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天影 作者:蕭鼎 (已完成)

 
arty2008 2016-8-28 22:04: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8 2770316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18 11:25
第一百四十章 沙子

  白牆上的筆跡圖紋鮮紅無比,看起來很像是塗抹著鮮血,同時因為太過飽滿,一滴滴的「血珠」有些雜亂地向下流了下來,留下了好些道細細的血痕,讓人看上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個人沉默而耐心地畫著,似乎他所做的事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過隨著他手中的符筆不停揮動,他的聲音也又一次傳了過來。

  「這世上的人呢,大多數都很好騙的,許多時候,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了。」

  「比如這『轉生陣』,多年來天下人多以為邪惡無比,每每要殺人取血,塗抹成紋,其實哪有那麼誇張。」

  那個人手臂上抬,勾了一筆,然後轉頭看了一眼,道:「真正要用人血的,那都是魔教中至高神通,而且殺人取血很麻煩的,哪有硃砂用得舒服,對吧?」

  燭火之下,那個人的面孔上戴著一個黑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留下了兩個幽暗深邃的眼孔。

  賀長生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陣害怕,叫道:「你、你是誰,要做什麼?」

  那人在面具背後笑了一下,笑聲嘶啞,過了片刻後並沒有回答賀長生的問話,只是淡淡地往他身邊指了一下,道:「你聲音再大一點的話,我就用它割掉你的舌頭。」

  賀長生身子一顫,有些艱難地轉頭看去,果然望見在自己頭顱不遠處的地面上,插著一柄黑色的短劍,看上去鋒利無比,在燭光中倒映出令人心寒的光芒。除此之外,他還看到圍繞著自己的身體,地面上不知何時被挖出了好些道彎彎曲曲的指頭般粗細的小坑道,也不知到底是用作什麼用途的。

  一股寒意籠罩全身,賀長生臉色唰的一下白了,不知怎麼,這個神秘人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凶神惡煞一般,但是那種平淡的語氣卻反而更加令人恐懼。

  賀長生看著那蒙面人又轉過身去,繼續在牆上涂畫那些詭異的符紋,大口喘息了幾聲後,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到底是誰,我哪裡得罪你了嗎?」

  那個人毫無反應,靜靜地畫著,鮮血般的痕跡在白牆上一道道鋪開,隱隱像是有一扇血腥的大門將要成形。

  「魔教、魔教!」賀長生的喘息聲越來越急,忽地急切地道:「這位大哥,我、我沒有招惹你們魔教啊!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符筆飽含硃砂,在白牆上某處重重點了一下,如畫龍點睛,似乎突然讓那些沒有生氣的血痕有了些靈氣,然後在血紋交錯間,一道鮮血淋淋的大門似開未開,彷彿下一刻,就會有惡鬼從那血門之後撲出來。

  那人轉過來,放下符筆,然後走到賀長生的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後靜靜地道:「你沒有招惹魔教,但你對我有用。」

  他看了一眼那白牆上神秘而扭曲的恐怖血門,低聲笑了一下,道:「我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那些夥伴啊,所以呢,只能想辦法讓他們自己出來了。」

  賀長生聽不懂這人話裡的意思,但本能地覺得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之感,他的牙齒開始打戰起來,咯咯作響,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那個人看著他,在他身邊蹲了下來,不過似乎並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反而是看著賀長生的臉,過了片刻後,從那面具背後發出有些感慨的嘆息聲,再過了好一會,只聽他低聲道:「欺凌弱小凶神惡煞,遇見強敵貪生怕死,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

  「站在光明中謙和守禮,在黑暗裡便肆無忌憚?」

  「大概有朝一日……不,應該是很早以前,我可能也變成這樣了吧。」那個蒙面人淡淡地自言自語著,一雙黑暗的眼眸看著被緊捆無法動彈的賀長生,目光中似乎看不到絲毫的情緒,除了一片冷漠。

  賀長生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豬,一隻待宰的豬,那股冰冷的絶望感似乎從身子的每個角落都翻了起來,讓他不停地顫抖著。

  他拚命扭動著身子卻毫無用處,只是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扭曲的蟲子,顯得意外的醜陋,與此同時,他再一次向這個人發出哀告,流下了眼淚求他放過自己,然後無論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來。

  那個蒙面人拿過一團布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賀長生口中發出「嗚嗚」的悶響聲,眼中露出絶望之色,還有一絲痛苦後悔。

  那個蒙面人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道:「你在後悔剛才沒有大聲喊叫救命?」

  賀長生盯著這個人,眼神中如欲噴火一般,像是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但是那蒙面人卻是搖搖頭,然後溫和地道:「這房子周圍我已經布下了隔音陣法,你就算再怎麼喊也沒人聽得到的。這樣子說一下,你大概能安心去死了罷?」

  賀長生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眼中絶望之色更濃,而再看向這個蒙面人的目光裡,恐懼之色也又深了幾分。

  那蒙面人隨手拿起了旁邊插在地上的那柄黑色短劍,在自己面前輕輕橫過,口中道:「你知道嗎,在魔教中有一種極可怕的酷刑,用來懲罰教中犯下天大罪過的人。」

  「那種酷刑名叫『滴血』。」

  「將罪人綁死固定於地,蒙上他的眼睛,然後一點一點切開他的血管,這樣罪人就會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從他身體裡慢慢流出來,滴落到地上。」

  「然後,會有無數可怕的噬血蟲,從你身上的傷口鑽進去,到你的肉身裡,一點一點地吃掉你體內所有的東西,而你呢,甚至也能聽到那些咀嚼的聲音,是不是很有趣?」

  賀長生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腦袋拚命地搖著,口中發瘋似的發出怪異的聲音,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

  那蒙面人看著他,然後伸手拿出了一隻小布袋,在賀長生的眼前搖晃了一下,頓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如沙石滾動,又像是無數小蟲摩擦撕咬的聲音。

  賀長生口中「啊啊」地叫了兩聲,目光僵直,用難以形容的恐懼盯著那小袋,片刻之後,他的下身濕了一片。

  蒙面人放下袋子,又取過一物,卻是一個眼罩,然後慢慢向賀長生臉上放去,靜靜地道:「開始吧。」

  賀長生悲鳴一聲,拚命掙扎起來,但是此刻如案板魚肉,終究是無用了。

  很快的,他的眼睛便被黑色的眼罩牢牢矇住,一片黑暗徹底淹沒了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似無情的鋒刃,落在他的右手手腕上。賀長生的身子瞬間劇烈地顫抖起來,但那股冰寒之意彷彿無堅不摧,瞬間就滲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狠狠地往下壓了一下。

  「滴答……」

  賀長生突然屏住了呼吸。

  「滴答……」

  周圍突然一片黑暗,一片寂靜,只有那輕輕卻清晰的聲音,如一滴水珠落下。

  「滴答……」

  每一滴的聲音,似乎都有著相同的間隔,每一聲滴水的聲音,就像是可怕的鐵鎚猛烈地敲打著他的魂魄。

  每一擊,都讓人魂飛魄散。

  然而夢魘似乎仍然還沒結束,在那可怕又如此清晰的滴水聲中,忽然又響起了一陣細細的「沙沙」聲,如蟲蟻爬過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起來。

  冷冷的可怕的一絲麻癢感覺,從他傷口處傳來。

  賀長生再也忍受不住,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聲,但是所有的聲音,最後都被堵在了他的喉嚨深處。

  夜風淒涼,有人吹滅了蠟燭,黑暗湧來,讓這個世界陷入一片陰影之中。

  ※※※

  那個蒙面人緩緩站起,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全身都如篩糠般、甚至開始不似人形的人,收起了手中那個小袋子,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地上的那些細小扭曲的坑道中,正有鮮紅色的液體緩緩滴落,發出有條不紊的聲音。

  房門打開時,有低沉的「吱呀」聲,看一眼屋外的世界,已是深夜時分。

  他關好房門,走到了路邊黑暗處,在那棵大樹下面坐了下來。黑暗的樹影朦朦朧朧,遮蔽了他的身影,片刻之後,從樹後走出了一個黑影,是一隻黑狗,聞聞嗅嗅地來到了他的身旁。

  蒙面人摘下了面具,藉著微光,看清了他的面容輪廓,正是陸塵。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連眼神中的光芒都有幾分黯淡下來。

  阿土站在黑暗中凝視著他,過了一會靠了過來,用頭輕輕蹭了蹭陸塵的手臂。

  陸塵伸手抱住了它,輕輕摸了摸阿土的腦袋,低聲道:「做好了。」

  阿土低低嗚咽了一聲,像是回應他的話。

  陸塵抬頭看了看這黑暗的夜色,眼眸深處掠過一絲複雜情緒,過了片刻,他拿起了那個小袋子。

  阿土的眼睛盯著這個小袋子,一眨不眨。

  陸塵也看著這個小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對阿土道:「你看,我說的是對的吧?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啊,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他的手輕輕鬆開,布袋口的繩子掉落下來,在夜風中,裡面的沙子被風吹拂而起,飄落向遠方寂靜清冷的夜色深處。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18 18:23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後紛擾

  晨光亮起的時候,陸塵打著哈欠走出門,和許許多多的雜役弟子一起,走向流香圃的方向。一路上遇到不少認識的同門,彼此打著招呼,有一兩個熟悉些的還對他開著玩笑打趣道:「你這是昨晚沒睡好嗎?」

  「睡不夠啊,天天幹活,累死了。」陸塵搖著頭,感嘆道。

  旁邊的雜役弟子都是點頭,看起來大家都是心有同感。崑崙派中種種規矩,壓榨雜役弟子供奉天資好的人,其實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只是不管怎麼說,畢竟崑崙派還是名門正派,還是會給雜役弟子一點希望,只要你運氣天資全部都到了的話,確實還是有機會出人頭地的。

  希望微小,但長生成仙的美好已然足以令人心甘情願地為之奮鬥了。

  一路上閒聊著,走到流香圃的時候,朝陽已經升起並照在這片闊大的藥園上,迎面吹來的風也帶來了流香圃中獨有的清香。眾多的雜役弟子們就像是辛勤的蜜蜂一樣,紛紛飛向自己的靈田,陸塵也在人群中走著,來到了那塊種著鷹果樹的地方。

  當他站在那塊靈田邊的田埂上時,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正是個天高氣爽的好日子。

  其餘的人很快也都來到了這裡,又過了一會,顏蘿和林盛兩位金丹修士也到了,當下眾人便要開始時,突然點卯的林盛皺了皺眉,大聲道:「等一下,少了一個人。」

  眾人愕然站住腳步,紛紛回頭看去。

  顏蘿也是有些詫異,道:「這麼好的機會,難道還有人不識好歹,誰啊?」

  林盛看了看手中名冊,又望了一下站在那邊包括陸塵等人在內的雜役弟子,沉吟片刻後對顏蘿道:「有個叫賀長生的弟子沒到。」

  顏蘿「哼」了一聲,道:「豎子不知輕重!罷了,不用理會他,總不能讓這麼多人都站在這裡等他一人,開始吧。」

  這話於情於理都完全沒錯,林盛也是沒有異議,當下便下令眾人進去靈田中去培植鷹果,同時看了一眼來路,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之色。眼下這事是顏蘿招呼來的,但出面挑選過來這些雜役弟子的人卻是他,如今賀長生突然無故缺席,雖然顏蘿並沒有任何指責他的意思,但這種情形實在是有些打他的臉面。

