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31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4-26 12:25
第七百一十章 妖王駕到


    作為距離霸州最近的城池,永清城素來是北燕商人前往霸州榷場的必經之路。然而,此前霸州榷場激變,有一支北燕兵馬假扮行商前往劫掠,事敗之後,所有北燕商人全都遭到了竺汗青的驅逐。盡管有些商人見勢不妙悄然回鄉,卻也有不少仍然抱著僥幸留在了永清。

    不為別的,那些特產南吳的貨物在北燕乃是暴利,誰都不願意放棄。

    可他們這一留,就留出了大問題來。誰都沒想到,年前剛剛調來駐扎在永清,麾下有兩千兵馬的那位蕭金將軍竟然會和固安以及安次兩城達成了一致,公然宣布占據了上京城,剛剛登基的那位六皇子是偽帝,並且傳檄天下,號召北燕四方兵馬勤王反正。

    而這時候,還留在永清的這些商人就是想跑都來不及了。整個永清城從傳檄之日開始就進入了戒嚴狀態,不許進更不許出,一貫和官府關系良好的他們也不例外。有人不死心還想去找城裡那些縉紳打通關節,結果得到了一個讓他們大驚失色的消息。

    那些本地的望族縉紳也都沒法進出城門。不但如此,那位蕭將軍軟禁了永清縣令,一口氣砍了八個不服從命令的文官,其中,據說便有那位新君六皇子的一個小舅子!

    情知在這種情況下,貿貿然離開永清說不定會更加麻煩。畢竟,回頭那位敢於造老爹反的六皇子絕對會追究到底。於是,原本急著離開的商人們不免都蔫了菜似的,不但不敢離開,反而求神拜佛地希望永清城能夠保住,六皇子坐不穩皇位倒台,免得回頭他們遭了池魚之殃。

    可就算如此,當這一天太守府突然發來請柬,請他們當天晚上去赴宴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心情忐忑,坐立不安,誰都不想去面對那位手段狠辣的蕭將軍。然而,送信的兵卒卻直接留下不走了,口口聲聲稱奉將軍令,晚上直接護送他們過去。

    面對這樣強硬的邀請,即便再不情願,一群本來就夾起尾巴做人的行商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去赴宴。每個人都硬著頭皮打點了一份厚禮,只希望能平安度過這場鴻門宴。可當一輛輛車到了地頭,發現被強行請來的,還有不少本地縉紳望族,一群人就不能淡定了。

    好在護送的軍士們形同押送似的把他們帶到了院子裡,之後就撒手不管,眾人頓時根據往日彼此之間的交情關系,三三兩兩湊成一堆,不多時就得出了幾乎一致的結論。

    那位愣頭青似的年輕將軍,不會打算向他們攤派軍費吧?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漸漸有些義憤填膺的時候,一個響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將軍有請諸位赴宴!」

    二三十號被人「禮請」過來的賓客你眼看我眼,等發現四周圍早已經站滿了手按腰刀的親兵,形勢比人強,卻也不得不唉聲嘆氣地隨著幾個面無表情出來領路的親兵入內。幾個本地的縉紳往日裡都是官府的座上嘉賓,對這兒的格局了若指掌,走著走著就發現不對了。

    公堂那地方自然是不適合飲宴的,而後院適合設宴的,也就是他們心裡有數的幾座樓閣,可眼下看那前進的方向,根本不是往後頭去,眼瞅著更像是朝關押犯人的牢獄那邊去的!

    這下子,心中驚惶的他們少不得悄悄告訴其他人這一發現,沒多久就有人不肯走了。甚至有膽大的破罐子破摔,直接一嗓子嚷嚷道:「蕭將軍這是打算把我們帶去哪赴宴?這眼瞅著就要到大牢了,難道如今將軍宴客時興到大牢裡了?」

    話音剛落,原本就滿心惴惴的眾人頓時七嘴八舌起哄。然而,幾個穩重謹慎又或者說膽小如鼠到沒敢開口的卻發現,四周圍那些親兵一個個猶如樁子一般無動於衷,仿佛根本不屑回答。而其他人很快也發現他們的鼓噪全無回應,不知不覺就聲音漸小。

    直到人群死一般的寂靜下來,之前領路的一個親兵方才冷淡地開口說道:「大牢門口地方開闊,擺上幾桌宴席恰是正好。而且,將軍也准備了一點余興節目。」

    這所謂的余興節目是什麼意思,在場眾人就沒有省油燈,因此哪怕不用腦子都能想到,無非就是殺雞儆猴的那點戲碼。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在心裡恨不得掐死那個霸道的蕭將軍,他們還是不得不閉上嘴巴,拖著沉重的腳步跟上了那個領路的親兵。

    很快,眾人就抵達了平日裡最不願意靠近的那座永清縣大牢。就只見沿牆根擺了好幾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頭攢珠似的好幾個碗盤,然而,執壺侍酒的不是綺年玉貌的侍女,而是全副武裝的親兵,這威壓的態勢自然極其明顯。

    這架勢雖說嚇人,可眾人最關心的那位下帖邀約的主人,蒞臨永清至今還不滿半年的那位蕭將軍卻並沒有出現。因此,當發現這席次竟然是早就安排好的,不是按照地位,而是按照眾人之間遠近親疏的關系,自忖有頭有臉的本地望族不禁暗自凜然,商人們也為之色變。

    那位明明掌管永清才不到半年的蕭將軍,怎麼會對他們的事情如此了若指掌?

    尤其是平素彼此針鋒相對,人人都以為是死對頭的兩個商人竟然被分在一桌時,已經摸透了今日席次規律的另一個胖商人頓時冷笑道:「好啊,敢情二位是演了這麼多年戲!要不是蕭將軍明察秋毫,我們還不知道要被你們騙到什麼時候!」

    聽到其他幾桌的賓客也竊竊私語了起來,正好相對而坐的兩個商人面色不禁無比難看。其中一個勉強打起精神,故意冷笑道:「什麼演戲,人人知道我和這家伙多年死仇,不共戴天……」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角落裡傳來了嘿然一聲笑,緊跟著就是一個不慌不忙的聲音:「要真的是多年死仇,不共戴天,早就不惜一切代價把對方弄死了,還會雙雙蒸蒸日上?嗯,我倒想起一個笑話,南吳太子和南吳蘭陵縣公,太子左衛率越千秋,好像也曾經說是死對頭。」

    眾人循聲望去,在認出駐守本城的那位蕭將軍的同時,卻也不無駭然地發現,這位據說出身皇親國戚,身上還有頗高爵位的蕭將軍,此時竟是如同親兵侍僕一般,跟隨在另一個青年身邊。正在人們驚疑不定地打量這個閑庭信步的青年時,某張桌子旁突然傳來了咣當一聲。

    失手砸了一個杯子的某個縉紳面如土色,尤其是發現無數目光彙聚到自己身上時,他更是顫抖得猶如篩糠似的,老半晌才擠出了一個可憐巴巴的笑容:「晉王殿下,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只是太久沒看到您老人家……」

    大多數人在聽到晉王殿下四個字時,就已經倒吸一口涼氣,接下來不慎摔落杯子的那人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已經沒人在意了。沒有人會遲鈍到問晉王是誰,畢竟才剛離開北燕大半年,蕭敬先這個名字還不至於這麼快就被人遺忘,哪怕這些僅僅是本地的縉紳和外地的行商。

    牙齒打顫的聲音,倒吸涼氣的聲音,捏緊拳頭的聲音,吞咽唾沫的聲音……盡管這些聲音往常不那麼容易被人聽到,可此時此刻在一片寂靜之中,卻顯得清清楚楚,以至於有些人甚至減輕了呼吸的聲音,生怕激怒了那位傳說中喜怒無常的妖王。

    「看到我就摔杯子,不是什麼好習慣。」蕭敬先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還以為這是摔杯為號,預備了一大堆刀斧手要拿我呢!」

    說到這裡,他看也不看那個面色如同死人一般慘白的摔杯子倒霉鬼,頭也不回地說道:「千秋,你看夠熱鬧了沒有?這賓客雲集的時候,你打算在樹上蹲到什麼時候?」

    「我這不是想看看,你准備怎麼裝神弄鬼嚇唬人嗎?」

    隨著這個聲音,眾人就只見一條人影從天而降,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上。眼尖的人注意到他是從牢房那邊的圍牆上跳下來的,而敏銳的人則是注意到了蕭敬先剛剛的稱呼。

    很顯然,越九公子在金陵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整個南吳也頗有名氣,而在北燕,他的名氣在消息靈通的上層人士中同樣絕不陌生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北燕皇帝當初親自帶著在上京街頭四處亂晃,同時還父子相稱?

    落地之後的越千秋當然看到了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雖說很惱火蕭敬先拆台的舉動,但他不慌不忙卷起袖子後,卻是泰然自若地說:「剛剛有人好像說什麼死對頭之類的,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故事。說一個小鎮就兩家店,店主一男一女,一個凶惡暴躁,一個和氣溫煦,彼此之間水火不容。自然而然,在暴躁男店主那兒受氣的顧客,全都跑和氣女店主那兒去了。」

    他說著就頓了頓,隨即笑眯眯地來了個突兀的結尾:「結果……人家是兩口子。」

    蕭敬先登時莞爾:「原來如此,你說的這兩口子,所謂一個凶惡一個和善,成天水火不容,不過是演一場戲給人看,也好趁機做生意賺錢而已。就和這會兒在座的兩兄弟一樣。」

    此話一出,剛剛那被分在同一張桌子上的兩個商人登時面如土色,顯然被揭穿了真相。

    而越千秋發現蕭敬先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長,他知道蕭敬先在譏諷自己和小胖子這些年演的戲,哂然一笑就移開了目光。當年他真的只是想離小胖子遠點,誰知道那孽緣就此剪不斷理還亂,現在他是破罐子破摔,懶得管那麼多了。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今天的這些賓客身上,見那兩個被自己拆穿西洋鏡的商人極為懊惱,其他的倒是竭力保持情緒穩定,他不禁笑了笑。只不過,這個並沒有任何獰惡意味的笑容,卻讓不少人的臉色都垮了下來。尤其那些聽說過越九公子誇張傳聞的人,更是覺得心驚肉跳。

    而蕭敬先成功地在人們那恐懼的心中,又點燃了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好了,言歸正傳,今天我讓小金邀請了諸位來赴宴,原因很簡單。我去了一趟南邊,如今又回來了,總得和外人打個招呼。你們當中,有些是永清本地的,有些是行商,聽說之前因為小金放出的消息,都挺為難的?如果是那樣,從明日開始,永清城將會打開城門,想走的盡管走!」

    如果是由蕭敬先身邊那位眼下沉默是金的蕭金將軍在之前傳檄之前宣布這個消息,那麼眾人無不會感恩戴德,慶幸碰到了一個通情達理的主事者。可如今宣布此事的是蕭敬先,誰會相信?誰敢相信?於是,在好一陣子尷尬的沉默之後,卻是有人乍著膽子吹捧了一句。

    「晉王殿下您在這,永清定然固若金湯,咱們可不敢走!」

    「既然說了是不敢,而不是不願,那說明你還是想走。」蕭敬先見那個溜須拍馬的家伙瞬間和之前那個摔了杯子的家伙同樣哭喪著臉,他這才再次掃了一眼噤若寒蟬的眾人,笑容可掬地說,「我之前離開,大約背地裡罵我叛賊國蠹的人很多,更不會想到我大搖大擺回來。」

    他這話帶著笑意,卻沒人會真的當成笑話一般聽。而越千秋卻不給面子地摳了摳耳朵,隨即輕輕吹了一口氣,接上蕭敬先的話茬道:「是啊,誰也沒想到你這個叛賊還帶著北燕皇帝的聖旨。今天這麼多客人,你不拿出來讓人開開眼界嗎?」

    此話一出,也不知道多少人簡直想罵死剛剛那個說不敢走的家伙。即便離開永清城之後也許會因為和蕭敬先照過面而惹來麻煩,可總比過目了那份該死的聖旨強!可是,還不等他們想辦法推卻,就只見蕭敬先竟是真的從身後身側蕭金的手中接過了一卷紙。

