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天影 作者:蕭鼎 (已完成)

 
arty2008 2016-8-28 22:04: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8 2770289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4 10:30
第一百一十章 微風小巷

  昆吾城中,黑丘閣前堂裡,老馬並沒有馬上回答陸塵的問話,臉色看上去也有些難看,過了一會後,老馬低聲道:「不止一位。」

  陸塵原本有些驚訝的神情此刻慢慢平復了下來,但一雙眼睛中的光芒卻越發鋭利,過了片刻後,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死光頭這是把其他人都得罪光了吧?」

  老馬搖了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魔教勢盛之時,大人風頭無兩,在真仙盟中呼風喚雨,天下側目。到了十年前荒谷一戰後,他更是聲望到了頂峰,壓得其他幾位真君大人毫無面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陸塵道:「死光頭這麼厲害,怎麼現在不囂張了?」

  老馬咳嗽一聲,道:「天下動盪已久,真仙盟中有許多人還是想過些安定日子。」

  陸塵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外面的小巷,目光有些飄忽起來。

  老馬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憂色,道:「真仙盟『大宰院』那裡,廣博真君執掌仙盟財權,對浮雲司這裡向來看不順眼,早就抱怨了多年。除了這位大人外,近日『天律堂』鐵壺真君那兒,也直接發話表示對浮雲司大為不滿,疾言厲色衝著堂主血鶯,但矛頭對著誰,整座仙城裡大家心裡都有數。」

  陸塵略感意外,皺了皺眉頭後道:「鐵壺?這位大人不是向來號稱鐵面無私,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老馬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浮雲司一大堆爛事擺不平啊,三天兩頭不是死個影子,就是失蹤個巡視什麼的,換誰也受不了,也就是天瀾真君死撐著血鶯,不然那位薛堂主早就被捉到天律堂裡去了。」

  陸塵臉色又難看了起來,冷哼了一聲,道:「魔教竟然如此囂張了麼?」說完他頓了一下,忽然又搖了搖頭,道:「不對,雖然那些瘋子不弱,但也不會強到可以正面挑釁真仙盟的地步。」

  老馬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塵把臉轉了過去,看了一眼外頭空蕩蕩的小巷,似乎不願多說,道:「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有數。」

  老馬遲疑了一下,卻是從那張舒服的躺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陸塵身前,臉上少見地浮現出嚴肅神色,低聲道:「茲事體大,我不能胡亂猜測。天下對魔教瞭解深刻者無過於你,若是你有何見解,必須對我清楚說明白了,我才能上報真君。」

  陸塵並不言語,只是看了老馬一眼。

  老馬嘆了口氣,輕聲道:「這是大事。再說了,你心裡應該也知道,他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陸塵沉默著似乎在想著些什麼,過了一會後,在老馬變得有些焦急的目光裡,他淡淡地開口道:「魔教對仙盟確有滲透,但浮雲司是多年來對魔教爭鬥最多的仙盟堂口之一,無論實力、經驗、防備都是極強,能將浮雲司逼到這種地步,死了這麼多人,魔教做不到。」

  老馬死死盯著他,道:「那是誰?」

  陸塵忽然笑了笑,道:「誰最瞭解仙盟,誰最好下手,死了人誰受益最大的,跳得最高叫得最響的,那便是了。」

  老馬臉色忽然蒼白了一下,盯著陸塵看了好半晌,最後才澀聲道:「但你沒有證據?」

  「我沒有。」

  「只是猜想?」

  「只是猜的。」

  「如此大事,你只憑猜測,怕是不能服眾!何況你話裡意思還暗指了那兩位,這豈是空口白話能指摘的?」

  「真君眼底,什麼時候需要證據了?」

  「……」

  屋子裡突然陷入了一片靜寂,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上去彷彿時光都在這條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當光線落在他們身上時,那平凡的屋簷下兩個普通的身影,彷彿也只是歲月中不起眼的螻蟻。

  「這樣是不行的。」老馬輕聲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

  「那兩位是何等人物,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豈可再樹大敵?」

  陸塵面無表情地道:「你要我說話,我說了,這些話你要不要傳給死光頭聽,與我無關。」

  老馬霍然抬頭,看著陸塵,欲言又止,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神色。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

  光影流轉變幻,風中青草微顫。

  陸塵忽然走出大門,來到小巷對面牆邊,伸手摺了一根草葉下來。涼爽的微風徐徐吹著,在這個彷彿被熱鬧城池所遺忘的角落獨自飄舞。

  「你心裡當真是如此想的?」老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陸塵撥弄著手中草葉,平靜地道:「是。」

  老馬走到他的身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但我覺得這話裡似有它意。」

  陸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哦,是什麼?」

  「有誅心之意。」

  「聽不懂,說人話。」

  「你是不是心底仍舊記恨大人,想要害他?」

  「……」

  無聲無息似有驚雷炸響,微風小巷瞬間再度沉寂,青青草葉,在指尖悄然折斷,隨風飄去。

  ※※※

  雲走天光灑落,小巷幽深不知幾許,只有人影對站牆下。

  輕風彷彿也變輕變緩,但依舊頑強吹過,掠起他們的衣襟衣角,卻看不清衣袖中的手掌。

  那風中忽有蕭瑟之意。

  陸塵轉身,摘了一片綠葉,淡淡道:「這話你不該說。」

  「我知道。」

  陸塵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片翠綠葉片,眼神明亮鋭利而帶著幾分冷意,似乎連聲音也冷了幾分,道:「當著我說,便有疑我之意;去與光頭說,便是離間之舉。」

  老馬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是沉默著。

  陸塵又道:「你我相識十年,你應該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實……」

  老馬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道:「其實我根本看不透你。」

  「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何念頭。」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嗎?」

  「這世上根本沒人會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馬一句一句,緩慢卻清晰地說著,盯著陸塵的眼睛,目光銳利如刀,彷彿想要切開陸塵眼中瞳孔裡,那深邃的黑暗。

  有風吹過,衣襟飛舞。

  陸塵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老馬的眼睛。

  兩個男人沉默卻冷峻地對視著。

  衣袖深處,一枚翠綠的葉片忽然枯萎下去,變作一片焦枯敗葉,然後悄無聲息地滑落於地。

  ※※※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後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見那天藍雲走,口中平靜地道:「是你問我的話,我說了,你不滿意便懷疑我,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馬沉默著,沒有回答。

  陸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幹咱們這一行的,整日裡疑神疑鬼緊張畏懼的都有,最後發瘋發狂的也有不少,你再這樣下去,以後也免不了變成一個瘋子。」

  老馬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頭我會把你的話傳上去的。」

  陸塵轉身向屋裡走去,口中道:「傳不傳的,你自己看著辦。」

  老馬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兩步,忽然道:「你救過我的命,我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陸塵的腳步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陸塵說道:「胖子,這十年間,我是把命交到你手裡的。」

  老馬默然。

  陸塵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檻,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進去,過了片刻後,他轉過身子看著老馬,輕聲道:「現在也是一樣。」

  老馬身子微微一震,隨後眼中掠過一絲幽深複雜的目光,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陸塵笑了起來,笑容溫和,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說著,他對老馬揮了揮手,便轉身向小巷外頭走去。

  老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著那個身影漸漸遠去,始終一言不發。

  當陸塵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後,老馬臉上的肥肉突然抖了幾下,在那片刻間他似乎突然全身像是一下子從極度緊繃的狀態裡放鬆鬆弛下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彷彿像是屏息潛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喘了幾下,又伸手在額頭抹了抹,然後無聲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子準備走回屋子那邊。只是才走出兩步,他的身子忽然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忽然走到小巷牆角的一處地方,蹲了下來。

  白白胖胖的手掌從衣袖裡伸出來,到了那磚頭牆邊摸索了一下,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片乾枯焦黑的殘葉,蜷縮成一團。

  老馬默默地看著手中這片枯葉,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那些牆上縫隙裡頑強生長的野草,正在風中充滿生機地微微顫抖著,揮灑著綠意。

  寂靜的小巷裡,老馬的眼底忽然掠過一絲陰霾。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4 17:22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茶小鶴

  崑崙派石盤山上,在氣勢古樸雄偉的大殿後有一間建在松柏之下的靜堂,金丹修士顏蘿平日裡沒事時,便經常在此靜修。

  平日裡少有人前來此處,蒼松翠柏之下,這座靜堂顯得十分幽靜,樹影倒映在地上,隨風微微顫動著,還有遠處林間偶然傳來的幾聲清脆鳥鳴聲,彷彿自有一股世外仙氣。

  靜堂之中,此刻除了一頭鶴髮童顏的顏蘿之外,易昕也跪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泡茶,清香四溢。

  須臾,茶水已成,易昕雙手捧杯放在顏蘿身前案上,道:「師叔,請喝茶。」

  這一隻茶杯通體潔白,看上去猶如初雪一般晶瑩剔透,杯中茶水澄澈,香氣撲鼻,只聞一下便知道是世間十分珍貴的名茶。

  顏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後微微頷首,看著易昕笑道:「你這小妮子,道行未成,這泡茶的工夫倒是厲害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我們家就是種靈茶出身的啊!幾代人傳下來,其他的不敢說,這泡茶的本事還是有的。」

  顏蘿點點頭,道:「說的也是,當年你家那位老祖宗易羽祖師,號稱崑崙茶仙,種茶、品茶、評茶,都是一時無二,這才傳下了你們易家這份基業下來。時至今日,你們易家茶田獨有的名茶『小鶴』,還是聲名遠颺,也難怪你對這茶道上頗有心得了。」

  易昕眼睛眨了眨,向顏蘿靠近了些,低聲笑道:「顏師叔,您若是喜歡『小鶴』茶,待明年收茶時節,我去偷偷給你拿點過來,好不?」

  顏蘿笑罵道:「你這丫頭偷奸耍滑!為何不是今年?」

  易昕扁了扁嘴,道:「師叔,你錯怪好人啦!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小鶴茶種植不易,一年的出產頂天了也就一兩斤,就這還被咱們崑崙派每年慣例定下了七八成,專一作招待禮贈的;然後還有門中其他一些喜歡喝茶的大人們,都別說是像您這樣的金丹修士,就是元嬰真人也有好幾位,哪一位我們易家也不敢得罪啊!」

  她攤了攤手,道:「所以這一年新茶出來,產量一定,轉眼間就是被人定光了,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弄不到了。也就是明年茶葉剛收的時候,我打算偷偷回家,去茶田裡趁著天黑摸一點出來的……」

  說著,她一雙眼睛裡透著無辜可憐的目光,就那樣眼巴巴地看著顏蘿。

  顏蘿失笑,輕輕拍了一下易昕的腦袋,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說著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在易昕那張俏美的臉龐上,左側腮邊兀自殘留著一道寸許傷痕,微微泛紅,顯得有些突兀。她臉色便是微微一沉,手指滑下,在易昕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易昕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身子往後縮了縮。

  顏蘿冷哼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張俊俏臉兒,沒得差點被人毀了。想想真是便宜何剛那廝了,早知道當天一掌就打死了他!」

  易昕微微低頭,但很快重新抬起頭來,露出一絲微笑,道:「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師叔莫要生氣。」

  顏蘿眼中帶了一絲憐惜,道:「你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便受了這樣的大罪,真是苦了你了。」說著她眼神忽然又是一冷,道:「如你之前所言,這麼多年來你們易家上供名茶,也算是結交了不少交情了,結果當日你落難時,居然一個人出頭的都沒有,真是令人齒冷。」

