我這……」

　　霍桐青嘿嘿一笑：「還真是受委屈了，還是在我這兒受的。」他拍了拍崇白羽的肩膀：「跟著王崎道友，你沒學點什麼東西？」

　　「老實說，學了些。」崇白羽點了點頭：「但是，我還是……不大明白。王崎道友確實是最近幾百年來第一流的人物，但是他的理論，基本都是什麼邏輯啊，什麼智慧啊的。我聽了一些，很發人深省啊，發人深省。但是除此之外，什麼用都沒有啊！」

　　「什麼用都沒有……」霍桐青窘了一下：「話說回來，我們物性之道也是要做算學的。」

　　「統計還是對稱？雖然聽說他在做，但是我也沒見他怎麼用啊。」

　　霍桐青搖搖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白羽。王崎道友，那可是第一流的算家，將來必定會成為逍遙大能的人物。這種人物，等閒時候，你上門問問題人家都不一定會理會。而現在，你就在他手下做事。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啊，你應該有問題就問啊！要把握機會。」

　　崇白羽再次差點哭出來。

　　他也想要問問題啊！但是王崎管理實證部，完全就是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交給他去做，他真的是忙得像條狗。反觀王崎，自己每天都做自己的研究，基本上跑得不見人影，他就算想問問題……他也得有機會啊！

　　而且，而且啊……整個實證部到現在還是全員練手的狀態，說是實證部，進行的活動本質上和仙院教學實證部沒什麼差別。這……他也沒由頭去問問題啊！

　　霍桐青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看向崇白羽手中的幾種金屬塊：「鉻合金……嘖，這好像是王崎之前研究過的那幾種泛晶體物質當中的一種啊——不對，這好像就是王崎保留下來的實證樣本？」

　　崇白羽點點頭，拿出一道符印：「王崎將他封印實證樣本的樣本箱的封印借給我了，說我感興趣的話……啊，前些日子他說他好像知曉了一種奇妙的關於電阻的現象，並推斷了它的存在，並說如果我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自己試一試。」

　　「哦？」一旁的郝鐘強也來了興趣，伸長脖子問道：「什麼現象？」

　　「嗯，大約是關於合金的電阻的。」崇白羽道：「在一定的條件下，金屬煉材會因為結晶的不同而導致較高電阻甚至絕緣的現象——不是因為摻雜了其他不導電物質，而是因為結晶的方式。」

　　「切，我還以為是什麼大發現呢。降龍鐵、化幽紫晶銀。」郝鐘強有些不屑了：「這早八百年前就有人發現了好嗎，而且還不知道被多少人以不同的方式發現過。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啊？」

　　「不不……他好像說，自己還發現了一條規律——也就是一組材料因為結晶方式變化而產生的電阻率變化。一組數據。王崎說，他是根據自己發現的規律，預言了這個現象，然後驗證過的。他說的那一組數據，我感覺挺陌生的，所以想要回來自己實際測一測，然後再去對照一下。」

　　霍桐青臉色微變，問道：「你測試得怎麼樣了？」

　　「唔，基本符合，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預測的，還是先測量，然後隨便附會一個規律上去。」崇白羽搖搖頭，嘆了口氣：「喏，辛形態的泛晶體，電阻率為三千八百五十八歐每公分——很難想像這是純由金屬元素構成的。」

　　通常，金屬的電阻率是這個的幾千萬分之一。若是鐵之流的良導體，甚至能夠達到幾十億、上百億分之一。

　　「然後，庚形態和丙形態也符合王崎的說法……」

　　聽著崇白羽絮絮叨叨的說明，霍桐青若有所思：「哦，這樣……從這個角度來詮釋……晶體？他要做的是晶體吧？我幾乎以為他是一個半導體領域的大師了。」

　　「怎麼了？」崇白羽這才發現霍桐青的臉色似乎不大對。

　　「哦，我聽你講，大概猜出來他要做什麼了……晶體內部電子輸運現象還是什麼……不，也有可能是散射……信息太少，還是猜不出來。」霍桐青搖搖頭：「總而言之，這說不定會是一個很厲害的成就。」

　　「很厲害？」郝鐘強有些驚訝：「多厲害啊，老師？」

　　「唔，你應該知道『能帶』這個概念吧。」霍桐青問道。

　　「原子在晶格中，原子外層電子容易因飄渺隧穿而在整個晶體內運動，這些電子就是所謂的共有化電子。然後這些個電子又因為不容之理【泡利不相容定理】和能－靈最小原理，形成能帶……」

　　崇白羽插口：「簡單來說，原子外面還有和其他原子共用的電子軌道，而在晶體當中電子可以被激發到這些和其他原子共用的軌道上去。這就是能帶。」

　　霍桐青點了點頭：「嗯，看起來你們兩個學得都很不錯。能帶就是這麼個意思。它也是一般金屬物質能夠導電的祕密。但是在泛晶體當中，能帶似乎並不是廣泛存在的。降龍鐵或者化幽紫晶銀這種特殊的煉材，也確實能夠隔絕電力，成為修士渡劫法器當中為數不多的金屬主煉材……」

　　「所以說，能帶為什麼會在部分泛晶體當中消失，也是一個巨大的謎題。如果研究透了這個……」

　　說到這，霍桐青突然僵住了。他看了一眼崇白羽桌子上寫下的數字，閉著眼睛心算一番。

　　然後，他鐵青著臉，用略顯滯澀的嗓音說道：「白羽……以後這方面的東西，就莫要說與我聽了。你現在也在其他人的實證部做事，瓜田李下的，也須得避嫌。」

　　崇白羽一瞬間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被趕出這個實證部的核心位置了。他眼淚當場就下來了：「為什麼啊，老師，您這是要將我趕出去……我沒在那邊亂說什麼啊！」

　　「不，你在這邊亂說了。」霍桐青的手有些抖，但旋即又安靜下來。他平靜的說道：「你剛才說的話，已經洩了一個點子給我了——而且是神來之筆。我都怕……我都怕我自己會忍不住，做那種無德之事。」

　　崇白羽懵了：「老師，這……這不是……不是故意的，而且王崎也不知道……」

　　霍桐青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仰起頭，強行不看崇白羽的實證台。

　　「白羽。」

　　「老師……」

　　「王道友學習物性之道的速度，遠比我想像得要快。這段日子，就得麻煩你了。」霍桐青感嘆：「或許，我物性之道的下一個新生，就在這裡吧。」

　　………………………………………

　　計算已經持續了兩天。

　　王崎的精神持續緊繃，但是心思卻越轉越快。

　　如果在導體內加入雜質，電子在傳導時會被這些雜質散射，多重散射波則發生互相干擾，結果能導致電子的運動停止，金屬的導電性消失，呈現出絕緣體的性質。

　　這個現象很好理解，電流在遇到不導電雜質時，就會發生散射。而波的波峰與波谷疊加，就會相互抵消，似乎消失了一樣。按照概率學，在多重散射發生的時候，這種現象幾乎是必然的。

　　這在地球被稱作「安德森局域化」。它可以算是美蘇冷戰的副產物之一。當初，美蘇兩國太空爭霸，爭相研發高能電池。而美國的實驗室在研究過程當中，開發了在硅當中摻雜磷和硼的技術。這種混合物在不均勻的情況之下接通電流，就會在局域發生個奇特的現象——在摻雜濃度較低的區域，電子的自旋擴散效應消失了。

　　這個實驗室的研究員菲利普‧W‧安德森因此發現了這個現象。

　　隨著蘇聯的崩潰，冷戰早已結束。而在王崎穿越來的年代，就連美國也不復當年巔峰。但是，這一條定律卻注定會隨著人類文明永遠流傳。

　　甚至隨著王崎，而跨過宇宙。

　　只不過，在這個有靈氣的宇宙，它需要改變一下表述的形式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的理論

　　安德森局域化並不是基礎研究當中發現的定理。它可以說是冷戰的副產物，也可以說是航天科技研究當中的意外結果。

　　但是，這個研究的意義已經遠遠大於單純的技術開發工作。安德森局域化最初是完美闡釋了非晶半導體當中電子行為，被視作是固體物理學領域的又一個里程碑。而到了八十年代，這個概念又在晶體學領域當中得到了新的應用，在准週期結構以及分形結構中波的傳播都有表現。在低溫下考慮波的相干性，電輸運現象會出現一些新結果，在介觀物理領域中觀測到一系列反映量子相干性的效應。