    「皇上的筆跡,用璽的真假,大概這裡未必找得到行家,可就算如此,大家也不如傳看一下,權當恰逢其會湊個熱鬧。當然,誰要是想給上京那位偽帝當一下忠臣,把這份聖旨毀掉,也不妨盡管試試看。」

    「咱們哪裡敢!」剛剛那個說錯話的縉紳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把心一橫,干脆決定一錯到底,直接站在蕭敬先這一邊賭一賭。他滿臉堆笑站起身上前幾步,隨即就在蕭敬先面前跪了下來舉起雙手,「草民乃是皇上的忠臣,哪能坐視逆臣肆虐,還請晉王殿下賜予聖旨一觀。」

    他還以為蕭敬先會猶豫遲疑,沒想到蕭敬先就像隨便賞個玩物似的,將聖旨丟了給他。手忙腳亂把東西揣進懷裡,他又激動,又苦惱,等好容易站起身之後,他也顧不得眾多目光彙聚一身,小心翼翼地展開那一卷白麻紙,等一目十行掃過之後就立時精神大振。

    而事先根本沒看過這玩意的越千秋正暗自猜測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就只聽那家伙大聲嚷嚷道:「皇上聖明!皇上封晉王殿下為攝政,節制南京道兵馬!」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4-27 09:57
第七百一十一章 殺雞儆猴



    越千秋之前沒見過那道所謂的北燕皇帝親筆所書的聖旨,但是,經由那個激動到極點的家伙親口大聲誦讀出來,他自然而然就聽清楚了。那聖旨並沒有太華麗的辭藻,全都是簡單易懂的大白話,可他最先注意到的,卻是那家伙嚷嚷出的一個微小細節。

    是攝政,而不是攝政王。

    沒錯,無論是西周時的周公攝政,還是漢末王莽攝政,那都是攝政,而不是攝政王,和名正言順設有攝政王議政制度的滿清截然不同。至於其他朝代,當然也有小皇帝年少時,權臣擅權主政之類的戲碼,但大多數時候,都並沒有攝政這樣名正言順的稱號。

    攝政也就罷了,一旦哪朝真的有攝政王,那皇帝也就算傀儡和擺設了,清朝順治和宣統最初都是如此。而據他所知,大吳立國至今沒有過攝政,而北燕卻是有過好幾任,除了皇族就是外戚,從這點來說,很像漢晉的集合體。

    雖說在思量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但越千秋耳朵也沒有閑著,照舊在那繼續聽著聖旨,聽那聖旨將蕭敬先之前在固安城頭和北燕皇帝恩斷情絕的宣言,解釋成只是北燕皇帝麻痹逆臣的演戲,原本就不大相信這聖旨為真的他更是徹底認定,這聖旨絕對是偽造的。

    就北燕皇帝那性格,怎麼也不像是能在那種事情上演戲的人!

    果然,不只是他如此斷定,他放眼看去,就只見不少縉紳和行商都是面上恭敬聆聽聖旨,低垂的眼睛卻轉來轉去,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不以為然,只是不敢怒更不敢言而已。

    當一道聖旨讀完,誦讀的那個家伙雙手捧著聖旨,畢恭畢敬地正要交還給蕭敬先,可得到的卻是不耐煩的一聲呵斥:「我不是說過了,讓各位依次傳看,好好瞻仰一下御筆和璽印!」

    沒想到蕭敬先真的做戲來全套,真的大大方方要將此卷聖旨傳看一圈,即便剛剛大聲誦讀時對真實性嗤之以鼻,只是存著巴結蕭敬先的心思,那人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將聖旨傳給了打頭一個永清城內家裡出過幾任不大不小官員的縉紳。

    可想而知,區區縉紳哪裡見過北燕皇帝的御筆,不過略掃一眼內容,再盯著鮮紅的印章端詳了好一會兒,就傳給了下一位。如是一番往復,當最後到了那對被拆穿死敵西洋鏡的商人手中時,兩人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看過就算數,而是仔仔細細打量著那所謂的御筆。

    他們倆賴以生存的把戲被拆穿,只要傳出去,說他們是裝成彼此仇恨對方,由此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從前被愚弄的那些同行一定會對他們恨之入骨。如果不能從蕭敬先身上撈點功績,不論是投靠,還是反手把人賣了,他們日後就別想在北燕商場繼續混了!

    在嚴重的生存危機壓迫下,多年來只有少之又少的暗地聯系,其他時候都靠默契的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聚精會神地找起了這聖旨當中的破綻。他們當然不認識御筆,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一個艱難找出了一處筆誤,另一個則發現了其中幾字疑似摹寫。

    然而,兩人卻誰都沒有說破,而是畢恭畢敬把聖旨奉還給了蕭敬先。

    而狀似大方地給眾人傳看了一遍手中的聖旨,蕭敬先這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皇上看出朝中有逆臣狼子野心,於是和我演了一出戲,借由我以叛逃的形式出使南吳,想要把朝中那些犯上作亂的人釣出來,不想事到臨頭卻出了岔子,幸好還來得及送信讓我趕回來。」

    編,你繼續編!

    越千秋雙手環抱,似笑非笑地看著蕭敬先在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說瞎話,看著底下的人或唯唯諾諾,或阿諛奉承,或不敢怒更不敢言,總之就是沒有一個人敢拆穿這謊言。而接下來,蕭敬先選在這麼一個地方辦這場鴻門宴的原因,也由其親自揭曉了。

    「之前外頭有傳聞說,蕭金殺了偽帝的小舅子,呵呵,他做事還是有分寸的,萬萬不可能隨便殺人。他是我一手挖掘栽培出來的,上陣之後悍不畏死,平日處事也絕對不畏權貴,但凡事還是遵守律法的。嗯,這種亂殺人的惡名,我曾經背過,所以萬萬不願意讓他再背。」

    變相承認了自己是殺人狂魔,蕭敬先便笑容可掬地說:「來人,把那些打算把永清城賣給偽帝的家伙全都給我押出來。哦,記住對那位想當國舅爺的客氣一點,他不是一直在大牢裡嚷嚷自己是大人物嗎?至於那位骨頭硬的縣令就不用帶他出來了,讓他把牢底坐穿好了!」

    眼見一大群人因為這話而面色慘變,越千秋忍不住看了一眼蕭敬先身邊侍立的蕭金。

    越千秋實在是挺佩服蕭敬先那無孔不入的聯絡渠道,要知道數日之前,人還在霸州城,此後也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在他的死盯之下,居然還能和外頭保持聯系。

    如果不是知道蕭敬先來了,甚至得到了明確的命令,這位年紀輕輕的蕭金將軍會放出斬殺了六皇子小舅子以及縣令等人的消息,然後不聲不響把蕭敬先和他迎入此間?

    說起來,這一位自從出場到現在就始終保持沉默,仿佛不是千軍在手的年輕小將,而是蕭敬先的侍衛。就憑蕭敬先那隨便把侍衛又或者部屬棄之不顧的做派,還能有如此忠心的部下,這簡直太不實際了!

    不管眾人因為怎樣的原因而保持沉默,從而使得這鴻門宴暫時呈現出一片死寂,當幾十個親兵猶如驅趕牲畜一般,將七八個蓬頭垢面的人驅趕了出來時,那寂靜卻被突然打破了。一個被人推推搡搡的年輕人突然腳下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卻突然掙扎著仰頭怒吼了起來。

    「當今皇帝是我妹夫,蕭金,你敢如此對我,就不怕被誅九族嗎?」

    他這怒吼聲固然有些嘶啞,可仍舊足以讓在場每一個人聽到。然而,這位自認為是國舅爺的公子哥卻沒有如願以償地等到那些押解自己的兵卒產生騷動,反而等到了一聲冷笑。

    「當今皇帝?那個弒父的小子還沒成功呢,就迫不及待想要那個皇位了?你要當國舅爺,還早了八輩子呢。」

    趴在地上的「國舅爺」竭力扭頭朝聲音來處望去,當他看清楚那張臉時,登時嚇得渾身痙攣,隨即竟是還去揉了揉眼睛,最終才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用如同夢囈一般的聲音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蕭敬先,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老早就叛逃到南吳去了……」

    「很可惜,我就在這裡。」蕭敬先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在眾多人看來實在是陰森可怖,「我這個正牌子國舅爺回來了,你這個招搖撞騙的偽國舅爺就該倒霉了。你如果老老實實呆在南京,等著你的妹夫御駕親征過來和你彙合,那麼自然不會到這地步,可誰讓你來永清?」

    聽到這裡,就算是四周圍那些本打算看一場殺雞儆猴的縉紳和行商們,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從蕭敬先這口氣裡,他們就已經明白了人想要干什麼只要此時此刻這另一位「國舅爺」人頭落地,那麼他們這些在場的人,方才真的只有跟著蕭敬先一條路能走了!

    看到蕭敬先拔出了一旁蕭金的佩刀,隨手劃出了一道明亮的刀光,直取地上那個倒霉鬼的脖子,須臾之間,血濺五步,人頭落地,越千秋再看一眼在四周圍那些噤若寒蟬的家伙,尤其是那一對被拆穿圈套後還仔細研究了聖旨的兄弟,見他們如喪考妣,他就懶得呆下去了。

    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恐怕要殺一個人頭滾滾,徹底嚇住在場的那些人,他可沒興趣在一個血淋淋的屠宰場吃這頓鴻門宴。因此,他想都不想就轉身離去。果然,沒走太遠,他就只聽身後慘叫聲,咒罵聲,求饒聲如同潮水一般襲來,但這些嘈雜不過片刻就消失殆盡。

    蕭敬先沒有叫住他,他也樂得溜之大吉,腳下絲毫不停地回到了自己的臨時居處。

    關上門來到書桌胖坐下,他微微沉吟了片刻,就開始磨墨鋪紙寫字。然而,他寫的東西卻不是給任何人看的奏報,而是……日記。和上一次進入北燕時那種新鮮感不同,如今他對北燕談不上什麼期待,只不過是為了任務,既然如此,自然需要記錄下他認為重要的東西。

    哪怕這些記錄他送不出去,但寫下來之後再把內容牢牢記在腦子裡,比光是看到聽到的印像要深刻得多,他在之前進入北燕後的一路上就都是這麼干的。

    他的這間屋子距離牢房那片區域已經很遠了,可即便如此,以他那太過敏銳的耳朵,卻仍舊能不時聽到那邊廂傳來的各種詭異動靜。然而,越千秋對蕭敬先在那邊采用的手段不好奇更不在意,只是全神貫注地記錄進入永清城之後的所見所聞。

    可寫著寫著,他突然察覺到依稀有腳步聲往這邊來,登時停筆側耳傾聽了起來。

    他並不相信蕭金,也不相信蕭敬先在離開北燕大半年之後仍然無條件擁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更不相信自己這麼個在北燕已經擁有莫大「名聲」的人會不受監視。所以,他一目十行地迅速掃了一眼字紙,確定記住了之後就立時湊到蠟燭上燒毀。

    就在越千秋一如既往等待著字紙化為灰燼的時候,他就聽到腳步聲更近,門外傳來了不慌不忙的三聲輕輕叩擊。這是他到這裡兩天之內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一時不禁眉頭緊皺,隨即一面等著字紙燒完,一面揚聲問道:「是誰?」

    「晉王殿下吩咐,給沒用午飯的九公子送食盒來。」

    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可越千秋卻覺得那聲音似曾相識,而且熟悉得有些不合理。他猶豫了一下,見燒掉的紙片只剩下了一角空白,他就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門前,臨開門的時候,他提高警惕,緩緩打開了門閂,可下一刻,大門猛然傳來了一股強大的推力。

    饒是他自認為事先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仍然被這股巨力帶得往後連退數步。還沒站穩時,就只見一條人影已經竄了進來,飛也似地轉身關門下門閂,那動作簡直是迅疾無倫。他本待開口叫人,可看到來者那熟悉的體態和陌生的面目,他不禁愣了一愣,竟忘了出聲。

    等到來人關好門之後放下食盒,氣勢洶洶地衝到他面前時,越千秋才呆呆地叫出了聲。

    「師父……」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知不知道現在北燕多亂?你來干什麼?找死嗎?」

    嚴詡忍不住都要學越老太爺,伸手去揪越千秋的耳朵了,可看到人瞧見自己時那又驚又喜,仿佛整個人都在放光的臉,他又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但口氣還是非常嚴厲。可下一刻,越千秋理直氣壯說出來的話就把他完完全全噎住了。

    「可師父你自己不也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悄悄跑到了北燕來?我只不過是學你!」

    學我……嚴詡不知道該罵越千秋是不學好呢,還是埋怨自己教出來一個太像自己的徒弟。他苦笑著揉了揉眉心,隨即放緩和了語氣說:「蕭敬先此人性格變幻多端,不可信任,你雖說機敏,但跟在他身邊,一個不好就容易吃虧。我自有辦法盯著他,你回去吧。」

    越千秋頓時不干了:「師父,蕭敬先這個人膽大妄為,不會一直呆在永清,很可能潛入南京去。他不可能帶侍衛,你怎麼跟?和現在混進這兒似的,喬裝打扮跟在他後頭?雖說師父你比霽月厲害,可盯梢這種事,總沒有明目張膽跟在他後頭容易吧?我還算了解他,可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更何況你!」

    嚴詡被越千秋說得眉頭大皺,雖說心裡承認小徒弟說得沒錯,可他卻根本不願意讓越千秋繼續跟在蕭敬先那個瘋子身邊。再說,他已經有三個兒子了,越千秋卻還沒成家立業呢!萬一有個閃失他怎麼對得起越老太爺?