  易昕嘆了口氣,道:「這事我倒是也問過我爹的,但是我爹當日也對我說了,這事怪不了別人。」

  顏蘿略感意外,道:「怎麼說?」

  易昕道:「我爹說,咱們易家的茶葉雖好,但終究也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茶飲罷了,喜歡時喝一下,不喝也沒什麼。可是當日事發時,何毅何師兄乃是天縱奇才,未來前程遠大,大器可期;他師父獨空真人,自己是神通廣大的元嬰境真人不說,又是天兵堂首座,在崑崙宗門內德高望重,便是掌門真人也十分看重於他。那樣的情形下,沒有人會為了一點靈茶去與他們作對的。」

  「我爹說,這事很難去怪別人的。」

  「我爹還說,我們家最大的罪過,就是太弱了。」

  顏蘿默然,過了一會後長吁了一口氣,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這麼說來,我反倒是最傻的那一個了?」

  易昕離席,走到顏蘿身前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垂首伏地,低聲道:「師叔仗義救我於水火危難之中,易昕感激不盡,我們易家上下也深感恩德。日後師叔但有吩咐,易昕一定盡心竭力,不管……」

  顏蘿揮手攔住了她後頭的話,隨即拉起了易昕,眼中流露出一絲慈愛之色,道:「以後自己好好的就行了,而且那件事最後能有那個結果,也並非是我一人的功勞。」

  易昕臉色微微一變,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之前陸塵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恢復了過來,對顏蘿笑道:「但總歸是您救了我啊。所以師叔你放心啦,明年不管怎麼樣,我一定給您弄點『小鶴』來。」

  顏蘿失笑,拉著易昕在身邊坐下,隨即嘆息道:「說起來,這都怪你那個便宜師傅東方老兒,自己傷勢未癒卻硬是要收你為徒,結果閉關到現在還不能出來,卻將你丟在百草堂這裡,反倒是讓別人欺負了。」

  易昕搖搖頭,笑道:「那也不能這麼說,我師父他老人家對我可是恩重如山啊,沒他我也上不了崑崙呢!」

  「呸!」顏蘿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那不著調的老頭,整天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當年若不是他要死要活地非要搶你,我也能將你接引上山了。」

  易昕一聲驚呼,道:「啊,真的麼?」

  顏蘿白了她一眼,道:「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真傻啊?沒有半點緣由的就出頭跟獨空真人還有他手下那個天賦出眾的弟子架樑子?這不是實在氣不過了嘛。」

  「哎呀,真是多謝您!」易昕拉著顏蘿的手,笑嘻嘻地道,「可惜咱們崑崙派不讓多拜幾個師傅,不然我也拜您為師算了。」

  「美得你!」顏蘿笑罵了一句,隨後又道,「不過東方濤那老頭子我認識多年了,在道行上確實比我強許多,若是他沒有閉關療傷生死難料的話,我想那些人也不敢這樣欺負你。」

  易昕一怔,道:「生死難料?我師父他不是就只是閉關休養著嗎?」

  顏蘿哼了一聲,眼底深處卻是有一絲複雜神色掠過,道:「若只是療傷,他早就應該出來了,結果拖了這麼久,那肯定有問題。」

  易昕越來越是驚訝了,道:「什麼問題?」

  顏蘿伸出兩個指頭,道:「兩個可能,其一,東方老兒的傷勢比我們知道的更深更重,連他自己都受不了,拖了這麼久還沒有愈全的話,估計也離死不遠了;第二……」她搖了搖頭,卻是壓低了聲音,對易昕道:「他怕是找到了機緣,這是想趁機衝擊元嬰境界了罷。」

  易昕霍然站起,失聲驚呼:「元……」

  話才出口,顏蘿的手掌已經摀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扯了回來,瞪了她一眼,道:「不可聲張。」

  易昕面上全是不可思議的神情,滿是激動緊張之色,連身子都在不停微微顫抖著。只見她連連點頭,顏蘿這才鬆開手,緊接著,易昕便立刻用雙手摀住了嘴巴,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保守秘密一樣。

  過了好半晌,她彷彿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但雙手仍不敢從嘴上移開,只是透過指縫,顫抖著聲音對顏蘿問道:「師叔,這、這是真的嗎?」

  顏蘿哼了一聲,道:「我說了,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老身認識東方老兒幾十年了,那廝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他什麼德性……這一次,哼!八九不離十吧。」

  易昕捂緊嘴巴,在那邊傻笑起來,看著連眼睛都眯了。

  顏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搖頭也是笑了,道:「若是那老貨命好,真的被他破了那重生死天關,進階元嬰境界,到了那時,你的好日子就該來了。」

  元嬰真人,呼風喚雨移山填海,有鬼神不測通天徹地的廣大神通,自古以來便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是站在人族修真界中最頂尖的那一層。

  但如此人物如此境界,成千上萬年來億萬修士中,卻只有極少極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登頂此境,便是因為在金丹境衝擊元嬰境時,有一道凶險無比的生死天關,極難突破,破境時有域外心魔困擾阻擋,非絶大毅力或強勢氣運者難以成功,其中更是有生死之險,難以揣測。

  「真好!」易昕激動了半晌,忍不住又有些擔心起來,連忙雙手合什,閉眼對天祈禱了起來,道:「求老天爺保佑,保佑師父一切順利,安安穩穩的。」

  顏蘿目光向靜堂外看去,只見松柏之間,遠山依稀可見,仙氣祥雲環繞中,卻不知有誰在深山隱藏不見。

  隔了許久,忽然從耳邊傳來了易昕的聲音,道:「師叔,我有件事想求您啊!」




  叫小賀?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5 11:16
第一百一十二章 鑒仙鏡下

  「什麼事?」顏蘿轉身對易昕問道。

  易昕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師叔,我聽說靈力培植的人選就快要定下來了,這次一共要挑選多少人啊?」

  顏蘿怔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易昕「唔」了一聲,然後期期艾艾地道:「這個……我有個朋友,嗯,也想進這份名額裡啊!」

  顏蘿笑了一下,道:「這靈力培植收的可都是雜役弟子,你們易家今年在雜役弟子中也有人嗎?」

  易昕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就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不是我家裡的人。」說著她又偷偷看了顏蘿一眼,道:「我就是想過來問問您,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顏蘿看著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小丫頭,你這是想讓我徇私麼?」

  易昕嚇了一跳,道:「當然不是,您老誤會了,這不是規矩上說了嘛,靈力培植的人選,我這樣的親傳弟子也有推薦資格,所以向您推薦一下而已。」

  顏蘿想了一下,道:「嗯,這一塊人選確實還有三四天就要公布了,我記得好像都滿了啊。」

  「啊?」易昕一驚,隨即露出失望之色,咕噥道:「糟了!來遲了啊。」說著,她面上有些沮喪,帶了一絲哀求之意,就那樣看著顏蘿。

  顏蘿看了她一眼,忽地失笑,道:「小妮子你裝什麼可憐?罷了罷了,誰叫你馬上就可能是真人弟子了呢,面子大得很啊!將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報過來吧,我看看能否塞一個進去,不過話說在前頭,這靈力培植對道行根基是有要求的,若是之後派人審核時過不了,那也是沒辦法。」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易昕頓時大喜過望,連連點頭,笑道:「多謝師叔慈悲啊,我那位朋友名叫陸塵。」

  「陸塵?」顏蘿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嗯,是的,陸地的陸,塵埃的塵,陸塵。」易昕像是生怕顏蘿聽錯了一般,趕忙又重複了一遍。

  顏蘿點了點頭,道:「好罷,我記下了。」

  易昕眉開眼笑,喜不自禁,在這靜堂裡又陪顏蘿說了一會話,然後便告辭離開了。

  看著那少女步伐輕快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後,顏蘿面帶微笑地微微搖頭。隨後她坐在原地沉思片刻後,忽然站起身轉到旁邊一處櫃子邊,拉開了其中一個抽屜,裡面有一分書簡。

  此刻,顏蘿面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面色淡然的她拿起那份書簡翻開,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在書中某頁處露出了一片信箋,她打開那張白紙,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名字。

  顏蘿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了下來,然後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名字上。

  那上面寫著「陸塵」二字。

  顏蘿凝視著這兩個字,眉頭微微挑起,過了片刻後忽然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這個陸塵什麼來歷,怎麼有這麼多人想暗中幫他?」

  ※※※

  三日之後,陸塵接到了掌管他們這一片雜役弟子的周奎通知,讓他前往石盤山上接受靈力培植的查驗。當時他還在靈田中幹活,得知這個消息後也是有些意外,不過在趕往山上大殿的途中,看到站在那邊等他的一臉笑意的易昕時,他便是心中有數了。

  這一天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易昕站在那一棵蒼翠松柏下,笑顏如花,正是青春美貌,吸引了路上不少雜役弟子的目光。

  陸塵故意落在後頭,等其他大部分人都走過去了,這才走上去低聲笑道:「這就是易大小姐的手段麼?」

  易昕哼了一聲,面露驕傲之色,自矜地道:「如何,本姑娘不錯吧?」

  陸塵伸出了大拇指對她比了一下,道:「說到做到,厲害。」

  易昕掩嘴而笑,看起來很是高興,隨後看了一眼前方大殿,又壓低聲音道:「你也別高興太早了,我聽說這次靈力培植的人大概是要選五十人,但剛才我看著上來這裡的,至少也有六十幾個,你可別被刷下去了啊。」

  陸塵笑了笑,道:「應該沒什麼問題,靈力培植講究的就是以本身靈力去催發、栽培一些特殊靈植,其中最適合的當屬木系和土系,我雖然天資粗劣,但五行神盤上有的就是一根土系神柱呢。」

  易昕一拍手,笑道:「那敢情好,總之好好的過關就行。你上去罷,待會我想辦法從旁邊去偷看一下。」

  陸塵失笑,不過也沒說什麼,就往山上大殿走去。

  ***********

  石盤山大殿中,百草堂召集來的雜役弟子最後都集中在此,陸塵也站在人群中,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見人頭攢動,確實是有六七十人來到了此處。

  雖然此處人多,但大殿中並不嘈雜,崑崙派是個很看重規矩的地方,哪怕是雜役弟子,在入門後也被教育了多次,沒人敢在這裡隨意大聲喧嘩。

  過了一會,大殿後頭一群人走了出來,為首者正是鶴髮童顏的金丹修士顏蘿,在她身後還跟著七八位弟子,有築基境,也有煉氣境的,但看起來都是天資不錯的親傳弟子,在身份上比這一眾雜役弟子是要高多了。

  顏蘿也沒搞什麼訓斥講話那一套,來到大殿後直接就往上首主座上一坐,旁邊自然有人站出來對眾人說話,言簡意賅地說明今日是核查眾人根骨天資,看看誰更適合去做靈力培植這件事,並由顏蘿師叔親自監察。

  接下來那些個親傳弟子走下來,將眾雜役弟子分成了幾組,開始檢驗了。至於檢驗方法,則是與大部分人入門時的鑒仙鏡大同小異,看起來易昕說的確實沒錯,百草堂此番更看重的還是五行靈力的適應性。

  陸塵被分在其中一組,隨後便發現這一場檢驗速度並不慢,一個個被人叫到名字的人上前,然後將手放在鑒仙鏡的鏡面上,從中吸取倒映出的光芒,便能反應出此人的根骨天分了。

  沒過多久,便有人叫到了他的名字。

  當「陸塵」兩個字被喊出時,坐在上頭的顏蘿不動聲色地向這邊看了一眼,而在大殿後頭的一個角落裡,易昕則是偷偷探出了腦袋,有些擔心地往這邊看來。

  陸塵走了過去,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將手放在那鏡面上後,微微閉眼,平心靜氣,然後開始運轉體內靈力。

