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沙子
白牆上的筆跡圖紋鮮紅無比,看起來很像是塗抹著鮮血,同時因為太過飽滿,一滴滴的「血珠」有些雜亂地向下流了下來,留下了好些道細細的血痕,讓人看上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個人沉默而耐心地畫著,似乎他所做的事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過隨著他手中的符筆不停揮動,他的聲音也又一次傳了過來。
「這世上的人呢,大多數都很好騙的,許多時候,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了。」
「比如這『轉生陣』,多年來天下人多以為邪惡無比,每每要殺人取血,塗抹成紋,其實哪有那麼誇張。」
那個人手臂上抬,勾了一筆,然後轉頭看了一眼,道:「真正要用人血的,那都是魔教中至高神通,而且殺人取血很麻煩的,哪有硃砂用得舒服,對吧?」
燭火之下,那個人的面孔上戴著一個黑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留下了兩個幽暗深邃的眼孔。
賀長生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陣害怕,叫道:「你、你是誰,要做什麼?」
那人在面具背後笑了一下,笑聲嘶啞,過了片刻後並沒有回答賀長生的問話,只是淡淡地往他身邊指了一下,道:「你聲音再大一點的話,我就用它割掉你的舌頭。」
賀長生身子一顫,有些艱難地轉頭看去,果然望見在自己頭顱不遠處的地面上,插著一柄黑色的短劍,看上去鋒利無比,在燭光中倒映出令人心寒的光芒。除此之外,他還看到圍繞著自己的身體,地面上不知何時被挖出了好些道彎彎曲曲的指頭般粗細的小坑道,也不知到底是用作什麼用途的。
一股寒意籠罩全身,賀長生臉色唰的一下白了,不知怎麼,這個神秘人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凶神惡煞一般,但是那種平淡的語氣卻反而更加令人恐懼。
賀長生看著那蒙面人又轉過身去,繼續在牆上涂畫那些詭異的符紋,大口喘息了幾聲後,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到底是誰,我哪裡得罪你了嗎?」
那個人毫無反應,靜靜地畫著,鮮血般的痕跡在白牆上一道道鋪開,隱隱像是有一扇血腥的大門將要成形。
「魔教、魔教!」賀長生的喘息聲越來越急,忽地急切地道:「這位大哥,我、我沒有招惹你們魔教啊!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符筆飽含硃砂,在白牆上某處重重點了一下,如畫龍點睛,似乎突然讓那些沒有生氣的血痕有了些靈氣,然後在血紋交錯間,一道鮮血淋淋的大門似開未開,彷彿下一刻,就會有惡鬼從那血門之後撲出來。
那人轉過來,放下符筆,然後走到賀長生的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後靜靜地道:「你沒有招惹魔教,但你對我有用。」
他看了一眼那白牆上神秘而扭曲的恐怖血門,低聲笑了一下,道:「我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那些夥伴啊,所以呢,只能想辦法讓他們自己出來了。」
賀長生聽不懂這人話裡的意思,但本能地覺得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之感,他的牙齒開始打戰起來,咯咯作響,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那個人看著他,在他身邊蹲了下來,不過似乎並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反而是看著賀長生的臉,過了片刻後,從那面具背後發出有些感慨的嘆息聲,再過了好一會,只聽他低聲道:「欺凌弱小凶神惡煞,遇見強敵貪生怕死,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
「站在光明中謙和守禮,在黑暗裡便肆無忌憚?」
「大概有朝一日……不,應該是很早以前,我可能也變成這樣了吧。」那個蒙面人淡淡地自言自語著,一雙黑暗的眼眸看著被緊捆無法動彈的賀長生,目光中似乎看不到絲毫的情緒,除了一片冷漠。
賀長生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豬,一隻待宰的豬,那股冰冷的絶望感似乎從身子的每個角落都翻了起來,讓他不停地顫抖著。
他拚命扭動著身子卻毫無用處,只是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扭曲的蟲子,顯得意外的醜陋,與此同時,他再一次向這個人發出哀告,流下了眼淚求他放過自己,然後無論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來。
那個蒙面人拿過一團布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賀長生口中發出「嗚嗚」的悶響聲,眼中露出絶望之色,還有一絲痛苦後悔。