    可讓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說到這裡,越千秋竟開始把他往門外推。

    「不管師父你是怎麼混進這裡來的,快走吧!蕭敬先那家伙誰都信不過,肯定也信不過我,他隨時都可能回來,要是被他發現你來過就麻煩了!你願意的話就把暗號聯絡之類的東西告訴我,不願意就算了。總之,趕緊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4-28 10:00
第七百一十二章 暗渡陳倉


    久別重逢,如今又身處敵國,如果可以,越千秋當然願意和嚴詡多說一會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父無母,或者說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誰,他能夠平安喜樂長這麼大,一方面是越老太爺的庇護,但另外一方面,嚴詡這個師父其實充當了父親角色,給了他很大的庇護。

    至於越小四……要不是越老太爺,他管那討厭的家伙去死!

    因此,他不由分說連拖帶拽把嚴詡給弄到了門口,卻第一時間從門縫往外張望了一會。還不等他說話,身後就傳來了嚴詡幽幽的聲音:「你真的不願意回去?」

    越千秋立時覺得後背所有汗毛瞬間倒豎了起來。幾乎想都不想,他一個滑步就往旁邊一閃,隨即惱火地低喝道:「師父,你可別想來打昏我那一套!腿長在我自己身上,除非你能關我一年半載,否則我肯定會跑回來!再說,沒有我,你上哪找第二個盯住蕭敬先的人?」

    最後那點小心思被越千秋直截了當拆穿,嚴詡頓時頭痛至極。當初他對古靈精怪,性格和自己投緣的越千秋要多喜歡有多喜歡,可現在他對徒弟的我行我素要多痛恨有多痛恨。換成慶豐年他們那種尊師重道,對師父俯首帖耳的徒弟,怎麼會像越千秋這麼難對付?

    師徒倆對視了好一會兒,最終,讓步的仍然是嚴詡,和往常大多數時候一模一樣。被徒弟吃得死死的師父嘆了一口氣,最終無可奈何地說:「好吧,算我拿你沒辦法。你還記得天豐行嗎?之前在北燕上京時賣給了鹹寧郡王,但鹹寧郡王抄家之後,就落到六皇子手裡。」

    越千秋對東陽長公主背靠皇家扶持出來的天豐行,他在上京沒親自打過什麼交道,更是談不上了解。更何況在他們臨走的時候,嚴詡壞心眼地撤出了天豐行那些和南邊有關聯的人員以及業務骨干,將這一產業賣給了鹹寧郡王,之後他還曾經和蕭敬先一塊去查抄過天豐行。

    因此,在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之後,他有些吃驚,隨即納悶地問道:「我當然記得,可賣出去的產業潑出去的水,難不成師父你現在還能影響天豐行?我記得不是原班人馬都撤了嗎?再說六皇子好歹現在登基稱帝,他那產業還愁不好經營?」

    「恰恰相反,六皇子當初轉手從他弟弟手裡把天豐行搶過來時,手裡沒了原班人馬,再加上之前說那是大吳在北邊的據點,所以被秋狩司一通深挖下來,早就一落千丈,所以,當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才能把它搶到手。不過只有產業沒有人不行,故而他出高價挖去了一批人,其中就有幾個是天豐行的原班人馬,你懂的。」

    嚴詡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下此中關節,這才言簡意賅地說,「總之,如果蕭敬先真的帶你去南京,你有什麼事去天豐行說一聲就好。順便提一句,天豐行在南京那邊主事的是你的熟人,謝筱筱。」

    「謝筱筱是誰?」

    看到越千秋那茫然的眼神,嚴詡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重重在小徒弟的頭上來了一記暴栗:「你這臭小子,你居然連人家名字都忘了?別忘了你和你的皇帝阿爹在老參堂大打出手,然後你又掄著人家借你的陌刀在門前大肆殺人,血透重衣。後來又在老參堂替人解圍,當了一回英雄。」

    越千秋這才想起謝筱筱是何許人也。當年嚴詡聽說越小四在北燕干得有聲有色,於是不甘寂寞,也希望在北燕經營一家產業出來,於是他拉了韓昱和杜白樓,定了計劃和篩選人手,然後杜白樓又通過人脈拉了長白山一群采參客,最終搗鼓出一個老參堂。

    而長白山采參客的頭子,便是謝十一爺。謝筱筱呢,就是人家的女兒。

    如果嚴詡不詳細解說,對於老參堂裡那位起初男裝,後來換回女裝,被人稱之為大小姐的那位謝筱筱姑娘,越千秋早就忘在腦後了。畢竟,老參堂是他的一時游戲之作,雖說嚴詡有言在先日後歸他,他也覺得那是姓越,可自打讓老參堂去和越小四搭上關系,而越小四這個蘭陵郡王之前都被人逼出了上京城,他覺得老參堂肯定遭了池魚之殃。

    所以,他壓根沒想到,謝筱筱竟然能搖身一變,又成了那位六皇子在南京城的話事人!老參堂和天豐行在明面上根本就沒有關系啊!

    想到這裡,越千秋又不好再去細問嚴詡其中關節,只能尷尬地給自己辯解:「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的人,哪裡會費神去記……」

    「那你當初倒還記得人家越國公主?」

    「師父你別提那封號,北燕那些公主的封號聽得人頭疼,什麼魏國秦國趙國越國……我就記得我娘那個簡單好記的,你刀不如直接說十二公主!我也沒想記她,可誰讓她竟然直接追到南邊來了?後來把她送回去,我想著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她,還松了一口大氣的!」

    「你這個小子,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卻動不動把人丟在腦後,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嚴詡當初年少輕狂還是貴公子的時候,也不乏傾慕者,可他眼高於頂,再加上那些大多數是千篇一律按照後宅主母標准培養出來的千金小姐,他一個都沒瞧上也很自然。可如今看看越千秋已經漸漸到了男大當婚的時節,卻仿佛對某些事一點都不開竅,他就覺得很煩惱了。

    指望越小四那個不負責任的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希望此時對其他地方很聰明,某些地方卻很遲鈍的小徒弟好好分說分說。可讓他氣惱的是,越千秋竟然又開始推他.

    「好了好了,師父,你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對吧?我知道了,有事去天豐行找謝筱筱再找你。嗯,你趕緊走。否則萬一蕭敬先回來,難不成我還要和你大打出手,然後把你當成刺客之類的家伙蒙混過關?快走,大事要緊,女人之類的話題往後放放,你要是願意,等回了金陵我在師娘面前聽你好好說女人經!」

    嚴詡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見越千秋已經快速搬空了兩層食盒,隨即把空空如也的食盒往他手裡一塞,打開門攆人似的把他給轟了出去。他根本來不及說什麼,大門就在自己面前砰地關上,緊跟著傳來的還有越千秋那很不小的聲音。

    「好了,送來的飯食我留下了,你回去說一聲,多謝晉王照應,就這樣!」

    碰了滿鼻子灰的嚴詡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卻還不得不抱怨了幾句後快步離開。等到他和原來送飯的那個親兵換了行頭,對這位玄龍司早年就埋設在蕭金身邊的探子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方才非常煩惱地悄然離開了這座縣衙,前往臨時窩點與人彙合。

    嚴詡是很頭疼,可是,和他碰過面的越千秋雖說沒能把隨著蕭敬先辛辛苦苦搜集來的信息給迅速傳達過去,然而,心頭放下了一個大疙瘩,更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他自然而然就顯得神清氣爽,嚴詡送來的三菜一湯外加兩個大饅頭,他一個人風卷殘雲吃得干干淨淨。

    吃完飯在偌大的縣衙閑逛了一圈,只避開了大牢區域之後,他更是定定心心回房去睡午覺,這一覺直接就睡到自然醒,當他睜開眼睛時,屋子裡那昏暗的燈光還亮著,外間卻是天色昏暗。沒有被人打擾好眠,他自然沒什麼太大的起床氣,老半晌才起身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就在這呵欠聲剛剛響起時,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聲輕笑:「你還真是好睡。」

    聽出是蕭敬先的聲音,越千秋卻並不心急,慢慢吞吞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隨手撈了件外袍披上,他這才不緊不慢地來到門口,撥開門閂拉開了門。見蕭敬先一點都沒有人前那威勢十足的大魔王樣子,竟是毫無架子……或者說毫無風度地坐在台階上,他不禁嘴角抽了抽。

    「你不會一直都坐在這等吧?有事就敲門,沒事就回你自己屋子裡去呆著,坐在這裡像個什麼樣子?」

    「沒事找你,但我也懶得回房,就在這坐著吹吹風。你小子小小年紀,呼嚕倒是打得不小,要不是我從門縫裡看見你和死豬似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還以為你是在裝睡哄我。」

    越千秋頓時臉色一黑。知道因為這點事情跟蕭敬先鬥嘴那會沒完沒了,他就沒好氣地說:「你才剛在人前談笑殺人,揚名立威,跑我這和個鄉野村夫似的坐門前台階上,就不怕你那個得力干將蕭將軍,還有那些官兵們瞅著不自在?不怕丟了你蘭陵妖王的形像?」

    「所謂妖王,指的是我隨心所欲,而不是說我沒事就裝高貴冷艷。」

    蕭敬先一面說一面施施然站起身來,絲毫不在意某些部位沾染了地上的塵土。他端詳了越千秋片刻,隨即就泰然自若地說:「明天這永清城就會打開城門,那些行商也好,縉紳也好,應該會有不少人離開,我們就趁機混在他們中間走。」

    越千秋頓時大為不解:「你大費周章在牢房來了一出鴻門宴,砍了個人頭滾滾,到頭來竟然是為了混在一群嚇得魂飛魄散的人當中出城?這永清、固安、安次三城全都傳檄不奉偽帝詔命,你難道擔心我們倆悄悄離開時,永清城四周圍有秋狩司或者其他勢力的哨探?」

    「小千秋,你問題真多。要是我從前帶兵的時候遇到你這種喋喋不休的部下,你早就死了。」蕭敬先嘴裡說著讓人聽了涼颼颼的話,面上卻依舊含笑,「我本就沒打算留著這些三心二意的家伙,殺人就是為了讓他們給我添油加醋散布出去。至於我們為什麼要跟著他們……」

    蕭敬先衝著越千秋輕輕勾了勾手指,見人根本不上當,完全沒有靠近的意思,他這才有些遺憾地搓了搓手指,隨即聳了聳肩說:「因為方便。最新消息,南京城已經全面戒嚴,應該是僭稱皇帝的六皇子到了。據說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千御前禁軍,你的老相識徐厚聰領兵。」