  遠山深處,忽然隱約有一聲低沉悶雷,在那雲霧之中響起,幽幽而鳴。

  ※※※

  傳說中,某些絶世天才在鑒仙之時,會有異象呈現。

  天鳴地動,虹光經天,雲龍霧虎,瑞獸飛翔,這些都是在修真界中傳說千百年難遇的神奇異象,但很少會有人見識過,因為幾乎所有的異象都是屬於萬中無一的五柱天才的。

  那些彷彿生來就得了蒼天眷顧的幸運兒,連鑒仙時的風光都與眾不同,都那麼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令人心生敬畏崇仰。而普通人,普通的修士弟子們,最多也只能擁有幾道五行靈力所對應的光芒。

  至於今日在這大殿之中,那更是不可能有什麼意外,因為所有的雜役弟子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天資最差的一柱弟子,在他們的氣海神盤中僅僅只有可憐的一根神柱,屬於他們的永遠只會有一道孤獨的靈光。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生之中都只能與這一種靈力溝通,這也直接制約了他們日後在艱難遙遠的修仙道路上所能抵達的上限。

  大殿之中,孤獨而單純的光芒此起彼伏著,每個人大都沉默著,像是這世間最底層的人們,安靜地承受著自己的命運,接受著這個現實。

  陸塵把手放了上去。

  他臉上平靜而自然,毫無異狀,也沒有什麼緊張的跡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早已認命的凡人,普通而平凡。

  鑒仙鏡法寶微微顫抖了起來。

  站在這塊鑒仙鏡旁邊的正好是周奎,他面色嚴謹但心中其實有些無聊,反正看來看去也都是些枯燥單一的東西,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忘了普通的一柱弟子過來檢驗時,鑒仙鏡最多只是反射光輝,根本不可能會有顫抖之類的異狀。

  那一刻如白駿過隙。

  那一刻如電光火石。

  那一刻彷彿只是人們不經意的一眨眼間。

  鑒仙鏡中忽起微光,微光顫慄著,似風過水面的漣漪,幾種詭異的微光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幅混亂無比猶如塗鴉般的怪異畫面。緊接著,在那難以言述的微小至極的一剎那間,一抹黑色忽然瀰漫,抹去了所有光澤。

  那黑色深沉如海。

  那黑光如永恆寂寞的深夜。

  然而片刻後,突然一切散去,如一時眼花,似流雲風捲,所有的一切幻影無聲無息地瞬間湮滅。

  沒有微光,沒有異色,也沒有黑暗。

  鑒仙鏡平靜了下來,一如平日,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在那片刻的瞬間後,一切如夢幻泡影,甚至讓人來不及記憶來不及望見那詭異的一幕。

  鑒仙鏡鏡面上,緩緩亮起了一道黃色的光。

  孤獨,而明亮。

  ※※※

  周奎「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土系靈力精純,還可以。」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5 19:18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流香圃

  黑狗阿土快活地在山林間奔跑著。

  崑崙山脈中幾乎沒有強悍的妖獸,山林裡隨處可見的都是些人畜無害的小鳥小獸,稍微大一點厲害一些的野獸,都藏在深山老林裡,輕易不敢出來。

  這裡唯一的主宰就是人類,確切地說,是崑崙派的修士們。

  阿土當然不知道「狗仗人勢」這個詞的意義,也從來沒聽過狐假虎威之類的話語,不過這些日子來,牠確實在崑崙派石盤山附近的山林間玩得很痛快,每每都要到天黑時分才回去,以至於陸塵都罵了牠好幾次,說牠玩得性子都野了。

  對陸塵的訓斥,阿土每次都是伏耳恭聽,然後堅決不改,牠彷彿從心底深處就特別特別的喜歡山林,喜歡在那些山山水水林林草草中跳躍奔跑,每當這個時候,阿土就會覺得自己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甚至就連瘸了的那隻腿也不再是障礙了。

  有的時候牠甚至還會忍不住站在山上,對著無盡的群山和晴朗的天穹,大聲而淒厲地發出長嘯。

  如一匹月圓之夜的狼。

  嗯,只是有點像而已,牠的叫聲氣勢不夠強大,中氣也不足,而且最重要的是,阿土從來沒在晚上出來過。到了天黑的時候,牠都會乖乖地回家和陸塵待在一起,待在那間簡陋而狹小的房間中。

  這一天陸塵上山去了,阿土又獨自跑去玩耍,牠跑過山林跑過河流跑過山山水水,然後看到了一座有些奇特的山峰。

  那座山隱藏在崑崙群山中,不高也不大,阿土站在山腳下望去,覺得這座山山體有些奇怪,扭曲險峻,好像有點眼熟。

  阿土看了半晌,忽然狗頭中靈機一動,然後找到了答案。

  牠覺得這座山峰的形狀就像是一隻狗頭!

  狗頭一樣的山。

  狗頭山!

  阿土頓時興奮起來,衝著那座山「汪汪」叫著,歡快地跑了過去。但在山腳下牠忽然腳步一頓,卻是看到了一道天然形成的斜坡,佔據了「狗頭山」整個一側,向上延伸而去。

  斜坡一層一層,或有巨岩或有大樹,彷彿總有些天生地長的顯眼的標誌物,將這裡分成了一條從下往上的巨大的階梯。

  一群野豬,幾隻山羊,偶爾飛過的小鳥,還有大群大群的麋鹿從牠眼前走了過去。

  阿土有些畏懼地離那些個子高大的動物遠了些,然後東張西望了一下,又往山上走了上去。到了那無形又巨大的階梯第二層,阿土忽然看到了一隻體型龐大的斑斕猛虎,正懶洋洋地躺在一棵樹下酣睡著。

  阿土的腿一下子軟了。

  幸好那隻斑斕猛虎沒發現牠,阿土連忙逃命,往旁邊跑開,不知不覺又上了一層,然後牠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地便向周圍看去,果然,隨著牠慢慢往這山上行走,這一層層的階梯裡,竟然都有各不相同的異獸停留在此。

  有身長十丈的巨大鱷魚,有通體純白的獨角犀牛,有縱橫馳騁的黑色金雕,甚至還有翩翩如仙的瑞獸靈鶴……

  一層一層,無形的線似乎劃在這座山上,讓所有的異獸們都相安無事,而且奇怪的是,它們似乎也從沒有對其他動物有任何的攻擊舉動,最多也就是往阿土這邊嚇唬性地吼叫一聲,然後把阿土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阿土雖然有些害怕,但不知怎麼,牠心底卻彷彿有一股奇異的衝動在不時激勵著牠,讓牠不時望向那山峰的最高處。

  隱隱約約,那裡彷彿有一個巨大的身影。

  阿土慢慢地接近了那裡。

  在走到山頂時,這隻黑狗已經四腳顫抖,看起來馬上就要支撐不住的樣子,但是很快的,牠就看到了牠想看的東西。

  這座狗頭山的山頂上,確實有一個龐大的身影趴在地上,當那雙巨大的眼睛緩緩向牠這邊看來的時候,阿土突然高興得大叫起來,然後衝了過去,對著那個小山般的巨獸歡快地叫喚著,尾巴拚命搖動。

  就像是牠見到了十分想念十分親近又十分想討好的老朋友。

  那是一隻青牛,雄踞在這山峰之巔,在崑崙山所有瑞獸的最頂端。

  青牛看了阿土一眼,阿土高興地叫著,然而卻不見青牛有任何反應。過了片刻,忽然只見青牛尾巴一甩,伸了過來,如同一道傳說中的捆仙索一樣,瞬間捲住了阿土的身子,然後往空中一拋,頓時就遠遠地飛了出去。

  「汪……」

  一聲淒厲叫喊,狗頭山上下無數異獸都聞聲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從山上飛了下來,在半空中翻轉了好幾次,然後「噗」的一聲悶響!摔在了山腳下某處茂密的叢林裡,半晌沒有動靜。

  山上山下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忽然一切又恢復了正常,眾多異獸仙禽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散步的還是散步,就是沒有一隻過來瞄一眼那隻不知死活的黑狗。

  ※※※

  五日之後,百草堂正式公佈了這一年靈力培植的弟子名單,人數為五十人,陸塵的名字名列其中。

  易昕十分高興,跑來找陸塵慶祝了一番,不過陸塵十分煞風景地對她說以後咱們就兩清了,你也不欠我的人情了之類的話,讓易昕好一陣翻白眼。

  不過這些都沒什麼,當易昕看到灰頭土臉趴在屋裡,身上纏了好幾道繃帶的黑狗阿土時,頓時大驚失色,連忙追問陸塵。

  陸塵卻也不知道,只說前幾天這隻笨狗從山林裡一路爬回來的,樣子很是淒涼,看樣子似乎是在山林裡玩耍時,不小心從哪個地方摔下來了,結果摔斷了好幾根骨頭,費了陸塵好大的勁才給牠接好的。

  易昕當時就心疼壞了,抱著阿土眼淚珠子直掉,輕聲軟語安慰了好一陣子不說,回頭又跑出去買了一大包阿土最愛吃的肉骨頭放在牠面前,算是給阿土養傷補充氣血的。

  奇怪的是,阿土雖然身受重傷,但這貨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異樣情緒,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易昕來了就對她吐舌頭舔手表表親熱,其餘的就沒有什麼了。

  所以到最後,易昕也只能當阿土自己不小心摔壞了,然後又是好一陣叮嚀叮囑,把阿土聽得兩眼無神哈欠連天,最後在她懷中昏睡過去了。

  相比起易昕的心軟,陸塵就乾脆多了。幫阿土接好了骨頭換了藥綁好繃帶,一腳就將牠踹到屋子的角落去了。用他的話來說,這隻笨狗屁用沒有還整天給他找麻煩,遲早還是燉了吃狗肉才是真的。

  易昕氣壞了,抱著阿土要走,誰知阿土跟她親熱是親熱,但凡一到要走的時候就翻臉無情,抱著桌角凳子拚命掙扎就是死也不肯離開這屋子,最後還躲到陸塵的身後,不管易昕怎麼說也不出來。

  這是一隻什麼樣的狗啊!