  林盛心想,待會等這廝來了,定然要嚴厲訓斥一頓,至於最後中選之人,看來也不能選此人了。

  林盛在心裡這般想著,面上倒是並沒有顯露出什麼來,只是轉過身,看著靈田中在忙碌的那些弟子。

  ※※※

  林盛要想狠狠訓斥責罵賀長生一頓的想法,一直沒有實現,因為整個早上賀長生都沒來。到了中午的時候,林盛的臉色已經開始變得有些鐵青了,周圍的人除了顏蘿之外,都暗自離他遠了些。

  中間顏蘿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不過並沒有多說什麼,這些安排管理雜役弟子的事是林盛的分內事,她隨口說幾句無妨,但要是管得太多,那就是過界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林盛終於忍耐不住,叫了旁邊一個守衛弟子,令他去把賀長生那廝找來。

  此刻的林盛心裡已然是下了決心,若是賀長生過來時不能給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自己就當場發落了他,將這個膽大包天的雜役弟子從流香圃這裡趕出去。

  那個守衛弟子領命去了,周圍的人包括靈田中忙碌的那些雜役弟子也都在暗暗關注著這邊,有些人不動聲色,也有幾個人面露笑意,看來是慶幸自己少了一個對手。

  靜靜的山風吹拂過這片藥園,天空的太陽落下的陽光似乎也是溫和的。

  騷亂是在小半個時辰之後,突然從草園外傳來的動靜,那一陣喧嘩吵鬧聲彷彿自遠方傳來,因為太遠聽得不太真切,但其中似乎夾雜著幾聲淒厲的尖叫吶喊聲,然後迅速地向流香圃這裡蔓延過來。

  靈田邊上,顏蘿與林盛道行最高,最先察覺到了一絲異常,同時轉身看去,沒過多久,只見剛才那守衛弟子面無人色地衝了過來,一下子撲到林盛面前,然後臉上兀自帶著驚恐之色,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死了!」

  「什麼?」

  賀長生橫死的消息轉眼間就在流香圃中傳開,一開始眾人還是詫異驚訝,但很快的,許多人都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崑崙派突然派遣了許多人,直接將那一片地方封禁起來,禁止所有人再接近賀長生的房子。而林盛與顏蘿在最先趕到那地方後,也一直都沒有從那屋中出來過。

  到了下午時分,百草堂的兩位元嬰真人千燈、明珠竟然也趕了過來,面色凝重地走進了那屋子,再遲了一些時候,眼看到黃昏時分,在無數明裡暗裡觀望的目光裡,崑崙掌門閒月真人也沉著臉來到這裡。

  偌大的崑崙派中,一時間竟彷彿是風雨欲來。

  ※※※

  各種各樣的傳言不停地在崑崙派中瘋狂流傳著,關於那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平常毫不起眼的雜役弟子為何突然橫死,又何以竟然能引來了如此眾多神通廣大的高階真人們的關注,這種種疑問,出現了無數個版本的回答。

  有的說,是那雜役弟子被壓榨太過,悲苦難忍,又覺得前途無望,於是絶望自盡的;

  有人對此嗤之以鼻,冷笑道你懂個屁!分明是前些日子那廝被人欺壓得狠了,受不住才死的。至於說誰欺負的人,嘿嘿,如今崑崙派中膽大心黑的就那麼幾家,自己去想唄。反正有的人家做事噁心,小心招報應;

  又有人言之鑿鑿,說那邊之所以引來眾多真人關注,是因為那屋子裡情況太慘了,滿屋滿地的鮮血啊,慘不忍睹,直如人間地獄一般;

  旁邊有人問,一個人怎樣自盡才能搞到滿屋滿地都是血的?然後又是一陣絞盡腦汁胡思亂想。

  到了傍晚時候,傳來的消息漸漸明確清晰了一些,那屋中確有命案,有人死了,死者便是賀長生。

  賀長生死得很慘很慘。

  但究竟怎麼個慘法,沒進去那屋子的人,全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進了屋子的人,沒有一個想說話的,最多被逼急了,也就是面色很難看地說一個「慘」字而已。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崑崙派已經將那屋子周圍數十丈地全部圍了起來,周圍住的其他雜役弟子全部派人仔細詢問過,確定沒嫌疑後另行安排了住處。於是這一片昨天還熱鬧的地方,今天就冷清如同鬼域。

  ※※※

  陸塵住的地方離那裡很遠,並沒有被波及到,也沒有人過來盤問他。所以當天黑下來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待在自己的房子中,讓阿土趴在自己的腿上,開始幫它解開布帶。

  那些沾血的白布被丟在一旁,露出了猙獰難看的傷口,阿土時不時身上會痛得抽搐幾下,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強忍著,老老實實地趴在那裡。

  有些地方傷口快好了,陸塵就沒再管,只是更換了那些傷勢最重的地方,看起來阿土身上還有不到一半的地方裹著白布,比之前似乎看著順眼了些。

  但是它好像又難看了幾分,因為現在的阿土,只有一隻眼睛和半截尾巴,站著的時候瘸腿越發厲害,唯獨是它臉上的那些令人震怖的傷疤,似乎為它額外增添了幾分殺氣,讓它看起來兇了不少。

  「快好了。」陸塵打量著眼前這隻傷痕纍纍的黑狗,然後摸著它的頭,輕聲說道。

  阿土對他應了一聲,搖了搖尾巴,陸塵目光看了過去,只見那半截尾巴搖起來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和怪異,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即又笑了笑,道:「等好了再出去玩時,自己要小心了。」

  阿土獨眼之中,幽綠的光芒一閃而過,然後把頭靠在陸塵的膝蓋上,靜靜地依偎著他,而在陸塵看不見的地方,在那一層幽綠光輝之下的,還有一點很淡很淡的黑色,搖曳晃動了一下。

  陸塵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夜深邃無邊,他的臉上神情同樣也是一片淡漠,過了片刻,他隨手一揮,屋中的燭火暗了下去。

  「睡吧,明天再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

  第二天,仍然是一個好天氣。

  太陽高懸,晴朗多雲,天日昭昭,乾坤朗朗。

  然而一抹陰影已然籠罩在崑崙派中,更新的消息傳了出來,只說以閒月真人為首的好些位元嬰真人們大發雷霆,其原因就是,在那間屋子裡,死得很慘的賀長生,竟然可能是被三界魔教的人所害死的。

  這是數十年來,魔教第一次在崑崙山上如此肆無忌憚地殺人,而且是擺明了車馬,直接表明了身份。

  這當然是毫無疑問地痛打著崑崙派上下的臉,怎能不叫閒月真人等人憤怒無比!在收拾賀長生後事的同時,他還把主管巡山守衛的人罵得灰頭土臉。

  崑崙派「天兵堂」首座獨空真人受召來到閒月真人這裡時,就看著幾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面無人色地狼狽退了出去。而閒月真人看起來似乎仍然餘怒未消,面色鐵青,只有在望見獨空真人時才點點頭示意,隨後也沒有虛言客套,直截了當地便問獨空真人道:「你那位弟子何毅,現在如何了?」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19 11:45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掌門暗流

  天昆峰正陽殿中,此時只剩下了閒月真人和獨空真人兩位,沒有外人在場,再加上平日裡他們二人的關係也是十分熟悉,所以說話也就隨便了很多。

  不過獨空真人乍一聽閒月真人如此詢問,也是忍不住吃了一驚,道:「還在閉關思過呢,掌門師兄,你這是……」

  閒月真人嘆了口氣,沒有馬上開口,伸手延攬示意獨空真人與他一起走到一旁坐下,又喚人進來上了熱茶。

  等奉茶的童子在閒月真人示意下退出大殿後,閒月真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聽旁邊獨空真人讚歎了一聲好茶,便斜眼看了他一眼,道:「這茶便是小鶴。」

  獨空真人點點頭,他身為崑崙派天兵堂多年的首座,見識閲歷早就深厚,什麼東西沒見過,不過此刻他卻是苦笑了一下,嘆道:「這小鶴茶確實是佳品,不過以後易家那邊,我多半是拿不到了。」

  至於為何拿不到名茶小鶴的原因,獨空真人沒有說,但這兩位德高望重的真人心中自然都有數,不外乎就是何剛欺負易家姑娘那件事了,如今易家與這邊勢同水火,這茶葉自然是再也休想了。

  獨空真人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爛事,轉而看著閒月真人,正色道:「師兄,你召我過來,又突然問到劣徒何毅,這是有什麼說法麼?」

  閒月真人點點頭,沉吟片刻,道:「前日流香圃那邊發生一宗命案,本門一個雜役弟子死於非命的事,你聽說了麼?」

  獨空真人頷首道:「聽說了,不過沒過去那邊看過,只是知道一些粗略,怎麼,師兄你這是……」

  閒月真人隨手從懷中拿出了一份書簡遞給他,淡淡道:「上頭是那房子裡的情況,你自己看看。」

  獨空真人有些疑惑地接過來,先是看了閒月真人一眼,隨即低頭開始翻閲。只是他看著看著,眉頭便微微皺起,臉色也越來越是凝重,有那麼片刻工夫,偌大的正陽殿中,便只有他翻頁的聲音。

  如此過了一會,獨空真人看完了所有東西,臉上已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沉聲道:「魔教竟然如此張狂,真是欺人太甚!」

  說著,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閒月真人,遲疑了一下後,道:「師兄,出了這樣的事,你剛才又突然問到了何毅那小子,莫非是想讓他出……」

  「讓他過來見我吧。」閒月真人伸指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對何毅期望甚高,但前些日子那件事,他那個弟弟確實惹了眾怒,他身為兄長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懲戒一二也是難免。」

  獨空真人臉上泛起了一絲喜色,站起身來,道:「那是當然,其實若不是當日掌門師兄你出面為我圓場,百草堂那邊千燈、明珠兩個人還真未必肯那麼輕易掀過此事,我對此一直心存感激。」

  閒月真人點點頭,看著獨空真人,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十年前荒谷一戰後,魔教式微多年,門中少有人再與那些賊子有過接觸,唯獨是你那弟子何毅,數年前在迷亂之地遭逢意外,與魔教餘孽幾番糾纏廝殺,聽說是有好幾年?」

  「三年。」獨空真人立刻回答道:「那孩子心智堅毅剛強,又因昔年家中有至親死在魔教妖人手中,對魔教恨之入骨,所以在迷亂之地裡與那些妖孽爭鬥了好久,三年後兩敗俱傷方才回山。但若論本門中對魔教情況瞭解之深的,無過於他!」

  閒月真人笑了一下,道:「我也是想到此處,所以……當然,若是你覺得他正在閉關修煉,對他道行增進有所影響的話,我也不好……」

  「絶無此事!」獨空真人立刻開口,斬釘截鐵般地說道:「師兄,我又不是老糊塗,這是師兄給他的一個機會,讓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提前出關,而昆吾城眾多世家在魔教威脅之前,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份情,我們師徒二人都是銘記於心的!」

  閒月真人笑了一下,看起來略有幾分感嘆,道:「你知道就好了。這些年來,在宗門裡我坐這掌門之位,始終有人心懷不滿,總說當年我師尊隱退冬峰之時,這掌門之位理應傳給天瀾師叔才對。唉……像千燈、明珠等幾位師弟,對此態度也是曖昧不清,唯獨只有你坐鎮天兵堂多年,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一邊啊!」

  獨空真人冷笑一聲,道:「師兄莫要生氣,那幾位心裡想的什麼勾當,誰還不知道似的,無非就是想藉機打壓,好在那天穹雲間的奇峰上更多佔些東西罷了,可笑!再說了,當年傳位之時,咱們可都是在這正陽大殿上站著的,連天瀾師叔如今都還沒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他們嘰嘰歪歪了。」

  他一拱手,正色道:「師兄放心就是,那些跳樑小丑斷然翻不了天,就算退一萬步說,如今白晨師伯也還在冬峰上待著呢!諒他們也不敢亂來。我現在就去叫何毅過來拜見師兄,有什麼交代的,您儘管說,讓那小子竭盡所能幫你一下,將這隱匿於暗處的魔教妖孽抓出來,定不讓師兄失望。」

  閒月真人含笑點頭,道:「如此甚好。」

  獨空真人轉身去了,看他走路虎虎生風,顯然是十分高興,對於他這等修為心性的人來說,這也是不多見的事,不過由此也能看出,獨空真人對他那個弟子何毅,當真是真心喜歡,期望極深的。遇到這種事,他看起來倒似乎比自己遇到喜事都更高興幾分。

  閒月真人目送獨空真人遠去,偌大的正陽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回頭默然獨坐了一會,忽然又輕輕嘆息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莫名的疲倦。

  有身為化神真君的師尊在世,自己又坐上了掌門真人之位,但底下的那幾個人卻仍然敢時不時的說三道四,他們真有那麼大的膽子?

