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十九、黑暗跟光明
相比資歷驚人的高開明,傅育林是石澗仁自己發掘出來的人才,而且還不是通過他擅長的面相觀察,僅僅是通過對這座現有度假城的分析,揣摩出前任經營者的思路跟眼光,在十多年前這真是位頗有開拓精神的時代弄潮兒,但現在到底還有沒有發揮餘熱的能力,那就要且走且看了。
但顯然潦倒落魄在家一兩年的傅育林心思上從來沒有遠離這裡,石澗仁派了一輛遊客電瓶車算是他在整個園區內移動的工具,還先於石澗仁有了自己專配的電瓶車司機,這個應該五十出頭的男人還是沒忍住老淚縱橫,伸手在那有點陳舊的電瓶車座位扶手上反覆的摸:「狗日的敗家子,這些不分好歹的……」
石澗仁和他擦身而過,史維梓也跟著電瓶車過來了,跟殘疾人一起聽一把手下命令:「傅先生先擔任我的助理,如何整頓恢復整個溫泉城的營業那就是你們兩位和我這些臨時工作團隊的事情,我要求在本週四以前全部搞定,週五試營業開門,週末正式對外,然後一步步走上正軌,在下週末把溶洞景區也按照這個模式重新營業,其他的修繕改造都是下一步的事情,你們兩位商量著來吧,張主管你找人給傅助理準備一套工作服,再請人好好把他的頭髮鬍鬚打理一遍,我兩天之後來看你們完成搞定的結果,行不行?」
史維梓又有點不習慣這種自主程度很高的模糊指令,反而是這會兒連面相都看不清的傅育林點頭:「沒問題,您就等著看吧!」
石澗仁叫了耿海燕離開,沒回區裡面,而是順著大門出來,跨過溫泉旁邊小河流上的石橋順著走一段,就看見往日還算遊客紛紛的小碼頭現在十多條半沉不沉的竹筏都鎖在岸邊,因為警方還要在溶洞景區內查找搜尋幾天犯罪證據,所以這邊的員工現在都索性支援到溫泉去了。
經過橋口把守的警車,只有石澗仁和耿海燕背著手慢慢走進景區。
正是春暖花開之際,河流兩側峭壁叢生,茂密的野生樹林幾乎都是原生態,鋪天蓋嶺的吊垂下來甚至都遮住了半邊路道,顯然過去一年缺少了管理和員工的景區內完全成了自然生長的狀態,雜草叢生,現在看起來倒是山清水秀,別有一番野朴的味道,但問題就還是跟山頂景區一樣,沒有配套的結果就是除了溫泉城能留住遊客產生消費,這溶洞景區也就最多收點門票,那竹筏顫顫悠悠的只要出一回事故,估計就能把一年賺的辛苦錢賠進去。
耿海燕沒有城裡姑娘對這種山野之趣的好奇,東張西望一番只是有點難以置信:「這一片現在都是你的責任地?」從小在鄉村長大的她,對土地的認識還是僅限於家裡種的那幾畝責任田,但眼前這也太大了吧。
石澗仁其實都是帶著好奇的心理過來的:「從地圖上看,這前後十幾里山區都是劃給了景點的,而現在開發出來的就只有溶洞到溫泉這一段,到底能把這個景區怎麼利用開發起來,我認為這才是我半年來工作的重心,順便能把那個山頂景區也帶動起來,那就更好了。」
耿海燕極目遠眺一下周圍,因為類似峽谷的原因,兩岸陡峭的山脊看不到很遠,有點感嘆:「這麼多樹,我們就算是砍樹開個火柴廠也能賺錢吧?」
石澗仁對她的奇特思路有點難以理解,苦口婆心的介紹關於城裡人喜歡到各種原生態景點旅遊的嗜好,說著就到溶洞口了,這裡現在還停著兩部車身噴塗「刑事勘查」的大型警車,穿著各種警服跟白大褂的人員正在周圍休息吃午飯,遠遠的也有警察注意到這雙走過來的男女。
問清楚是景區管理人員才沒有攆他們走開,但對於案情進展隻字不提,只是說溶洞內部勘查還沒完成,地方上的誰都不能進去,但可以順著這條有點老舊的道路繼續往裡走,就是不能進溶洞。
石澗仁主要是來看看自己的「領地」,站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給耿海燕講解一番這山洞裡面有什麼,就準備往裡面再看看,結果就在這時候,裡面忽然有點小騷動,接著三五名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警察合力拉著一張藍色篷布出來,感覺好像是醫院用的那種手術纖維布,石澗仁還沒反應過來,後面跟著出來的人有點興奮的咋呼:「又找到了!真的還有!」
說完前面幾人就把手裡的篷布直接攤開在路邊,一具還帶著殘破骯髒衣物碎片的骸骨,就赫然出現在眼前!