    越千秋還沒理解六皇子到來南京戒嚴和蕭敬先所說的方便是什麼意思,就突然被砸了一個你的老相識領兵這種消息。他微微一愣之後便嗤之以鼻道:「我和徐厚聰是老相識,可你和他不是更熟?要知道,你也推薦過他!話說他的兒女門徒在這次大變中全都沒和他站在一起,他這個光杆司令居然還能繼續統領禁軍?他在六皇子面前面子那麼大?」

    「都快三姓家奴了,哪裡真的有臉面?就是因為他看似風光,實則沒有幾個能用的心腹,神弓門的人也都和他離心離德,所以他才會私底下聯絡到我一個舊日部屬,想要見我一面投誠。所以我打算帶著你混在行商當中離開永清,半道上再加入另外一隊人馬中進入南京,和他見一面。」

    這個理由勉強還能接受,越千秋也就姑且信了,可要說他對徐厚聰這所謂投誠有多少信任,那就天知道了。然而,想到上次離開北燕上京的經歷,他還是忍不住提前警告道:「別的我不管,你這次要是再敢玩什麼男扮女裝的把戲,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哈哈哈哈!」蕭敬先這才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足足笑到越千秋臉都青了,他這才隨手一擦剛剛縱聲大笑而笑出來的眼淚,「蕭卿卿都已經知道我之前借著她的身份帶你脫身,怎麼會不防著這一招?你瞧著好了,現如今北燕那些最不安分的貴女們,那是走到哪都會有無數眼睛盯著,唯恐她們被我冒充了!」

    說到這裡,他就輕輕捋了捋唇上那一抹胡子,隨即若有所思地說:「既然連你都覺得我會扮成女人,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好了。嗯,明天上路的時候,倒是有一個很適合我們倆的身份……雖說要混在那群被嚇破膽的膽小鬼裡,但委屈自己就沒必要了。」

    越千秋本能地生出了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你想干嘛?」

    蕭敬先笑容可掬地盯著越千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最終意味深長地說:「你等著瞧就行了,我自然會舒舒服服被人簇擁伺候著進南京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4-29 09:53
第七百一十三章 千面之人




    永清縣衙裡的那場殺戮,更准確地說應該是屠殺,被邀約去參加那場鴻門宴的縉紳和行商們看得魂飛魄散,那一頓飯雖說還不敢不吃,但個個食不甘味,當被放出縣衙的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腿軟心驚。

    尤其是堪稱國舅爺的那位竟然被蕭敬先親手斬下頭顱的一幕,許多人都覺得那絕對會成為自己這輩子最可怕的噩夢。然而,他們本以為殺雞儆猴之後,必定還要遭遇被迫樂輸軍費的絕境,卻不想蕭敬先殺過人,吃過飯,就那樣撂下他們揚長而去,他們居然就此逃過一劫。

    畢竟,他們親眼見證當今國舅爺被上一代國舅爺殺了,如果再被迫捐納家資,他們就算是徹徹底底被綁在了蕭敬先這條隨時可能沉掉的船上。也正因為如此,當蕭金親自「禮送」他們離開時,再次提到永清城將會打開城門,許出不許進時,大多數人都生出了一絲僥幸。

    莫非蕭敬先……真的不打算留難他們,而是打算任由他們隨便離開?

    次日一大清早,一個嚇得徹夜難眠,連夜收拾行李細軟打算離開的行商,就硬著頭皮帶著財貨和伙計等人來到了北城門口。他戰戰兢兢地表達了要離城的意願,原本以為即便能離開也會被狠狠剝掉一層皮,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些守卒只隨便檢查了一下就揮手放行。

    這下子,原本就派人窺伺城門口動靜的各家頓時再也忍不住了。一時間,這些或是在永清有頭有臉的本地縉紳,或是在其他地方富甲一方,靠榷場貿易起家的行商們,紛紛聞風而動,快速召集人手,三下五除二帶上早就打點好的包袱准備跑路。

    因為希望離開大魔王所在這座永清城的人實在是太多,四面八方的城門全都被這些聞風而動的縉紳行商們擠得滿滿當當,那水泄不通的情景幾乎媲美逃難。以至於城中百姓看到這一幕時,奔走相告之間,也有不少平頭百姓動起了離家躲避戰亂的打算。

    可就在這時候,街頭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聲,緊跟著就是誰都沒想到的一個好消息,卻是晉王蕭敬先以如今下落不明的皇帝名義曉諭全城,但凡離開永清城的人,其房舍田宅。陳設器物,將由官府進行劃分,分配給軍中將士以及願意投軍平叛的勇士。

    這個消息一出,那些本來還有些擔心的窮苦百姓哪裡還有什麼背井離鄉的念頭,恨不得城裡那些稍有家產的人全都滾蛋,騰出房子,留下田地給他們這些人。於是,就在這大批人離開永清城的當口,軍營門口竟是排起了長龍,也不知道多少赤腳漢子等著投軍。

    而急急忙忙逃也似出城的人裡,也盡有得知自己還沒走,家產田地就被蕭敬先下令分了這個消息的。吝嗇的固然切齒痛恨,但只要有點腦子的,不但不怒,反而覺得歡天喜地。

    嫡親妹夫在南京城官任副留守,卻成功離開了永清城的陳老爺,便是笑開了花。因此,見幾個姬妾哭哭啼啼的,他就不耐煩地訓斥了起來。

    「那些泥腿子頂了天把房子糟蹋得不像話,毀了咱們家那些上好的家具擺設,可那些房子田地他們還能搬走不成?等回頭我們殺回來的時候,該是我們的還是我們的!」

    「再說了,咱們的房舍田地都被占了,回頭只要托妹夫在新君面前美言幾句,這一關就算是過了。相比被蕭敬先裹挾了當成叛賊,這結果已經夠好了!所以,全都給我打起精神,再去個人瞧瞧老太爺!剛剛出城的時候兵荒馬亂的,別驚動了他老人家!」

    於是,車隊中最寬敞的那輛馬車前,陳老爺和兩個弟弟以及子侄們輪番過來噓寒問暖,得到的卻只是嗯嗯啊啊含糊不清的回復。人人都知道陳老太爺今年已經年近九旬,有時候意識清楚,有時候卻昏昏欲睡,性喜獨居,不愛人太多,所以竟是沒有一個上車去陪的。

    等這一撥撥人或是回自己的車廂,或是上馬,或是忙著打點路上的事,這輛寬敞的馬車裡原本舒舒服服側躺著的老人方才呵呵一聲,對一旁那個侍者模樣的少年輕笑道:「看見沒有?接下來我們就能安安心心等著進南京城了。」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疑惑地低聲問道:「真正的那位陳老太爺人呢?」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人瑞。」蕭敬先嗤笑一聲,淡淡地說,「本來就早沒這個人了,連屍骨恐怕都化得干干淨淨。只不過我覺得這個身份不錯,需要的時候可以用來隱藏,於是就移花接木,找了個對我忠心耿耿卻吃了一輩子苦的放在陳家,讓他享享被人伺候的清福。先說一句,那一位已經算是高壽了,我可沒有亂殺人。」

    如果蕭敬先說,那位陳老太爺眼下被暫時轉移到其他地方,哪怕說人被他滅口了,越千秋頂多只會在心裡嘀咕一聲這家伙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也不至於真的為了素不相干的人討公道。然而,蕭敬先卻給出了這樣一個他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進一步詮釋了妖王這兩個字。

    頭皮發麻的他忍不住問道:「你和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差別可是大了去了,就不怕被揭穿?」

    「一個不是躺著,伺候也由專人負責,就是在屋子裡偶爾走走,做個祥瑞樣子的老頭兒,有幾個人會細看?只要在臉上和手上腳上下足功夫,穿衣服注意一點,根本不會露出破綻。」

    面對這樣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答案,越千秋只覺得心中一動,隨即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樣的喬裝身份你有很多嗎?」

    「不少。」蕭敬先微微一笑,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就比如曾經銷聲匿跡十幾年的蕭卿卿,也是我用來掩藏自己的身份之一。只不過,沒想到她竟然那麼頑強地活著。不過總算沒在關鍵時刻讓我露餡,我之前也不得不緊急清理了一下那些身份,免得再遇上蕭卿卿這樣的。」

    越千秋終於理解了,蕭敬先不只是性格反復無常,變化多端,這人根本就連身份也有無數個,隨時隨地都能根據需要進行轉換。如果真的這樣動輒代入別人的人生,這家伙性格不扭曲,不是瘋子才怪!

    蕭敬先在越千秋那種如同看瘋子似的目光中,卻是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好了,車夫和外頭幾個護衛是自己人,所以你不用過分警惕。想必在永清這幾天你也沒過好,所以昨天午睡才會打那麼響的呼嚕。睡吧,到了我自然會叫你。相比永清,你師父估摸著更可能在南京。」

    越千秋在蕭敬先提到嚴詡的時候,一顆心便差點劇烈跳動了一下,可隨之狠狠壓了下去。他故作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隨即把腦袋伏在雙膝上,仿佛是閉目養神打起了盹。

    然而,他那眼角卻微微睜開一條縫,打算觀察一下蕭敬先的後續反應,等看到人照舊一動不動拿背對著他,他這才確定人暫時沒有搭訕又或者調侃自己的意思。

    作為「陳老太爺」身邊的貼身小廝,接下來的一路上,越千秋為防露出破綻,惹了不必要的麻煩,除非必要,否則他就盡量不離開馬車。可發現大多數陳家人都本能地和他保持距離,他也就放輕松了許多,偶爾也出去透口氣,只不過引逗車夫說話的心思全都白費了。

    影叔從前雖說話少,可還不是啞巴,眼下這個悶嘴葫蘆車夫說不定就是缺了舌頭的!

    因此,他大多數時候也就坐在車夫旁邊的位置,獨自一個看看路上風景,順便觀察一下陳家這一行人會遇到什麼麻煩或阻攔。只不過,讓他又輕松又失望的是,這一路風平浪靜,不見任何偵騎四出的景像,仿佛霸州城那邊進入戒備狀態完全是杞人憂天而已。

    因為攜帶的補給和干糧極其充分,陳家這一行人一路上過城而不入,清早啟程,日落方才休息,速度相對於那將近百人的龐大人流,已經算很快了,但之前歷經快馬加鞭趕路的越千秋還是覺得,這種蝸牛爬的速度非常緩慢。足足第六天傍晚,他才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城池。

    要知道,他依據地圖上那條路線大致算了算,永清到南京不會超過兩百裡!