  就只憑他們幾個元嬰境的真人?

  閒月真人苦笑了一下,臉色漸顯沉重,怕只怕……那些人後頭也有人撐腰啊。

  ※※※

  流香圃草園中,種植鷹果樹的那場比試被這宗突如其來的命案給打亂了。別的不說,就連領頭的顏蘿和林盛二位金丹修士,也好幾天沒回到這裡,剩下這些個雜役弟子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日子總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各種小道消息瘋狂流傳的這些天裡,大家還是每天照常來到靈田邊,雖然也不知道這比試還能不能繼續,但活還是要接著幹,只不過有的人懈怠,有的人多幹點,還有的人似乎格外認真。

  這個特別勤勞認真幹活的人是陸塵。

  他每天該幹活的時候絶不偷懶,老老實實地將所有該做的分內事都做好做完,空閒時候呢,卻也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旁邊田埂上,熱熱鬧鬧地議論著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談論著那不幸橫死的倒楣蛋,又一起想像著如果真是魔教所為,那些傳說中的妖孽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云云。

  大家對溫和有禮的陸塵都沒什麼太多看法,有的人還好心提醒他別費勁了,看顏、林兩位師叔好幾天都沒回來,這件事估計是要黃了,就算不黃,那到時候起碼也得重新比過。不然這幾日他們都不在這裡盯著,誰能說得清楚這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嘛?

  陸塵笑而不語,點頭稱是,不過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別人也就懶得說他了。

  如此又過了兩天,顏蘿與林盛才回到了草園這裡,似乎是聽說命案那邊的事,宗門裡另有安排,所以讓他們二人回來了。

  不過人是回來了,但顏蘿與林盛兩位金丹修士的臉色都不算好看,心情看起來也是糟糕。然後正如大多數人所料的那樣,他們直接無視了這幾日空白期間的結果,對眾人宣布這次比試作廢,待過些日子他們會再度組織一次,那時候再爭取挑出一個合適人選。

  人群中陸塵沉默不語,旁邊人卻都是喜笑顏開,偶爾有與陸塵相熟的同門還走過來取笑他兩句,又拍拍他肩膀,然後語重心長地對陸塵教誨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之類的話,陸塵也是苦笑,然後連連點頭,說諸位說得太對了,這個道理我真是沒想透,以後還要認真修行云云。

  總之,這件事似乎就這麼暫時翻過去了。

  然而事情在一天之後,突然又起了誰都沒想到的變化,顏蘿與林盛再次召集了眾人,然後面色複雜地對所有人宣布,未來不再進行比試,這次的人選已經挑好了,前往如今崑崙派最炙手可熱的天才蘇青珺身邊做事,為她栽培鷹果樹的那個人,叫做陸塵。

  眾人一時嘩然,而看過去連陸塵也是瞠目結舌,似乎完全不明所以,一臉疑惑之色。

  眾人圍著兩位金丹修士問個不停,然後顏蘿神情淡淡地說了,這件事誰說都沒用,因為是蘇青珺自己直接指名挑選的。

  眾人大驚,愈加困惑,七嘴八舌地吵鬧不休,而顏蘿則是眼中頗有深意地遠遠看了一眼安靜地站在人群背後的陸塵,嘴角掛上了一絲頗堪玩味的笑意。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19 19:00
第一百四十三章 諾言

  「所以說呢,你是不是要謝我?」

  在敲開陸塵的房門走進來後,一臉得意的易昕倚靠在桌邊,笑嘻嘻地對陸塵說道。

  陸塵連連點頭,正色道:「這還用說嗎,全靠易大小姐慧眼如炬通風報信,我才能有這個機會啊。」

  「嘿嘿!」易昕看起來更高興了,雙手抱胸,得意地道,「沒辦法,誰叫我就是這麼聰明呢!那天我在路上偶遇蘇姐姐,雖然只跟她說了幾句話,但是從她話裡我就聽出來了,她對鷹果這件事很上心的。所以我就想啊,別人有事暫時不管了,那她自己能不管麼?顏師叔和林師叔不在了,那她肯定自己也要過去看看啊,對不?」

  陸塵不住點頭,口中「嗯、嗯」個不停,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道:「你真是太聰明、太機智了!」

  易昕嘆了口氣,面上露出痛心之色,道:「可惜其他那些人,一個個自作聰明,一有機會就偷奸耍滑,蘇姐姐偷偷在一旁觀望著,定然不喜。如此再看你這勤奮樣子,本身鷹果也培植得好,這還不選你就怪了!所以說呢...」她語重心長地對陸塵道:「陸大哥,以後你為人處事,也應該牢牢記住這個教訓啊,不可以亂來,不可以偷懶!」

  「好好好,我全記住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陸塵呵呵笑著,似乎不管易昕怎麼說,他都有著無限的耐心一直聽下去,以至於易昕自己都吹牛吹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一紅,嗔了他一眼。

  「不管了,這次我是不是幫到你了?」易昕問道。

  「幫大忙了。」陸塵道。

  易昕手一伸,笑嘻嘻地道:「那還不給點好處,快拿來!」

  「那我以身相許好吧?」

  「什麼!」易昕嚇了一跳,頓時臉飛紅霞,啐道:「喂,陸大哥你又不正經啦,說什麼嘛!」

  陸塵哈哈大笑,擺擺手道:「開玩笑了。」

  「哪有你整天這樣開玩笑的,以前剛見面那時候,在迷亂之地,你還說過什麼讓我以身相許呢,太不要臉了!」

  陸塵笑道:「讓你以身相許你不願意,換我以身相許你還不肯,哇,你這人太難說話了吧!」

  「喂……你、你還能不能好好說了啊,陸大哥!」易昕看起來要氣得跳到桌子上了,臉紅得不行,連眼光都水盈盈一般。

  陸塵聳聳肩,拉著她坐下來,隨後笑著道:「好了好了,不說玩笑話了啊。我比你大十多歲呢,怎麼著也不能欺負你這小丫頭啊……唔,不過說到禮物麼,還真一下子不知道該給你什麼。」

  易昕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塵沒注意,只是低頭沉吟了片刻,道:「這樣吧,我現在身邊沒什麼好東西,等以後你找到了稱心如意的郎君夫婿,在你成親的那一天,我便送你一個最好的禮物,好麼?」

  「我成親的時候?」易昕看起來仍有幾分羞澀,但眼神中明亮清澈,彷彿溫柔的水波,閃爍著美麗變幻搖曳不定的粼粼微光,輕聲問道。

  陸塵笑道:「是啊。」

  易昕看了他半晌,忽然嘻嘻笑道:「好吧,不過你自己說的哦,一定是要最好的東西,最好的禮物!」

  陸塵伸出手掌,微笑著道:「君子一言!」

  易昕重重一點頭,也伸出白皙手掌,往他手掌上一拍,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大聲道:「駟馬難追!」

  兩人的手掌貼在一起片刻,從掌心中似有一絲異常柔軟的感覺傳來。陸塵收回手,走到一邊床沿上坐下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自言自語地道:「啊,讓我想想,我好像也不能算是君子呀……」

  「喂!」易昕一跳八丈高,衝過來氣洶洶地一把將他推倒,陸塵倒在床上哈哈大笑,旁邊易昕又好笑又好氣,伸手在他身上連打了幾下,氣哼哼地道:「你這人,太壞了,太壞了,剛答應的事,轉眼就想賴賬啊你……你太壞了!」

  ※※※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巍峨的崑崙山脈屹立在大地之上,似一個個雄偉的巨人,在它的懷抱間則孕育了無數生靈,也隱匿著不為人知的黑暗與陰影。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那棟房子上時,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的安靜祥和,周圍幾乎沒人,所以踏破平靜的腳步聲就顯得異常清晰和響亮。

  來的是兩個人,獨空真人和他的弟子何毅。

  在距離那間屋子十餘丈外的地方有守衛弟子看守著,不過在何毅遞過去閒月真人的手書後,他們就很快讓開了,其中有好幾道目光都落在何毅的臉上,似乎對這個年輕男子比德高望重的獨空真人都更感興趣。

  何毅的臉型模樣與當初他的弟弟何剛有幾分相似,當然了,是在何剛還沒毀容之前的樣子。

  多日不見,不知是不是因為在洞府中閉關多時不見陽光的原因,何毅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但除此之外他神完氣足,神情平靜,似乎完全看不到絲毫當初那件事對他的影響了。

  在走到那間屋子的門前時,獨空真人停下腳步,始終落後他半步的何毅也跟著停了下來。

  左右並無人在,獨空真人看著自己這個徒弟,眼神中終於漸漸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微笑著道:「其實我當日答應掌門師兄的時候,心裡還是有幾分為你擔憂的,只是這機會與你來說太過難得,只能先搶過來再說。」

  何毅面上露出一絲感激之色,垂首輕聲道:「師恩深重,弟子真是難以回報。」

  「不過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我也就放心了。」獨空真人不以為意,笑道,「我本擔心那件事對你打擊太大,會影響你心性,進而惑亂修行,如今看來你非但未受其擾,反而又有精進,應該距離突破金丹境界,只是一步之遙了吧?」

  何毅笑了笑,面色沉毅,並沒有說話。

  獨空真人點點頭,道:「你這樣是對的,其勢未成,便當沉潛隱忍,若能將此番挫折當作磨礪,日後對你修行反而是大有好處。」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淡淡一笑,道:「如今宗門裡人人都以為那蘇青珺為天縱之才,老夫卻是有些不以為然。日後她的成就,還真就未必就能勝過你了。」

  以何毅沉穩的心性,聽到這裡也是吃了一驚,道:「師父,此話怎講?」

  「蘇青珺她自身的天分那是有的,確實厲害,但是造就她如今這般早早衝破金丹境界的,她出身的蘇家和她師父木原一直不惜血本,拚命堆積各類靈材資源的,也是重要緣由。蘇家那是太希望自家再出一位元嬰真人撐門面了,為此可以不顧一切;而她師父木原據我所知,其心中所圖者甚至更大!」

  「比元嬰真人所圖更大……」何毅臉色微微一變,輕聲道,「您是說木原師伯他是想讓那位蘇師妹……成就真君?」

  「自然便是如此了。」獨空真人冷笑了一聲,道:「木原乃是本門鐵支領袖,對鐵支式微多年之勢早已不滿,但以他的能力,又豈能撼動我等昆支,要知道昆支中,可是有白晨、天瀾兩位真君坐鎮的。」