　　從半導體，到准晶體，由週期結構到非週期結構，可以容納許多物理學研究的新領域。

　　到了這一步，就是凝聚態物理的正式誕生了。

　　也正是因為菲利普‧W‧安德森在這之後又在這個領域做了大量工作，所以在1977年，他和范弗萊克（美國）、莫特（英國）因為對磁性和無序體系電子結構的基礎性研究而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順帶一提，這個獲獎名目也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當中少有的「基礎性研究」——諾貝爾物理學獎一般是頒發給某個具體的項目，比如說早期的「發現了某種元素的制取法」，或者中期的「發現了某種微觀粒子的存在」，就算是發明或者改造某種新的研究儀器並因此獲得了某些科學成就【比如對雲室的改進，又或者發明相襯顯微鏡】、發明某個新的實驗方法，都比這種基礎性研究更容易獲獎——從這個角度來說，彌天昭甚至是有希望拿兩次祥瑞之典的。

　　這種「因為在某個領域基礎性研究」的貢獻，聽起來完全就是對獲獎人一生成就的集合，是「終身成就獎」的「安慰性質」——但是，在基礎性領域的零散貢獻加起來，能夠讓諾貝爾獎都無法無視，這又得是多麼巨大的貢獻呢？

　　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獎也不是因為相對論。而第一個有此殊榮的，還是馬克思‧普朗克——1918年，對量子理論的巨大貢獻。

　　唔，至於為什麼王崎和彌天昭的研究在這個世界被歸入物性之道的領域、而上面列舉的全是另一個宇宙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這又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了。諾貝爾化學獎前期都淨是一些核素，而後期又都是有機化學，幾乎沒什麼基礎性研究。

　　當然，這只是那個無靈氣宇宙凝聚態物理發展的軌跡。實際上，在這個有靈氣的宇宙，這個學科的發展會大不相同。

　　晶體與非晶體之間存在其他的拓撲結構，對於仙盟的研究者來說已經是常識了。而人族八萬年之前就開始使用的種種天材地寶的種種玄奇性質，也在向人們說明，經典的晶體結構與非晶體並不能解釋一切物性。因此。「既不是晶體也不是非晶體」的物質一出現就被廣泛接受了，並沒有像地球化學界那樣，因為準晶體的發現而引發巨大爭議【在地球上，准晶體的發現者尼埃爾‧謝赫特曼甚至因為這個離經叛道的發現而被趕出實驗室】。

　　但是，在另一方面，這個研究也存在巨大問題。

　　比如說，絕大多數泛晶體，都和第零號元素一樣，只能在高靈環境之下存在。只不過，泛晶體因為自身結構複雜，所以往往能夠鎖住一些靈氣，使得自身穩定存在。

　　而靈氣——根據王崎自己未驗證的猜想，靈氣會擴大電弱相互作用的範圍——「龍御」這種將電強作用擴張的法術似乎就可以說明，這種現象在高靈環境下是有可能自然存在的。

　　因此，泛晶體在仙盟修士眼中，就顯得詭異又無從下手了——他們沒辦法將內裡的靈力剝離出來再去做對照實證，甚至沒辦法用一般的化學思維去分析。

　　但是，這樣的「黑暗時代」也應該結束了。

　　「這裡必須感謝一下天昭先生啊。」在運算的海洋之中，王崎低聲笑道：「如果光靠我自己的話，走出這一步，還真不知道需要多久。」

　　「以高靈氣環境出發，站在『靈氣』的角度闡釋僅在高靈環境中存在的現象」。這也是王崎一直以來都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他在實驗科學領域的水平也只能說是稀鬆平常，像這種「確定原則」的事情，他還做不來。

　　但是，一旦別人完成了這個工作，那王崎就可以徹底發揮自己在這個領域的天賦。

　　彷彿星辰分離一般，在計算的海洋當中，那些如同星座一般璀璨的、鋪天蓋地的點陣圖開始分離，並逐漸歸入幾個象限。

　　「篩選出合乎規範的實驗報告……」

　　「根據這些報告標注的參數，將實驗結果自從歸納……」

　　「形成實驗組與對照組……」

　　統計數學，算起來可以說是概率論與積分的應用領域。而以王崎現在的造詣，專為一個類別的數據設計一種統計算法，並不費事。

　　焚金谷已經積累了充分數據。這些數據混混沌沌的胡亂堆砌，沒有人能夠越過它們組成的迷宮。但是，彌天昭提供的「思路」，與王崎自身的「方法」結合，便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如同締造了一柄鋒刃無雙的飛劍，正在斬破名為「現實」的迷霧，衝向真理的彼岸。

　　很快，無數經過一次歸納的實驗數據流過他的思維。

　　「果然是這樣啊！」

　　然後，原本是衍射圖像抽象化而來的點陣圖，在他眼中變形。經過群論的變換之後，變成了完全用符號表示的概念。

　　非週期結構體系是固體物理學的一大進步。而其中最為關鍵的，就是以合金為基礎的無序體系電子理論。這個理論乃是能帶理論的進一步深化，在保留了能帶理論的框架下，考慮了波的多重散射，給出了能帶的平均結構。

　　最初的時候，這個理論也是用來闡釋半導體的導電性的。但很快，它就被應用到了准晶體的研究當中。

　　而現在，事情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發展。

　　在神州，半導體的研究也不是什麼太新的項目了。但是，泛晶體的存在卡死了這方面的研究。特性玄奇的高靈煉材很難被歸納進現有理論框架當中，縱使有人提出了能帶理論更進一步的模型，也沒辦法解釋大多數現象，無法說服人。

　　另外，「無序」本身也是一個麻煩事。在這個宇宙，「有序」本身就是一種能夠吸引靈氣的結構。而相對的，「無序」會使得物質耦合靈氣的能力降低。而剛才也說過，在高靈環境之下，電弱相互作用的作用距離會被微弱的拉長，這無可避免的靈力改變，也加大了變數。

　　這些都屬於巨大的難點。

　　而王崎這就是要一舉打穿「安德森局域化」和「泛晶體」這兩個項目的最後一步——焚金谷的前人已經做足了積累，但是他們卻因為泛晶體的存在而很難提出一個強有力的模型。王崎就是要一次性將這兩項工作做全了。

　　至於這個領域其他重要的成果——能帶、半導體、低溫超導理論、高溫超導理論、超流，反鐵磁性、鐵磁性、液晶，要麼是因為理論限制，還沒有相關實驗，要麼是相關實驗已經積累很久，就差一個理論突破。這些東西，由別人來完成更加合適。

　　「根據我長久以來對合金凝結過程的觀察，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無序會導致電子局域化。」

　　「而電子局域化的過程當中，煉材呈現的靈氣逸散規律如下……」

　　「根據以上條件，我們可得出合金煉材的電阻變化公式……」

　　「在此，我預言數種合金煉材的電阻率變化……」

　　在「電子局域化」的概念提出之後，剩下的重重迷宮便坍塌了一般，曲折的道路被打通，迷宮的出口近在眼前！

　　「以電子局域化為前提，我們可以對已知的數百種泛晶體物質的算學模型進一步簡化……」

　　「……以上數種模型，可以歸納為以下幾種結構……」

　　由於處在自我封印的狀態，而且王崎自身並沒有修煉許多關於物性之道的功法，所以這一次，他的功體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是，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一般，「宗萬法之寶綱」接受了他心中的指令。

　　然後，南溟所有的獸機關都暴動了。鋪天蓋地的黑色風暴咆哮著衝向神道算器所在的地方，開始自發的凝結，聚集。

　　到第三天的時候，王崎便已經完成了最後的計算。

　　接著，便是論文的寫作了。

　　論文一共有三篇——或者說，將一篇完整的論文破成三個部分。其中第一個部分，便是根據他自身的實證而在這有靈氣宇宙再現的「電子局域化」，第二個部分，則是在電子局域化的基礎上整合出來的幾種泛晶體的數學模型，最後一部分，則是泛晶體自身的內容。

　　《多重散射下的電子局域化現象》

　　《數種泛晶體物質的算學結構》

　　《論數種具備有序性與對稱性但無週期性的合金相》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挑戰與展現

　　「好了，諸位同……同道們，下課吧。」趙清潭清了清嗓子，本想說「同學們」，但是，看著底下那群妖族充滿敵意的眼神，他還是機智的改成了「同道」二字。

　　——唉，為什麼這群妖怪都只服王崎一個人啊……明明是我的修為比較高……

　　趙清潭在心中如此感嘆。

　　不過，他也清楚，王崎如今和這些妖族的關係，乃是一步步打出來的，無論是最開始的針尖對麥芒，還是中間的單獨輔導、逐漸理解，王崎都稱得上盡心盡力——雖然方式不是那麼討喜就是了。

　　而在一次次碰撞當中，王崎一次也不曾縮過，更一次也不曾輸過。

　　這一點，趙清潭明白自己是辦不到的。

　　別的不說，光一個嘴炮，就是多少萬法門弟子都沒有點出來的技能。

　　十天之前，王崎宣佈閉關解決理論問題之後，算學課就是他代上了。由於王崎提前留下了教學大綱與教案，所以教學倒是沒有問題，也沒有被拖後進度。但是……

　　趙清潭的壓力很大。

　　在趙清潭上過算學課之後，霍桐青又匆匆出現，上了一節物性課。最近霍桐青似乎也很忙的樣子，以前他都是不帶助教的【實際上，除了王崎因為初始修為實在是太低、容易被學生打死之外，其他的教師都沒有用助教】。但是最近幾天，他都是讓助教先過來佈置儀器、法陣、材料，進行板書，然後他過來講大半節課，最後再由助教收尾。也不知道這位大宗師究竟在忙些什麼。