那個蒙面人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道:「你在後悔剛才沒有大聲喊叫救命?」
賀長生盯著這個人,眼神中如欲噴火一般,像是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但是那蒙面人卻是搖搖頭,然後溫和地道:「這房子周圍我已經布下了隔音陣法,你就算再怎麼喊也沒人聽得到的。這樣子說一下,你大概能安心去死了罷?」
賀長生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眼中絶望之色更濃,而再看向這個蒙面人的目光裡,恐懼之色也又深了幾分。
那蒙面人隨手拿起了旁邊插在地上的那柄黑色短劍,在自己面前輕輕橫過,口中道:「你知道嗎,在魔教中有一種極可怕的酷刑,用來懲罰教中犯下天大罪過的人。」
「那種酷刑名叫『滴血』。」
「將罪人綁死固定於地,蒙上他的眼睛,然後一點一點切開他的血管,這樣罪人就會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從他身體裡慢慢流出來,滴落到地上。」
「然後,會有無數可怕的噬血蟲,從你身上的傷口鑽進去,到你的肉身裡,一點一點地吃掉你體內所有的東西,而你呢,甚至也能聽到那些咀嚼的聲音,是不是很有趣?」
賀長生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腦袋拚命地搖著,口中發瘋似的發出怪異的聲音,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
那蒙面人看著他,然後伸手拿出了一隻小布袋,在賀長生的眼前搖晃了一下,頓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如沙石滾動,又像是無數小蟲摩擦撕咬的聲音。
賀長生口中「啊啊」地叫了兩聲,目光僵直,用難以形容的恐懼盯著那小袋,片刻之後,他的下身濕了一片。
蒙面人放下袋子,又取過一物,卻是一個眼罩,然後慢慢向賀長生臉上放去,靜靜地道:「開始吧。」
賀長生悲鳴一聲,拚命掙扎起來,但是此刻如案板魚肉,終究是無用了。
很快的,他的眼睛便被黑色的眼罩牢牢矇住,一片黑暗徹底淹沒了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似無情的鋒刃,落在他的右手手腕上。賀長生的身子瞬間劇烈地顫抖起來,但那股冰寒之意彷彿無堅不摧,瞬間就滲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狠狠地往下壓了一下。
「滴答……」
賀長生突然屏住了呼吸。
「滴答……」
周圍突然一片黑暗,一片寂靜,只有那輕輕卻清晰的聲音,如一滴水珠落下。
「滴答……」
每一滴的聲音,似乎都有著相同的間隔,每一聲滴水的聲音,就像是可怕的鐵鎚猛烈地敲打著他的魂魄。
每一擊,都讓人魂飛魄散。
然而夢魘似乎仍然還沒結束,在那可怕又如此清晰的滴水聲中,忽然又響起了一陣細細的「沙沙」聲,如蟲蟻爬過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起來。
冷冷的可怕的一絲麻癢感覺,從他傷口處傳來。
賀長生再也忍受不住,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聲,但是所有的聲音,最後都被堵在了他的喉嚨深處。
夜風淒涼,有人吹滅了蠟燭,黑暗湧來,讓這個世界陷入一片陰影之中。
※※※
那個蒙面人緩緩站起,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全身都如篩糠般、甚至開始不似人形的人,收起了手中那個小袋子,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地上的那些細小扭曲的坑道中,正有鮮紅色的液體緩緩滴落,發出有條不紊的聲音。
房門打開時,有低沉的「吱呀」聲,看一眼屋外的世界,已是深夜時分。
他關好房門,走到了路邊黑暗處,在那棵大樹下面坐了下來。黑暗的樹影朦朦朧朧,遮蔽了他的身影,片刻之後,從樹後走出了一個黑影,是一隻黑狗,聞聞嗅嗅地來到了他的身旁。
蒙面人摘下了面具,藉著微光,看清了他的面容輪廓,正是陸塵。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連眼神中的光芒都有幾分黯淡下來。
阿土站在黑暗中凝視著他,過了一會靠了過來,用頭輕輕蹭了蹭陸塵的手臂。
陸塵伸手抱住了它,輕輕摸了摸阿土的腦袋,低聲道:「做好了。」
阿土低低嗚咽了一聲,像是回應他的話。
陸塵抬頭看了看這黑暗的夜色,眼眸深處掠過一絲複雜情緒,過了片刻,他拿起了那個小袋子。
阿土的眼睛盯著這個小袋子,一眨不眨。
陸塵也看著這個小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對阿土道:「你看,我說的是對的吧?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啊,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他的手輕輕鬆開,布袋口的繩子掉落下來,在夜風中,裡面的沙子被風吹拂而起,飄落向遠方寂靜清冷的夜色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