  「所以鐵支想要興盛,唯一的希望就是其門下崛起一位絶世天才,成就化神真君之位,如此自然風起雲湧,一步登天!」

  何毅默然,過了片刻後點點頭,道:「師父所言極是,也難怪木原師伯平日裡對蘇師妹百般照顧,聽說在修行上更是精益求精到了極苛刻的地步,絲毫差錯都不允許,半點遺憾都不能留。」說到這裡,何毅也是笑了一下,道:「也難為那位蘇師妹,居然能在如此沉重壓力下修行,一路勇猛精進到今天的。」

  獨空真人嘿嘿一笑,看起來臉上頗有不以為然之色,道:「眼下這才哪到哪啊,還早著呢!咱們且等著看好戲吧。」說著他頓了一下,又看向何毅,道:「總之,修仙一途漫長艱險,日子還長著呢,小毅你天分才情那都是有的,但在日後修行中,一定要能沉下心,靜心修行,如此才能成就大器。」

  何毅退後一步,向獨空真人深施一禮,沉聲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獨空真人點點頭,道:「話就這麼多,你自己記得就好,我們進去吧。」

  何毅道:「是。」說著走上前去準備推門。

  身旁獨空真人又道:「此事關係到魔教,事關重大,掌門師兄十分重視,你要好生調查,力求儘快抓到兇手,查明真相,不可懈怠。」

  何毅道:「是,弟子明白的。」

  「吱呀」一聲,那兩扇門扉在他手下被推開了,一股陰暗的氣息從房間裡湧了出來,似乎外頭的光線一時間還不能照射進去,只是有一股難聞奇怪的味道飄了出來。

  何毅剛想走進去,忽然只聽身後獨空真人突然又自顧自冷笑了一聲,何毅轉頭看去,道:「師父,怎麼了?」

  獨空真人道:「沒什麼,我只是剛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想笑木原痴心妄想啊。」

  「是什麼?」

  獨空真人悠然道:「木原他心懷大志,不顧一切地讓他弟子成就金丹的時間甚至比白晨、天瀾兩位真君更早,崑崙上下皆以為絶世天才。但是啊,他只顧著高興,卻是沒想過,咱們昆支那兩位神通廣大的絶世真君,到底對他們鐵支的這種做法,高不高興,喜不喜歡呢?」

  說著,獨空真人便獨自笑了起來。

  何毅站在一旁,目光轉向前邊不遠處的屋子,看著裡面幽深的黑暗,忽然間沒來由的,心中一寒。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0 11:10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色迷霧

  風從遠方吹來,吹進了這個封閉的屋子,然後陽光灑落下來,似乎一切都變得溫和溫暖,驅散了曾經隱藏在這裡的黑暗冰冷。

  何毅與獨空真人走進了屋中。

  這屋裡有一股奇怪的氣息,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腥臭味,獨空真人在門檻上停留了一下,皺起眉頭用手在面前揮了揮,道:「這什麼味這麼大?」

  相比之下,何毅倒是沒什麼太過明顯的反應,他往前快步走去,打開了窗戶。隨著光線照射進來,這屋中的情景也隨即展現在他們的眼前。

  鮮紅!

  這是他們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令人震撼的景象。

  屋子幾面白牆上,還有地上,到處都是鮮紅如血的顏色,看上去就像是被潑灑了無數人血,觸目驚心,而且似乎有意地被塗抹畫出了各種詭異扭曲的圖紋,形成了複雜難明的圖案。

  何毅看著牆上那些鮮血淋漓般的圖紋陣式,瞳孔深處微微收縮了一下,然後轉過頭,向著屋中一點點看了過去,最後落在這屋子中央的地上。那邊有一塊空地,彎曲長度看起來,似乎像是一個人形。

  何毅轉頭看了獨空真人一眼,獨空真人點點頭,道:「就死在那裡。」

  何毅蹲下身子,目光在地上那些手指粗細的縫隙線條上看過去,在縫隙中也仍然還殘留著許多鮮紅的顏色,只是許多地方已經乾涸了,看起來就像是發黑的血跡。

  「怎麼樣,看出什麼來了嗎?」獨空真人在他身後問了一句。

  何毅面色看上去有些凝重,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後,道:「這屋中血紋的陣法名叫『轉生陣』,是魔教中極高明的一種法陣,普通弟子是無法布置的。」

  他的手指在一條地上的縫隙邊緣輕輕划過,那裡異乎尋常地並不粗糙,而且一眼看去,幾乎所有的縫隙、粗細、大小都完全一樣。可以想像得到,如果真的有無數鮮血在這些縫隙中流淌時,會構成怎樣一幅令人驚悚的畫面。

  「這個布陣的人,道行高低且不說,但是這手法,卻是極正宗的。」何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一雙眼眸裡卻異常明亮和銳利,彷彿像是有兩團火焰燃燒起來一般,「陣紋、位置、角度、靈力、八方生死門、輪迴之道,轉生陣中所有的緊要之處,他布置得可以說是完美至極。」

  獨空真人走到他的身邊,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何毅冷冷地道:「這樣的陣法,根本無法冒充,必定是魔教之中核心人物所為,而且地位必然極高,才能擁有如此純熟正宗的手段。」

  獨空真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既是如此,我當立刻回去將此事稟告給掌門師兄。小毅,這件事便全盤交給你了,掌門師兄的手令我也放在你這裡,必要時,你可以調遣我崑崙派的一些暗子資源,同時在此手令下,金丹修士以下都不能拒絶回答你的詢問。」

  「若是元嬰境的師叔師伯呢?」何毅突然問了一句。

  獨空真人臉色微變,看著何毅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何毅臉色不變,只是輕聲道:「我只想以防萬一,事先詢問一下。」

  獨空真人看起來對這個問題也有些猶豫,沉吟片刻後,道:「元嬰真人這邊,確實不太好辦。不過此事牽連了魔教,干係極大,也……這樣吧,若你確有需要想對哪位元嬰真人詢問,還是先稟告掌門師兄,由他定奪,出面相召。否則的話,你這樣做事實在是太過容易得罪人了。」

  何毅點點頭,道:「多謝師父體諒。」

  獨空真人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這滿屋血淋淋一般的景象,忍不住低聲罵了一聲,隨即轉身走了。

  何毅並沒有隨師父離開,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最大的任務便是要開始追查那個神秘的魔教中人了。

  他慢慢地走到白牆邊,仔細看著那些血色圖紋,然後靠上前去嗅了一下,又用手輕輕在一抹紅色殘痕上抹了抹。

  果然是硃砂。

  何毅眼中露出瞭然之色,但隨即又掠過了一絲極深的憂心,魔教式微多年,他已經很久沒聽說過還有這等人物了,難道是魔教中某個隱世多年的魔頭又突然出世了嗎?

  但如果是那等大魔巨梟,卻又為什麼會對賀長生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甚至連正式弟子都算不上的人下手?還布置了這樣一個令人驚悚的轉生陣?

  值得嗎?

  不值嗎……

  何毅站在屋子之中,眉頭緊鎖著,目光鋭利如劍,慢慢轉身,看著自己周圍幾乎無所不在的血紅之色,在某一個剎那間,他彷彿有一種詭異的錯覺,就像是自己周圍是一片濃密的血色迷霧,將自己團團圍住。而在迷霧深處,卻一定是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緩緩閉上眼睛,站在這死寂而孤獨的血色屋子中,周圍似有無聲的浪潮,他卻恍若不覺,只是輕聲自言自語著。

  「你是誰?」

  「你想要幹什麼?」

  ※※※

  陸塵離開了流香圃,在許多人羡慕的目光中,前往蘇青珺的洞府。

  身為如今崑崙派最頂尖也最出風頭的年輕天才,新晉金丹,身後又有雄厚背景的蘇青珺,她所住的地方自然不同凡響,是在一座靈力充盈的紫雲峰上,半山腰一處「飛雁台」中開闢出來的一座佔地極大的洞府。

  相比起雜役弟子們群居的情況,整座紫雲峰上的洞府只有四個,而飛雁台這一側的山面上更是只有蘇青珺一個洞府,遠遠望去,只見仙氣蒸騰雲滾懸崖,古木老藤隨處可見,遠有猿啼近有飛禽,可謂是仙家福地,正是天底下每一個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神仙洞府。

  站在這飛雁台上,陸塵也是有些感慨發呆,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看傻了吧!」旁邊傳來一個悅耳聲音,卻是易昕來著。

  陸塵嘆道:「是啊,這人跟人也差太多了吧!」

  易昕居然難得地沒跟他拌嘴,看著眼前這一片如畫卷般的秀麗景色,也是面上露出羡慕之色,道:「確實啊,我第一次過來這裡的時候,也是看呆了呢。」

  說著,易昕聳聳肩,對陸塵招呼道:「來吧,我帶你過去。」

  這天蘇青珺有事並不在洞府中,不過一應事情眾人早已商量好了的,易昕也只是帶陸塵過來認認路,稍後等蘇青珺回來了,自然會再跟陸塵說話。

  按照之前的說法,為蘇青珺培植新鮮鷹果的人是要追隨蘇青珺,在她洞府中住上一段時間的。不過實際上這個「洞府中」的說法不算太確切,從大的來說,整個飛雁台實際上都是屬於蘇青珺一人的洞府範圍的,走在上面自然就在她的洞府內。不過平日裡蘇青珺起居修煉的洞府,指的還是在飛雁台靠山壁那邊開闢出來的闊大石洞,平日裡洞門封閉,外人是進不去的。

  而陸塵所要待的地方,是在洞府大門一側十餘丈外的一處山林邊,這裡開闢了一塊靈田出來,靈力充盈,土地肥沃,百草堂也將最好的七棵鷹果樹移栽到了這裡。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陸塵的任務就是要照顧培植好這些鷹果樹,然後一旦發現鷹果成熟,就要立刻通知洞府中的蘇青珺,以最快時間服食下去,進而使藥力行走全身經絡,不失分毫,從此得到完美無缺的金丹境界。

  不過在這個時候,陸塵正皺著眉頭,有些發呆地看著那塊靈田邊上,明顯是新起的一間草屋。

  「我就住這?」他問易昕道。

  易昕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這不是廢話麼,難道你還真的痴心妄想能住到那邊洞府裡去麼?」

  陸塵搖搖頭,感慨地道:「那倒沒有,不過只是給我準備一間草屋,是不是太簡陋了啊。」

  「喂,你只是一個雜役弟子而已,別說得好像你已經是金丹修士一樣了好嗎?」

  陸塵笑了起來,道:「你這女孩子,嘴巴這麼毒,小心將來沒人敢要你啊!」

  「呸!要你管!」易昕啐了一聲,然後走過去推開草屋的門,向裡面看了一眼,隨即回頭笑道:「陸大哥,看起來還不錯啦。」

  陸塵笑著走過去,站在草屋中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這屋子不大不小,裡面有床有桌,算得上簡單樸實吧。

  「反正湊合著住唄。」他笑著道:「幹活的人就不強求太多了。」

  易昕笑了起來,又走到門口看了看,道:「陸大哥,你這間草屋離蘇姐姐的洞府大門有十丈多吧,若是鷹果成熟以後你去叫她,來得及嗎?」

  「來得及。」陸塵大大咧咧地道:「只要不超過一盞茶時間,鷹果的那份原始靈力便不會消散,沒關係的。當然了,除非她離開這裡,不在洞府中,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無計可施了啊。」

  易昕笑道:「這個你就放心吧,我聽顏師叔說,都跟蘇姐姐商量好了的。這段時間就只做這事,除非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她是不會離開洞府的。」

  陸塵兩眼微微眯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道:「那敢情好!」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0 18:14
第一百四十五章 崑崙義塚