  易昕對這隻性情詭異離經叛道的黑狗都快絶望了,心裡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

  ※※※

  不管怎麼說,阿土也只是不起眼的小插曲,陸塵在崑崙派中的日子仍然還是按部就班地繼續著。

  參加了靈力培植,靈田這一塊就可以放下了,在百草堂的安排下,陸塵等五十名在靈力上尚有可取之處的雜役弟子離開了石盤山,來到了百草堂下另一處名叫「流香圃」的地方。

  流香圃是一處種植重要靈材的藥圃,佔地很大,但陸塵等雜役弟子暫時只被允許在最外層的「楓園」中做事。

  能夠種在流香圃裡的靈材,最差的也都是二紋,越往深處,品階越高,清香靈氣終日不散,因此而得流香之名。

  而陸塵等弟子的工作則是在最外圍的楓園裡,在百草園上頭安排下來的一些靈植中,用他們的靈力去催動調整周圍靈田泥土裡的五行靈力,令這些珍貴的靈材可以生長得更好。

  這是一項十分枯燥但又需要十分認真仔細的活,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傷到靈草脆弱的根系進而損傷靈材。而如果培植得當的話,這些珍貴的靈草便會比正常情況下長得更好,其所蘊含的靈力和藥力也就更充沛。

  陸塵幹的就是這樣的活。

  幹活的時候,他的樣子和大多數人一樣,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雜役弟子們一個個都蹲在靈田裡,雙手插入地面,有的人還撅起了屁股,然後屏息靜氣地小心翼翼催動著土中的靈力,一道道微弱的光芒在泥土間閃動著,一天下來,他們的身上臉上,往往都會沾染上黑色的泥土,顯得有些骯髒。

  看上去就像是人間俗世裡,最平凡普通不過的農夫。

  那一天,陸塵就蹲在靈田裡,做著自己的事。

  流香圃裡來來往往的崑崙弟子很多,有許多人是要用藥,也有人來百草堂求購靈丹,還有人則是直接花費靈石,請百草堂這裡的人幫忙栽種一些珍貴的靈草靈材。

  當那些高高在上、道行高深的崑崙弟子們路過這裡時,他們大多數都不會看那些低頭如農夫一般的雜役弟子,偶爾也有好奇的年輕人看著這些人,然後發出驚奇而好笑的聲音,說著一些比如「那些人的樣子好像蛤蟆呀……」之類的話。

  陸塵當然也聽到了一些這樣的話語,不過他的臉色一直平靜,也看不出他心裡有何波動,只是在那天傍晚的時候,當他終於做完了所有的活,腰酸背痛地站起身子時,忽然看到遠處一個姣好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走向那流香圃深處。

  那天的晚霞下,她肩頭的那件赤羽披風,彷彿也正像是天邊燃燒的那一片火燒雲。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6 11:11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火生長

  那個女子名叫蘇青珺。

  陸塵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是一位天資極出色的崑崙派天才弟子,年紀輕輕,距離金丹境界更只有一步之遙。她還有一位名氣很大實力很強的元嬰真人師父,甚至於還因為她出身的鐵支是弱勢的一方,她的師父木原真人和其他鐵支的長輩,都隱隱地將未來鐵支崛起的希望寄託在她的身上。

  她是天之驕女,她是頂尖的四柱奇才,她是崑崙派如今最耀眼的年輕天才之一,論聲勢,甚至比何毅都要更勝一籌。

  陸塵這樣的雜役弟子,只能在遠處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眺望著她的背影,彼此之間有如天壤之別。

  或許只有那件美麗得如同火焰燃燒般的赤羽披風,才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讓他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小小山村,那座山和山裡的燕子。

  陸塵看著那個女子的身影走進流香圃深處消失不見,然後默默轉身,也離開了這裡。

  ※※※

  進入靈力培植的名單,來到流香圃這裡幹活後,陸塵的住處也隨之搬了過來。相比起之前在石盤谷裡的房子,他現在的住處明顯要好了一些,首先,地方寬大了一半,屋子採光也明亮許多,包括傢俱都多了不少,甚至還有一張書桌放在窗前。

  或許正是這些無形的好處,才讓許多雜役弟子對此趨之若鶩的吧。

  當陸塵回到自己的那間房子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推開房門,黑影一閃,阿土便迎了上來。

  阿土是兩種妖獸混血的後代,雖然眼下看起來這貨的戰鬥力十分低劣,很是對不起牠的父母,但在恢復速度上卻是很不錯。當初在迷亂之地剛剛救下牠的時候,阿土的斷腿便比易昕的斷手好得要快上許多。眼下也是這樣,前幾日剛剛不知在哪兒摔折了骨頭,現在卻已經差不多好了。

  陸塵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土的頭,阿土搖晃著尾巴,對他叫喚了兩聲,然後不住地看向門外。

  「嗯?你這是想出去玩了?」陸塵問道。

  阿土的尾巴搖得更歡了。

  陸塵笑了一下,道:「你倒是什麼都不怕,骨頭剛摔斷才好,現在就又不記得了?」

  「汪汪汪汪……」阿土一陣低哼,似乎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好吧。」陸塵笑道:「隨便你,反正你要野著我也不管你,不過別給我再找麻煩了。另外現在天黑了,外頭有宵禁的,天黑不能出去,等明天吧。」

  說著,他轉身關緊了房門。因為天黑了屋裡又沒點燈,所以周圍一下子黑了下來,只能依稀看到些傢俱的輪廓,陸塵走到床邊坐下,阿土也跟了過來。

  黑暗之中,阿土的眼睛開始漸漸發亮,那是帶著一點幽綠的奇異目光,在黑暗裡閃閃發亮。有點瘮人,有點陰森,也有點奇異的美感,就像是純淨剔透的綠寶石。

  陸塵看了一會阿土的眼睛,便移開了目光,躺在床上,然後便安靜不動了。

  過了一會,床鋪上有索索的聲音響起,是阿土也跳到了床上來,然後安靜地在陸塵身旁趴下了,身子蜷縮成一團,兩點幽綠的目光緩緩消失,像是閉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是到了深夜萬籟俱靜的時候,屋子內外再沒有一點聲息。

  然後,在黑暗中,一直安靜躺著的陸塵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哪怕是最敏銳的窺視者也很難察覺其中的分別。在這片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眼中的瞳孔似乎也已經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了一體。

  似悄然燃燒的黑色火焰。

  屋裏屋外,一片靜寂。

  又等待了良久,他才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往心口的位置伸去。

  眼看著他的手掌馬上就要碰到胸口時,忽然,從黑暗中伸出了另一隻怪異的手臂,一下子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陸塵轉眼看去。

  兩團幽綠的火焰在黑暗中緩緩亮起,就在他的旁邊。而剛才按住他的手背的,是阿土的一隻前爪。

  陸塵並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他只是在黑暗中安靜地看著阿土那雙奇異的眼瞳,過了一會兒後,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後輕聲道:「你也想去嗎?」

  阿土低聲叫了一聲,似乎像是應答。

  「好。」陸塵說了一句,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將阿土的身子攬了過來,抱在懷中。

  在這個過程裡,阿土十分的配合,沒有絲毫掙扎,從牠身上還傳來了溫暖的體溫,給這個有些冷清的黑夜平添了幾分溫暖。

  在黑暗中,陸塵摟住了阿土,然後右手再一次地,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後深深呼吸,忽地向下按去。

  ※※※

  熟悉的浮沉感陡然襲來,耳邊有呼嘯轟鳴聲似遠似近,那一刻彷彿格外漫長,但在不經意的片刻後,陸塵眼前光芒亮起時,身子已經換了地方。

  陸塵和阿土摔在「樹洞」的地上。

  這一摔當然並不嚴重,也不痛苦,至少阿土就一躍而起,然後十分興奮喜悅地向旁邊跑去,開始好奇地到處聞聞嗅嗅了。

  陸塵從地上坐了起來,看了一眼周圍。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進來這個「樹洞」了,原因當然是上次與白蓮爭鬥時,那個少女的神樹樹枝與他身上的那顆種子突然發生了奇異的呼應,進而將他們兩人包括阿土一起吸進了這裡。所幸的是,當日白蓮不知是被一種什麼力量所壓制,在這個樹洞裡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並沒有發現陸塵這個最大的秘密。

  與過往相比,這個樹洞中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古老斑駁的那些樹牆上重新增添了一些生氣,那些遊蕩糾纏在樹紋裡的濛濛青氣也濃郁了不少,陸塵甚至還看到有一些樹牆上的像是枝頭樹瘤的地方,重新冒出一點點新綠的嫩芽。

  這一切當然都是拜當日他從那根神樹樹枝中擠出的精華所賜,不過那根據說是這世上唯一僅存的一根神樹樹枝,在那時陸塵就感覺到其中蘊含著的生命菁華猶如汪洋一般近乎無窮無盡。也只有那等充沛無比的力量,才能讓這個古老的樹洞重煥生機。

  在神樹樹枝菁華所帶來的所有變化中,最吸引陸塵關注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古老樹洞裡樹牆上的變化,而是在一前一後兩個方向上,在古老的樹牆深處突然出現的兩道門的輪廓。

  那真的只是輪廓而已,因為哪怕陸塵走到近處,用手觸摸,也根本無法找到任何一道縫隙。那兩道門就像是隱匿在濛濛青氣和斑駁樹皮後的神秘之物,看得見,摸不著也打不開。

  陸塵嘗試了很多方法,都對此毫無作用,而哪怕他竭力回想當年在魔教中生活時的所見所聞,包括所有聽到看見過的魔教傳說,也從來沒有與這兩道門類似的東西。

  門,就是用來打開的,所以在那門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

  陸塵下意識地想到了那一天,自己記憶中的滿天星光,和那一片彷彿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空。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

  ※※※

  「汪汪、汪汪……」

  一陣吠叫聲從旁邊傳來,將陸塵從沉思中驚醒。他回頭看去,只見阿土不知何時跑到了樹洞中央的那一片水窪邊,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水裡,口中偶爾會試探著對水中叫喚兩聲,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陸塵走了過去,向水裡一看,只見水下倒映出阿土的影子,忍不住便笑道:「別大驚小怪的,那是你自己的影子。」

  阿土抬頭看了陸塵一眼,口中低聲哼哼了兩聲,忽然又抬頭對著水裡叫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

  陸塵略感詫異,又走近了些,順著阿土的目光看去,只見這只黑狗趴在水邊,目光卻似乎穿過了水中的倒影,在那清澈的水流中,看向了更深處。

  他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沉默地看著阿土,看著這隻狗似乎因為緊張,連脖頸上的毛髮都微微豎起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過去,在阿土身邊蹲下,然後抱住了牠的頭。在他的懷裡,或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體溫和味道,阿土很快平靜了下來,不再亂叫和緊張,身子也放鬆了。

  「沒事的。」陸塵低聲對牠說道:「只是一團討厭的火而已。」

  阿土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應,還是安靜地靠在他的身旁。陸塵低頭看去,穿越了水面,然後看到,在那水面之下的清水深處,波光粼粼晃動的後面,漸漸的有一團陰影顯露出來。

  那是一團在水底深處無聲無息燃燒的黑火。

  但是下一刻,陸塵的眼瞳忽然收縮了一下。

  那團黑火,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模樣變大了一些。

  黑色的火焰無聲地燃燒著,這熟悉的畫面彷彿永遠也不能從他的記憶中消失,如同惡魔一般永遠銘刻在他記憶最深處。

  陸塵慢慢地抬起頭來,眉頭深鎖,看向周圍這片似乎顯露生機的古老樹洞,忽然想到,在這一片生機勃勃之中,難道那團神秘的黑火也同樣吸取著生命精氣的力量,與這個樹洞一樣緩緩生長著?