    一路上始終保持沉默的車夫終於開了口:「南京到了。」

    越千秋幾乎都以為人是啞巴,直到聽見這句話,他在一愣之後方才趕緊敏捷地鑽進了車廂,就只見全程都在睡覺,早晚陳家人來請安時全都不曾應話的蕭敬先淡淡地說:「嗯,南京到啦?接下來,就看入城的時候會不會有麻煩了。雖說是南京副留守的親戚,可如果新君真的來了,那麼區區一個副留守的名頭沒什麼用場。」

    正如蕭敬先所說,因為一行人來自永清,哪怕陳老爺號稱自家妹夫是南京副留守,南京南城臨安門的守卒卻一點都不馬虎,愣是下令仔細盤查,從細軟到人全都不肯放過。

    而且,相比永清城放人出城時的隨性不揩油,越千秋從車簾中發現,那些城門守卒在翻檢那一輛輛裝有細軟的大車時,竟然明目張膽地中飽私囊,那份猖狂簡直根本就毫不掩飾。

    當查驗到他們這輛馬車時,一個軍官打開車門,一把掀開車簾,探進頭來看了一眼似睡似醒的蕭敬先,突然出聲叫道:「這老頭子是誰?」

    陳老爺剛剛眼看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揩油,含屈忍辱,此時見自己的老爹竟然被人如此蔑視,不禁惱火了起來:「那是我爹,南京副留守隋大人的岳父!他老人家已經九十了,要是你們把他老人家驚動出一個好歹來,別說是我,就是我妹妹妹夫也非得和你們拼命不可!」

    那軍官頓時嗤笑一聲,可看到車中那老者形容枯槁,而一旁的小廝則是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一時又找到了幾分強者的快感,隨手一扔車簾就沒好氣地說:「一個死老頭子而已,裝什麼尊貴!皇上都已經到了,什麼南京副留守,如今都不值錢了!就衝著你們是從永清來的,全都抓進大牢裡去審個十天半個月都不為過,還耍什麼橫?」

    罵罵咧咧了幾句,見幾個部下衝著他使眼色打手勢,表示該撈的已經都撈飽了,他這才後退了幾步,不耐煩地輕輕點了點下巴:「放行!」

    陳老爺雖說被諷刺得面色鐵青,可他也不願意節外生枝,連忙衝著馬車問了一聲,得到了一聲輕嗯作為回答,他就如釋重負,慌忙關上了車門,隨即打手勢吩咐最前頭的長子立刻帶人前行。落在最後的他眼看長長的隊伍最終通過了城門券洞,這才帶了幾個隨從上馬趕上。

    而經過那個軍官和城門守卒身邊的時候,他恰是聽到幾人正在肆無忌憚地說話。

    「皇上真是雄心壯志,聽說打算日後遷都南京,這裡日後可是天子腳下了……」

    「開出的賞格更高呢!只要能率先攻進霸州的,直接封王……」

    「咱們身為御前禁軍,可不能讓南京那些兵馬把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搶了過去……」

    盡管只是只言片語,陳老爺卻獲取了不少有用的訊息。等他拍馬趕上了大隊伍,卻也不忙著說這些,而是立刻派人趕往妹夫的住處毫無疑問,南京城的盤查他剛剛已經親身領教了,和之前永清城沒法比,他出發之後第一天就派了人快馬加鞭打前站給妹妹妹夫報信,結果卻杳無音信,很可能不是被抓,就是出了其他紕漏!

    果然,派出去報信的人須臾就趕了回來,卻說新君駕到,隨行有不少文武新貴,因此征用了南京城裡原本那些官員的宅邸,倒霉的副留守夫婦也不得不騰出了宅子。得知這個消息,陳老爺氣得心疼胃疼肝疼哪都疼,卻知道自己根本沒能耐和那些頂尖的達官顯貴生氣。

    好在那個去報信的人打聽到了副留守夫婦的新家,陳老爺帶著一行人費了一點勁,最終找到了這位姑爺家。當看到那相比從前的寬敞府邸,顯得寒酸至極的門頭時,打頭的陳老爺只覺得喉頭發酸,但更發愁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帶了這麼多人來投奔妹妹和妹夫,這麼一丁點大的地方怎麼住?

    和陳老爺的愁苦相比,耳目敏銳的蕭敬先聽說了陳家要找的人搬了家,此時又通過車簾縫隙發現了這處宅子的逼仄,他就對越千秋輕聲說道:「我本來還在想怎麼才能和你單獨留在這裡,行事也能方便些,現在卻是好辦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4-30 12:23
第七百一十四章 爛桃花
     


    對於突然前來投奔的大舅哥,南京副留守隋大人非常煩惱。

    相比北燕那些家世顯貴的高官,他算得上是寒門出身了,如果不是靠著妻子的娘家一路鼎力資助,他也不會有今天,再加上妻子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賢淑的時候賢淑,該有手段的時候還有手段,所以家和萬事興,一貫敬重妻子的他從來都把岳家當成自家人。

    聽說蕭敬先到了永清城,他就嚇了一跳,聽說蕭敬先當著永清城這些縉紳和行商的面,一刀砍了新君的小舅子,他就更加魂不附體。然而,作為姑爺的他好歹還有幾分擔當,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就做出了決定。

    「永清城這件事,你們離開得早,總算還能開脫。我現在去求見一下皇上身邊的徐將軍。唉,現在也只有他算是好說話的,求上去還能面聖。其他人那是一個個凶神惡煞,仿佛恨不得把我們統統一擼到底,騰出位子來安置他們的人,齊大人竟是只知道步步後退。好在只要我稟報得早,說不定不但無過,反而有功,畢竟晉王蕭敬先那可是一條大魚。」

    陳家人帶來的大麻煩解決了,但小麻煩卻還在。現在自家屋宅不夠,隋副留守就算再想幫忙,卻也沒辦法。好在妻子陳夫人通情達理,陳家人也體諒如今南京城裡達官顯貴扎堆的情況,提出自己出錢租住客棧,請他幫忙拿個帖子,這點小事他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而當妻子提出想要留下老父親住在家裡時,他更是連連點頭:「岳父大人已經是高壽九十的人了,一路顛簸已經很辛苦,自當留在我這兒好好休養!」

    於是,隋副留守匆匆忙忙出了門,蕭敬先就被當成祥瑞似的,小心翼翼地在眾多人夾道歡迎之下,挪進了新隋府中一出逼仄卻還算清雅的小院。

    跟在旁邊的越千秋眼見那位顯然至少四十好幾的陳夫人進進出出張羅內外,做事井井有條,他不禁很擔心蕭敬先一個不好被看出點破綻來。

    然而自始至終,在永清城幾乎被人當成大魔王的蕭敬先始終就在躺椅上,那均勻的鼾聲就沒停下來過,仿佛真的沉浸在深沉而甜美的夢鄉中,絲毫不在意那些偷偷打量的目光。

    而陳夫人在親自鋪好了被子之後,眼看那兩個抬著躺椅的健僕上前來到床前放下躺椅,嫻熟地把老太爺抬上了床,她聽到人輕輕唔了一聲,仿佛是被驚醒了,就立時滿臉堆笑地上前問道:「爹,可要我讓人送水來沐浴嗎?」

    「嗯,讓他們去抬就行,你去吧。」

    聽到這略有些含含糊糊的一句話,陳夫人卻也不再堅持,掃了一眼兩個健僕,以及床邊上侍立著的越千秋,她非常有威嚴地告誡了幾句好好伺候之類的話,隨即就悄然退下了。她這一走,兩個健僕卻是立時出門去抬水,而長舒一口氣的越千秋則快步來到了床邊。

    「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人家的老爹?也不怕人家因為你的體格問題看出了端倪來!」

    「首先,你沒見過的那位陳老太爺很壯實,平常他雖很少見人,卻也是常常下地行走的,他的重量和我差不多。任何人被當成豬似的養了七八年,都不可能瘦得和蘆柴棍似的,所以體格上不成問題。」蕭敬先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說完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當年安插在陳家的這家伙就是這樣憊懶不理人的性格,多年下來,陳家人早就習慣了,這位已經出閣多年的小姐是陳老太爺的小妾生的,幾歲的時候真正的陳老太爺就死了,所以她見慣了老爹那副懶洋洋不理人的模樣。」

    說到這,他直接坐起身,隨手清理了一下那雪白的頭發,這才繼續說道:「我這化妝要除掉太麻煩,你洗個澡之後離開這裡到南京城四處去晃晃,打探一下情況。等明天,我們去見徐厚聰。」

    越千秋對徐厚聰根本談不上信任,但對於蕭敬先肯放他獨自出門,他還是很高興。反正他今天並沒有打算惹出滿城風雨,只打算去天豐號那邊報個平安抵達的口信而已。因此,他破天荒沒有和蕭敬先抬杠,等到水送來三下五除二先痛痛快快洗了洗,然後就更衣出了門。

    作為「陳老太爺」的親信,越千秋的出門幾乎是輕易得無以復加。只憑一句老太爺想吃南京的名點,指名讓他親自去買,他就順順當當地出了隋府大門,得到的囑咐也只有一句早些回來,晚上會有夜禁。而與此同時,他還得到了一塊刻有副留守隋的腰牌。

    毫無疑問,就算夜禁之後撞上巡行兵馬,這塊令牌也能發揮一點作用。只不過,想到之前在城門口時被人查檢的那般態度,越千秋並不是太信任這塊腰牌的作用。

    盡管這座頗為巍峨的雄城如今是北燕的南京,可越千秋即便只憑著自己那一點點地理知識,也知道這裡便是後世的帝都,大名鼎鼎的北京。這一個字的差別,只是如今代表一南一北兩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只不過,此刻走在那些街巷裡,他完全找不到一絲一毫熟悉的痕跡。

    可他到底不是第一天來到這個世界,哪裡有什麼感慨滄海桑田的空隙。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雖說臨街的各家店鋪並沒有全都關閉,遠處還能聽到絲竹管弦的聲音,但大街上行人漸少車馬稀卻是顯而易見的。

    他一路走一路記路,最終找了家門頭氣派,還沒關門的茶樓,進去買了一包號稱名產的茶點,拎在手中當成是遮掩,同時又裝作剛到南京的外鄉人,向掌櫃和伙計打聽了一下狀況。

    因為越千秋炫耀似的拿出了隋副留守的腰牌,證明了自己不是什麼可疑人,又在這裡買了東西,掌櫃記得那位隋副留守從前在南京官聲還算不錯,再加上對那些雀占鳩巢的外來人士並沒有太大的好感,他便打開了話匣子。

    「皇上才帶了千把人,突然到的南京,別說咱們,恐怕就連你家那位姑爺,事先也根本就毫不知情。」掌櫃一面說,一面壓低了聲音,「你家姑爺南京副留守隋大人算是和留守齊大人關系不錯,所以才至少還留著位子,其他南京城的那些官兒,嘿嘿,如今都靠邊站了。」

    越千秋趁熱打鐵地問道:「皇上身邊如今有哪些得意人?我初來乍到,挺好奇的。」

    「這話你問我就問對了。第一得意的自然是留守齊大人,他靠著聲援皇上,得了皇上寵信,而且他首倡支持皇上,所以,眼下算他最得皇上寵信。只不過,齊大人是個面團似的性子,如今竟是被那些上京來的人蹬鼻子上臉了。皇上帶出來的徐將軍掌禁軍……」

    聽到這掌櫃滔滔不絕地說著自認為正確的話,一口咬定南京留守齊宣和徐厚聰是最有實力的,可說出來的理由去很粗淺,越千秋就懶得再聽了。他嗯嗯啊啊應付著這位被自己勾起談興的掌櫃,臨到末了,這才不動聲色地探聽了一下天豐行。

    結果,那掌櫃立刻眉頭緊皺了起來。

    「天豐行?哼,他們是運氣好,竟然被還在潛邸時的皇上給了收了去,如今名正言順地成了皇家的產業。那個在南京主事的丫頭更是走運,原本她是老參堂的少東家,可老參堂跟了蕭長珙那個逆賊,整個兒被查抄了,她卻因為早早就和父親決裂,被六皇子的人挖過去主持天豐行幸免於難。簡直是笑話,謝家是一體的,憑什麼她還能一步登天,不過是靠色相……」

    面對這個嫉妒心發作,抱怨連天的掌櫃,越千秋這次實在是不想聽下去了,等到三言兩語套出天豐行所在,他就立刻離開了茶樓。

    雖說他對於這北燕南京城的街道絲毫不熟悉,但好在天豐行的地點相距這家茶樓並不遠,他花了沒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條街,看到了直接掛在街口的招牌。

    與其說招牌,不如說那是印著天豐號三個字的路燈,在如今這年頭,如此招攬生意的方式非常少見,他不禁多看了兩眼。然而,看到路燈底下那戴著鬥笠如同釘子一般站在那裡的兩個黑衣人,越千秋不敢貿然靠近。他想了一想,看了看手中提著的點心,立刻選擇了繞路。

    當發現天豐行所在的小街兩側全都被人守著,他立刻就意識到,恐怕是有非同小可的人在這個時候造訪了此地。他找了個妥善的地方藏了點心盒子和那枚隋副留守的腰牌,隨即重施故技,潛入了天豐行附近的一處民宅,一路小心翼翼翻牆頭之後,最終只剩下了一牆之隔。