  蘇青珺是在下午的時候回到紫雲峰飛雁台洞府的,這個時候易昕已經離開了,而陸塵則是在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草屋後,便走到草屋外的靈田裡開始幹活。

  靈田約莫兩畝地大小,地方是足夠寬闊了,七棵鷹果樹移栽在這裡,彼此間隔得十分寬鬆,也是為了給這些嬌貴的靈材足夠靈力和營養的緣故。

  陸塵將這裡的鷹果樹一棵棵地仔細看了過去,心中有數後便挑選了幾棵看起來最有可能先結果的樹木培植了一下,中間累了坐在旁邊田埂上休息,看看另一邊的那棟草屋,忍不住也是苦笑,自言自語道:「住了那麼久草屋,好不容易混進來住上了磚房,結果這下又住了草屋,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啊...」

  「什麼越混越回去了啊?」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清脆悅耳。陸塵回頭一看,只見是蘇青珺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的田埂上,正看著自己。

  陸塵哈哈一笑,站了起來笑道:「不過是隨便開開玩笑罷了,沒事。」

  蘇青珺卻沒有笑,而是認真地看著陸塵,隨後道:「陸塵,鷹果這件事對我的修煉十分重要,我不想出任何差錯。」

  陸塵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蘇青珺對此事竟然看重若此,便也端正了神色,道:「蘇師姐請放心,這件事是我盡心竭力爭取來的,自然是要認真做好,斷不會敷衍疏漏的。」

  蘇青珺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了。」說完像是又想起了什麼,遲疑了一下,看著陸塵又道:「另外,此事若是你替我做好了,我定有重謝,而且肯定比外頭流香圃那邊的慣例要好得多,總之,絶不會讓你越混越回去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陸塵面上難得地掠過一絲尷尬之色,苦笑道:「那我就多謝你了。」

  蘇青珺對他點點頭,便轉身向洞府那邊走去。

  但這時,陸塵忽然又喊住了她,道:「蘇師姐,這鷹果的品性想必你也是心中知曉的,我會好生照看,一旦結果成熟便來叫你。不過既然是要把事情做好,我總還是要跟你當面商量確認一下,在這段時間裡,你可不能隨意離開洞府。」

  蘇青珺頷首道:「這是自然。我近日早早下山,便是去處理一些雜務,接下來這二十多天,我便一直留在洞府中靜修了,你大可放心。」

  陸塵咧嘴一笑,道:「好!」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轉過身,向遠處的洞府走去了。而陸塵則是重新在田埂上坐下,看了看眼前這片靈田,又看了看頭頂的青天,只見藍天白雲,澄澈如洗,不由得忽然心生感慨,低聲笑了一下,道:「我這……也算是種田種出頭了麼?」

  ※※※

  有晝便有夜,有光便有暗。

  當陸塵站在晴朗明亮的天空下,在那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飛雁台上發出些許感慨,感覺人生總歸還是有些光亮有些美好的東西時,在崑崙山中的另一個地方,在另一個行走在山間道路上的何毅心中,則是在白日裡還透出了一絲冷意,總覺得出現在他前方的那片地方有些黑暗。

  崑崙山脈很大很大,大部分地方都是光明敞亮的,正如崑崙派這個名門大派一樣,充滿了正義凜然的氣勢。不過如此龐大的一個修真名門,當然不可能真的一切都如表面那般,至少在何毅眼中,此刻他正前往的那座山,那個隱藏在山峰背面陰影處的地方,便是黑暗寒冷的。

  哪怕此刻正是白天,太陽高懸,但這裡給人的感覺也仍然沒有改變。

  山是無名山,許多年來一直都沒有名字,似乎誰都不願費這個腦筋為這個鬼地方取名,所以久而久之之後,無名山居然就成了這座山的正式名號。

  無名山是隱藏在崑崙山脈中的一座小山,周圍都是高大的山嶺,所以大部分的光線都被高山遮擋住了。這座小山陰暗、冰寒且孤寂清冷,從來不被人所喜歡。在無名山的背陰處,那個更加陰暗的角落裡,還建著一座類似祠堂般的房子。

  「義塚。」

  何毅看著那座哪怕是在白天也顯得十分昏暗的房子,口中慢慢念出了掛在門扉上頭牌匾上的字。

  塚便是墳塋,是收留死人屍骸的地方,但在崑崙山中,並不是所有崑崙派的修士在過世後都會來到這裡。像真君、真人,還有金丹、築基等道行高深的修士,崑崙派自然會有風景秀麗的陵園好生安葬,日夜享受後輩們的香火供奉,逢年過節的也是熱鬧無比,和義塚這裡完全像是兩個世界。

  這個黑暗陰冷的地方,收留的是一些孤魂野鬼,收留的是一些進不了巍巍崑崙明亮陵園的人。

  賀長生的屍體,就被放在了這裡。

  當然了,按理說,如果真想要好生調查的話,這屍體本是不該移動的,但哪怕崑崙派手段厲害,卻也不能長時間將一具屍骸放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加上賀長生這一輩子默默無聞,死得也是無聲無息,當然也是進不了崑崙陵園的,所以只能被安置到了義塚這兒。

  義塚的大門是被漆成黑色的兩扇大門,在這片背陰的山影中顯得格外厚重,但也有幾分陰森森的感覺,何毅站在門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正常來說,崑崙派弟子幾乎沒人願意來這邊。

  他走上前去,在義塚的門上敲了兩下,低沉的聲音傳揚開去,門後卻是一片沉默,毫無反應。

  何毅皺了皺眉,手上又用勁敲了幾下,比剛才更大聲了些,只是這一片靜寂中,突然響起的聲音猶如一聲突兀的嘶嚎,讓人心頭為之一顫。

  片刻過後,門後面響起了一點腳步聲,慢慢地走近,然後打開了黑色的大門。

  一張枯瘦蒼老的臉,從門縫中露了出來,一時間何毅也看不清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少歲,但是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這個看守義塚的老頭的眼睛。

  那雙眼眸中,幾乎沒有任何的光彩,有的只是麻木和呆滯,彷彿是到了人生的最後關頭,即將油盡燈枯了一般。

  「何事?」那雙冰冷麻木的目光,落在了何毅的臉上,或許是這背後陰森的氣氛和黑暗的氣息,讓何毅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但他畢竟是個修行深厚、天資出色的修士,很快便鎮定了下來,然後從懷中遞了一份手令過去。

  「我叫何毅,奉掌門真人之命,來查看前日送到這裡的賀長生屍體。」

  這個看屍人並沒有伸手去接,他只是向下瞄了一眼,隨即又看了看何毅,沉默片刻後,嘶啞著聲音慢慢推開了半扇門,道:「進來吧。」

  看著這看屍人讓開了身子,何毅猶豫片刻,便邁步走進了義塚。剛剛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他似乎有一種天色突然更加黑暗的感覺。

  這義塚中的大部分房屋,都被漆成了黑色,一排十幾具的棺材,併排擺在這個院子的一面牆下,然後另一面有前後許多間房,有的屋子看上去一片漆黑,有的屋子卻有星星點點的燭光閃爍亮起,透出淡淡一點光芒出來。

  似乎像是看到了何毅眼中的疑惑,那個看屍人從他身邊慢慢走過,低聲說道:「有燭火的,是剛死的人,陰間路遠,漆黑難走,總要有點光亮才好行路的。」

  何毅臉色微變,忽然又道:「那些黑屋子呢?」

  看屍人有些木訥地轉過頭,向他看了一眼,那一雙眼眸中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渾濁陰霾麻木之色,道:「那些都是死得久了,連魂魄都走遠了的。」

  何毅盯著這個看屍人,瞳孔微微收縮。

  ※※※

  在今天以前,何毅知道義塚這個地方,但從未來過,也自然不會知道這裡如此陰森可怖,還有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看屍人。若不是此刻確認自己的確是在崑崙山中,而這義塚又確實是崑崙派的地盤,何毅甚至都覺得眼前這人是什麼邪魔外道。

  他甚至覺得就是他以前見過的那些窮凶極惡的魔教妖孽,單論起陰森氣息來,還都不如眼前這看屍人。

  不過崑崙派既然能容此人在此看守義塚,應該也不會真的是什麼妖人了,大概是這種地方實在陰氣太盛,待得久了,自然變得古怪起來。想到這裡,何毅倒是心中有些同情這看屍人了,不過他向來也是心志剛強之輩,對看屍人點點頭後,便道:「賀長生的屍體放在何處?」

  看屍人抬起手,指向這庭院邊某處。

  何毅看著他的動作,緩慢不說,還異常的僵硬,也不知到底像人還是像鬼,忍不住便問道:「你這手怎麼了?」

  看屍人沉默了片刻,道:「假的。」

  何毅一怔,仔細看了一下,果然發現看屍人的手雖然外表與常人無異,但實際上居然是用木塊雕成的。

  這一下讓他頓時有些尷尬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垂首,道:「對不住了。」

  那看屍人臉上的神情動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多看了何毅一眼後,僵硬的目光裡似乎溫和了一些。然後,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道:「在那間屋裡。」

  何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是庭院盡頭一處黑屋,裡面有幾點燭火閃爍著。他點點頭,道:「多謝老丈指點。」

  說完,便邁步向那邊走去,只是才走出幾步後,他忽然聽到身後的看屍人開口說道:「喂,你想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嗎?」

  何毅身子猛然一震,霍然轉過身來,眼中精光大盛。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1 11:16
第一百四十六章 蘇家人事

  無名山陰影重重,彷彿是連陽光都厭惡這裡,鮮少有落下光亮的時候。在這個黑暗的庭院中,陰氣森森的氣氛裡,那個看屍人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讓何毅猛然生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你知道?」他盯著那張枯槁乾瘦的臉,沉聲說道。

  看屍人張了張嘴,口中發出了一聲類似「嘿嘿」的聲音,然而看過去他的臉上卻好像沒有半點的笑意,甚至就連笑的動作都只是嘴巴旁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顯得僵硬無比。

  何毅甚至覺得只怕就連剛死的人看起來都比這個看屍人更順眼些,因為他比死人更像死人,那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死氣,似乎無時不刻不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聽到了何毅的問話,看屍人詭異地笑過之後,只是嘶啞著聲音,道:「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見一個人,你替我把他找來。」

  「是誰?」

  「東方濤。」

  ※※※

  「東方濤……」何毅怔了好一會兒,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哦,是百草堂的那位?」

  「不錯。」

  何毅皺起了眉頭,看著這看屍人,道:「你找他做什麼?」

  看屍人面無表情,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孤魂野鬼般站在這黑暗的庭院裡,低聲道:「這與你無關。」

  何毅默然片刻,隨即卻是搖了搖頭,道:「我可能做不到。其一,我和那位東方師叔不熟,往日裡也沒什麼交情,如今說不定……還有交惡的可能;其二,據我所知,他因為身負重傷已經閉關多時,直到現在也沒有出關的跡象,甚至連他最喜歡的弟子都不能正式行拜師之禮。所以我應該也是沒辦法的。」

  看屍人轉過身,冷冷地道:「那就算了,反正我話已經說了,做不做在你。」

  何毅忽然往前踏出一步,眼中精芒閃過,道:「我手中有掌門真人手令,難道這也不能讓你說實話?」

  看屍人頭也不回,道:「那手令只是能讓你進到這院子裡,若是想壓我的話,還不夠資格,要不你叫閒月真人直接來找我吧。」

  何毅啞然,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叫閒月真人來到這陰晦之地,身為崑崙派一派之首,閒月真人每日裡多少事情,忙都忙不過來;更何況這件事是他老人家直接指認交給何毅的,何毅也完全不想讓閒月真人失望。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看屍人,道:「掌門真人當然不會來這裡,不過我答應你,早晚會幫你去叫一次東方師叔,但成功與否,卻是不能保證了。」