  難道那團黑火,也和這古老的樹洞一樣,擁有著某種難以想像的生命?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6 19:17
第一百一十五章 紅珀蔘畔

  半個月後,來到流香圃的這一批五十人的雜役弟子,在靈力培植的成效上開始分出了高下,而百草堂也很快地將這些人分成了兩部分。

  一邊四十人,一邊十個人。

  人少的這一組中,在靈力培植的效果上十分出色,經由他們手栽培的靈植長勢比普通靈植要好很多,開花、結果甚至都比其他人要快了一兩天。而人多的這一邊,大多是效果比較普通的。

  陸塵被劃在了人少但成效顯著的這一邊,他雖然只有一根土系的五行神柱,只能調動土系靈力,但他所吸納催持的土系靈力異常純淨,經他手培植的靈草長勢格外茂盛,是成效最好的幾個人之一。

  接下來的時間裡,那四十個雜役弟子仍然還在原地幹活,而陸塵所在的這十個人被帶到了流香圃的另一個地方,一處名叫「草園」的所在。

  與原來的楓園相比,草園這邊所種植的靈草等級明顯又高了一個檔次,園中已經幾乎沒有常見的二紋靈草,有出現的也是二紋靈材中最珍貴的幾種。除此之外,佔了一半面積的地方,種植的已然是三紋靈草了。

  五千年名門大派的底蘊,就在這種地方不經意地顯露了出來。哪怕是陸塵在過往曾經有過豐富閲歷的歷史,此刻在看著這一片藥園,再想著流香圃深處還有更高品階的地方後,也是忍不住為之驚歎。

  而到了「草園」這裡以後,百草堂對這十人的態度也開始轉變,多少有了幾分看重的意味,同時由於草園中靈草價值的貴重程度,對待陸塵等人也更加細心。

  他們每個人不像在楓園裡那樣,只是分到一片土地照顧多株靈植,在這裡,他們被命令每個人只需要照顧一棵靈草,並且每一種靈草都有專人來向他們仔細介紹栽培這種靈草的注意事項和方法。

  到了最後的時候,甚至連顏蘿這位金丹修士都在此出現,親口對他們叮囑,並明言告訴他們,這裡的靈草價值連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你們這些雜役弟子還要更貴重。

  所有的雜役弟子都安靜地聆聽著,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反抗。

  顏蘿放緩了神情,然後和顏悅色地告訴大家,雖然如此,但如果伺候好這裡珍貴的靈植,大家所獲得的收穫也將遠遠大過在當初石盤谷裡,那麼日後修道有成的希望便又是大大增加了。

  陸塵站在人群裡,看著那位鶴髮童顏微笑著的老嫗,心裡想著:「畫得一手好餅啊!」

  ※※※

  作為這一批雜役弟子中功法最純淨、栽培效果最出色的人,陸塵被分配了一株十分珍貴的三紋靈草「紅珀蔘」。

  紅珀蔘這種靈材哪怕是在三紋靈材中也是極珍貴的一種,而且稟性十分古怪,一畝大小的土地上,從來都只能生長一株紅珀蔘,從無兩株並生的情況。

  非但如此,在長有紅珀蔘的土地上,周圍永遠都只會長著一種特殊的名叫「蔘草」的小草,其他的任何樹木花草一律無法生存,哪怕是特意移栽在紅珀蔘附近的樹木,沒過多久也會自行乾枯死亡。

  這是一種十分霸道的靈植,甚至不惜以搶掠其他植株的生命來保證自己的生長空間。不過同樣的,因為紅珀蔘藥力驚人,在煉製靈丹一道上有著廣泛用途,所以多年來野生的紅珀蔘幾乎早就被挖光了,也只有像崑崙派這樣底蘊深厚的名門大派才有能力自行栽種。

  當陸塵看到那株紅珀蔘的時候,發現那是在一片畝許大的土地上,一片青青綠草的中央,有一株結著九粒細小紅果蔘穗的靈草顯得格外顯眼。

  紅珀蔘比周圍那些名叫蔘草的小草要高一些,看上去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王者之氣,但與其霸道的生長習性不太一樣的是,其實在地面上的紅珀蔘相當清秀和可愛,一尺多高的綠色莖葉,顏色青嫩,頭頂有紅色的蔘穗,上頭結著紅彤彤的九顆果子,飽滿艷紅,讓人看了就有種想咬一口的衝動。

  陸塵看了一會兒那些紅色的果子,然後伸出雙手按在紅珀蔘的周圍土地上,緩緩吐納呼吸。

  一道土黃色的明亮光芒從土地中綻放出來,那些泥土的顆粒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然後十分聽話地在陸塵的調動下往紅珀蔘靠去,與此同時,在肉眼並不可見的土地之下,泥土深層的土系靈力也正源源不斷地往這株靈草的根系匯聚而來。

  地面上的紅珀蔘迎風顫動起來,似歡喜無限,連莖葉都隨風起舞著,過了一會兒之後,似乎它頭頂的那些果實顏色都更鮮艷了些。

  陸塵收回雙手,呼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在附近走了走,神態看上去還算輕鬆,而在他這塊土地大約十幾丈外的地方,還有幾塊地,是其他的雜役弟子在栽培另外一些靈植的地方。

  陸塵向他們看去的時候,發現那些雜役弟子多是十分謹慎小心,正在勤勤懇懇地幹活,半點也不敢分心的樣子。

  陸塵笑了一下,搖搖頭收回目光,然後卻是在這片地上找了處平坦的地,徑直躺了下去。

  紅珀蔘周圍到處都是綠色柔軟的蔘草,倒是有點像是綠色的毛毯,陸塵躺在上面倒是十分舒服。他閉著眼睛悠閒地躺了一會兒,忽然只覺得眼前似乎光線一暗,有片陰影站在了自己跟前。

  隨即,傳來了一個聲音,聲音悅耳卻似乎微帶著怒意,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偷懶?紅珀蔘乃是珍罕靈材,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你該當何罪?」

  陸塵睜開眼睛,只見有一個人影站在自己身旁,擋住了天上光線,一時間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在那一瞬間裡,他還是看見了那人肩頭之上,如火焰般燃燒的美麗披肩。

  ※※※

  陸塵坐了起來,然後又拍拍屁股站起,這才抬眼向眼前這個女子看去。

  這是一位容貌極美的女子,眉目如畫,肌膚勝雪,身後背著一柄長劍。看那劍鞘雖是古樸,卻有一種隱隱凌厲之氣暗暗傳來,顯然絶非凡品,甚至有可能是大有來頭的古時名劍。

  而在她肩頭之上,此時靠近看了,陸塵也更加清晰地看到那披肩上一支支赤紅明亮色澤艷麗的羽毛,正是他當初在那個小村後山的天坑邊上所看到過的赤羽。

  蘇青珺。

  他笑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面色平靜溫和地道:「拜見蘇師姐。」

  蘇青珺一皺眉頭,略感詫異,道:「你認得我?」

  陸塵面不改色,道:「師姐你在崑崙派中聲名赫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蘇青珺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看著陸塵,道:「你是被派來栽培紅珀蔘的雜役弟子罷,這等重要的靈材,你怎敢如此疏忽怠慢?你就不怕被百草堂的師長們看到了你這樣子,就要重重責罰於你?」

  陸塵默然片刻,忽然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蘇師姐你應該不在百草堂門下吧?」

  「不錯,你問這個做什麼?」

  陸塵嘆了口氣,道:「我確實是被安排來培植這株紅珀蔘的,不過之前我好像並沒有做錯什麼,或許是蘇師姐你只是看我躺在地上休息,就覺得有些不順眼了麼?」

  蘇青珺臉色一沉,心中看著這男子便越發有些不喜,只是此刻目光掠過此人眉目,卻讓她忽然覺得隱隱有些莫名的眼熟之感,似乎以前什麼時候見過,但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她也懶得去想那麼多,只冷冷地道:「我不是百草堂門下的人,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但這株紅珀蔘是草園內長勢最好最快成熟的一株,我有大用,自然不能容你隨意糟蹋。」

  「哦。」陸塵這才明白了過來,道:「原來這棵紅珀蔘是你定下了啊。」

  蘇青珺第一反應是想點頭,但是忽然間又覺得這人說的話似乎哪裡不對,聽著有些彆扭,但偏偏又說不出什麼來,便越發有些生氣了,寒著臉道:「你不要跟我貧嘴,我只問你,既然百草堂讓你培植這紅珀蔘,你如何不認真幹活,萬一因此日後靈草藥力變差或是藥效流失,豈不是你的罪過?」

  陸塵想了想,道:「蘇師姐,你說這麼多到底是想幹什麼?」

  蘇青珺道:「好好幹活,養好這株紅珀蔘,否則我不會輕易饒你!」

  陸塵眉頭一挑,道:「這便奇怪了,你從哪裡看到我沒有好好幹活,沒養好這株紅珀蔘了?」

  說著,他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蘇青珺,眼底神色似有幾分怪異。

  蘇青珺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話說到這裡,她心裡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平日裡醉心修煉,對靈草栽培之事並不精通,紅珀蔘是她今日需要的一件重要靈材,但除了藥效之外,她確實對怎麼栽種培植這種靈草一無所知。看著眼前這男子似乎有恃無恐的模樣,蘇青珺隱隱覺得自己可能是哪裡說錯話了。

  只是她平日裡向來清高慣了,眾人看她天賦出眾容貌美麗,表面上也多是讓著她,鮮少有人如此當面對她說話。

  而此刻,陸塵甚至都沒等蘇青珺多想,又站在那兒追著說了一句,道:「對了,蘇師姐,你剛才說不輕易饒我,那是什麼意思啊?」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7 09:00
第一百一十六章 窺藥之牛

  這番話陸塵直視蘇青珺而說,隱隱便有幾分挑釁意味,不過看他面上神情平靜,語氣也是平和,又似乎並無此意。

  而蘇青珺看起來顯然也並非是一個急性子爆脾氣的人,對陸塵這句話也沒什麼反應,反而是皺眉問道:「聽你的意思,是我剛才有說錯的地方了?你給我說一下,若果然是我錯了,我自然便向你認錯。」

  「嗯?」陸塵聽了她這句話也是怔了一下,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蘇青珺,頗有幾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從陸塵拜進崑崙派到如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對在宗門裡頗有聲名的這個女子也有所瞭解,再加上昆吾城中老馬私下裡也打聽到了不少蘇青珺的消息並轉告了他,實際上陸塵此刻對蘇青珺的瞭解比大多人都知道得更多一些。

  這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無論從哪一個方面看,身上都彷彿寫著「完美」二字。她天分高,天生是頂尖的四柱奇才,在修行上進境奇快,遠勝常人;她家世好,出身便是昆吾城中最大的世家蘇家,自幼被人萬千寵愛,天材地寶、山珍海味堆積如山;她背景深,除了蘇家在崑崙派中無數或明或暗的勢力外,她的師父更是崑崙派鐵支一脈的首領,哪怕鐵支眼下暫時衰弱,但一脈希望若是都傾注寄託在一人之身,哪怕是如今強盛的昆支也無人敢輕易招惹她。

  年紀輕輕,她甚至就已經看到了金丹境的那扇金光閃閃的大門,未來的道路更是深遠寬廣得令人無法想像。甚至在傳言中,某一次蘇青珺的師父,那位嗜愛美酒的木原真人在大醉之餘,曾有失言道自己這個弟子日後或有一絲機會可窺探傳說中的真君之境。

  當然了,這只是無從證實的流言而已,木原真人自己也在日後多次斬釘截鐵地否認了自己曾經說過這種話,不過類似的流言仍然沒有停歇,在私下裡的崑崙派弟子中悄悄流傳著。

  這樣一位天之驕女,彷彿生來就是站在眾生之上、理應被所有凡人們所敬仰、所仰視的人,此刻卻忽然對陸塵能夠說出「認錯」二字。

  陸塵仔細地看著她的眼睛,那個女子的目光清澈明亮,彷彿沒有絲毫雜質,讓人下意識地覺得她說的所有的話也許都是真心的。

  「喂?」蘇青珺等了一會兒,發現陸塵只是看著自己並沒有回答,不禁皺了皺眉,略微提高了一些聲音叫了一聲。

  不過看她的模樣,顯然,從小到大這位姑娘接受的便是最良好的禮儀,又或許是她本身太過美麗,氣質太過出色,所以哪怕是這樣一聲催促的叫聲,也讓人絲毫不覺得難受。

  陸塵收回了目光,心裡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人和人的差距還真是大啊。頓了片刻後,他指了一下地上的紅珀蔘,對蘇青珺道:「蘇師姐,這紅珀蔘在培植上講究一個『一九』開,也就是一分栽培九分休養的意思。只要做好那一分的工作,將靈田中土系靈力歸聚到紅珀蔘根上週圍,其餘時候便讓它自行生長就好。」