　　下課之後，下午便是自由活動的時間。良鍾有些無所事事，竟乾脆化作某種獸形，不緊不慢的散步。

　　結果，才走幾步就被奧流抓住了。

　　「喂，良鍾，過來，陪我修煉！」

　　良鍾在掙扎之中化為人形：「奧流，你個蠢貨！放開！好不容易不用上補習班了，你讓我安生安生，到處去轉轉！」

　　「我又從人族的修法當中悟出了一些東西，來，陪我修煉！」

　　「夠了！你找浭那個傻大個去！」良鍾剛剛掙脫奧流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按住肩膀。

　　浭就在他身後：「你說……蠢？」

　　對於妖族來說，罵人蠢就等若是人族罵人「狗娘養的」或者「雜種」了。

　　「這不是人族習慣嘛，咱們一般是用人族語對話，是不是？這個時候就應該代入人族的文化。」良鍾眉飛色舞，儼然是一副說俏皮話的嘴臉。

　　——至於是不是真是俏皮話，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奧流卻沒有管這些，依舊是大聲道：「良鍾，走，陪我修煉！」

　　「修你師妹！」

　　「我說，你還沒放棄打倒王先生的目標嗎？」浭有些好笑：「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打不倒他的。」

　　「哼。」奧流‧神嵐皎一哼，爆發出一陣氣勢：「我前些日子心障盡去，突破了一個小境界。王崎先生雖然強，可也不過是結丹。我聽說了，在他道路確定之前，是不會繼續前進的。也就是說，最近幾年他都不會有進步了。我在進步，他在原地踏步，我總有機會擊敗他的！」

　　浭覺得有些好笑。奧流說的前半截話倒是真的，王崎最近確實不會有修為上的突破。但是，對方明顯還修煉了另一種不同於傳統元嬰法的功法，就算法力沒有進步，他給人的感覺也越來越飄渺——或者說，越來越難以把握，越來越危險。

　　是個可怕的敵人。

　　「我可是在學習人族的修法。」奧流淡然道：「王崎的本事，我一定會學到手的。」

　　「挺有自信。」良鍾竟無言以對。

　　「王崎這些日子閉關了，等他出關，我定要給他一個驚喜。」奧流忍不住發出「嘿嘿嘿」的怪笑。

　　「呃，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奧流看著浭，冷笑：「你一定不懂吧，浭，我族詩劇當中，『英傑成長』這個主題最經典的戲碼……」

　　浭還真不懂：「確實沒聽說過。話說回來——詩劇是什麼東西？」

　　「我族的一種劇目吧。」良鍾摀住眼睛：「唔，怎麼說呢，奧流所說的橋段，應該是這樣的。首先，有一個天才，性子叛逆，先天之師要麼早死要麼被封印要麼失蹤，他對後天之師又不信任——順帶一提，這個後天之師最好就是和他先天之師有矛盾的存在。他最初的願望就是擺脫自己的後天之師——當然，由於修為差距，這種擺脫後天之師的行為往往會換來一頓頓毒打……」

　　大約是因為從沒聽過文學故事——始新妖族基本上沒發展這些東西，浭誕生的文明末期就更沒有了——始新妖族的少年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然後……他發現後天之師的一片苦心，放下了心結，最後在出師之戰中擊敗後天之師。」良鍾嘆了口氣。

　　「嗚呼呼呼呼呼，這就是在說我啊！」奧流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遠處，浭捂著額頭，決定不去和那些傢伙打招呼。

　　「太蠢了……這傢伙絕對是性命靈光壞掉了。」

　　——居然很認真的表示自己要做詩劇當中的橋段……有病啊！

　　突然之間，天地靈氣流轉的方向改變。某種「事物」在廣大的範圍之內干涉了靈氣。所有有修為的人都感受到了這一點。這種難以用通常語言表述出來的感受若是以聽覺比擬的話，大約相當於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而這個聲音傳出的地點，大約是——王崎神道算器停放的地點。

　　「難道是王崎那傢伙出關了？」奧流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錯愕，繼而開始狂喜：「嗚哈哈哈哈！走走走！我要讓他看看，我在聽了他的講道之後，修煉出的成果！」

　　「我說你究竟懂沒懂啊，人族的東西不是靠一兩次講道就能理解的……」浭有些無奈，但是卻被奧流拉著，掙脫不得。

　　三人化作一道流光，在極光的夜幕下飛行，很快就到了神道算器所在的地方。此時，已經有許多修士、妖族聚集在這裡。只不過，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只是遠遠看著，只有幾個與王崎相熟的修士湊了過去。

　　奧流按耐不住心中熊熊戰意，狂吼道：「王崎！來！接我一招！」

　　少年渾身神力蒸騰，彷彿就有一道神國之門在他體內打開，不知多少個單位的神力正在注入他的肉身。在剛剛趕來的路上，他就開始打申請——自從被王崎打過一次之後，他就已經養成這種良好的習慣了。現在，正是他神力最為鼎盛之時，不知多少神道法度已經被他鎖在體內，就等這一刻的爆發。

　　就這一拳，地覆天翻。

　　在這一瞬間，好像真的有一整個神國撞向王崎。這一刻，奧流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

　　就在這一瞬間，空氣當中，黑色的物質匯聚，然後，無數細小的顆粒不斷放大，最後凝結在一起。這個過程在很短的一瞬間就完成了。一面黑色的小圓盾正好出現在奧流面前。

　　然後，奧流以及他借取來的所有神道力量，就都飛了。

　　倒飛出去。

　　王崎撓了撓頭，困惑的問道：「這傢伙又在發什麼瘋？」

　　…………………………………………………………………………………………………………………………………………………………………………………………………………

　　關於自己一出關就被學生打這件事，王崎自己也是很無奈的。說實話，他只不過是很平常的閉個關又很平常的出個關，又哪裡會料到這種飛來橫禍？

　　「趙師兄，崇道友，還有霍先生，你們三個先站遠一點。」王崎揮揮手，做出頭疼的樣子：「我先去解決一點教育上的難題。」

　　「咦？剛才那個？好像很強啊？」崇白羽依舊在狀況之外：「你需要幫忙嗎？」

　　「不，不需要。」王崎搖搖頭：「沒那個必要。」

　　崇白羽還想說什麼，可是，霍桐青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剛才王崎操控獸機關幻化出盾牌的那一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不同，王崎這一招，並不是單純靠罡氣與獸機關將對方頂回去，而是有更加厲害的手段。

　　「王崎！現在的我已經不一樣了！」奧流咆哮，青色神風與七彩輝煌交相輝映，交織成一道道新的神通。無數彷彿旋風構成的人形生物出現在他的身邊。這些都是他新弄出來的神使。與此同時，大氣當中的風彷彿順著某種特殊路徑流轉，彷彿在結陣一般。

　　「這……這是……」

　　「好犀利的手段！」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紛紛發出讚歎。人族很少見過這陣仗，妖族則表示自己沒看過這種奇特的法門。

　　只有王崎，摀住了臉：「用風構建圖靈機……也算你想得出來……但是這不就是格子氣元胞自動機嗎，還是算法忒落後的那一種。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學習啊？啊？老師我很失望啊！」

　　說話之間，黑色的獸機關霧潮匯聚，如同在咆哮。

第一百四十六章 結晶的獸機關

　　王崎的論文，其實是在第四天就完成了的。

　　而他之所以沒有出關，而是繼續請了六天的假，閉關不出，就是為了開發出能夠實踐自己理論的法門。

　　這也是神州仙道區別於地球科研界的地方了。對於神州的修士來說，在開發了一個確定的理論之後，將之拓展到應用的層面，納入自己的修煉體系，實在是天經地義。

　　只不過，王崎這一次開發的，並不是某種功法，而是一種運用之法。

　　獸機關的運用之法。

　　根據電子局域化的原理構建的泛晶體理論體系目前有一個問題：能帶理論是單針對金屬或者半導體的，也只有金屬或者半導體才存在能帶。因此，王崎第三篇論文的名字才是《論數種具備有序性與對稱性但無週期性的合金相》——這個理論體系，針對的是「金屬」。

　　實際上，王崎的泛晶體理論體系，也是構建出金屬相泛晶體與半導體泛晶體，然後將之推廣到包括有機泛晶體在內的其他泛晶體的。【不像地球在二十一世紀才發現有機准晶體，神州的「有機泛晶體」概念幾乎是與晶體、非晶體、泛晶體概念同時建立確定的。】