  看屍人卻似乎無動於衷,揮了揮手,冷漠地道:「沒見到東方濤之前,我就沒話跟你說。」說罷,竟是自顧自走遠了,很快就走到了這庭院的另一頭那深沉的黑暗中,轉眼不見蹤影。

  何毅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幻數次後,還是決定先放下這件突如其來的插曲,然後轉身走進了那間閃爍著點點燭火的陰暗屋子。

  ※※※

  鷹果樹喜光喜濕,還喜歡充沛的靈力滋養,是一種十分嬌貴的靈植,並不好養,在收穫時因為特殊的屬性,同樣也不好採摘,可以說是一種相當麻煩的東西。

  陸塵來到了飛雁台這邊,基本上吃住行都在這塊靈田邊上了,悉心照料著這裡的鷹果樹,算是為蘇青珺注定要風起雲湧、光彩奪目的修煉生涯去增添一把柴火。

  不幸中僥倖的是,鷹果樹喜好陽光,從不在夜晚結果成熟,這讓陸塵至少可以在晚上睡個安穩覺。不然的話,一天到晚的都不能休息,那便是神仙也受不了了。

  在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蘇青珺來到靈田邊與他說話後,便自行回洞府,然後這一天就再也沒見出來過。陸塵知道蘇青珺向來有醉心修行的名聲,所以倒也並不奇怪,在靈田中忙活到黃昏時,他便也結束了這一天的勞作。

  當太陽西沉即將落山的時候,陸塵走到飛雁台懸崖邊,向著遠方眺望而去,只見雲海茫茫,一輪殘陽大半落在地平線下,殘餘的光芒將雲氣鍍上了一層金黃顏色,就像是一片金色燦爛的海洋,顯得格外美麗。

  山風迎面吹來,衣襟獵獵舞動,在這山崖上抬頭望天時,便會有一種胸懷大開,彷彿人間所有事都不再重要,飄然出塵般的心意湧上心頭。

  或許,這就是修仙的那種心態?

  又或許,正因為如此,過往無數世代中那些上古神仙大德們,才都喜歡留在名山大川的洞天福地裡,看白雲蒼狗變化,見斗轉星移輪轉,由此去參悟真正的大道。

  陸塵眺望著遠方青天,怔怔出神。

  他走的路,彷彿與世間所有人都不同,哪怕他此刻看見了天地勝景雲海蒼茫,卻還是想不通看不見屬於他的大道,屬於他自己的那條路。

  ※※※

  翌日清早,陸塵早早便起了床,來到靈田中轉了一圈。經過一個晚上,這七棵鷹果樹看起來與昨日並沒有什麼不同,有些掛在枝頭的果實也還青澀著,沒有顯露出即將成熟的跡象,應該是還要再等幾天吧。

  陸塵看過之後,心中便有了數,拿著木桶去山間清泉處取了兩大桶清澈泉水,先是澆灌透了,然後又一一為這些樹做靈力培植。這一番活幹下來,轉眼便到了中午時分,總算是可以喘口氣了。

  陸塵走到田埂邊坐下,向洞府那邊看了一眼,這一早上的,蘇青珺還是連洞府的門都沒出來過,看起來這個美麗清艷的女子是打定了主意在洞府中待著,就等陸塵跑過來叫喚了。

  陸塵笑了笑,倒也沒什麼其他不平心事,反正本來事先約好的就是這樣。他正坐著,心中盤算著此刻在山下崑崙派中,賀長生那件事應該已經傳開了,大多數普通的弟子或許只是看看熱鬧而已,但如果真有魔教奸細在,想必不可能會對那轉生陣無動於衷吧。

  或許,會有什麼反應呢?

  他微微眯著眼睛,靜靜地想著,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今晚夜深人靜時,或許是應該偷偷下山一趟去看看。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安靜的飛雁台上忽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陸塵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從上山的路上快步走來一個男子,直奔那飛雁台上的洞府大門而去。

  陸塵所在的這一片靈田是在飛雁台側面開闢出來的,周圍多有古木山岩,大部分地方都被遮擋住了,加上地方偏僻,平日裡若是不仔細觀察,還真是不太容易注意到這裡。

  那個匆匆而來的男人明顯就沒有注意到洞府外頭十餘丈遠的地方還有一塊靈田,還站著一個男人,看他面帶焦急之色,奔跑到大門後,便使勁開始敲門了。

  「砰砰砰,砰砰砰!」

  那敲門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但並不算太響亮,因為蘇青珺這座洞府的大門與山下的房屋宅院不同,不是木門,而是加了法術禁制的石門。

  金丹修士,或者說是眾望所歸的年輕天才加上豪富的世家背景,那就是這麼與眾不同。陸塵摸了摸懷裡,那邊有一塊黃色石符,是昨天見面時蘇青珺便給了他的,作用也很簡單,用這塊石符可以輕鬆聯絡到蘇青珺,用她的話來說,那石門又厚又重,裡面洞府偏偏又大又深,真要有人找的話,光是敲門的,哪有那麼容易聽得到。

  看著那男子費儘力氣敲了半天石門,但洞府裡面似乎半點反應都沒有時,陸塵忽然高興起來,總覺得有一種詭異的優越感讓他可以鄙視那個還在傻傻敲門的男子,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感覺很無聊,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並沒有跑過去見義勇為的想法,相反的,他甚至還後退了兩步,然後背靠著一棵鷹果樹樹幹坐下,也不嫌棄地上泥土骯髒,反正在這滾了一早上了。

  他就遠遠地看著那個男的越來越狼狽,然後笑得越來越開心。

  終於,那敲門的男子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忽然大聲叫了出來,道:「珺姐,青珺姐姐,你在裡面嗎?我是蘇標啊!」

  陸塵遠遠地聽著,嘴巴撇了撇,搖頭道:「蘇標?這名字不行啊,乾脆直接叫蘇蠢就好了。」

  門外的蘇標又叫著等了半晌,結果那洞府石門還是巋然不動,蘇標越發著急了,在洞口急得團團轉,看上去似乎連額頭都急得冒汗了。

  驀地,那蘇標似乎猛然一發狠,一下子對著洞府大門直接跪了下去,然後用力磕了三個響頭。這一下把遠處的陸塵都嚇了一跳,看著這邊覺得越發的有意思了。

  過了片刻,只聽那蘇標大聲哀告道:「珺姐,你出來見我一下吧,小弟真的是有急事啊,求你救命啊!」

  「嗯?都要救命了啊。」陸塵饒有興趣地看著那邊,伸手在懷裡摸了一下那塊黃色石符,但沉吟片刻後,還是鬆開了手。

  「我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出……」這自言自語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忽然便聽那邊洞府大門隆隆響動,石門移開,跪在地下的蘇標猛地抬頭,滿面驚喜之色。

  而在遠處的陸塵也是怔了一下,下意識地道:「一聽到救命就出來了,不會這麼巧吧……」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1 17:02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錢餵狗

  石門移開,厚重的陰影背後走出來一個美麗身影,正是蘇青珺。只見她看著正長跪於洞府門外的蘇標,面上也是掠過驚訝之色,愕然道:「蘇標,你這是做什麼?」

  「姐姐,青珺姐姐,救我啊!」蘇標撲上前去,伸手就想去抱蘇青珺的腳。

  遠處的陸塵看得精神一振,心想這兩人間居然還有什麼古怪事情麼,忍不住便往前走了兩步。

  誰知,那邊的蘇青珺人影一閃,卻是已然避開了蘇標那一抱,同時臉色微沉,道:「六弟,你做什麼?」

  蘇標嚇了一跳,好像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有些莽撞了,連忙拚命搖頭道:「我錯了,我錯了,珺姐你別生氣,我是真有急事。」

  蘇青珺「哼!」了一聲,臉色稍緩,道:「有什麼事,說吧。」頓了一下後,又走過去拉了他一下,道:「起來說話,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蘇標這才站起,面上滿是急切之情,抓著蘇青珺的手道:「珺姐,你、你先借我兩千靈石吧。」

  蘇青珺臉色一變,道:「這麼多,你要做什麼?」

  蘇標張了張嘴,神色間卻忽然有些扭捏,半晌也沒說清楚原因,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什麼我有急用,你就先借我錢再說行不?

  旁邊的陸塵聽得也是有趣,在田埂上坐了下來,順手從水桶中舀了一勺泉水喝著。

  這水乃是山間清泉,甘甜可口,喝起來再舒服不過,讓他頗有幾分喝茶看戲的感覺,同時口中低聲道:「一開口就要兩千,還真是豪門世家出來的啊,真他媽有錢!」

  而那邊廂蘇青珺問了半天,看蘇標卻始終不肯說清楚,似乎也有些惱了,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事你就給我說清楚,不然的話,憑什麼要我給你這麼多錢?」

  蘇標哭喪著臉道:「珺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蘇家在崑崙派修行的大大小小弟子不下百人,但每年的供奉資財,倒有一半以上都放在了你身上。這……這我不向你要,可還能向誰借啊?」

  蘇青珺臉色微變,但看起來隨即也是嘆了口氣,似乎面上也有幾分歉疚的樣子。而在遠處的陸塵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乖乖,這可不是一般的偏心啊……」

  過了片刻,蘇青珺開口道:「六弟,你還是將事情緣由都告訴我,若是當真需要我幫忙的,我也就幫你了。」

  蘇標遲疑了一下,然後把頭往前湊近了些,在蘇青珺身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陸塵這下關鍵的地方沒聽清楚,不由得有些惱火起來,舀了一勺水憤憤然喝了,心想這沒人的地方還這麼小心的,一定是件丟臉的事情。

  這念頭才在他腦子裡轉過,忽然只見那邊蘇青珺驀地柳眉一抬,面上露出一抹怒色,卻是怒道:「什麼!你是想拿著這些錢去為那煙花女子贖身?」

  蘇標急得跳腳,剛要哀求的時候,忽然兩個人同時聽到旁邊十多丈外的地方,猛地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蘇青珺與蘇標同時轉頭看去,只見在那邊古木岩石遮蔽大半的靈田邊上,陸塵正捂胸咳嗽著,好像是喝水時嗆到了,又好像是正在辛苦強忍著不大笑出來,一臉的痛苦之色。

  「什麼人,大膽!」

  蘇標一蹦三丈高,怒形於色,指著陸塵大聲怒道:「哪裡來的小子,竟然私自藏身在這飛雁台上?」說著他臉色忽然又是一變,喝道:「你這廝,難道是色膽包天,覬覦我珺姐美貌,妄圖不軌麼?呸,看老子今天打死你,再把你從這山上丟下去……」

  陸塵一邊咳嗽一邊擺手,同時一直搖頭,臉色看起來有些古怪。

  蘇標大怒,就要衝過去將這個不開眼的雜役弟子揍一頓時,卻被蘇青珺從旁喝住,道:「夠了!」

  蘇標站住腳步,回頭向她看去,只聽蘇青珺冷冷地道:「他是百草堂那邊的雜役弟子,過來是幫我忙的,要在這山頭暫居一段時日。」

  蘇標怔了一下,面色頓時有些尷尬,再看靈田那邊時,卻發現就這麼一會工夫,陸塵居然已經不見了。想來是看這情景有些尷尬,又礙著蘇青珺的面子,不想她難堪,便先行離開了。

  蘇青珺也向靈田那邊看了一眼,清澈明眸中並無什麼太多異樣,但隱約也是輕輕鬆了口氣;而蘇標則是看著左右無人,就又跑回蘇青珺的身邊,然後拚命低聲哀告請求著,行禮作揖不說,最後甚至又要下跪的樣子,嚇得蘇青珺一把拉住了他,狠狠罵了他幾句,但蘇標渾不在意,似乎臉皮奇厚,就始終糾纏著蘇青珺不放。