    可就是這樣看似輕輕一躍就能跨過去的低矮圍牆,越千秋卻靠著敏銳的耳朵分辨出至少八個不同的呼吸聲,腳步聲不時交錯傳來。發現分明是有人在巡行,他果斷選擇了暫時縮頭止步,心裡盤算著在這裡等上一會兒,如果裡頭那明顯是北燕方面大人物的家伙還不走……

    那麼他就走!大不了明天再來……

    越千秋在心裡吐槽了一句之後,就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了下來靜等。等著等著,就在他已經極其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了空氣中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似曾相識的女聲似乎就是嚴詡提到的謝筱筱,而另外一個,則是陌生到他幾乎沒什麼印像了。

    而隨著說話的人漸漸接近,他已經能清清楚楚聽到兩人交談的每一個字。而他立時盤膝入定,呼吸若有若無,進一步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筱筱,朕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這承諾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我那個蠢貨小舅子已經把命送在了永清,朕雖說最恨蕭敬先,但這次卻不得不說,他實在是殺得好!這下朕那個貪婪愚蠢的皇後娘家就算是折了一個最有力的子侄,朕會推著他們一個個去永清報仇,去霸州送死,讓他們休想再來挾制朕!」

    「皇上,天色已晚,你再不回去,被人發現就麻煩了。」

    「筱筱!」很惱火對面心上人一如既往的冷硬態度,六皇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可見她冷面薄嗔淺怒的樣子,卻又覺得怦然心動,到最後還是他自己的態度先放軟了下來。

    「謝家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是他們想要對謝家窮追到底,朕知道謝家當初也是沒辦法才投靠了蕭長珙。朕不會一直都做別人手上的提線木偶,將來絕不會委屈了你……」

    「皇上,你這麼晚跑到我這裡來,又只帶了這麼幾個人,徐將軍不知道擔了多少干系,要是你連他這最後一個信賴的人都被人用今天的把柄給鏟除了,日後怎麼辦?請回吧,天豐行在這,我難道還能跑不成?和你說的那些相比,眼下難道不是錢和人最重要嗎?」

    六皇子終於被說得啞口無言,面對那坦然到讓他有些心虛的目光,他最終訕訕地低下了頭,低聲囁嚅了一句「那朕先走了」,繼而就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去。散在院子裡的幾個侍衛慌忙跟上,而一直安靜站在角落陰影中的一個中年人這才走上前來。

    「謝姑娘,皇上執意要來,抱歉……」

    沒等他把話說完,謝筱筱就哂然笑道:「徐將軍如今被人架空,也只能陪著他做這種事穩固地位不是嗎?如果你真的那麼盡職盡責,怎麼沒派人去隔壁,以防有人圖謀不軌?」

    「謝姑娘說笑了,為防天豐號左右隔壁有人覬覦你,附近的住戶早就被皇上暗中派人遷走了,怕的就是驚擾了你。如果不是因為人手不夠,皇上恨不得在這裡駐扎上千軍萬馬。」

    徐厚聰見謝筱筱似笑非笑的樣子,他可不想在這被這位被六皇子騷擾得不耐煩的姑娘繼續諷刺,畢竟,人也算是捏著六皇子的錢袋子。當下他連忙岔開話題道:「總而言之,我只能盡力勸諫皇上不要凡事任性,不過眼下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還請謝姑娘你多多包涵。大家誰都離不開誰,不是嗎?」

    見徐厚聰說完這話抱拳一拱手,隨即就追上其他侍衛大步離去,謝筱筱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她最終才沒好氣地呸了一聲。

    「誰和你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條快沉的船,也只有你們以為牢靠!口口聲聲說皇後是蠢貨,她最蠢的就是嫁了給一個沒用的皇子,她家裡最蠢的就是覺得扶持那家伙有利可圖!都是蕭長珙那個該死的,我這惹的什麼爛桃花!」

    知道六皇子每次一來,天豐行裡的其他人都會被集中驅趕到一個地方安置,不虞有人聽見自己說話,再加上謝筱筱好歹也練武多年,耳聰目明,因此這會兒惱火至極的她忍不住低聲痛罵了幾句,這才覺得郁結的心情好了不少。可下一刻,她就聽到了呵呵一聲。

    「謝姑娘,背後罵人可悠著點,萬一被你罵了的人再殺一個回馬槍呢?」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5-1 09:50
第七百一十五章 姑娘家的心思很好猜



    人嚇人嚇死人,尤其是在自認為四周圍再沒有一個人,就算是徐厚聰突然親自回轉來,聽到她這抱怨也不至於會去六皇子面前告狀的情況下,謝筱筱卻突然聽到這麼一個聲音,說實在的,那真的是仿佛走夜路被人突然一拍肩膀似的,她因此著實嚇得不輕。

    在最初那一愣神過後,她一個旋身迅速朝向了聲音的來處,卻只見高牆上正有一個少年蹲在那兒笑眯眯地看著他。發現那張臉陌生中透著幾分熟悉,她不禁絞盡腦汁地搜尋著記憶,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氣,低聲叫道:「越千秋!」

    「答對了,不過沒有獎品!」越千秋一笑之後,直接一躍翻過了圍牆,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上,隨即就來到了謝筱筱面前,嬉皮笑臉地說,「這才一別大半年,真沒想到轉眼間就要叫你皇妃娘娘了!」

    「你再說這鬼話就給我滾!」謝筱筱惱羞成怒,抬起一腳就踹了過去,見越千秋敏捷地一竄避開,她這才冷著臉問道,「南京城裡盤查那麼森嚴,你怎麼進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再說,你沒看到我這張臉嗎?」越千秋用手指倒過來戳了戳自己,無可奈何地說,「我自己都快認不得我自己了,你也看了半天這才認出來,更何況本來就不認識我的人?」

    謝筱筱見越千秋不過打趣了一句,就再不提剛剛聽到六皇子說的那些惡心話,只覺得剛剛憋屈的心情舒暢了不少。她冷冷瞪了越千秋一眼,隨即轉身往裡走去,走了沒兩步就頭也不回地說:「進來說話,一會兒人就都出來了!除了幾個是我的人,其他都是那家伙的眼線!」

    越千秋自然也不願意一直杵在外頭吹風,謝筱筱都發了話,他就笑眯眯地抬腳跟了進去,一路走還一路饒有興致地東張西望道:「這地方不錯,外頭看著不過是一家商號,裡頭卻別有洞天,很適合……」

    見前頭的姑娘回過頭來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立時知情識趣地把金屋藏嬌四個字給吞了回去,隨即打哈哈道:「現在能不能交換一下情報?我打開天窗和你說亮話,我是跟著蕭敬先一塊到南京的。他說是徐厚聰約了他號稱要投誠,可我信不過徐厚聰。」

    談及正事,謝筱筱終於不再是剛剛那副嫌惡的表情。她皺眉沉思了片刻,隨即淡淡地說道:「徐厚聰這個人反反覆覆,確實很容易讓人信不過。只不過,你就覺得能信得過蕭敬先?」

    「比起徐厚聰,蕭敬先稍微要可信那麼一丁點。」越千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大概一寸的距離,隨即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而且不管怎麼說,蕭敬先要重回北燕,總不能沒個人跟著他吧?畢竟放眼整個大吳,扒拉一下大概也就是我和他最熟了,我也只能勉為其難。」

    見越千秋口中說勉為其難,但那絲毫不顯愁苦緊張的臉色,完全不像是一個身處敵國的人,謝筱筱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師父呢?為什麼不讓你師父跟著蕭敬先?」

    面對這麼一個問題,越千秋本能地反問道:「你還沒見過他嗎?」

    當看到謝筱筱那分明錯愕的表情時,越千秋終於明白,嚴詡雖說對謝筱筱的下落以及北燕某些消息和變化了若指掌,但是,嚴詡根本就沒有見過謝筱筱,眼前這姑娘也根本不知道,那位出爐才沒幾個月的玄龍將軍已經到北燕來了。

    事到如今,他也來不及後悔自己想了當然,聳了聳肩就若無其事地說:「師徒搭檔,干活不累,我當然不是孤身犯險的英雄。長話短說,我把我過來之後一路上的事情告訴你,你也趕緊把知道的東西總結一下,好好對我解說一下北燕的狀況。為了表示誠意,我先說!」

    謝筱筱根本就來不及提條件又或者反對,就被迫聽越千秋強行灌輸了一大堆,從蕭敬先到達永清後怎麼被蕭金這樣的舊部奉若神明似的請過去,怎麼在大牢面前談笑殺人,怎麼借助放出大批縉紳行商,把殺人立威的消息傳出去……

    哪怕她對蕭敬先並不關心,也不由聽得目瞪口呆,最後忍不住罵了一聲:「怪不得人說蕭敬先是殺人盈野的妖王,我看他確實是大魔王!」

    見越千秋深以為然地連連點頭,想想他剛剛還算坦誠,她略整理了一下頭緒,這才開口說道:「六皇子是被他妻子的娘家,懷安郡王蕭家推出來的。晉王……就是甄容,他留給了我幾個人,據他們打探到的消息,有人從背後聯絡了總共八家老勛貴叛亂起事,最終因為其他皇子有的野心勃勃,有的實在太小,所以懷安郡王家裡才把女婿六皇子給推了出來。」

    「至於我事先被六皇子挖到這天豐行,是蘭陵郡王蕭長珙的建議。我們把老參堂投獻給蕭長珙之後,他直接把接洽的事丟給了甄容。

    我和甄容幾次打交道下來,知道他是個君子,老參堂有他照拂足可放心,所以蕭長珙說想釘個釘子到某個排行靠前的皇子身邊,後來選了六皇子,阿爹又點了頭,我就同意了,大家彼此配合,演了一場好戲。而且,我幫六皇子斂財不少,所以他很信任我。只不過誰都沒想到最終他竟然撿了便宜。」

    聽到這裡,越千秋不禁訝然。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謝筱筱好一會兒,最終換上了滿臉正色:「原來如此,謝姑娘你不惜以身飼虎,實在是太顧全大局,大仁大義了!」

    謝筱筱被越千秋這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忍不住怒斥道:「我和你說正經事,你干嘛諷刺我?」

    「我沒諷刺你啊。」越千秋干笑一攤手,「你能把老參堂那麼大一份產業交給甄容,又為了他去六皇子身邊臥底,這等胸懷誰人能及?」

    「什麼叫為了他!」謝筱筱漲得臉色通紅,「再說阿爹到了上京,老參堂他親自管著,哪裡就把老參堂交給甄容了……你把謝家當成什麼了,謝家可不會隨隨便便昧掉別人的東西,這老參堂是你,你師父,杜白樓和謝家一塊的本錢,謝家怎麼可能單獨隨隨便便處置!」

    越千秋沒想到一個玩笑能夠激起如此強烈的反應,只能趕緊舉手討饒:「好好好,算我說錯了話……不,是我說錯了話,對不起!你和甄師兄清清白白,毫無瓜葛……」

    見謝筱筱那臉已經是紅得如同煮熟的龍蝦殼,他這一次終於徹底相信了自己的第一判斷,立時笑吟吟地岔開了話題:「好好,不說他不說他!說徐厚聰,徐大小姐還有神弓門那些人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和徐厚聰分道揚鑣了?」

    這是一個非常正經的話題,然而,讓越千秋摸不著頭腦的是,謝筱筱那張臉非但沒有褪去那紅霞一般的色澤,反而更添了幾分艷色。而她一開口說話,他就意識到,剛剛她那臉是被自己的調侃給羞紅的,而現在嘛……明顯是被怒火給燒紅的。

    「別提神弓門那些死不要臉的家伙!就因為甄容之前救了徐厚聰的兒子,那個徐雯也不顧自己是有婦之夫,沒事就死纏爛打找甄容,到最後關鍵時刻更是帶了神弓門那些人倒戈幫了甄容和蕭長珙逃出了上京城,現在這幫人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說到這話時,恨得牙癢癢的她忍不住狠狠一腳踢在了門檻上,隨即就因為那反震力而吃了大苦頭。可當著越千秋的面,她還不能顯露出自己這意外的窘迫,只能狠狠咬緊了嘴唇。

    「原來甄師兄還挺有一手的嘛。」越千秋低低嘀咕了一句,見謝筱筱突然轉身怒氣衝衝地瞪著他,他就立時改口道,「就和你被六皇子騷擾得不勝其煩似的,甄師兄遇到的不過是爛桃花而已!甄師兄那是何等品味的人,也只有能與他並肩的姑娘,他才看得上……」

    嘴裡說著這話,想到之前嚴詡還調侃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什麼什麼,他不禁很想吐槽。姑娘是如花似玉,可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是都惦記著我啊!人家眼光挺不錯啊,這不正因為甄容那不解風情的家伙吃醋呢!