　　這也是算學的神奇之處。王崎實際上並不需要構建出全部的理論。他只需要通過能帶理論，就可以建立一部分金屬泛晶體的算學模型，並以這些算學模型為基礎，歸納另一部分泛晶體的實驗數據。

　　當然，這還需要根據他給出的公式與預言，做大量驗證。估計三到五年，他的泛晶體理論才會被完全驗證並全面接受。

　　而現在確定無疑、可以使用的，就只有金屬泛晶體——王崎將之命名為「正晶體」。

　　而巧的是，獸機關的原子尺度機關臂，材料也是……金屬原子！

　　奧流身周，神風賁烈。在空氣當中，風暴靈活穿折，剛柔變化不斷。與此同時，他身周的神力也越來越盛，逐漸達到過去巔頂的十倍左右。

　　「王崎！」奧流狂吼著，向著王崎發起了衝鋒。

　　帶著一支神使軍隊，向王崎發起了衝鋒。

　　神風如同一個橡皮擦，抹消了冰原上的一切地形。在神風觸及的範圍內，冰面高度下降三米。但是，由於風速實在是太快了，寒冰還來不及將勁力傳導出去就被撕成水分子，所以竟給人一種「力量凝實，沒有絲毫洩露」的錯覺。

　　圍觀群眾驚呼不斷，紛紛感嘆這傻子不愧是更新妖族有名的天才，雖說最近因為打擊不斷，性命靈光看起來都污了，但是實力不可小覷，而且還有長足的進步。但王崎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

　　說真的，破綻太大啊……

　　那個格子氣元胞自動機確實是個很好的創意，但是……你丫會玩嗎？你是掌握了什麼高級算法嗎？還是說你丫的功法也能靠計算力爆種？

　　不能？那這算什麼？用計算機砸人？就算那個計算機是合金外殼，它砸人也不如小錘子順手啊……

　　王崎至少有一百種方法讓奧流這一招出不下去——老實說，這一招論精妙的話，還不如謫仙舒蓉蓉【前身是氣態行星飛天大水母的那個】的那一手「暴風太極拳」，一個寂滅焚天掌下去就能讓他功虧一簣。只不過，王崎這一次卻選擇了最笨的那一種。

　　「硬碰硬」！

　　王崎周身放出湛湛銀光。他全身法力驟然化作天歌行的電磁性法力，然後往外散發。瀰散在他周圍的獸機關忽然結晶化，變成肉眼可見的黑色顆粒懸浮在他的周圍，將那些力量盡數吸納。

　　在地球，能帶理論後續的電子局域化原本就是開發高能電池時的產物。而以這個理論為基礎的科技樹，包括但不限於半導體與超導體。雖然王崎還沒有正式開始研究高溫超導的內容，也沒有關注過這個世界的超導研究。但是，他自己的理論就足夠讓他理解電力在微觀尺度下流轉的狀況，並將獸機關集群的電阻降到電阻率低於金屬銀的程度。

　　而這對於天歌行的修煉者來說，意義重大。

　　被分流到最基本單位的電勁在原子與原子的間隙當中穿行。這些「能帶」，就好像是亞原子尺度的經脈。在以亞光速的速度穿過這漫長而又複雜的「通道」之後，最初的電勁已經不知道壯大了多少倍。強大的磁力作用在獸機關的單體之上。獸機關的原子機械臂摺疊，金屬原子與金屬原子相互作用，結晶在虛空中生成。

　　剎那之間，王崎頭頂三十丈的地方，出現了無數飛劍。每一柄飛劍上都是電勁遊走，細密的電火花如同無數幽龍一般，優雅的在劍鋒之間盤繞、飛旋。

　　——沒用沒用沒用……

　　——你用獸機關臨時構築的法器，我就算是人形狀態，也能夠徒手打碎！那種沒有強度也沒有特殊能力的東西！

　　——沒用！

　　奧流眼中閃過了一絲快意。

　　——啊！王先生，收下吧……這就是我，奧流‧神嵐皎，作為一個弟子，為你這個教師獻上的禮敬！

　　下一秒，王崎打了個響指，說：「唰！」

　　「唰」！

　　無數劍刃破空的聲音疊加在一起。

　　奧流冷笑一聲，無數神使迎頭而上。青色神風剛猛的攪動，似乎想要撕碎王崎臨時構建的法器。

　　下一秒，狂暴的劍氣直接在神使體內炸開。元磁之力順著劍尖傾瀉而出，在幾乎連成一聲的音爆當中，神使結陣直接崩潰。奧流在瞠目結舌之餘，想也不想就將自己全部的神力頂了上去。

　　在神力與元磁的碰撞之中，奧流才真正感覺到王崎這一擊的奧妙。

　　那些飛劍，並不是單純的飛劍。所有飛劍都被一股強大的元磁之力連成一體，結成了一個龐大的劍陣。而每一柄劍，實際上都是這個劍陣的一部分。

　　——他是……他是哪來這麼恐怖的法力……

　　——不，在這之前……在這之前……

　　——臨時構築的法劍，為什麼可以用來結陣……這種程度的劍陣，要麼是需要專門設計、煉製的法劍，要麼是佈陣之物經過專門煉祭，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使出……

　　不遠之處，霍桐青手微微顫抖。他的表情比奧流好不了多少。由於不是當事人，所以他的全部精神都用來觀察王崎施展的法術。而正是因為看到得更多且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心中驚駭比起奧流更甚。

　　王崎的所有的飛劍，都不只是用獸機關堆積而成的普通長劍，而是實實在在的法器——是從在原子尺度刻錄了無數法陣、無數符文的強大法器。

　　如果不是缺乏溫養、沒有靈性也沒有獨立的靈力，光論這些法陣的繁複程度，這就已經能夠和古法之中所謂的「玄器」媲美了。就算王崎這些法器只不過是空殼，那也是可以媲美古法之中「極品真器」或者「下品玄器」的存在。

　　而根據歷史記載，最後的大乘修士真闡子，不算門派傳承至寶，主武器也只有一柄中品玄器的拂塵和一柄下品玄器等級的飛劍。

　　換句話說，老頭當年的主武器……王崎現在一揮手就生生造了一批，數以十萬計。

　　當然，霍桐青驚嘆的並不是「力量」，而是「手法」。

　　——到底是什麼理論，能夠讓他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構築出如此繁複的結晶……

　　——到底是什麼理論，能夠讓天歌行法力沿著固定路徑以這樣的速度流轉、壯大……

　　結合前些日子崇白羽透露的資料，霍桐青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然後，這一擊結束了。奧流如同站在長劍構成的「蘆葦蕩」中，胸口之下完全被長劍覆蓋，本人卻奇蹟般的沒有受傷。

　　當然，面子不算。

　　由於在最後時刻，長劍靠著某種奇異的手段讓電勁逆流回了獸機關集群當中，所以那近乎可怕的光熱磁電，沒有爆發出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奧流就算沒有被長劍刺中，也得被劍陣的電磁劍氣徹底磨滅。

　　他還沒緩過勁來，王崎就飛到他面前，單腳足尖點在一柄劍的劍柄，沉沉嘆息：「奧流同學，老師我很失望，很失望啊!」

　　「王崎……先生……」奧流腿還有些抖，但至少記得用敬語。

　　「我之前補習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啊？我不是說過嗎？你要學啊，就要學精華。我不是教你說構建這種計算系統，修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會很強知道嗎？你要……」

　　在教師訓斥學生的同時，方才才出現的長劍也如同揮發一般，逐漸分解，汽化成黑色的煙塵。很快，整個劍陣都歸於黑霧之中，彷彿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奧流的「復仇之戰」就這樣不了了之。王崎甚至都沒有感覺這可憐的傢伙有變強。

　　在奧流離開之後，早就急不可耐的霍桐青立刻上前，語氣之中帶有一絲顫抖：「王崎……道友，你這十日裡，到底做出了什麼？」

　　王崎遞出了一摞紙：「要看嗎？」

第一百四十七章 輝煌的未來

　　三篇論文，一篇論文大約在二十頁左右，正反兩面書寫的話，也只有三十張紙不到。

　　而這三十張紙加上油墨，加起來也沒有一百五十克重——三兩不到。

　　而煉虛期修士，說擔陸架海有點困難，搬山卸嶺卻是等閒。

　　可是，在接過王崎遞過來的幾張紙的時候，霍桐青的手臂卻抖了一下，彷彿手上拿著的不是紙，而是山嶽重擔。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些畏懼這些論文的。

　　王崎的論文並不以破壞性著稱——實際上，他絕大多數論文都是無害的。但是，奈何兩三年前的那一場公開講法實在是太過震撼了，半個萬法門都因此受到波及，統領算門百年之久的歌庭派直接垮臺，就連算主這位巔頂逍遙也道心破碎。