  蘇青珺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最後好像也是無奈,被蘇標糾纏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擺擺手,塞了個東西在他手裡,然後蘇標就歡天喜地地跑了。

  ※※※

   從草屋的窗口縫隙裡,遠遠地看著蘇標的身影一溜煙跑沒影後,陸塵便往床上一躺,雙手枕頭看著屋頂,過了片刻後臉上笑容忽然緩緩消失,像是想到了什麼,默然沉思著,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你為何嘆氣?」

  草屋之外,突然傳來了蘇青珺的聲音。陸塵站起身走過去開了房門,只見她果然站在門外,一雙明亮的眼眸正看著陸塵。陸塵笑了一下,道:「你怎麼也會偷聽啊?」

  「沒偷聽。」蘇青珺道:「我剛想走過來問你些話,結果到金丹境界後耳朵太靈,在屋外就能聽到你的聲音了。」

  「……」陸塵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點點頭道:「好吧。」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道:「剛才你都看到了?」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聽見了,蘇公子之前沒注意到我在這兒,說話做事也就沒太約束。」

  蘇青珺有些煩惱地皺了皺好看的眉毛,然後道:「你能不說出去嗎?不然這事對六弟的名聲不好。」

  陸塵點點頭,道:「這是當然,我必定不對他人說起此事半句。」

  「好。」蘇青珺似乎相信了他,然後轉身就想走的樣子,但身子才轉過一半,她忽然又停了下來,看著陸塵道,「你剛才咳嗽,是在笑話他吧?」

  陸塵立刻搖頭,道:「沒有,我是喝水嗆到……」

  蘇青珺盯著他。

  陸塵啞然,聳聳肩道:「好吧,我是覺得有點好笑,沒想到蘇家公子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喜歡上那樣的女子,還為她要死要活的。」

  蘇青珺似乎心有同感,也是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道:「你也覺得那種女人並無真愛可言吧?」

  陸塵忽然沉默了下來,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蘇青珺一開始也只是感嘆一句,並沒有想太多,打算說完就走的,誰知陸塵的反應卻是有些奇怪,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道:「怎麼?」

  陸塵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道:「我覺得,也不完全如此吧。」

  蘇青珺眉頭微挑,道:「怎麼說?」

  「風塵女子也是人,自然也會有七情六慾,雖然我不敢肯定,但我想,或許那些女子在某個時候,對某個人,也會有過一點真心也說不定吧?」

  蘇青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掠過一絲異樣之色,道:「想不到你竟會如此看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陸塵笑了一下,站在那兒,直視著蘇青珺忽然有些冷的目光,卻沒有退卻畏縮之意。

  蘇青珺似乎是不想再跟陸塵多說這件事了,轉身向洞府那邊走去,但走出幾步之後,忽然聽到陸塵在身後說道:「不管你怎麼想,而且你確實也有資格輕視那些風塵中人,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那些女人雖然卑賤,但真的……也是人,也會有真心的時候。」

  蘇青珺沒回頭,所以陸塵看不到她此刻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此時會不會因為這有些冒昧的言語而生氣。過了一會後,蘇青珺開了口,聲音平靜,似乎並無太多的波動,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道:「那你可見過了那種女人身上的真心?」

  「我見過的。」陸塵道。

  蘇青珺沉默了一會,道:「很好。」

  說完,她便繼續向前走去,陸塵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還有,雖然我相信風塵中會有真心,但那東西同樣很少很少。」

  「蘇公子有沒有這種運氣,碰見這樣一個還有真心的女子,我覺得很值得懷疑。」

  「而且就算人家有真心,到底是不是放在你弟弟的身上,那也難說啊!」

  蘇青珺冷哼了一聲,終於再一次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快,盯著陸塵道:「說了半天,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陸塵道:「我的意思是,碰到那種真心的事實在太少了,要不你還是去把那兩千靈石追回來?」

  蘇青珺看著他,過了片刻,淡淡地道:「不追了。」

  陸塵道:「這是為何?」

  蘇青珺道:「我要吃鷹果,不能下山。」

  陸塵道:「唔……這倒也是,就是有點可惜。」

  蘇青珺道:「沒什麼,一點小錢,就當餵狗了吧。」

  陸塵:「……」




  陸塵:「汪…汪汪…汪汪汪」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2 11:09
第一百四十八章 蘇家諸人

  陸塵坐在草屋中的時候,想起之前和蘇青珺的那一番對話,忽然覺得阿土挺可憐的,心想若真是拿出兩千靈石丟出來,會不會也有人想去當一回狗呢?

  唔,這是一個不能細想的問題!

  陸塵趕忙將這個念頭丟開,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或是去屋外靈田中照看、培植鷹果樹,或是在周圍隨便走走,眺望飛雁台秀麗景色,看雲天一色壯闊如海,準備就這樣等到天黑,然後找個機會看能不能下山去看看自己布下的那個局,會不會有些意外的收穫。

  但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這個看起來十分清靜的飛雁台上,在黃昏前居然又有人過來,而且還不止一個,一共兩撥,三個人。

  第一撥來的是陸塵認識的人,就是上次與賀長生等人在流香圃草園中起過衝突的蘇墨、蘇遷二人。

  鑒於之前的那一次,雖然蘇青珺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明顯的不滿,不過陸塵還是很自覺地藏身在更遠的草屋裡,聽不到那邊的說話,只能通過窗戶縫隙看到一點那邊的情形。

  與之前蘇標來的時候情景類似的是,蘇墨、蘇遷兩人居然也在門口叫門等了半天,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吧,蘇青珺才過來開了門。

  這反應的遲緩,讓陸塵險些都懷疑蘇青珺是不是真的金丹境界耳聰目明了,又或者這個女人言行不一,其實是想給自家這些人來個下馬威?

  「有點古怪啊!」

  陸塵趴在窗口好奇地看著,心想就算是一家人,但是蘇青珺這裡和他原先想的一片清靜每天只醉心修煉的情形還真是不一樣。

  蘇青珺出來後,仍然還是容色清冷美貌傾城的樣子,蘇墨、蘇遷對這位姐姐看起來也是十分敬重,忙不迭地行禮,然後三人便在洞府門口那邊說起話來。

  看到此處,陸塵忽然眉頭一皺,口中「咦?」了一聲。

  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啊……

  算上前頭的蘇標,這來的人都是自家的血親兄弟,按理說,怎麼也該請入洞府中喝茶休息安靜說話啊?可是為什麼一個個,卻都只站在洞府門外呢?

  看蘇墨、蘇遷的臉色,似乎對此也習以為常,好像蘇青珺這裡的規矩就是一向如此。陸塵遠遠地看著,目光向蘇青珺背後那座洞府看了一眼,只見石門後幽深難測,卻是基本上看不到什麼的。

  那邊三人說了好一陣子,蘇遷還好一些,蘇墨則是神色激動,對蘇青珺說了好多話,中間還指手畫腳地哀求了一陣,蘇青珺則是秀眉緊鎖,不時點頭或是搖頭,偶爾還在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

  到了最後,蘇青珺終於還是擺擺手,先是對蘇遷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對蘇墨正色訓斥了幾句,不過那兩個人反而面帶喜色,哈哈笑出聲來,對蘇青珺連連謝過之後,這才快步去了。

  蘇青珺轉身回了洞府,但石門才關上不久,陸塵正在草屋中安然躺著等待著天黑時,突然聽到外頭有動靜傳來,一時愕然,爬起來探頭看去,隨即喃喃道:「不是吧,這麼熱鬧?」

  這才一會兒的工夫,山下又上來了一個人,一溜煙地也是跑到蘇青珺洞府門口,噗通一聲,直接就跪下了,然後抱著大門拚命拍著喊著。

  連陸塵這麼遠的地方,都聽到了幾個模糊的字眼。

  「珺姐姐、珺……姐,你要為……做主……啊……」

  陸塵在旁邊草屋中看得清楚,這第三撥來的人卻是個女子,年紀輕輕,看上去比蘇青珺要小一二歲的樣子。來的時候腳步輕快,神色鎮靜,一旦快到了洞府門口時,頓時面露慼容,流下兩行淚水來。

  更古怪的是,這女子敲拍石門一陣後,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忽然又伸手往自己的肩頭抓住衣襟,用力撕了一下,頓時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趴在那洞口,哭得更大聲了。

  這一次因為距離蘇墨、蘇遷兩人離開還不算太久,所以蘇青珺出來得倒是比之前快了許多,一會兒之後便聽到了石門隆隆打開的聲音。

  蘇青珺剛走出來,便看見眼前跪著的那個女子,衣裳不整、淚流滿面的樣子,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迎了上去,雙手攙扶起那女子,然後連聲詢問,面上露出擔憂焦急之色。

  遠處,陸塵忍不住笑出聲來,在那草屋中看得是津津有味,搖頭笑著自言自語道:「這蘇家裡的人……還挺有意思的啊。」

  ※※※

  因為陸塵去了飛雁台為蘇青珺種鷹果樹去了,而且這一去至少也得二十多天,所以黑狗阿土就成了一個問題。

  陸塵原本也曾問過人能否將阿土帶上飛雁台,然後被問到的人一個個看他的目光都像是看傻瓜一樣。

  蘇青珺那樣天仙般的人兒,哪裡能跟一隻狗扯到一起?

  陸塵也是無語,後頭又旁敲側聽地打聽了一陣,發現情況可能確實如此,像蘇青珺和易昕這樣的世家女子,從小基本就沒怎麼接觸過寵物,所以很難說她會不會像易昕這樣發自真心地喜歡阿土。

  若是因此而多生枝節,未免有些多事了,反正也就待個二十多天吧,所以陸塵考慮之後,黑狗阿土就開始了一隻狗的孤獨生活。

  每天白天,牠自己跑出去浪跑出去野,自己解決吃喝拉撒,到了天黑的時候又會自己跑回來,從那個小狗洞裡鑽回屋子睡覺。易昕倒是有想到牠,還特地跑過來看了阿土,當時一見面的時候,易昕都嚇呆了,看著阿土的慘樣簡直慘不忍睹,頓時就哭了出來。

  只是相比起易昕的傷心,阿土卻好像堅強得多,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如今的牠只有一隻眼睛半條尾巴,身上還添了許多道可怕的傷痕。但是這些傷口似乎都不能阻擋阿土對山林的嚮往,哪怕易昕的懇求也不行。

  長久以來,除了陸塵以外,阿土已經幾乎不再親近人類了,也就是易昕算是一個例外,可以和牠稍微靠近說話,但是每當易昕想帶阿土離開的時候,阿土卻都是異常堅決地拒絶了。

  牠似乎寧願每天晚上回到那冷清而孤獨的小屋中,獨自睡著,又好像有著無比的耐心,去靜靜地等待陸塵的歸來。

  不知不覺中,這隻黑狗的生命和陸塵彷彿已經糾纏在了一起,再也不願分開。

  ※※※

  黃昏夕陽下,落日昆吾城。

  殘陽的餘暉灑落在一個僻靜的院落中,這裡是昆吾城裡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很早以前就被人買了下來,然後孤獨地靜置了很長時間,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人突然搬了進來。