    心裡這麼想,越千秋嘴上卻絲毫沒有閑著,一整套全方位搔到謝筱筱心頭癢處的好話說下來,他終於看到對方轉怒為喜,剛剛那點不愉快顯然都丟開了。於是,接下來他便巧妙地套了一下謝筱筱的話,發現人根本就不知道大吳玄龍司的諜探埋設在天豐號,他不禁氣結。

    哪有嚴詡那樣坑徒弟的師父?就算天豐號裡真的有玄龍司的眼線,難道還靠他一個個把人甄別出來,然後再去現身和人接洽?

    謝筱筱這段日子滿腹苦楚無處訴,今天終於倒了個痛快。雖說也被越千秋揶揄得夠嗆,可她的心情還是好轉了不少。想到兩人就在外頭說了這麼久的話,她就直截了當把人請進了房,想著沏茶待客,這才記起沒熱水,索性也就略過這一茬了。

    「你剛剛問徐厚聰,我得提醒你,就和神弓門那些反復無常的家伙一樣,徐厚聰絕對不可信。他現在是被那些勛貴給架空了,看似麾下也沒什麼人,但畢竟之前掌管禁軍,被他栽培提拔起了幾個人,所以你剛剛看到那些陪著六皇子來見我的侍衛,就大多是他的鐵杆。」

    越千秋不禁微微動容,但謝筱筱提到的這一點,也在他之前的考慮範圍之內徐厚聰要真的是一個人都沒有,那麼六皇子還要留著這麼一個人干什麼?

    「而且,六皇子之所以對他頗為信任,是因為徐厚聰曾經當眾展露過神弓絕學,射殺了三個突然冒出來的刺客,每個人都是一箭穿心死在當場。因為六皇子的根基比之前那位北燕太子好不到哪去,所以他才把孤家寡人的徐厚聰當成了心腹,連有人攻譖神弓門都沒理會。」

    「最重要的是,徐厚聰已經當眾和他的兒女以及其他神弓門弟子劃清了界限,並請旨在整個北燕通緝他們,另外……」謝筱筱突然頓了一頓,隨即用極度嫌惡的口氣說,「徐厚聰向六皇子討要了先頭後宮的淑妃,然後,又尚了六皇子的嫡親妹妹,正好寡居的韓國公主。」

    越千秋這一次終於聽得目瞪口呆。徐厚聰和北燕皇帝後宮的那位失寵淑妃曾經有過苟且之事,這是在蕭敬先和越小四帶他們一行人入宮的時候,他親眼看到的。

    然而,背地裡勾搭成奸無所謂,真的把眼下死活都不知道的前任皇帝後宮,而且還是淑妃這樣的高位嬪妃給弄回家,這真的是……

    而且,算算輩分,那位淑妃算是韓國公主的庶母吧?北燕就算不怎麼在乎輩分,這好像也有點太過分了,徐厚聰又不是什麼一手遮天的權臣!

    謝筱筱見越千秋那一副意外的表情,她就哂然一笑道:「淑妃從前娘家風光的時候,在宮裡很是得罪了一批人,失寵之後日子就難過了,否則也不會勾搭上徐厚聰。如今六皇子占了皇宮,她能出宮就要燒高香了,還能考慮什麼名分?至於韓國公主,你以為六皇子會在乎什麼姐弟之情?她是怎麼寡居的?因為她的丈夫被她和六皇子的嫡親舅舅給殺了!」

    越千秋越聽越覺得,北燕這一畝三分地實在是亂得夠嗆,同時,對徐厚聰不禁生出了更深的警惕。要知道,一個能夠丟下兒女和門徒,一個能夠恬不知恥同時把名分為母女的兩個女人同時迎進門的家伙,那真的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謝筱筱倒了一大堆憋在心裡許久的話,接下來便把自己知道的其他各種內情一五一十對越千秋倒了個分明,臨到末了,她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知道甄容的下落嗎?」

    越千秋雖說很想笑,可想想如今同樣下落不明,只知道還活得好好的越小四,他只能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滿臉認真地說:「如果我知道了甄師兄的消息,一定會來告訴你的。」

    雖說再一次的失望,可謝筱筱揉了揉眉心,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嘴裡卻不知不覺迸出了一番埋怨:「之前那個北燕皇帝也不知道搞什麼,硬說甄容是蕭敬先的兒子。這次你跟著蕭敬先回來,可看著他一點,別讓他那個瘋子對甄容做什麼。甄容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怎麼可能和蕭敬先是父子!」

    甄容從前是謙謙君子,可倔起來就猶如一頭牛,未必就和蕭敬先真的沒血緣關系啊!

    盡管滿口答應了謝筱筱,但在悄然離開天豐行的時候,越千秋卻不禁胡思亂想了起來。然而,穿街走巷才走了不多遠,他就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動靜。他直接閃躲到一家門頭凹陷處,隨即側耳傾聽,不一會兒就分辨出了一個細微的說話聲。

    「行了……點火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5-2 10:05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大難來時你先跑



    點火?這幫人想要縱火?

    越千秋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快速思量了起來。他並不覺得自己的運氣這麼好……或者說運氣這麼糟糕,就是去天豐行會一會謝筱筱,交換一下彼此的情報,也會這麼巧遇到這種明顯非常不正常的勾當。

    說起來,當初越老太爺收養他就是在一場大火之後,他這個人難不成是和火字有緣?

    他倒是認真地考慮,此時此刻不顧眼下的任務,大喝一聲何方狗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不,黑燈瞎火時縱火造孽,禍害南京百姓,然後跳將出去,那麼會是什麼結果。可他也就是在心裡隨隨便便想想,壓根沒有付諸實踐的意思,反而悄悄從門洞裡閃出來,原路後退。

    當他終於退到天豐號門前那條早已經恢復了安靜的小巷子時,就只見原本黑暗的夜空中已經火光衝天,而敲鑼打鼓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甚至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快救火!是叛賊蕭敬先及其同黨犯上作亂!」

    「快快快,抓住一個便是頭等功勞!」

    「糟糕了,著火的是秦副留守的家了,快救人!」

    耳聽得這亂糟糟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越千秋不禁再次考慮,自己要不要再次翻牆到天豐行裡躲一躲,畢竟,這個形同六皇子金屋藏嬌的地方,理應是別人不至於敢擅闖的才對。

    可他再轉念一想,六皇子比傀儡也就強一丁點,如果那幫放火的人不只是冒充蕭敬先的黨羽,而是還打算一石二鳥呢?

    剛剛壓根沒有救火打算的越千秋,此時卻很煩惱自己到底要不要英雄救美雖說謝筱筱不是對自己傾心相許的美人,對甄容也可能只是單相思,但他這個人最大的缺點便是對親朋好友的相關人等也沒法視而不見。

    於是,當來到天豐號門前時,他三兩下利索地爬上牆頭,飛快往內看了一眼。而這一眼,他便發現了幾分端倪。

    之前他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不長,出來時沒有驚動任何人,那也許可以用六皇子才剛走,他又身手不錯這種理由來解釋。可眼下外頭動靜都已經這麼大了,這裡的人卻仿佛睡死了一般,那麼就很不符合情理了。

    想到剛剛六皇子剛剛來過這裡,謝筱筱還說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其他人都會被隨行侍衛驅趕回房,越千秋心裡一合計,干脆用力一撐翻過了圍牆,隨即小心翼翼接近了前院一間屋子,一推門發現根本沒關,他凝神細聽了片刻,干脆隨手解下汗巾蒙了臉,徑直衝了進去。

    下一刻,他就發現兩個人正躺在那一動不動,一摸心口,他立時便是心中一沉。死了……盡管黑燈瞎火,他也不是法醫,可他本能覺得,人不是剛剛死的。

    就在這時候,外頭卻是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那條只有路口的天豐行路燈,內中卻一片漆黑的小巷突然亮了起來,仿佛有火把照到了這裡。正當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心想難道這次也要像上次到北燕上京老參堂似的,大殺一場才能脫身,外頭就傳來了說話聲。

    「裡頭是皇上的心頭肉,皇上之前還微服來過,就不用去驚動了。」

    「反正咱們抓縱火的也是做個樣子……」

    「畢竟枕頭風最難消受……」

    起頭那個吩咐聲音量不小,而接下來的聲音卻仿佛是竊竊私語。意識到這些虛張聲勢抓縱火者的家伙很可能是賊喊捉賊,越千秋心中一動,隨即想都不想就原路返回,等回到了剛剛見過謝筱筱的屋宅時,他二話不說大步來到門口,壓低聲音叫了一聲。

    「外頭有人冒充蕭敬先放火,已經查到這附近來了。你那前院好像有人死了,你自己看著辦,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撂下這話,他非常不負責任地直接翻牆到了隔壁。在他看來,自己做到這樣已經很夠義氣了。然而,等他一路翻越相鄰圍牆,通過鄰居的鄰居迅速溜號時,卻突然聽到謝筱筱一聲足可劃破夜空的驚呼,緊跟著,他就發現四面八方都傳來了呼喝聲,一時不禁心中一凜,加速逃竄。

    那丫頭不至於吧?都是江湖兒女,怎麼看到一具死屍就這般光景?還是說……故意的?

    好在之前兩次進出,路線記得熟稔,此時越千秋一路離去,恰是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四處匆匆趕往此間的人流。即便如此,最終有驚無險地脫身時,他還是滿頭大汗,可心裡卻已經差不多想通了一點點。

    縱火嘛,多半是往蕭敬先身上潑髒水,激起南京軍民同仇敵愾共抗大魔王。

    至於天豐行裡前院的死人,那就不好說了。說不定是徐厚聰帶的那些侍衛干的,目的是栽贓謝筱筱;也許是這些人干的,而目的是為了把縱火的嫌疑引到天豐行包庇窩藏上頭;也許是本屬於大吳的內線發現了什麼被人滅口或者滅別人的口……

    鑒於線索太少,他也就是隨便想想,耳聽六路眼看八方,一心一意快速繞路趕回去。

    那場俶爾燃起的大火,一下子驚動了小半個沉睡中南京城的官民百姓,四面八方都是救火的呼聲,不消一會兒更是引來了無數兵馬在城中四處馳騁。而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節,越千秋也終於踏著月色趕回了隋府。

    雖說他回來得很晚了,但因為手裡提著點心,手中還有出去時隋副留守給的腰牌,再加上他是陳老太爺的側近親信,大方地給隋府門房一人一個銀角子,說是陳老太爺賞的,幾個呵欠連天的門房雖說有些犯嘀咕,可到底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畢竟,蕭敬先給越千秋化妝的那張憨厚臉,具有非常大的迷惑性。

    而越千秋徑直回到了蕭敬先所住的院子,見夤夜依舊有一個滿臉警惕的健僕留守在院子裡,他暗嘆蕭敬先這人不知道有什麼魔力,竟然在之前丟下所有侍衛部屬叛國後,仍有這樣忠心耿耿的心腹。他直接走到正房門前,伸手一推,見大門只是虛掩著,就大步走了進去。

    他才剛進屋,床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嗯,找了家茶樓問了問情況,後來又圍觀了一場放火的鬧劇。」

    越千秋絲毫沒提自己去天豐行的事,把茶樓掌櫃的那點閑話說了說,反倒饒有興致地把自己聽到的那場放火說成是看到的:「估摸著是有十幾個人吧,有人望風,有人點火,有人大叫大嚷呼救,其中還有人假借你的名義,說是要推翻昏君,真的是一場非常不錯的好戲。」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隨即又補充道:「哦,後來我還聽到不遠的地方有女子慘叫,好像驚動了不少本來在抓縱火者的兵馬趕過去,我一個措手不及,險些撞上這些搜捕者。為防止遭了池魚之殃,我不得不繞路回來,所以才晚了。」