　　沒法讓人印象不深刻。

　　再者，現有的框架之下，幾乎就沒有解決泛晶體問題的希望。若是王崎的這篇論文也足夠顛覆呢？

　　但是，這種情緒，很快就被更加強大的渴望壓下。

　　就算看了會死，霍桐青也一定要看。

　　僅僅是第一篇論文的第一頁，他的思維就被吸引住了。

　　——這……這是……對能帶理論的顛覆？

　　能帶理論，可以說是霍桐青求道的基礎，是他一身所學的根基。他所屬的「固態物性」領域的研究，就是建立在能帶理論上的。

　　或者說，能帶理論的提出，正標誌著固態物性理論這個體系範式的基本建立。其核心概念是週期結構中波的傳播。

　　但是，遺憾的是，真正呈現週期性結構的，就只有經典晶體而已。

　　對於大多數天材地寶來說，現有的能帶理論並不適用。但是，現有的法術，還有理論體系，全部都是在這上面建立起來的。

　　但是，現在，這個理論也走到了它的界限。

　　「『……根據我長久以來對合金凝結過程的觀察，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無序會導致電子局域化。』……無序會導致電子局域化……無序會導致電子局域化……」

　　霍桐青反覆吟詠這句話。任何微觀粒子都具備粒波二象性，這就是根據電子的波性做出的推論了。

　　而且，完美符合任何實驗數據。

　　「考慮了多重散射的概念……無序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波不再傳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就是一些半導體的泛晶體物質導電性的……不，是所有半導體導電性質的解釋！」

　　這是一個強而有力的解釋！目前已知的數據當中，很少有與之相矛盾的——說得絕對一點，據霍桐青所知，沒有！

　　他的手漸漸抖了起來。

　　作為一個合金煉材的研究者，他知道這一篇論文到底有著怎麼樣的意義。

　　這就意味著，焚金谷在固態物性這一塊，終於不是「靠臉吃飯」、「摸著石頭過河」了。至少在煉材這個領域，焚金谷的修士終於有了實際的基礎理論作為支撐……

　　他們終於可以腳踏實地了！

　　然後，他進入了第二部分的閱讀。

　　論文的第二篇，名為《數種泛晶體物質的算學結構》。與其說是一篇物性之道的論文，倒不如說，這是一篇算學論文。這篇論文的重點核心，並不在泛晶體的性質，而是根據泛晶體表現出的有序而無週期的結構，從「群論」出發，重新提供計算對稱性的工具。

　　對於霍桐青來說，這一部分其實有些尷尬。實驗派的研究者對於算學水平的要求並不高，重心還基本都在統計學與積分學上。他其實不是很懂這一塊內容，但是，那一個個簡潔、優美的過程與最後意味深長的簡單符號，卻讓他感受到一種直擊靈魂的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

　　然後，是第三部分。

　　也是重中之重。

　　在用電子局域化的理論將實驗數據歸納之後，對粗略加工過的數據進行精細的處理。

　　「唔，這是利用了彌道友【彌天昭】在第零元素製備法陣的研發過程當中，積累的高靈環境實證守則嗎……」

　　「通過對高靈環境的理解，重新將實驗數據進行分類，重新設置實證組與對照組……」

　　即使全副心神都在閱讀論文，霍桐青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嘆，彌天昭的祥瑞之典，看來是拿定了。

　　單純的泛晶體結構，應該說是勉強夠得上祥瑞之典的標準線，因為前面的數據積累、理論基礎都是別人做出來的，而之前也不是沒有其他近似理論，王崎只不過是踏出了最後但也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而這一步，卻是在彌天昭的助力之下走出，而王崎踏過的腳印，也將成為對彌天昭體系強而有力的佐證。

　　除卻元靈氣環境與高靈氣環境都能夠存在的晶體與准晶體之外，單在高靈環境之下存在的泛晶體，被王崎分成了六個大類。

　　主要為金屬元素的正晶體，奇晶體。

　　主要為非金屬化合物為亞晶體，合晶體。

　　以及目前只存在於推論當中的，主要為有機物的聚晶體，璨晶體。

　　霍桐青瞪大了眼睛。

　　過去幾百年來，焚金谷在泛晶體領域積累的全部材料，都能在這六個模型當中找到簡單明了的處理方式。種種天材地寶之上的奇幻色彩瞬間消失，只留下實實在在的結構。

　　看到這裡，霍桐青一時有些沉默。

　　——為什麼我就不能做出這樣的模型？

　　他在這個領域可是有著比王崎更加廣泛的積累！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和這篇論文所要求的算學水平還有些差距——他只是閱讀，就覺得略微有些吃力。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霍桐青逐漸冷靜下來。然後，他將論文返回第一部分，反覆品讀，推敲。

　　然後，他發現了一個驚悚的事實。

　　這個電子局域化理論……

　　這個電子局域化理論並不只是對研究泛晶體有用。

　　實際上，半導體，超導理論，超流，反鐵磁性、鐵磁性都與這個「電子局域化」的理論脫不開干係。

　　但凡是電磁相互作用在這個尺度的表現，都能與這個理論扯上關係。

　　換句話說，它帶來的，將是焚金谷在半導體，超導理論，超流，反鐵磁性、鐵磁性等領域的全面爆發！

　　想到這裡，霍桐青眼裡居然冒出了金星——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想了。

　　光是閱讀，他就彷彿看到了未來那一個接一個的成果、一篇接一篇的論文。霍桐青頭暈目眩，不知所措，內心由衷感嘆：「這簡直就是在焚金谷過去積累之上，推開下一個時代的大門——未來三百年焚金谷的輝煌彷彿就在這裡面！」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物性之道與生靈之道的研究都是靠臉吃飯的。焚金谷就是一群人將各種各樣的物質在不同條件下以不同的姿勢混在一起，以期找出一種有用的物性公式。而集茵谷的研究者，則是一段段敲掉生物的血脈根鬚【基因】，看看這一個片段到底有什麼作用，並希望找出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

　　但是，隨著近代模糊算法、概率論的突破以及萬法門其他算學的崛起，天靈嶺儼然已經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現在，輪到焚金谷了。

　　現代的焚金谷修士，終於可以享受一下天序表剛剛出現時，眾人順著「表格」研究物性的感覺了。

　　至於這一個理論的應用法門——王崎剛才展現的就是啊！

　　借助法器，揮手之間改變物質的微觀結構，隨手鍛造高級法器！

　　對於和其他五絕門派相比缺乏特色的功法、法術的焚金谷來說，這儼然就是脫胎換骨的轉變！

　　不止如此，以後焚金谷的研究，就不再只限於「複製天材地寶」了。

　　仙盟完全可以自行設計天材地寶！

　　「老師……老師……」

　　這個時候，崇白羽的呼喚將霍桐青從沉醉中驚醒。崇白羽指了指眼角，急切的說道：「老師……」

　　霍桐青這才察覺到自己眼角的淚花。他運功蒸乾眼淚，對王崎歉意一笑：「失態了……」

　　王崎點點頭，表示不用在意。

　　崇白羽卻很在意：「老師，這論文……」

　　霍桐青又看了王崎一眼，見王崎點頭同意，他才遞出手中的論文，道：「看看吧……這是一篇了不起的論文。新的時代將要來臨了。」說到這兒，他又想起了一點，急忙補充道：「現在看不懂也沒關係，你還會在王崎道友手底下學習一段時間。這個時候看不懂，之後就要抓住機會了。」

　　他這才看向王崎，鄭重道：「王道友，這篇論文，你打算什麼時候提交？」

　　「今天……」王崎指了指崇白羽：「看完吧。」

　　崇白羽立刻就緊張了，雙手遞出來這篇論文：「如果很重要的話……還是不要因為我耽誤了吧。」

　　王崎倒是不急，但是，霍桐青卻拿回了論文，道：「這樣也好，你之後兌換了再看也是一樣的。王道友，走吧，我領你去我焚金谷在南溟的駐地。」

　　王崎點點頭：「有勞了。」

　　崇白羽看著離去的兩道遁光，有些茫然。

　　新的時代……開始了嗎？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沸騰的焚金谷【上】

　　如果想要在焚金谷的大宗師裡，尋找出一個適合作為「功成名就」這個形容詞範例的人，那麼駱維揚應該算是最好的選項之一了。

　　論相貌。在修士當中駱維揚也算出類拔萃的那一類。猿臂蜂腰的身材高大壯實又不失靈動，臉上的兩撇鬍須在彰顯其成熟的同時，又為他添上了一抹不羈的氣質，是標準的美男子。

　　而這位男子掌控著一家獨立的實證部。雖說這個實證部的行政級別不算高，但是規模卻非常大。他本人就是最善於管理的那一類研究者。或許論基礎性研究，他還不行。但是輪到應用研究，他可是最為頂尖的那一批人。