  新的主人從搬進來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深居簡出,幾乎足不出戶,左鄰右舍這麼長時間都從沒見過那個人,也從不見有人上門拜訪。

  那庭院門牆如此的孤獨安靜,就好像裡面住的不是人,而是一個虛無的魂靈一般。

  直到某一天,一個男人突然來到這裡,走進了這個僻靜院子中,將那個躲藏在黑暗屋裡的人強拉到外面,讓夕陽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

  殘陽的光輝裡,那個人發出奇異的吼叫與憤恨聲,他的整張臉猙獰而醜陋,如同被撕碎的爛肉,看上去像鬼更多過像人。

  何毅用力地將自己的弟弟甩在地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痛惜痛苦之色,但面上卻是憤怒至極,甚至於,他還抬起腳,狠狠地踹了何剛幾下。

  何剛在地上翻滾著,慘叫了幾聲,卻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又或許是他早就已經對自己沒有了希望,在這世上唯一的兄長面前,他就像是一隻哀嚎哀鳴的野狗,流下了痛苦的眼淚。

  「哭什麼!」

  何毅忽然低吼了一聲,一把抓住何剛的胸口衣襟,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一巴掌直接甩在了他的臉上。

  何剛被打得嘴角流血,卻仍是一聲不吭,看著何毅的眼神中彷彿也只剩下了麻木。

  「你打死我算了,大哥。」他看著自己這位英俊完美的、也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嫡親的兄長,澀聲道,「我、我也就是給你丟臉,還連累你被人辱罵受罰,最後甚至像狗一樣被人趕出了崑崙派。大哥,你、你就別管我了,讓我去死吧。」

  何毅面色鐵青,又是一巴掌甩了過去,打得何剛在地上滾了一下,然後一把又將他抓了回來,兩眼似乎要冒出火來一般,怒視著他,喝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真恨不得一掌就真的打死你了!」

  何剛慘笑道:「如果我死能讓你解脫,能讓你重新得到師門重視栽培,那麼我死又何妨?」他眼角不停地有淚水流下來,哽咽道:「我爛命一條,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就算了,但是大哥你分明有遠大前程,卻是我連累了你,我、我……」

  何毅冷哼了一聲,眼瞳深處的目光卻終究是柔和了下來,走到一旁的石階上坐了下來,然後冷笑道:「你以為我是為何能出關,然後下山來找你的?」

  何剛頓時怔住了,隨即雙眼中慢慢亮起了一絲光亮。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0-22 18:31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月光雲海

  那張猙獰的醜臉上忽地一顫,瞪著何毅道:「大哥,難道你……」

  何毅緩緩點頭,隨即看著何剛道:「天可憐見,我現在突然有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解脫眼前困境。不過我需要你幫我。」

  何剛猛地坐起,眼中露出激動之色,道:「那可太好了,可……」他臉上神情忽地黯淡下來,道:「可我如今這樣子,怎麼還能幫你……」

  他的話還未說完,何毅已然打斷了他,然後用一種斬釘截鐵般的口氣,道:「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兄弟,我只信你一個人。」

  何剛身軀一震,怔怔地看著何毅,漸漸的,他那張可怕而猙獰的醜臉上似乎漸漸明亮了起來,甚至就連他的目光,都變得有些溫和了。

  他緊咬著牙,膝行到何毅面前,道:「大哥,你有什麼事讓我做的,我拚命也會幫你做好。」

  何毅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略有欣慰之色,隨即搖頭道:「不用拚命,但你自己要注意隱藏一下行跡,比如出門換身衣服,戴個頭套面罩什麼的,別讓人認出你來。」

  說著,他從身後摸出一個包裹,丟給何剛,道:「裡面的東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回頭你裝扮一下後,就去城中各大商舖裡走一趟。」

  何剛接住那包裹,忽然雙眼目光一閃,露出幾分兇狠之色,道:「大哥,是山上還有人盯著你不放麼?」

  何毅冷笑一聲,道:「盯著咱們的人多了去了,他們是巴不得我做錯事栽跟頭,不用理會他們。不過眼下我要做的事,不容有人來打擾,自己出面也有些不便,所以才讓你去幫我走一趟。」

  「大哥放心,我一定做好。不過你讓我去昆吾城中各大商舖,是為了……」

  何毅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紙包,遞給何剛。

  何剛有些疑惑地接過來,先是看了何毅一眼,隨即打開摺紙,只見紙包中心有些猩紅色的粉末之物,他先是仔細看了幾眼,又拿到鼻子前方聞了一下,隨即愕然道:「硃砂?」

  「是,你就假裝豪客,然後去旁敲側聽地打聽一番,最近這城中到底有那家商舖,又有誰大量購買了這東西。」

  何剛點點頭,將紙包收起,道:「我知道了。」

  何毅淡淡一笑,站了起來,又抬頭看了看遠方即將完全落山的殘陽,目光深邃,片刻後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轉生陣要用到的硃砂,可是不少啊……」

  ※※※

  崑崙山上的夕陽,因為地勢高的原因,停留在視線中的時間其實是要比昆吾城裡要久一些的。

  紫雲峰飛雁台上,就是一個很好的欣賞落日的地方,雲海壯闊,餘暉燃天,美景令人心醉。不過這一天的黃昏時分,在飛雁台上的人都沒有去欣賞落日的心情和閒暇。

  那個跑到飛雁台上的女子,看起來也是蘇家的人,至少蘇青珺看起來對她十分熟悉。而在那一場哭訴中,那女子似乎不停地對蘇青珺說著什麼,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斥責某人,最後又弄到自己淚眼婆娑的模樣。

  蘇青珺對這個女子的態度和之前對蘇標、蘇墨、蘇遷等人的又有不同,明顯是同情居多,但是到後來,那女子似乎對蘇青珺提出了一些請求哀告後,蘇青珺卻是面上露出了一絲為難之色。

  陸塵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一幕,腦海中想起之前那個女子上山時輕快的腳步和臉上淡定的神情,與此刻苦苦哀求淚流滿面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兩個女人似乎陷入了僵持,蘇青珺嘆息了一下,然後對那女子說了幾句話,中間還指了一下這邊的靈田。

  陸塵雖然聽不到她的話語,但顯然可以猜到剛才蘇青珺是為了鷹果來為自己辯解,指的是自己不好下山。

  誰知那女人聽了之後,反而哭得更厲害了,甚至一把抱住了蘇青珺的腰,用頭在她身上蹭著,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蘇青珺臉上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低聲勸告了這女人好一會兒,卻好像是毫無用處,到了最後,她好像終於是被逼得沒有了辦法,苦笑著搖搖頭,低聲對她輕輕說了幾句話。

  那女人面上突露喜色,一下子站了起來,彷彿是自己的心願終於達成,重重地抱了一下蘇青珺後,隨即便大步下山去了。這一路走得急急忙忙,速度飛快,倒好像有些怕蘇青珺叫住她反悔似的。

  蘇青珺默然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漸漸遠去,面上也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無奈之色。

  ※※※

  遠處,草屋中的陸塵收回目光,往床鋪上一躺,開始閉目養神。屋外的光線漸漸也暗了下來,大概是夕陽終於到了落山的時候,夜晚就要來臨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草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從草屋邊上走了過去。此刻的飛雁台上也僅有兩個人而已,除了陸塵就是蘇青珺。

  天都黑了,她不回洞府還走過來幹嘛?

  陸塵坐起身子向屋外看了一眼,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後,卻是打開草屋房門走了出去。

  夜色將暗未暗,遠方的殘陽只剩下一道金邊,彷彿還眷戀著這人世間的最後一點餘光。

  飛雁台懸崖邊上,那黑影重重,彷彿從四面八方的夜色裡湧來的岩石上,蘇青珺獨自一人站在那裡。山風凜冽地吹過,她的衣裳隨之獵獵飛舞。

  她彷彿就像是一片單薄的葉子,隨時都可能隨風飄去,又像是一棵栽種在懸崖邊的小松,任憑風刀霜劍歲月侵襲,在那片夜色下,卻是有了一種經霜更艷遇雪猶清的感覺。

  她的背影,似夜色中的一聲呢喃,美麗得不像是人間的清靜時光。

  而眺望著遠方的目光,是不是也有些傷感?

  陸塵慢慢走了過去,但在距離那個女子的身影還有丈許地的地方,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在仔細看了一會後,他卻是又轉過身,看起來想要走回草屋的樣子。

  「你為何不過來?」蘇青珺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哪怕她沒有轉身,卻似乎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發生的事情。

  陸塵停下腳步,向她看去,只見蘇青珺仍然保持著剛才的模樣沒有變化,留給他的只是一個美麗而幽深的背影而已。

  「嗯,其實我剛才有點擔心你會不會是想不開了,要跳下去。」陸塵很淡定地道:「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沒事了,是我多想了,所以我現在打算回去睡覺。」

  蘇青珺的背影微微動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看著陸塵,臉上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古怪,道:「你覺得我想跳下去?」

  陸塵似乎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正色道:「想歪了,不好意思。」

  蘇青珺聽著這口不對心的話,搖搖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今天來的都是我們蘇家的人,你也都看到他們了吧?」

  陸塵想了想,道:「都看到了,不過也就一開始蘇標因為離得近,大概知道了一些,後面兩撥人我都在草屋那邊,也就聽不到什麼東西,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青珺微微點頭,看著陸塵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些,過了片刻後,道:「你能主動規避,也讓我免去一些難堪,有心了。」

  陸塵上下打量了一下蘇青珺,心想,這女子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容貌傾城不說,這份玲瓏心意更是聰明,聞一而知三。

  他眼中流淌過一絲欣賞之色,隨即道:「夜深了,蘇師姐小心這裡風寒露重,保重身體。我就先回去了。」

  「這裡景色挺好的。」蘇青珺似乎並沒有聽到陸塵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道:「雲海生濤,翻轉有若汪洋,是難得的佳境,在夜色中比白日又是另有一番景象,難道你不想看看嗎?」

  陸塵頓住腳步,看了看蘇青珺,忽然笑了一下,沒有推辭,也無任何謙卑之色,只是點了點頭,道:「多謝。」然後,便邁步走上了那道懸崖。

  山壁之下,崖石險峻突兀,才走上去,便只覺得山風陡然猛烈許多,呼嘯之聲不絶於耳,似從九天而來,席捲而下大地。濃濃雲氣便在腳下,茫茫無邊直入蒼穹深處,幾許煙塵如濤生濤滅,起伏不定。

  風雲處,天地闊大;迴首時,卻只見一輪明月悠悠升起。

  夜已深。

  他站在她身旁。

  並肩而立的時候,衣衫飛舞如凌亂的浪花,烈風拂面的感覺,彷彿肋下隱約有雙翅膀。

  蘇青珺轉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沉靜,無喜無悲,而陸塵甚至都沒有看她,雙眼只是眺望著遠方雲海,看著淡淡月光灑落在茫茫雲海上,那一幕壯麗奇景,忍不住讚歎道:「果然是人間勝景。」

  蘇青珺微微笑了一下,如夜色中的百合異常美麗,隨即也轉頭看去,兩個人一起眺望著這月光下的雲海,一起站了很久。

  直到月上中天,蘇青珺才收回了目光,過了片刻後,她忽然開口道:「今晚我要下山一趟。」

  陸塵目視遠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卻淡淡跟了一句,道:「不值得的。」

  「嗯?」



  這些事永遠處理不完的……沒有下定決心斬斷塵緣終究難成大道,何況是被有意為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rty2008

LV:8 領主

追蹤
  • 16

    主題

  • 20126

    回文

  • 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