  蘇青珺面上略顯詫異,道:「竟是如此麼?」

  陸塵道:「這法子是百草堂中歷代祖師傳授下來的,我一個雜役弟子當然不敢篡改,若是師姐不信,也可以自行去百草堂中詢問。」

  蘇青珺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頓了一下後又有些疑惑地道:「按你這麼說,這紅珀蔘倒似乎十分容易栽培?但過往幾次我到百草堂尋要這味靈材時,他們卻都說紅珀蔘培植艱難,十分難得的。」

  陸塵笑了一下,道:「這話是對的,百草堂裡的師兄師姐們並沒有對你說謊。紅珀蔘確實不易栽培。」

  說著,他蹲下身子撥弄了一下那株紅珀蔘旁的泥土顆粒,順手捏碎了一小塊泥土,道:「雖說紅珀蔘栽培時大部分時間都是空閒,但在一分的時間裡卻最是緊要,調動土中靈力必須均衡勻速,必須細密歸到靈草在泥土中所有的細根末梢,同時,吸聚調動的土系靈力還必須純淨溫和,只這一步,尋常人便做不到,不是靈力品質不夠,便是道行掌控不行,無法細緻到所有根系,這才有紅珀蔘是最難栽培的靈草之一的說法。」

  蘇青珺看了一眼陸塵,忽然道:「這麼說來,在今年的雜役弟子中,你在靈力培植上很不錯?」

  陸塵道:「我是最好的,所以百草堂的師兄讓我來培植這株紅珀蔘。」

  蘇青珺怔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陸塵居然毫不客氣好不謙虛,倒是與她平日相識的人不太一樣,一時間不禁有些好笑,搖搖頭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竟然如此自信麼?」

  陸塵笑而不答。

  蘇青珺也不再看他,明眸微微發亮,凝視著那株頭頂九顆「紅珠」的紅珀蔘,眼中有好奇和欣喜之色,彷彿是對於自己剛剛知曉了一種新的知識而歡喜不已。

  就過了片刻,她忽然也蹲了下來,似乎絲毫不顧忌這靈田中泥土的骯髒,用她蔥白的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那紅珀蔘。

  「大千世界造化玄奇,哪怕是這小小靈草,竟然也有這等學問,真是令人驚嘆。」她面帶微笑,卻是輕聲讚歎道。

  過了片刻,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蘇青珺轉身才要離開,忽然又頓住身子,回頭向陸塵看來。

  陸塵微微垂首,道:「蘇師姐,還有事麼?」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道:「剛才是我不明就裡,不知紅珀蔘習性而對你妄加指責,是我錯了。」

  陸塵默然片刻,道:「蘇師姐,以你的身份,其實無須對我認錯。」

  蘇青珺淡淡道:「錯了便是錯了,何須遮掩。只是話說回來,這株紅珀蔘對我確實重要,還請你……呃,還未請教尊姓……」

  「陸塵。」

  「嗯,陸師弟,還請你好生栽培這株靈草,若是成熟之後藥力充沛,我一定另有酬謝。」

  陸塵笑了一下,道:「師姐放心就是。」

  蘇青珺點點頭,又沉吟了一下,道:「還有一句話,算是我多嘴一句。或許紅珀蔘習性如此,你也做好了分內之事,但之前隨意躺倒在靈田之中睡覺,無論被誰看到,不免都予人偷懶奸猾之感,對你絶無好處。」

  陸塵深深看了這個美麗的女子一眼,隨即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師姐提點。」

  蘇青珺「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這塊靈田。

  微風從遠方吹拂而來,吹動她輕薄美麗的衣襟,火紅絢爛的赤羽披肩在她肩頭顫動著,似一道燃燒的盛景,在那天光中驚艷了歲月光陰。

  ※※※

  當陸塵在流香圃草園中幹活偷懶被人抓個現行的時候,傷勢已經差不多養好的阿土也從屋子裡跑出來,自己跑出去玩了。

  新的房子周圍環境當然和之前在石盤谷的時候不太一樣,不過因為都在崑崙山中,最多的同樣還是山頭和森林,所以阿土並沒有花多少力氣就習慣了周圍環境,然後熟門熟路地又鑽進了流香圃周圍的山林裡玩去了。

  相比起石盤谷那邊的自由,流香圃這一帶山林裡明顯警戒的味道重了許多,藥圃外圍時時有人巡視那是不用說了,哪怕是在山林裡也偶爾能看到有一兩隊巡邏的守衛弟子經過。顯然,百草堂對這一塊地域還是十分看重的。

  阿土雖然還算不上什麼特別厲害的妖獸,也沒什麼強悍的實力神通,不過鼻子倒是很靈,加上動作也算敏捷,所以在山林裡十分自如,偶遇守衛弟子也會遠遠避開,並沒有出什麼意外。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也很高興,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阿土發現自己找了很久,卻一直無法重新找到當日那座奇怪的「狗頭山」。不過這其實也是正常,從石盤山到流香圃這裡有一段路程,崑崙山又這麼大,那座狗頭山隱藏在群山之中,短時間內還真是不好找到。

  只是阿土心裡不知為何,卻始終對那座狗頭山念念不忘,哪怕當初自己在狗頭山那邊被丟下山受了傷,但阿土心裡還是很想過去看看。

  走啊走,跑啊跑,阿土跋山涉水的還是沒有收穫,看看天色不早,阿土也只得先調頭回去。反正來日方長,以後再慢慢找那座狗頭山好了。

  回家的路對它來說並不難,一路順著氣息,阿土就走了回去,眼看著天色慢慢有些昏暗下來,阿土也走到了接近流香圃的地方。

  但就在這時,阿土忽然身子一震,猛地停下了腳步。只見前方那片山林裡,昏暗的光線中,突然有一個龐大的身影出現在那裡,赫然正是那隻青牛。

  阿土站住了腳步,遠遠地盯著那頭牛,眼中有一些疑惑。

  它很快發現,青牛似乎站在林間,遠遠地眺望著什麼。阿土順著青牛的目光看去,發現在青牛的前方山林之下,便是地域闊大的流香圃,一塊塊形狀規整的靈田整齊地排列在藥圃中,陣陣靈藥靈草清香,在這晚風之中,隱隱約約地隨風飄來,飄蕩在這山林裡,瀰漫開去。

  阿土看著青牛。

  青牛「哞」地低鳴了一聲,抬起頭向著空氣中深深聞了一下,然後面上似乎露出了一絲陶醉的神色。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7 11:45
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所不疑

  阿土待在林間距離青牛還有十幾丈外的地方,遠遠地看著那隻巨獸,當然,同時也將青牛那奇怪的動作、神情都看在眼裡,眼中也是疑惑不解,甚至忍不住自己也抬起頭往空氣中聞嗅了幾下。

  狗鼻子很靈的,所以阿土很輕鬆地就聞到了那股從藥圃方向飄過來的靈藥清香。那種氣味很好聞,與平常的香氣有一些區別,不過阿土聞來聞去,卻只覺得這香氣雖然不錯,卻也沒到讓自己為之陶醉沉迷的地步啊!

  它越發地奇怪起來,當下也不上前,就藏在林中看著那隻青牛。

  只見青牛在樹林中站了好一會兒,面上的陶醉之色不時出現,還常常看著流香圃那邊,眼底露出一絲渴望的神色……但從頭到尾,阿土都沒有看到青牛往那個方向踏出一步。

  約莫半個時辰後,青牛似乎已經滿足了,忽然轉身邁開腳步,離開了這裡。

  阿土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過去,遠遠地跟在青牛背後。

  這一路上青牛從沒有回頭看過,也不知是沒有發現阿土跟蹤而來,又或是它根本不在意渺小如螻蟻般的那隻小黑狗。

  阿土倒是沒想那麼多,就這樣跟著青牛走著,也不知在山野間走了多久,忽然前方視野猛然開闊,然後一座形狀奇特的山峰出現在它的眼前。

  那是一座看起來有點像是狗頭的山。

  狗頭山,阿土終於又找到了通往這裡的路!

  青牛慢悠悠地走上了山,無視山腳下山腰上所有的仙禽猛獸們。而看到這隻青牛,所有的動物也都立刻表現出了恭敬謙讓,似乎在這崑崙山脈裡,青牛就是這裡的王者。

  阿土沒有靠近狗頭山,它躲在一處茂密的草叢裡看著青牛一路走上了狗頭山的頂峰,然後像以前那樣趴下了。阿土看著那座山,還有山上無數的動物們,眼中漸漸露出了強烈的嚮往之色,但在它的眼中,仍然還有些畏懼之色。

  過了一會兒,阿土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已晚,它猶豫了一下後,終於還是默默地向後退去,然後在一片昏暗的陰影中離開了這裡,跑向遠方。

  從背後看去,它的身影很是孤獨,像是一個黑影寂寞地跑向了那即將降臨的黑暗夜色中。

  ※※※

  翌日,陸塵早早幹完了「伺候」紅珀蔘的活,便離開了崑崙下山,來到了昆吾城中。

  在這座龐大熱鬧的城池裡,他站在街頭的時候,在人來人往喧囂的人流中,陸塵卻有片刻的恍惚。

  街上行人千千萬萬,人人都有喜怒哀樂和自己的故事,人人都有自己的去處,每個人也都應該會有一個自己的家吧?

  可是他從來沒有,在這一天的昆吾城街頭上,二十八歲的陸塵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家」這個字眼。

  從小到大,他從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家,他甚至不記得哪怕一個親人的面孔,他站在街頭有些出神地想著的時候,往事、故人如一張張字畫在腦海裡翻過。

  家,是什麼呢?是什麼樣子的?有一個家又是什麼感覺?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或許那就是家?