　　而他的實證部，也算是黃金地段。距離逍遙修士、「鱷神」盧瑟福的高能粒子實證部也就只有一個山頭的距離。而距離當年發現電子的小石溪元素實證部也不遠。對於高階修士來說，這也就是「一步路」。可以說，整個焚金谷裡，對基礎理論最為瞭解的修士都離他不遠。

　　對於一個求道者來說，這樣的環境，堪稱理想。

　　但是，駱維揚本人卻並不開心。

　　說實話，挺沒意思的。

　　他的研究內容，從來就只有一項。

　　破解古法煉器手法，推測其中的原理。

　　「煉器」這個科技樹，聽起來高大上，可是說白了，也就只有兩條線。一條，就是對符篆、符陣的結構，另一條，就是符陣靈力與物質微觀結構的結合——也就是材料學。

　　這種事情，一開始自然是讓人覺得挺有意思的，可是時間長了，就很容易讓人感到絕望。

　　他的實證部屬於「穩定產出」的那個類型。可若是現有理論基礎沒有突破的話，他所能做的，不過是每隔一兩個月就發現一種新的泛晶體罷了。

　　至於如何讓材料呈現出某種泛晶體結構，如何為一種泛晶體結構找到合適的符陣，那就不屬於他的領域了——甚至這兩個領域的研究更加糟糕也更加無聊。

　　無他，但試錯爾。

　　通過一次次試錯，總能找到一個正確的「配對法」——也就是古法的「煉器法」。

　　甚至，一些中小型門派還能根據他們發佈的研究成果，自行設計出新的法器，甚至找到一些近似規律。

　　可以說，他的這個實證部，距離仙盟工業化系統研究的核心區域，很近。

　　就算不是心臟，也是冠狀血管。

　　但是，在駱維揚看來……

　　「有毛用啊……」即使是在上工時間，他也懶得在下屬面前掩飾自己的無聊。

　　基礎理論不突破，這些研究都沒有卵用。

　　甚至可以說，他這個實證部裡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換成練氣期修士都沒有什麼影響，只不過有些研究會慢一點而已。

　　就比如說，他這裡有一項實證，就是使用大社稷煉製【工業化生產】製造一批一模一樣的飛劍，然後將之交給修煉了同樣功法、修煉進度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每天在相同的時間以相同的輸出溫養，然後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就將一柄劍切片研究，觀察泛晶體的變化。

　　這完全就是磨時間。

　　可想而知，他這個管理者需要做的，也不是什麼特別有趣的工作。

　　有時候他甚至想要隨便從哪個小門派裡找個善於鑽營的長老，然後硬灌他一腦子物性之道、固態物性論的知識，然後讓他頂自己的班。

　　整個實證部的氣氛，沉悶，壓抑，簡直讓人無法忍受。那些結丹期的精英修士們也因為日復一日的重複勞作，顯得機械，無神。

　　「真是……咱還是趁早轉行吧……」駱維揚嘟囔著，繼續閱讀自己手裡的《縹緲論》。

　　前幾年，他是真的動過去縹緲宮求道的心思。今法不比古法，轉換門派或者同時持有兩派身分並不困難。縹緲宮雖然看似陷入了天大困境，可那也只有部分偏執狂在鑽牛角尖，大體上還是在進步的。而且，縹緲宮也確實是觸及到了「道」的邊緣——至少駱維揚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他也是放不下自己在焚金谷的工作，放不下自己的初心。而且，他也在懷疑——自己真的喜歡那個充斥著玄之又玄的主觀色彩、充斥著種種致命缺陷的領域嗎？

　　而前幾個月，彌天昭最先在高靈領域做出了重大突破，成功的使用自律法陣，不依靠修士法術就製備了只在高靈環境中存在的第零號元素，拓展了整個今法研究的領域。而同樣研究只存在於高靈環境的物質的駱維揚，也由此看到了曙光。在與彌天昭展開了一系列的合作之後，他也收了心思。

　　但是，看縹緲宮的理論，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他現在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轉投門派呢，還是想要自己做出理論上的突破。

　　過了一會兒，被縹緲宮理論洗腦的駱維揚覺得有些頭疼。他站了起來，打算將什麼光譜、什麼電子自旋都拋到腦後，好好思考一下今後的道路。

　　一個通訊請求彈出來了。

　　「駱哥？」

　　聽到這個稱呼，駱維揚摸了摸鬍子，笑道：「志傑啊。」

　　他和楊志傑是師兄弟，隔了三屆，卻是在同一個實證部鍛鍊出來的。由於脾性相投，所以他和楊志傑彼此的關係都還不錯，獨立之後也不曾生疏了。

　　只不過，楊志傑在半年之前突然被調去南溟參加一個機要項目，二人的來往這才少了。

　　「駱哥，你現在無論在幹什麼，都放下手中的事情，聽我的，放下手中的事情，現在立刻去兌換論文……」

　　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的關係，楊志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顯得進退失據，實在不像是一個煉虛期的強大修士，駱維揚倒是警覺了：「發生什麼要緊事了？志傑，冷靜。說，發生什麼了？」

　　「駱哥，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了……我先不說，你自己去看吧。三篇論文，序列號分別是……」

　　楊志傑在通訊當中飛快的報了三篇論文的序列號。駱維揚隨手將之抄下來，交給一個結丹期的跑腿，讓他走實證部的帳去兌換。他反問：「到底是什麼論文啊？聽序列號，兩篇固態物性，還有一篇是……算學？」

　　「總之，你先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激動的關係，楊志傑態度有些衝。

　　一陣尖叫突然出現。駱維揚抬起頭，有些不滿的盯著那個兌換論文的結丹期實證員。那個可憐的結丹修士手還有些抖，道：「駱老師……論文，這個論文……」

　　「少大驚小怪，什麼論文啊到底……」駱維揚手一揮，將剛剛印刷好的論文攝到手裡。

　　然後，他瞳孔驟然收縮，就連身上的法力也散亂了一息。

　　煉虛後期的氣息讓整個實證部瞬間雞飛狗跳、坩堝、試管、模具、金屬胚不知道被失手打碎多少，有一個結丹期修士甚至本能的往門外衝去。

　　但是駱維揚都顧不上了。他的視線停留在剛剛結丹期修士看到的地方。

　　「……根據前文給出的算法，我們可以將泛晶體分為以下六個大類……」

　　——根據前文給出的算法？

　　——泛晶體有六個大類？

　　駱維揚是沒有懷疑這論文的真實性的。楊志傑不是那種無聊的人。如果有一篇論文，內容可笑，他也不至於專門讓駱維揚去看然後一起嘲笑——這種事他還做不出來。

　　另外，如果一篇論文被發現論據、推導過程或者結論有明顯錯誤，那是會被永久移除出仙盟數據庫的——暫時無法否定的倒是能夠留下，等待實證的肯定或者否定。這個過程是由其他研究者自發完成與仙盟官方機構驗證兩方面進行的，也能夠保證論文的質量。

　　換句話說……

　　「泛晶體的基礎理論，出來了？」

　　這個消息弄得他有些懵。

　　駱維揚木然的翻到最前面，從序列號最靠前的論文開始看起。

　　「電子的局域化……多重散射……無序會導致電子局域化……」

　　這句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將他弄醒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一些金屬材料呈現出半導體性質甚至絕緣體性質的原因！

　　可以說，固態物性論當中，最大的瓶頸，就在這第一篇就被衝破了！

　　然後是第二篇。

　　這一片算學論文也讓駱維揚頭昏腦漲，不得不說，看得有些雲裡霧裡。但是，最後那簡潔優美又彷彿蘊含無窮奧祕的算法，還是征服了他。

　　然後，第三篇……

　　「彌天昭……」只看了第三篇論文的第一個部分，駱維揚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這個實證思想，正是彌天昭初步劃定的。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將自己近百年來積累的所有實證報告所有記錄所有數據全部贈送給彌天昭的一幕。

　　「原來是這樣啊……」

　　他往後翻了一頁。在數據的部分，他果然看到了大量熟悉的東西——來自這個實證部的東西。

　　恐怕論文的作者也不知道吧。這裡面的數據，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於這裡。

　　駱維揚積累的經驗，成就了彌天昭。而彌天昭靠著駱維揚經驗總結出的「原則」，與駱維揚的數據一道，成就了這篇論文。

　　不知為何，淚水奪眶而出。

　　那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勞動終於煥發光彩的狂喜。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沸騰的焚金谷【中】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對於駱維揚來說，就沒有什麼比「認可」更重要了。像算君那種並不熱衷於分享自己理論的人只是少數，更多的研究者，最希望的就只是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廣泛認可，能夠成為更進一步理論的基石。

　　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刻就等若是對他們過去的認可，也是與他們自身的共鳴。

　　——吾道不孤。

　　這一條路上，永遠都有求道者。

　　駱維揚並不是一個敏感脆弱的人。但是這一刻，他真的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彷彿就在這時，他長久以來的堅守、長久以來的枯燥重複都獲得了獨一無二的意義。

