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若有所悟
看風景，還是看殺人？
何易短暫沉默，回道：「去看風景吧。」
刺殺荀王的任務，一直梗在他的心頭，讓他頭疼了不知道多少次，可現在到了即將解決的時候，他反而不那麼著急想要去結束它了。或許這正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就好像當初得到第二份天演策一樣，讓他難以立刻接受吧。
去看看風景也好，放鬆放鬆心情，順便開闊開闊眼界，見識見識仙界的大海，是怎般浩瀚無邊。
冰炎仙子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清秀臉上浮現讚許笑意，撤了神念結界往前疾飛，同時說道：「殺死別人，遠沒有昇華自己重要。我想這件事你應該背負得挺累的，這種時候能夠不焦不燥，實屬不易。」
何易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空寂大能的飛行速度是極快的，別說是龍馬，就算是全速之下的緋姬也比這差了不知多少。
冰炎仙子帶著他在九霄之上掠空疾行，一眨眼便是數十里路，彈指間便越過了一座座山，一條條河。
南無量距離南海已經不遠，隨著風和景的過目流逝，遠方越發寬闊的藍色海天逐漸佔據了視野的更大比例，使得天地時間，漸漸只剩下了藍藍的海水，和藍藍的天。
冰炎仙子隨時可以挪移到極遠的地方，但她並沒有這麼做，因為風景並不是單獨存在，一路看去的才叫風景，突兀出現的，那是場景。
眼看就要抵達南海，冰炎仙子忽然開口說道：「你不必擔心，我很熟悉那人的行事風格，他既然讓你們去殺人，那麼被殺之人，就必然有著取死的道理。不必糾結於是非對錯，這世界本就不是全靠是非因果支撐而存在的，即便要論，凶手也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他，而是荀王自己。」
那個人，自然就是孤僻冷漠的玄國之主。冰炎仙子這般說話，其實也是在表示自己能夠理解他的難言之隱，不會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別人。因為她很熟悉玄主，知道遇到這種事，應當如何應對。
得到這樣安慰，何易的確釋然了許多。老實說讓他去殺荀王，他起先的確只是感覺到困難和壓力，但剛才冰炎仙子說要「去殺人」的時候，他也多少有種負罪感。自己跟荀王無冤無仇，卻因幾句話的關係要害死素未蒙面的那位古老王者，他不可能冷漠到完全沒有任何感觸。不過冰炎仙子說的也對，此時起自玄主，他只是個執行者，並且最終還要靠別人的手來完成。而荀王為什麼會招來殺身之禍，那就只能從他自己身上找原因了，玄主一個至尊，不會無緣無故下這種命令的。
也許八百多年的生命經歷，本身就意味著死亡將近也說不定，否則世間誕生過那麼多不老不死的強者，怎麼現在卻只有這些個呢？
南海終於到了，當他們跨過海岸線的時候，一面深邃的幽藍汪洋彷彿潑滿視野的油漆，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相同的色彩。除了天空和身後的陸地，就只有孤零零的幾座小島略有不同。
仙界的海，顏色更加深邃，也更加純淨，可以說是纖塵不染，仿若一大塊幽藍色的寶石一般唯美。冰炎仙子沒有停下，依舊帶著他往前疾飛，不多時便將海岸線也給甩在了身後，週遭都成了深海。
在天上俯瞰，何易看見了孤島，看見了海鳥，也看到了很多淺水層的大小魚蝦，以及為數不少的各族修士。
冰炎仙子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氣息，心火化身那若有若無的王者威嚴當空掠過，未曾通靈的水生動物和修為低微的修士絲毫沒有察覺，而清明境及更強的修士們則都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不敢稍動。
「南海的亂，在於無數勢力之間永無休止的爭鬥和掠奪。他們為了修煉資源可以不顧門下弟子的死活不斷開戰，有時候輝煌一時的大宗大派，也會在須臾間被覬覦的勢力聯手覆滅。在南海，戰鬥不用管對錯，廝殺也無需緣由，這裡充滿了勾心鬥角和血腥殺戮，幾乎每一刻都有大量修士慘死，就連王者，也曾隕落過不少。」冰炎仙子一邊前行，一邊訴說。她對南海的瞭解很是深刻，也曾多次想過要改變這樣的亂象。可是她終究不是至尊強者，即便修為可以力壓南海所有修士，也做不到兼顧全局，威懾天下。