  他想了一下,心中掠過叮噹的臉,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又想了想,更久遠更加深埋在心間的記憶,那張曾經甜美溫柔的臉龐,那個在迷亂之地荒谷中微笑的女子,那個在動盪、危險而黑暗的歲月中,曾經給過他唯一一絲溫暖的人。

  他微微低頭,沉默地向前走去,然後在心裡將那份記憶再一次壓了下去。

  這座城池這麼大,可是他卻只有一個去處。

  ********

  僻靜小巷裡的黑丘閣,胖子老馬面上帶了幾分奇怪的神色,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陸塵,看著他緩緩端起酒杯喝了之後,沒有放下來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皺了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

  陸塵身子一動,似乎從思索中驚醒,道:「嗯?」

  老馬道:「我看你今天過來,人好像有點奇怪啊,是崑崙派裡發生了什麼事麼?」

  「哦,沒有啊。」陸塵敷衍了一句,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看向老馬,問道:「老馬,我問你個事。」

  「你說。」

  「你家裡還有人嗎?」

  「嗯?」老馬怔了一下,道,「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陸塵笑了一下,道:「沒事啊,想到了隨便問問。」

  老馬猶豫片刻,道:「沒人了,就我一個。」

  陸塵看了他一眼,眼底深處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道:「你騙我。」

  老馬點點頭,道:「你說的對,我騙你的。」

  陸塵哼了一聲,道:「這是為何?你信不過我?」

  老馬道:「咱倆這有十年的交情了吧,危急時我都可以把命交到你手裡,你說我信不信你?」

  陸塵凝視他的眼睛,道:「那為何不對我說實話?」

  「你心裡明白,何必問我。」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老馬忽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中並沒有太多愉快意思,過了片刻,只聽他淡淡地道:「你是不祥之人,只要與你有牽連的,往往便會倒楣受難,不是麼?」

  陸塵忽然不說話了。

  他沉默地看著老馬,目光深邃幽遠,如黑暗的大海。

  屋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連半點聲音都沒有。

  屋外的小巷裡有冷風幽幽吹過,吹起幾許牆頭青草,迎風顫動著,帶了些許寂寥。

  ※※※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陸塵慢慢放下了手中酒杯,看著老馬,平靜地道:「你何必說得這樣直白?」

  老馬聳了聳肩,面色也是淡然平靜,道:「你問我的,我不想騙你。」

  陸塵「唔」了一聲,低頭不再看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在他目光移開之後,老馬似乎鬆了一口氣,拿過酒壺為自己加了一杯酒,但忽然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有些涼意。

  如細針般微微刺痛的涼意,像是冷汗滲出時的感覺。

  老馬凝視著眼前杯中的酒,過了片刻後,一飲而盡。

  「我遇上蘇青珺了,還和她說了幾句話。」前方傳來陸塵的聲音。

  老馬精神一振,向他看去,道:「怎樣?你該不會是真的去找那位的麻煩了罷?我告訴你,從我打聽到的消息看,蘇青珺可是實打實的天才人物,你這傢伙眼下的實力,就算是十個一起上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陸塵看了一眼老馬,笑了一下,眼底有淡淡的一絲微光掠過,隨後道:「你說得對,所以我沒動手啊。」

  老馬臉一沉,道:「沒動手?那你的意思居然是真的還有這種想動手的念頭了?我說你老實點行不行,好好幹咱們抓內奸的大事,別老是節外生枝了。」

  陸塵饒有興趣地看著老馬,道:「奇怪了,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接近蘇青珺就是節外生枝呢?她又憑什麼,就不可能是內奸?」

  「呃……」老馬呆了一下,臉色忽然一變,神情間立刻嚴肅了起來,低聲道,「你懷疑是她?」

  「整個崑崙派上下所有人,現在在我眼裡都有嫌疑啊,除了兩個人。」

  老馬道:「是誰?」

  陸塵指了他一下,道:「一個是你,一個死光頭。」

  老馬苦笑,隨後沉吟了片刻,皺眉道:「崑崙派上下算上雜役弟子不下十萬人,你都覺得有嫌疑的話,那咱們這輩子就不用想其他事了,找不到的。所以正如你之前所說的,那奸細應該還是有些本事地位的人,不過,蘇青珺的話……」

  老馬頓了一下,正色道:「我覺得不太可能是她。」

  陸塵道:「為何?」

  老馬攤手,道:「因為她家世太好,背景又是完全清白,再加上自己的過人天分,這樣的人,你告訴我一個她要走邪路的理由?」

  陸塵笑了一下,慢慢端起酒杯卻沒有喝,而是拿在手指間上摩挲了一會,隨後忽然道:「當年也有人跟你一樣,說過差不多的話啊。」

  「什麼?」老馬問道。

  「魔教長老雲守陽,我的那位……師父。」不知為何,陸塵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飄忽起來,淡淡地說著:「年少時我剛到他身邊,有人也有疑我之意,查了一通沒結果後,還是不放心。雲守陽便笑著對他們說:天底下,豈有將千載難逢之五柱天才虛擲,不為傳人,反用作奸細之人哉!」

  老馬的胖臉上,肌肉忽然扭曲了一下。

  陸塵也沒看他,只是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就那樣有些出神地想著,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笑了一下,喝了杯中酒水,然後對老馬道:「你看,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在那崑崙山上,在最後結果水落石出之前,我誰都不信!」

  「啪。」一聲輕響,是他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然後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同時口中道:「查一下蘇家,特別是蘇青珺小時候的事情,無論事情大小,都告訴我。」

  老馬猶豫了一下,道:「好吧。」

  陸塵走到門邊,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但忽然身子又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猶豫片刻後,又轉頭對老馬道:「還有一個人,你也查一查。」
本帖最後由 arty2008 於 2016-10-7 17:03 編輯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7 17:14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日做夢

  「是誰?」老馬問道。

  「城中白家,那個十歲的天才女孩白蓮。」

  老馬臉色一變,彷彿倒吸了一口涼氣,皺眉道:「你幹什麼啊,那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何況是五柱天才,馬上還將成為白晨真君的弟子,你這是……」

  他的話突然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麼,看著陸塵,嘴巴動了幾下,卻是一個字也沒再說出來。

  陸塵靜靜地看著他,過了片刻後道:「你別忘了,我那個時候也就十一二歲吧,至於真君弟子,五柱天才……」他笑了笑,臉上似有幾分譏誚之意,然後抬頭看了看天空。

  小巷上方狹長的那一片天空裡,有一朵白雲飄過蔚藍的天穹。

  老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聽起來似乎有些艱澀,道:「我知道了,會去查的。」

  「好。」陸塵應了一聲,然後走出了大門,向遠方走去。

  ※※※

  崑崙山中的日子平靜而安穩,就像是當年清水塘中的清水溪,每一天每一日都在流淌著,安靜到讓人彷彿察覺不到。

  流香圃這裡,陸塵漸漸地已經熟悉了這邊的情況,以他溫和的性子也認識了好些這裡的人,有許多是和他一樣的雜役弟子,也有一些平日裡管著這一塊的百草堂正式弟子。至於他自己的本職工作,那株生性奇特的紅珀蔘,這些日子裡也是長勢良好,看起來甚至還更霸氣了些,具體表現就是,在紅珀蔘周圍的蔘草生長的範圍又擴大了少許。

  那些被霸道的紅珀蔘掠奪生機而死掉的野草樹木,陸塵當然不會覺得可惜,反正百草堂在這裡早就預留出了足夠的地盤。正經是蔘草生長地域越大,反映著紅珀蔘長得越好。

  那天之後,蘇青珺又來過一次,在看到紅珀蔘的勃勃生機後,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雖然並沒有真的喜笑顏開,但對陸塵的態度也是變好了不少。

  不過比起石盤谷那邊的靈田,在流香圃這裡的靈草品階上普遍高出不少,但生長時間也會更加漫長,紅珀蔘長到如今這樣大了,但距離收穫的時候至少還要有三個月時間。

  這種事急不來的,百草堂也不會去做揠苗助長的事,事實上就如今這個速度,其實已然是比野生的紅珀蔘生長速度要快上了一倍了。因為有人族修士著意栽培,用靈力細心照料。

  不過這樣一來,陸塵平日裡幹完活便有些無聊了,但或許是當初蘇青珺說過一次,雖然當時陸塵並沒有低頭服軟,但從那天以後,他卻再也沒有倒在靈田裡睡覺了。

  他開始到處閒逛,在流香圃中,不過因為流香圃深處栽種著更高品階的價值連城的高階靈材,他們這些雜役弟子暫時還不能進去,所以他走的地方基本上都在草園這裡。

  草園的地盤其實相當大,栽種的各類靈草靈材極多,歷年來在此做事幹活的雜役弟子們也著實不少。不過對陸塵來說,離他最近也最容易攀交情打交道的,當然還是這一次與他一起過來的那一批雜役弟子。

  一段時間後,他便把這一批十人雜役弟子中的其他九個人都認識了,然後平常最談得來的是個二十五歲的男子,名叫賀長生。

  賀長生這個名字很有意思,聽起來有點土氣但實際上願景極大。天底下億萬生民,夢寐以求的不就是個長生不死麼?所以這名字早就被人取爛了;而在修道一途上,長生與成仙幾乎便是所有修士的終極目標,自古以來,似乎還沒有人能夠做到,哪怕化神真君也不行。

  而賀長生這個人也挺有意思,他是一個很勤奮很踏實的人,做人做事都很認真,脾氣也不錯,通俗點說,就是個老實人。可是他的運氣不知為何有點不好,所以讓賀長生的人生看起來有些倒楣。

  一百年前,賀家在昆吾城中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大族,不過,到了三十年前就已經沒什麼人記得了。賀長生的祖上倒是出過了不起的人物,並且還是正牌的崑崙派元嬰真人,叱吒風雲,笑傲群雄,但後來下場不太好,在迷亂之地的一次大戰中慘死在兇殘的魔教妖人手裡。

  賀家敗落的速度相當驚人,具體原因沒人知道,總之就是從當年的大族急速敗落到如今無人知曉。到了賀長生這一代,居然已經毫無人脈可言了。

  賀長生喜歡修仙,從小心裡夢想著重現賀家先祖的榮光,恢復賀家的名聲,他對此雄心勃勃,併為此做了二十多年的準備,最後變賣了祖上留下來的所有家產,換來了一次鑒仙鏡的機會。

  然而命運從來對老實人就充滿惡意,鑒仙鏡中他的五行神盤給了他當頭一棒,他的天賦差得險些踏不上修煉之道,直到最後苦苦哀求後也才得了一個看起來注定沒前途的雜役弟子名分,而這個名分也徹底掏空了他最後的所有的財產。

  「值得嗎?」

  那天下午,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流香圃草園中的靈田上時,並肩坐在靈田邊上閒聊的兩個人裡,陸塵這樣問賀長生。

  陸塵看上去神色很認真,還用手輕輕比劃了一下,道:「如果你放棄修仙的念頭,靠著祖宗留下的在昆吾城裡的兩棟老宅,或許也能安穩平和地過上一世,又何必在這裡吃苦?」

  「也不算特別苦吧。」賀長生長著一張老實人的臉,看上去普通平凡,不算英俊也不醜陋。他看起來對陸塵也有幾分好感,又或許兩人幾乎完全一樣的境遇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所以他笑著對陸塵說道,「再說了,若是渾渾噩噩地在昆吾城裡混上一輩子,豈非是完全沒希望了?」

  「希望?」陸塵搖了搖頭,看著賀長生道:「可是我並不覺得雜役弟子會有什麼太大希望啊!自古以來就從未聽說過有一柱弟子能成就元嬰真人的。」

  賀長生點了點頭,看起來對陸塵的話並無異議,道:「那個確實很難。不過在咱們崑崙派中有一種高品靈藥,名喚『仙澤丹』,據說是有令天分不足的弟子在天賦上增進一步的奇效,並且對天資越差的弟子藥效越好。」

  陸塵失笑,搖頭道:「你說的那仙澤丹我倒是聽說過,不過那玩意可是無價之寶,配製所需的靈材更無一不是天材地寶,歷來也只有大富大貴的世家才會偶爾求人配製一粒,而且還有一半以上的機會毫無效果。」他隨即嘆了口氣,道:「你若是把希望寄託在這上面,不行的。」

  賀長生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陸塵看了他一眼,道:「怎麼,還有其他的念頭?」

  賀長生「嗯」了一聲,道:「是啊。」

  陸塵來了興趣,笑道:「說來聽聽。」

  賀長生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圍,只見草園中遠近其他的地方,不時可以看到和他們身份一樣的雜役弟子們在靈田裡辛勤幹活著,他凝視著那些人影,過了一會後,道:「我們賀家已經碌碌無為三代人了,如果我還不振作的話,日後我也要傳宗接代,也要有自己的孩子,難道也讓他們過著普通人的日子?」

  「如果我這輩子注定就是這樣趴在崑崙山中最底層裡,起不了身站不起來,這輩子只能在這靈田裡苦苦掙扎乾死幹活,難道日後讓我的孩子也受這樣的苦?」

  賀長生看著陸塵,一雙眼眸裡少見地有明亮的光芒閃動著,那是對未來的嚮往與無盡的期待,他輕聲道:「我在這崑崙山裡多吃一點苦,終究就會積累一些東西,日後我的孩子便會比我現在強一些,就算他仍然還不行,但只要他繼續這樣,我的孫子就一定會更好。就這樣長久下去,終有一日,我們賀家一定會重新興盛起來的,你說對嗎?」

  他笑著看著陸塵,眼中滿是希望的光輝。

  陸塵安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後,道:「不可能,你這是做夢。」

  ※※※

  蘇青珺從流香圃外走進來時,在那條寬闊的大道上走到分叉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拐去草園那邊看看。如今正種植在那邊的那株紅珀蔘,是煉製一味靈丹的主藥,她師父木原真人早已告訴了她,一旦等紅珀蔘成熟長成之後,只要藥效上佳,便親自出面請百草堂首屈一指的千燈真人煉製那種珍罕靈丹,只待藥成之後,她服食靈丹便可衝擊金丹境界了。

  金丹境界啊!