　　過去數十年的積累，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儘管理智上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他過去的努力得到回應的時候，這種激動的情感，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駱哥？」通訊之中傳出的聲音有些遲疑：「你這是……哭？你也在研究相關理論，然後被搶先了？」

　　駱維揚這才想起自己通訊沒關。雖然眼淚湧出的聲音很微弱，但是對於高階修士的感知來說，還是很明顯的。

　　楊志傑所說的這種事情也不罕見了。一個研究者，花了幾十年、上百年的功夫去做一個課題，然後就因為不到十天的差距，被別人搶先完成，而那個成功，偏偏就是足以獲得祥瑞之典的成果。

　　這種狀況，簡直就像是對一個研究者過去歲月的否定。

　　——你所做的，不過是重複研究，不過是徒勞。

　　「不不……沒有，沒有。就算是我想做，也得有那個算學水平。」駱維揚哈哈一笑：「雖然我自詡群論精通，但是也只是勉強看懂第二篇論文——和人家差距有點大。我那是高興的。」

　　「是啊，能不高興嗎？」楊志傑語氣感慨：「焚金谷的新時代就要來臨了啊。」

　　電子局域化理論一出，固態物性論就要全面突破，遍地開花。半導體、磁性、超導體的理論就有了堅實的基礎，可以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而泛晶體的出現，則是將焚金谷數百年來積累的無法解釋的數據統統歸納。不用這篇論文的撰寫者動手，焚金谷很快就會將這個成果提升一大截。

　　或許，還會有更加深入的研究吧。

　　「駱哥，我之所以讓你快些看，也是想請你對最後一篇論文當中的幾個算法進行驗證。」楊志傑道：「你也是我焚金谷中研究泛晶體的專家，你就看一看，這個泛晶體理論有沒有什麼問題，有沒有什麼無法歸納的特殊泛晶體……」

　　「沒有，都沒有。沒有問題，暫時也沒有無法歸納的特殊泛晶體。」楊志傑眼眶濕潤，卻一口斷言道：「這是一個……一個『通解』，一個足夠強大的模型，能夠容納我所知道的所有泛晶體。」

　　「這可不是正確的求道態度，駱哥……」

　　「我知道。我這就會去設計新的實證方案研究、驗證。」駱維揚覺得自己枯竭許久的靈感一下子就被點燃了。有許多實驗就在他腦海當中飛快構建，但又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他迫切的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梳理一下。

　　楊志傑道：「嗯，那邊還要聯繫天靈嶺，聚晶體、璨晶體這兩種泛晶體，都是生靈大分子的結晶，你對這一塊也不熟悉，我得想想，焚金谷和天靈嶺的合作項目裡，有沒有咱們的老同學？」

　　「還真不一定有……」駱維揚腦子裡全是實驗操作，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這兩個部分也是這個理論比較危險的地方，因為電子局域化理論是能帶理論的更新，而在過去，能帶理論是專門用來研究金屬相和半導體的，生靈大分子這部分，還是純靠推測出來的。」楊志傑絮絮叨叨。

　　駱維揚含糊的應了幾聲：「哦，哦。」

　　他現在可是急著去閉關。

　　當然，在這之前……

　　「那個，志傑。」駱維揚有些尷尬的問道：「對於代數拓撲和幾何拓撲，你懂嗎？」

　　「不太懂。」楊志傑的聲音也頗為尷尬。

　　「這可有些麻煩了。」駱維揚喃喃：「以後研究這個領域，可不能不懂拓撲。但是，代數拓撲和幾何拓撲，聽說在萬法門的知識體系當中，也屬於極難的部分——我現在要去學嗎？我都不知道看什麼書好。」

　　以地球高中的知識為例，地球高中的生物與化學，多是二戰前後的內容，而物理，則多半停留在二戰之前。至於數學，高中數學也就文藝復興到十八世紀的程度。

　　越是純理論的東西，就越是容易超前，越是容易脫離實驗研究者需要的範疇。

　　即使這個宇宙對於基礎研究者來說異常不友好。

　　「這個倒是不難辦。」楊志傑道：「你看看作者名字。」

　　楊志傑這才注意到論文作者。

　　第一作者，王崎。

　　只有這一個名字。

　　「王崎？」駱維揚的腦子一開始還沒有轉過彎來。過了幾秒，他才驚到：「萬法門的那個王崎？」

　　第三次算學危機才過去幾年，而那時萬法門動盪不安、半數弟子道心不穩、三成人需要休養、整個神州仙道運轉不暢的局面，還歷歷在目，幾乎沒有人能夠忘掉。王崎的聲名也隨著算主、歌庭派的垮台而逐漸崛起。

　　「嗯。」

　　「我還以為是哪個焚金谷弟子，剛才還說呢，說我怎麼不知道焚金谷出了這等人才，都學會這麼繁複的算學了，原來人家本來就是萬法門的啊。」

　　駱維揚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

　　「王崎去年的時候在萬法門組織了一個學派，一起研究算學。他們鑽研的重點就包括了代數拓撲。而聽那個學派的一個元神期修士說，他們似乎打算通過撰寫推廣型的算學書與適合大眾的算經，來檢驗自身的理論。市面上應該有一些他們做的東西。」

　　「另外，還有，王崎本人也在南溟。按照他的說法，幾何拓撲這一塊，還是算君厲害。只可惜算君不怎麼寫專著、立算經，但是少黎派其他算家有寫，你也可以找來讀一讀。」

　　「對了，千萬不要忘記，王崎和算君分屬萬法門的離宗連宗，看的時候要拋開他們對算學本質的看法，只觀其用……」

　　楊志傑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這個時候，駱維揚突然笑了起來。

　　「怎麼了，駱哥？」

　　「沒什麼，想起一件事。」駱維揚笑道：「前些日子，好像神京那邊不是出了什麼事嗎？據說是因為這位王崎道友的理論被謫仙偷學去了，導致有可能亡族滅種的禍事，所以上頭都在考慮限制王崎道友名下的理論傳播……」

　　作為仙盟技術性研發的核心人員，駱維揚的權限其實是不低的——實際上在這個崗位的核心人員，權限也沒法低了。這近百年來，駱維揚仿製、破解、研究過的煉器法門，已經接近史料記載的古法煉器法門的總數。就算古法封閉自我，很多煉器法其實沒有被載入史冊——你當之前仙盟的研究者就沒研究過過去古法的煉器法門嗎？前面一千年，今法修士從未停止過對古法煉器法門的破解手段。

　　對於這些看著就不像是本星球出產的煉器法，駱維揚怎麼可能不問來歷就做研究？

　　而正是因為較高的權限，所以他對決策層的消息也更加靈通一些。

　　「還有這等事？」楊志傑很是訝異。

　　「嗯，據說，這還涉及到那群『閒人』的骯髒鬥爭。」駱維揚從不掩飾自己的不屑，仙盟是一個研究機構，管理者也只是行政級別高於一線研究者，但地位就未必了。像他這樣的核心技術人員，完全有資格蔑視那些單純靠管理能力提升上來的修士。

　　「居然還有這事……」

　　駱維揚不以為意：「據說，還有逍遙級大人物的介入——離宗連宗的學術鬥爭在算君算主的時代就已經被擴大化了，不純潔了。萬法門的那群狂人現在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一派就是覺得，那只是一個意外，最多限制法術層面的文獻流傳。這已經達成共識了。但是，有些人不老實，總想將王崎徹底壓下去。」