何易曾經橫穿過山海界的星辰之海，見識過那裡的亂，可是比起南海，星辰之海不但很小，還很小家子氣，相比起來和諧得多了。
就這麼短短片刻時間的飛掠，他已經看見了好幾場不要命的生死廝殺，甚至有一處不大不小的浮島血色殷殷，不知死了多少人。
這片深邃的汪洋，掩蓋了數不清的血腥和殺戮，在它那美麗的外表之下，藏盡了凶戾與悲傷。
何易忽有所悟，嘆道：「南無量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有朝一日你更進一步，震懾南海。可和平如果是由外在的震懾而造就，那它並不會長久。」
冰炎仙子自嘲一笑，哂道：「能震懾就不錯了。世間的紛爭永遠不會停止，即便是師尊那般手段，也只能守護大局，而無法細緻入微保佑每一個眾生。戰與和諧，終究還是取決於眾生自己的意願，我們這些強者能做的，只是從大勢上作出一些壓制，讓他們有一個反思自省的機會。」
爭鬥，是一個永恆不變的話題，打從生命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它就一直存在著。王者可以守護一郡一城的安寧，大能可以保佑億萬里大地不受戰火侵襲，而至尊在內可以鎮壓一個國度，在外可以抗衡其餘仙國，這便是強者的效應。但王者守護的城市裡，會有市井地痞街頭鬥毆，大能守護的億萬里大地，也處處都有人會互相廝殺，至尊的國度裡，更是常常有諸侯互相攻伐，殺戮不斷。
所謂的和諧，只能是相對，所謂的震懾，也正如冰炎仙子所說，只不過是給人在殺戮之中得以休憩，得到反思自省的機會罷了。
有和平就有混亂，有生命就有死亡，世上沒有單面的紙張，很多事情即便明知是壞的，也不是人力所能更改。
何易喟嘆：「若無強者傳道，眾生盡皆弱小，或許爭鬥遠不會像現在這樣慘烈。」
「大爭是爭，小爭也是爭，又有什麼區別呢。救一人行小善，濟千萬人行大善，它們聽起來不一樣，其實差別也並不是多麼巨大。我們傳道，最根本的目的並不是教大家怎麼去變強，而是想要告訴眾生，他們都有追求大道的權利，他們都可以通過自己的雙眼去發現世界的本質，和自己的本質。」冰炎仙子語氣很淡，說出的話，份量卻不輕。
傳道，修行，領悟，看破。眾生生來或許各有區別，有強有弱，可若得了修行的機會，前路的終點，或許都可以是一樣的。
變強和紛爭，並不存在絕對的關係，傳道本身沒有錯，修行也沒有錯，就連戰鬥與殺戮，某種程度來說也不是對與錯可以衡量的。萬物萬事存在世間，各有各的道理，費盡心機去追求對錯道理，只會讓自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找不到答案。
「那你找到自己的本質了麼？」何易問道。
認識自己，有時候比認識世界更難，即便是修為極高的巔峰強者，也未必真正懂得自己的存在究竟是因為什麼。
冰炎仙子神色平淡，回答道：「也許找到了，也許還沒有，其實這都無所謂。我過著自己的人生，我的每一個化身也都在獨立思考和判斷，這樣就足夠了。很多東西，其實沒有必要去刨根問底，只要馬馬虎虎不太差，就是很好。」
若是刨根問底，卻把根給刨斷了，反倒不美。
何易輕輕點頭，若有所悟，不再言語。
腳下的海依舊深邃，誰也不知道那裡頭究竟有多少的水，多少的血，多少的生命。但它存在著，就存在著，不需要計較包含了多少，埋葬了多少，它不過是一片海，藍色的，深邃的海，這樣就夠了。
此時兩人已經遠離陸地不知幾萬里了，何易的沉默讓冰炎仙子看到了一份發自心靈感悟的光芒，略帶迷茫，卻很真誠。她暗暗點頭，讚許道：「你的悟性，不比小明王差。」
「是麼？」何易被這突然的讚美誇得有點意外，哈哈笑道：「雖然有點誇張，不過還是很受用。」
心中暗自比較過無數次，無論哪次都沒有趕上林炎之過。何易清楚，自己還是要遜色些的，不過他並不會因此而感到自卑，只會為好友而欣慰。不管怎麼說，他好歹也是個清明境基本無敵的高手了不是？朋友之間，是不用處處攀比的。
旅途之中一段不長不短的交談，帶來一份不深不淺的感觸，這也是很不錯的收穫。海還很大，想看也看不完，冰炎仙子再次加快了速度，淺笑道：「帶你去認識一個有趣的傢伙，不要太驚訝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