  她如今也只有二十二歲,這般年輕,近兩百年來崑崙派都未曾有過如此的天才。哪怕是她從小早已習慣了自己在修煉上的勇猛精進,但一想到那金丹境界,她心中也是忍不住的嚮往與激動。

  大道上迎面走過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蘇青珺認得那位年紀大的白髮女子,正是百草堂的金丹修士顏蘿,連忙見禮,而隨後她看著在顏蘿身旁的少女有些眼熟,很快又看到在這少女臉頰上的那道傷痕,於是便很快知道了她就是易昕。

  那件事轟動了整個崑崙派,她當然也知道了。

  她對易昕笑了一下,易昕也對她微笑回禮,看起來在這個晴朗的天氣裡,這個少女心情不錯,似乎漸漸地已經從日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辭別顏蘿後,蘇青珺向草園走去,但是沒過多久,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卻見易昕快步也走了過來。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7 22:00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亂山雀

  易昕也看到了蘇青珺走在前方,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便走了過來,然後笑著對蘇青珺打了個招呼,道:「蘇師姐,你也去草園嗎?」

  她們此刻走的這條路是從大道上分岔過來的一條支路,只通向草園。

  蘇青珺點了點頭,道:「我有一味靈草種在那裡,過去看看。你呢,也是去看靈草的嗎?」

  易昕笑著道:「那倒不是,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邊做事,順路過去看看他。」

  「哦。」蘇青珺笑了一下,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便自然而然地並肩向前走去,順便聊了起來。

  兩人出身相似,都是昆吾城中的世家女兒,年歲也相差不大,聊著聊著便有些共鳴之意。比如昆吾城的風華景物,人情故事,居然都頗有共通之處,一下子就覺得親近了不少。

  末了,易昕還感嘆了一句,笑著對蘇青珺道:「想不到蘇姐姐你也是這般好相處的人啊!」

  蘇青珺微笑道:「這話怎麼說的,莫非你以前聽說了我不好相處麼?」

  「沒有沒有。」易昕連忙否認,笑道:「那是因為蘇姐姐你打小就那樣出色了,在我知道你這個人以後,就總覺得你處處都比我們普通人厲害許多,好像是高高在上的感覺,從來也不敢想著能和你這般親近呢!」

  蘇青珺莞爾,眼神溫和,但目光掃過易昕那張俏麗青春的臉龐時,看見了她白裡透紅的臉頰邊那道傷痕,在那青春洋溢的臉上顯得異常突兀和刺眼。

  她的心裡頭沒來由地震動了一下,再看易昕時眼神裡便多了一絲隱約的憐憫,有些想問問這件事,但是很快的,她又把自己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她微笑著看著易昕,與她說著話聊著天,就像是自己完全沒有看到絲毫的不妥,就像是那道傷痕從來不存在一樣,神色間彷彿更是親近了幾分。

  眼看著快走到草園時,忽然從她們兩人的頭頂上方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的鳴叫聲,兩人抬頭望去,都是怔了一下。只見一群小鳥大約有八九隻的模樣吧,撲棱著翅膀慌慌張張地從她們頭頂飛了過去。

  「咦?」

  易昕看著那群小鳥飛去的方向,吃了一驚,道:「這些鳥兒怎麼飛到草園裡去了?」

  蘇青珺也是皺起了眉頭,看上去臉上也有些疑惑之色。

  流香圃這一片藥園之地,種植的都是各種靈草靈材,價值不菲,不過既然是富含靈力的靈草,除了對人族修士有用之外,自然也會引來一些鳥獸的覬覦。

  所以,為了防止靈材受損,百草堂在流香圃周圍又是建牆扎籬,又派人巡視守衛,擋住了地面上的各種山林野獸;至於一些能飛的鳥類,百草堂這裡自然也有對策,他們在流香圃靈田周圍佈置了一些符籙陣法,時時散發一些令鳥類畏懼厭惡的氣息,所以流香圃周圍向來沒有鳥類。

  但是今天這一群小鳥突然往草園方向飛去,似乎一下子並不顧忌了,倒也是異事。

  蘇青珺沉吟片刻,有些不太確定地道:「或許是草園這裡的陣法突然受損失效了?不過在園中平日裡也有守衛弟子巡視的,就這幾隻小鳥的話,應該也沒什麼大事。」

  易昕想想也是,便笑著點了點頭,道:「姐姐說的是,那我們繼續走吧。」

  蘇青珺答應一聲,兩人繼續向草園走去。

  行走之中,蘇青珺抬頭向前方看了一眼,只見此刻天空晴朗,原本飛翔的那一群小鳥似乎速度頗快,轉眼間就已不見了,想來是飛到了草園裡頭。

  遠遠望去,那草園中一片靜謐,似乎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是想到剛才的那些鳥兒,不知怎麼,蘇青珺心裡卻忽然還是有些不安起來。

  那些鳥兒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

  草園之中,陸塵與賀長生對立站著,然後賀長生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看。

  「為什麼?」賀長生低沉著聲音,緊皺著眉頭,對陸塵問道,看得出來心裡不大痛快。

  陸塵看了他半晌,道:「你想聽實話?」

  「嗯。」

  「你不過是一個雜役弟子,又是家道中落,變賣了所有家產,如今除了自己外再無任何助力。想著就靠自己一人之力,終你一生,也不會給你未來的孩子留下多少積蓄。」陸塵面色淡然地說著,渾然不管賀長生有些蒼白的臉色。

  「你想著有朝一日,你賀家子孫世代相繼終有一日會中興出頭,且不說日後你的子孫到底願不願和你一樣這般執著,但是你想過沒有,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讓孩子自行拜進崑崙派的,他們也要走鑒仙鏡那道關口。所以,就算你勤勤懇懇勞苦了一輩子,為孩子存了點東西,但只要有一件事發生,就能輕易地將你這輩子的辛苦化為烏有。」

  「是什麼?」賀長生忍不住問道。

  陸塵嘆了口氣,道:「如果幾十年後,崑崙派突然提高了參加鑒仙會所需交納的費用呢?」

  賀長生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崑崙派是名門大派,他們不可能……」

  「萬一呢?」陸塵打斷了他的話,反問了一句。

  賀長生喃喃道:「萬一……」

  「咱們今年這一批雜役弟子中,私下裡塞錢賄賂進來的有多少,你不會真的不曉得吧?左右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若是真的有人缺錢了,不要臉了,萬一真的這樣了,你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賀長生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臉色難看得猶如死灰一般。

  陸塵看著他,伸出一隻手掌掌心向上,道:「你看,如今這世道,人生來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天生便站在高處,還有的人,比如你……我……」他慢慢地、慢慢地將手掌翻了過來,輕輕地壓向地面的方向。

  看著那手掌的動作,賀長生的身子似乎都在微微發抖,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卻彷彿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光彩明亮。

  陸塵把手掌壓得很低很低,然後輕聲道:「你自己想一想,你憑什麼能翻身?」

  賀長生抬起頭,看著他,道:「難道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就再難往上前行一步?難道我們子子孫孫,終究都只能做這人下之人?」

  「長生成仙,大道登天,芸芸眾生皆有仙緣。這些話,不都是我們仙道祖師們金口玉言傳下來的嗎!」他看上去有些激動,甚至是有些憤怒地說著。

  「仙緣有啊,從來都有。」陸塵道:「只不過那希望有多小,崑崙山中十萬人,會正好落在你頭上麼?」

  賀長生長吸了一口氣,看上去神情似乎平靜了一些,道:「既然如此,那你跟我說這麼多又是為了什麼?」

  陸塵看著他,道:「我只是覺得,你不用將希望寄託在下一代子孫上了。若有仙緣,你這一世便能翻身,若無仙緣,你苦苦掙扎一輩子再傳遞給子子孫孫,也是沒有用的。」

  賀長生默然良久,道:「有理。」

  ※※※

  靈田中,那個男人轉身拿起鋤頭,看起來又要勤奮地幹活了。陸塵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怎麼,鬱悶了?」

  賀長生頭也不抬地道:「是,不過再鬱悶也得幹活。」

  「不等仙緣了?」

  「等啊,為什麼不等?萬一天上掉餡餅砸中我呢!」

  陸塵笑道:「若有這樣的運氣,你不如試試看能否讓這朗朗晴日裡有白日雷霆?」

  賀長生抬頭向天空望去,陸塵也仰頭眺望,只見天空中一片蔚藍,半點動靜也沒有。

  片刻之後,兩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陸塵攤了攤手。

  賀長生搖了搖頭,道:「那種事太不靠譜了,哪裡會真的有……哎呀!」

  他忽然一聲叫喚,手捂腦門,卻是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正好砸在他的頭上。

  陸塵站在一旁也是嚇了一跳,呆了一下,下意識地道:「不可能這麼巧吧……」

  片刻之後,兩人目光同時望去,隨即都是一怔,只見剛才砸中賀長生腦袋的是一團毛絨絨的東西,此刻丟在了地上,仔細一看,卻是一隻小鳥。

  賀長生俯身撿了起來,托在掌心上看了兩眼,對陸塵道:「死了。」

  「死鳥?」

  陸塵也是面有訝色,正在這時,又聽到一陣嘰嘰喳喳聲,兩人抬頭一看,便看見一群鳥兒約莫有四五隻的樣子,從他們頭頂慌慌張張、急急切切地飛了過去。

  「這裡怎麼會有鳥兒?」賀長生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

  「不知道啊。」陸塵也是有些疑惑,然後又看了一眼賀長生手中的那隻死去的小鳥,只見那好像是一隻最普通不過的山雀,僅有半個手掌大小,此刻死去的身子緊縮成一團,彷彿就連在臨死前,這隻鳥兒看上去也異常的驚慌害怕。

  在這一刻,陸塵心中忽然也掠過了一絲不安,但是又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說起。他也並不知道,在不久以前,類似的情緒也在草園的門口,在蘇青珺的心中泛起過。

  他轉過身看著遠遠飛去的那幾隻小小鳥兒,看著它們慌亂地撲打著翅膀,彷彿逃命一般拚命地飛向遠處,轉眼間消失在遠方山林裡。

  他沉默地想了想,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些鳥兒來時的路上,崑崙山脈群山起伏,似無聲而沉默的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間。

  山脈深深,似有迷霧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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