　　「但是現在……」駱維揚眼中閃過一道鋒芒：「誰攔我買王崎的書，我就要先跟他做過一場……不，誰要攔，誰就是我焚金谷的公敵！」

　　「若是王崎道友知道你這句話，定會心懷感激的。」

　　「不，這話只是事實，硬要說，也是為了我自己。」駱維揚道：「涅槃之道，逍遙之路，都在這裡面了。若是有人聒噪，自是不死不休。」

　　楊志傑沉默了一會兒：「對了，駱哥，你不打算去縹緲宮了吧？」

　　「不去了。有了這等論文，還去勞什子縹緲宮？不去了！」

　　楊志傑道：「我想也是。王崎道友也說過，縹緲宮的那群傢伙，搞得好像求道除了研究微觀粒子，就沒別的一樣。」

　　駱維揚點點頭，彷彿看到了廣闊的天地。

　　是啊，這世界的規律，絕對不僅僅隱藏在基本粒子之中啊！

第一百五十章 沸騰的焚金谷【下】

　　和其他人相比，彌天昭這次得到消息的速度就慢了很多。實際上，他還在苦惱怎麼糾正自己妹妹的一些「錯誤觀念」，這一兩天對靈訊的關注度都沒以前那麼高。

　　如若不然的話，他反而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

　　但是，他知道這個消息，也只比駱維揚晚了半個小時。

　　原因，大概是因為那些不約而同上門道賀的人吧。

　　「恭喜啊，彌天昭。」第一位來客開門見山。

　　而第二位來客只比第一位來得晚了幾秒。他開口也是：「天昭道友，恭喜恭喜。」

　　彌天昭還未反應過來，第三人就人未至而聲先聞：「彌先生，賀喜賀喜。」

　　彌天昭一時之間有些忙亂。好不容易還了半禮，第四、第五人也來了。

　　等駱維揚到的時候，這個小小的實證部裡已經聚集了接近二十位大宗師。彌天昭有些哭笑不得：「駱道友，你也是恭喜我的？」

　　彌天昭和駱維揚本身就有合作。駱維揚為人豪爽大氣，而彌天昭雖然溫和卻不拘小節，兩人雖談不上多好的朋友，但相互也熟絡了。

　　駱維揚一禮到底：「確實。恭喜道友，賀喜道友……」

　　「等會兒等會兒，你們這突然一齊前來……」彌天昭搖搖頭：「今天我是洞房花燭夜還是金榜題名時啊？」

　　人生四大喜，今天總不可能是「久旱逢甘霖」或者「他鄉遇故知」——彌天昭原本是這個意思。可不知為何，坐在一邊的彌天月突然露出一絲不快。

　　彌天昭隱約覺得不妙。可駱維揚是個直腸子的漢子，不明白裡面的彎彎繞繞，握住彌天昭的手：「卻是久旱逢甘霖，久旱逢甘霖也！天昭道友，恭喜你啊，祥瑞之典，你已經拿定了吧！」

　　「你們都是為了這事來到？」彌天昭作恍然大悟狀。

　　眾人齊齊點頭，又復七嘴八舌道「這確實是大喜啊！」

　　「恭喜道友，賀喜道友！」

　　「作為今法修士，作為求道之士，祥瑞之典便已然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了，這乃是我焚金谷的大喜啊！」

　　「恭賀道友，又為我焚金谷下一祥瑞！」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彌天昭搖搖頭。他有可能拿祥瑞之典的消息是在半年之前傳開了的，怎麼一幫子人現在才來恭喜賀喜？莫不是因為過年？焚金谷有這麼詭異的習俗嗎？

　　眾人只道他謙虛，大聲笑道：「若是出了這樁事，你還不能穩拿祥瑞之典，那仙盟上層就是白瞎了眼！」

　　「這樁事……」彌天昭不知所云：「難道是哪位前輩死了？」

　　祥瑞之典是不會頒發給身死道消者的——原因很簡單，唯有生者，可聞大道。仙盟此舉，就是為了鼓勵修士活下去，而不要因為過於深入鑽研大道，就荒廢了自己的功業——雖說這種傻子不多，但是苗頭也不能有。

　　祥瑞之典從來不頒發給死人，就連追發都沒有。哪怕你被內定了又在領獎前一天橫死，那這個獎項也會自動取消。

　　和彌天昭一樣，最近十幾二十年都可能拿祥瑞之典‧物性典的焚金谷修士還有十多位。若是他們聚在一起，然後恰好被天劫劈死——或者被路過的仙人順手滅了，那彌天昭確實是穩得不能再穩。

　　「你還不知道？」駱維揚有些詫異。

　　「啊，家妹最近回來，想要到我手下做事，我這兩天都在教她物性之道的基礎原理，卻是沒有關注其他……」彌天昭赧然：「怎麼了？」

　　駱維揚環視四周：「你們，有誰隨身帶了王崎的那三篇論文？」

　　「三篇？論文？王崎道友？」彌天昭有些發愣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伸出了手：「我隨身帶著，就想著隨時參詳。」

　　駱維揚接過論文，然後遞給彌天昭：「天昭道友，既然你還不知道，那我還是告訴你一聲好了。大約在一個時辰之前，王崎道友在南溟特區上傳了三篇論文，解決了泛晶體領域的絕大多數問題，並更新了能帶理論……」

　　只最後兩句話，彌天昭就瞭解了事情的嚴重性。

　　能帶理論，整個固態物性論的基石之一。

　　泛晶體，固態物性領域最為困難，也是最貼近應用的領域之一。

　　這兩個領域一旦取得突破，物性之道又能得到多麼可怕的飛躍？

　　物性之道是最貼近應用的領域之一。只此一項突破，仙盟在煉器等領域的實力，又會提升到什麼地步？

　　難以想像。

　　不可想像！

　　「快快快！先讓我看完這論文！」

　　對於一個學者來說，直接看論文，遠比同行的描述更加直觀也更加易懂。

　　一邊，彌天月看到一向沉著冷靜又溫文爾雅的兄長露出這般急躁表情，神色有些訝異。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理論？

　　和其他焚金谷修士一樣，彌天昭在面對王崎第二部分的論文時有些迷惘，但很快就越了過去，到達第三篇。

　　「嗯，正晶體、奇晶體、亞晶體、合晶體、聚晶體、璀晶體……」

　　這奇異的分類讓他兩眼放光。根據自身的經驗，他很快就推斷出來了：「嗯，符合邏輯，也符合已知的數據——只不過，聚晶體和璀晶體的性質需要進一步驗證！」

　　需要進一步驗證！

　　「我已經在聯繫生靈物性領域的同門以及和焚金谷有合作的天靈嶺道友了。」駱維揚道：「但是，即使如此，這也稱得上是一篇偉大的論文——就算它在最後一個部分出錯，聚晶體和璀晶體的判斷出現偏差。」

　　另外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點點頭，道：「確實如此。而且，如此嚴密的算學推演，我不認為會有錯。」

　　「嗯，近乎完美的算學理論、算學模型，不愧是萬法門內能夠開宗立派的人物。」彌天昭點點頭：「但是算學的推導終究只是推導，它和一般的推導也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必須要用實證來驗證。不然的話，也只是空對空了。」

　　「嗯，確實。」老人點點頭，笑呵呵的退了回去。

　　「不過……」彌天昭話音一轉：「無論是前面的電子局域化，還是後面的准晶體分類，無疑都打開了一條新路。這一點，我服。」

　　「哈哈哈哈，天昭道友，你也說漏了一點啊。」駱維揚大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最重要的是，這個推論，使用了天昭道友你的實證原則。王崎就是用你訂下的原則，將我們焚金谷百年來積累的所有實證數據梳理了一遍，然後才整理完成的。若是沒有你，王崎定然走不到這一步——而現在，王崎走到這一步了，就成為了你求道原則最好的思路啊！」

　　在高靈環境下的求道原則、思路，這又是多麼巨大的進步？

　　只要彌天昭真的成了，那麼以後，仙盟或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減對穩靈陣法的開支，並將這個錢投入其他的地方。

　　只要彌天昭真的成了，或許日後對撞法陣也能將靈力納入自己的可控變量之中。

　　只說這兩個，就足以彰顯其意義。毫無疑問，彌天昭被認為是日後的逍遙，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加上王崎的這個成果後，彌天昭距離祥瑞之典，就只差最後半步了——就只差仙盟宣佈了！

　　彌天月還在雲裡霧裡。但聽到這裡，她才意識到不得了了。

　　自家兄長，這是要拿祥瑞之典了？

　　這……

　　——太厲害了吧……

　　彌天昭也不免躊躇滿志。但是，滿面紅光的他卻依舊道：「諸位道友，我們不能光注視這個理論對我的意義，還要看到它背後更深層的發展。」

　　一個剛才說話的老者嘆息：「天，又要變了。」

　　這一聲，包含著喜悅、期待，也包含著半分失落。

　　固態物性論將會全面更新，甚至整個學科範式都會改變——因為過去固態物性論的學科範式，是建立在能帶理論上的。現在，能帶被電子局域化所包容、拓展、取代，這個領域的學科範式也會隨之改變。

　　又一個時代落幕了，新的時代正在起航。

　　駱維揚推開彌天昭實證部的大門，一手指天，道：「你們知道嗎？當看到這篇論文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了星空——無垠星空！還有更廣闊的天地等著我們！」

　　「實不相瞞，各位道友。」駱維揚誠懇：「前些日子，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轉去縹緲宮，因為我自己都不止一次的認為，物性之道差不多到頭了。但是，我之所以不去，是因為我還在懷疑——我真的認可縹緲之道的態度嗎？」

　　「直到今天，南溟的一位道友轉述王崎道友的話，我才豁然開朗。」

　　「縹緲宮的那些傢伙，總覺得微觀粒子就是此世全部的玄奧所在。微觀領域出了一點瓶頸，他們就大呼小叫，覺得今法要完。可實際上……」

　　「微觀粒子如何構成宏觀的過程，和微觀粒子本身同等重要。」

　　駱維揚頓了一下，輕聲說道：「我深以為然。若是縹緲宮是往微觀領域進軍，一直深入基礎粒子，而歸一盟玄星觀是研究宏觀的存在——那我們，就是這二者中間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