想來在那陰暗潮濕的溶洞裡,變成這種狀態的時間會比尋常快,所以還能看見蓬亂的頭髮跟髒污的頭骨粘結在一起,衣服看起來依稀是個女性,殘缺不全的模樣應該是件軍大衣裡面裹著的連衣裙,但露出來部位全都是遺骨了,被布片包裹過的地方還有些淺白色,但外露可能一直接觸空氣跟淤泥的部分深色駭人,如果不是這些衣服或者外面纖維篷布的張羅,估計早就散開成一堆凌亂的骨頭了。
耿海燕再暴脾氣大膽,也沒看見過這樣嚇人的東西,嗷嗚一聲就轉身躲石澗仁懷裡,留下石澗仁反倒是有點目光炯炯的看著那不幸遭遇的誰。
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一輩子都會迴避死亡這件事,只有少數人在這一刻才會意識到生存的意義,再不可一世,再芳華絕代的人物,死了以後也就是這樣一抔白骨,誰的骨頭也不比誰更高貴。
只要不擾亂現場破壞證據,刑警們其實不禁止圍觀,何況就這麼兩個人,所以他們也沒什麼忌諱,立刻有人過來拍照、編號、記錄註明方位,有幾個端著盒飯的還過來蹲著一邊吃一邊看,低聲討論細節,石澗仁卻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聽見這是發現的第三具骸骨了!
耿海燕也能聽見,當初和石澗仁面對曾洪富等人毫不畏懼的她,這會兒終於有點後怕,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有點顫抖了,雙手抱緊了石澗仁的腰,使勁把臉蛋貼在那襯衫胸口上,原來死亡真的就在身邊,如果那一晚不是石澗仁做了提前準備,面對自己的恐怕除了死亡就是凌辱,想想那種被人肆意決定生死,毫無生存權可言的驚恐無助吧。
這個世界真的不是只有鮮花和掌聲讚譽,到處都有黑暗的陷阱,這的確能顛覆價值觀世界觀。
石澗仁能感覺到她的顫慄,深呼吸一下抱住姑娘轉身跳下石頭,不再繼續觀望,而是順著長出了不少青苔的道路繼續朝裡面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遠離那片讓人不寒而慄的陰冷,那種感覺帶著死亡氣息的負面情緒。
起碼一百多米以後,連路面上都長出不少荒草了,耿海燕才使勁起伏著胸口緩過點勁來:「就是他們殺害的?」
石澗仁點頭:「應該是,那個龐凱宗不是說漏了嘴麼,總有不從被他們撕票的,又或者一時性起奪了性命的,這人啊只要殺過人,好像心裡就過了那道檻,第二個,第三個,都不過是跟豬狗一般了,所以也根本不會在乎我們是什麼人,這就是亡命之徒,他們看到的世界就是活一天算一天,根本不會把法律和別人的性命放在眼裡。」
耿海燕看著前面連綿起伏的竹林松濤,好像自己熟悉的這種山野也變得有些陰森恐怖,難得拉了石澗仁的衣襟想回去:「走吧,我還是想回到……」話還沒說完呢,忽然一下就驚恐的尖叫起來,感覺有什麼抓了腳背,猛的跳到石澗仁身上雙腿有力的夾住,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差點把石澗仁的耳膜都震破了!
有一瞬間自己也差點暈過去的石澗仁定睛一看,旁邊的草叢裡嗖嗖的有什麼東西在亂竄!
接著就好像跟耿海燕的尖叫聲契合一般,周圍樹上林間立刻就爆發出大片雜亂的吱吱叫聲,好像片刻之前還安靜幽深的深山老林,現在突然變成了猴子的天堂!
就像石澗仁當初在竹筏上看到的那樣,這些景區裡的猴子一點都不怕人,大的小的擠在樹上嘰嘰喳喳,其中幾個活潑的更是抓著樹枝蕩來蕩去,還很有表現欲的就在兩人頭頂穿越吱吱叫,近距離表現它們那長得頗為好笑的一撮毛腦袋。
剛才還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姑娘忍不住咯咯咯的笑起來,還伸手到空中想去摸一把,結果剛才那草叢中分明就跳出來一隻小猴子,應該是被之前姑娘的尖叫嚇著了,呆坐在那使勁摸自己身上。
耿海燕覺得稀罕極了,立刻跳下來過去伸手,這才像是捅了馬蜂窩,估計是以為她要傷害小猴子,一大群猴子落下來圍住她拉扯!
剛才還想跟猴子親密接觸的耿海燕這回嚇得哇哇亂叫,轉身就跑,但叫聲中卻又笑得喘不過氣,猴子們實在是太好笑了!
午後正是山裡陽光最燦爛的時候,生機勃勃的猴群好像一下就把剛才的陰冷之氣驅散了。
這世界可不本來就是光明和黑暗交替並存的?
就看用什麼心態去看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