    蕭敬先沒有皺眉,反而好奇地又問了越千秋幾個細節問題,最後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從永清到南京這一路兩百多裡地,走了足足五六天。只要之前蜂擁離城的那一批人中,有一兩個快馬加鞭趕來南京報信的探子,那麼在我那女婿去見六皇子陳情之前,別人就應該得到我在永清露面的消息了。」

    越千秋沒想到蕭敬先竟然真的把自己代入了陳老太爺的角色,連隋副留守這個倒霉鬼的便宜也要占,呵呵一笑,實在是懶得搭這話茬。

    擁被而坐的蕭敬先卻是不慌不忙地繼續說:「永清、固安、安次三城,加在一塊的兵馬頂了天也不到五千,就算我在那裡,也變不出千軍萬馬來,南京這邊不應該害怕才對。可竟然用出這樣栽贓給我的妙計,也不知道是剛當上皇帝的那小子實在太勢單力薄,還是跟著他到南京的那幾家勛貴實在是太怕我,非要煽動得整個南京城的軍民百姓同仇敵愾。」

    「所以我看到那火光之後,知道事不可為,想都不想拔腿就跑。果然,火光起來沒多久,就有一群家伙名為救火,跳了出來。要我說,這些家伙很可能只是為了找一幫頂罪的替死鬼,順帶兼清理目擊者滅口。就不知道那半夜三更鬼叫的女人到底是誰。」

    越千秋三言兩語將逃出包圍圈的經過徹底簡化,也把謝筱筱那件事岔了過去,隨即才若無其事地問道:「明天我們還去見徐厚聰嗎?」

    「為什麼不去?」蕭敬先合攏雙手,輕描淡寫地說,「就算是陷阱,也可以先跳一跳。不到最後,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越千秋再次為自己的倒霉命運哀嘆了一下,他從來都是不願意冒險的人,可跟著蕭敬先這麼一個瘋子的後果就是,沒事就得玩命。然而,在坦然接受了這件事之後,他在打了個呵欠轉身離開時,還是提出了一個要求。

    「陪你去沒關系,不過我沒你那麼厲害的身手,也沒你那麼瘋,麻煩你給我准備一下兵器,我可不想赤手空拳被人陰了,我那點赤手空拳的功夫到底只能對付一下一般人。」

    「行了,我自然會為你准備趁手的兵器。對了,點心帶走,你跑了一晚上,估摸著那點晚飯早就不夠填了。要是讓你餓著,你回去之後鐵定對你爺爺抱怨跟著我連肚子都吃不飽。」

    「那就多謝啦,我還真是飢腸轆轆,還想去廚房要點吃的!」

    見越千秋走到門口時聽見這話,立刻毫不客氣地回轉身來拎走了點心,隨即就這麼徑直出了門去,蕭敬先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舒舒服服往後一靠,那張被惟妙惟肖的化妝術遮掩得根本看不出任何本來面目的臉上,那些生生造出來的皺紋和褶子仿佛都完全舒展了開來。

    「這世上有的是野心勃勃不管不顧的人,卻很少有小千秋你這樣太有自知之明,閑散到可以說懶散的人。怪不得就連李易銘那樣性格不好的人,和你相處這七八年下來,竟然也和變了個人似的……你這樣的人如果生活在皇家,確實可惜了。」

    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蕭敬先最終輕輕拍了拍掌,不消一會兒,有人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來到床前垂手侍立。

    「明天做好最壞的准備,如有意外,不用管我,按照之前我定下的計劃行事。但記住,不惜一切代價,先把千秋給我掩護好,把追兵都牽制住,只要他能脫身就行了。」

    那人抬起頭,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蕭敬先,直到發現那鋒芒畢露的眼神時,方才再次慌忙垂下頭應了一聲。見蕭敬先沒什麼別的事情吩咐,他就躡手躡腳退了出去,等到跨過門檻出門後,又伸出雙手重新將門虛掩上,他的臉上才露出了茫然和懊惱。

    為什麼這位一貫對別人冷酷,對自己更冷酷的晉王殿下,卻對那小子如此厚待?

    這一夜,南京城中徹夜馳馬,也不知道吵醒了多少人,達官顯貴家中,能舒舒服服睡個好覺的人更少,但不包括大晚上出去跑了一圈消食,回房後又消滅了那些為「陳老太爺」買回來點心的越千秋。只不過身在異地敵國,他還是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射進窗戶後猛地驚醒了。

    「天亮了……」

    用手背搭著額頭,讓自己徹底清醒了一下,他就迅速爬了起來。更衣洗漱梳頭,拾掇完自己之後,他從門縫裡往外張望了一下,隨即立刻開門閃了出去直奔蕭敬先那屋子。見人已經起了,正拿著一整套東西笑呵呵地看他,他就和這幾日一樣,面無表情地站了上前。

    等到自己臉上也被塗塗抹抹了一層,他這才沒好氣地問道:「我出去容易,你呢?」

    「找個人冒充我躺在那就行了,你以為要不然我之前放在陳家的那個人能受得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被人當豬那樣喂?」說到這裡,蕭敬先就加重了語氣,「今天如果出現萬一,你只管突圍,跑,不要留手,不要猶豫,否則斷送的就是我們兩個人,明白嗎?」

    越千秋盯著蕭敬先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認認真真地說:「你放心,如果關鍵時刻你讓我留下斷後,那麼我也許會猶豫一下。但如果你讓我先跑,我一定會努力先跑的!」

    聽到這話,蕭敬先不禁哈哈大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能把這種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不愧是千秋。很好,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就放心了!來,吃點東西,換一套衣服,准備出門!」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5-3 12:25
第七百一十七章 煽風點火
     


    滄海桑田,在如今這年頭,南京城中就不存在任何越千秋留有印像的東西。而昨天晚上出門那一趟,也不足以讓他深入了解這座北燕五京之一。所以,早上順利離開陳家之後,他就任由蕭敬先這個老馬識途的家伙在前頭帶路,自己悶聲不響緊隨其後。

    大街上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巡行兵馬,逮著人便是極其嚴格的搜身盤查,而在這時節卻還不得不為了生計出門的百姓們,被攔下搜查時,自然一個個都是怨聲載道,不知不覺就議論起了昨天晚上那場大火。

    而越千秋跟著蕭敬先,雖說被人攔下了兩次,卻靠著昨晚那塊腰牌,沒受到太大責難。幾個臨檢官兵只不過敷衍地隨便問了幾個問題,瞅著他們身上不像能藏利器的就揮手放行。耳聰目明的兩人,輕而易舉地就分辨出了那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最最重要的一些信息。

    「秦副留守還真是夠慘的!就因為他平日常常大罵晉王蕭敬先,這次竟是被活活燒死!」

    「所以說大伙兒別抱怨,秦大人家裡下人倒是逃出來不少,但他妻子兒女總共五口人卻都死了,眼下官兵滿大街搜查可疑人,那也不是沒辦法嗎?」

    「那個妖王簡直喪盡天良,不可饒恕!」

    「對,抓到他一定活剮了,告慰秦大人在天之靈!那可是難得的好官,清如水,明如鏡!」

    「聽說天豐行裡也死了兩個人,還有不少人被迷暈了。那些官兵說,是妖王黨羽潛入了進去,如果不是那位謝姑娘及時發現嚷嚷了起來,說不定連她都沒命了!」

    「我倒是聽說了,那位謝姑娘可是皇上的心頭肉,連她都險些遭了算計,蕭敬先還真夠膽大妄為的!」

    越千秋聽到四周圍眾多人都在聲援死者,聲討蕭敬先,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飛快思量了起來。天豐行的事情他是親身經歷,可和隋家那位副留守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副留守竟然死了,而且還是一家老小全都死絕,親眼聽到有人喝令放火的他自然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而且,清如水,明如鏡這樣的評價明顯是好到過分了,他正在琢磨那悲慘的一家人到底怎麼回事,就聽到蕭敬先開了口。然而,與其一貫的聲線比起來,此時此刻人的聲音緩慢而又低沉,再加上那迥然不同的容貌,就算是從前再熟悉的人,他也擔保未必能認出這家伙來。

    「秦副留守和南京城其他那些大人們不同,確實是清廉剛正,足以為天下官員楷模。他這樣好的官竟然遭遇如此暴行,天理難容!」

    越千秋還是第一次聽蕭敬先如此咬文嚼字,而且那話語中雖說並不帶任何氣勢,可他與人實在是有些太熟了,熟得能隱約聽出其中蘊含的那種威壓。果然,周遭的人雖說不似他這樣敏銳,卻因為蕭敬先這話而立時鼓噪了起來。

    「沒錯,秦副留守他是難得的好官!造水渠,修溝橋,賑災民,恤孤貧……整個南京城誰都該死,唯有他不能死!」說這話的是個一身儒衫的青年,慷慨激昂的語句,比剛剛蕭敬先的話語更具煽動力,一時間便激起了周遭更多人的共鳴。

    而在這個時候,蕭敬先再次不動聲色地在已經群情激憤的人群中再點了一把火。他今天特意剃掉了所有的胡須,乍一看去至少年輕了十幾歲,和越千秋並肩站在一起就仿佛兄弟倆,那最初瑩白如玉的臉上此刻仿佛燃起了如同熊熊大火,漲得通紅。

    「蕭敬先不殺貪官污吏,不殺奸臣權臣,卻盯著秦副留守,簡直是厚顏無恥,罪該萬死!大家應該叩闕陳情,徹查秦副留守被害之事,給秦副留守一個死後的公道!」

    而另一個書生也振臂高呼道:「對,沒錯,應該請皇上為秦副留守主持公道!」

    越千秋眼見四周圍那些本來准備查驗可疑人的官兵一時面面相覷,眼見四面八方不斷有人聽到動靜圍了過來,聽到蕭敬先和幾個慷慨激昂的文士一搭一檔,成功地煽動起了百姓們的怒火,當最終聚集起來的將近千人呼啦啦往南京皇宮的方向前行時,他只覺猶在夢中。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就衝蕭敬先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自己罵自己,他這輩子都學不會!而且,就算那位秦副留守死得冤枉,被潑了髒水的蕭敬先很火大,可也不至於如此熱心幫人討公道啊?難道人還指望六皇子會幫其洗脫嫌疑?

    然而,隨著自己被人流簇擁在當中,身不由己地被裹挾著往前走,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蕭敬先自始至終都沒說,和徐厚聰約定見面的地方是哪。如今看這架勢,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眼看就是要奔著皇宮去了,難不成蕭敬先和徐厚聰是約好在皇宮見面?

    這實在是太不切實際了!別看眼下人越聚越多,看上去人多勢眾,可這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談不上半點戰鬥力!更何況,蕭敬先答應他的兵器還根本就沒有送來!

    他只能按照之前「陳老太爺」身邊那個小廝的人設,拽著蕭敬先的胳膊,滿臉緊張地問道:「大哥,我們出來是為老太爺買藥的,你卻管這種閑事,不太好吧?」

    此話一出,四周圍便有不少目光朝他看了過來,其中既有嘲諷,也有輕蔑,更有惱怒……然而,越千秋卻分明發現,夾雜其中的也有不少贊同和懊惱的眼神,可這些多半也是同樣後悔了摻和這一腳的家伙,卻和他一樣被裹挾在人群當中,身不由己地往前衝衝衝。

    而蕭敬先直到四周圍那各種各樣的情緒醞釀到了極點,這才開口說道:「老太爺平時教我們讀書明理,尊師重道,更告訴我們,要敬重那些清廉剛正的大人們,因為他們才是支撐起這個天下的脊梁!現在秦大人遇害,我們只看到滿大街攔人搜身,這有什麼用?嗯?」

    他從懷裡拿出隋府那塊腰牌,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我和弟弟就憑著這樣一塊腰牌,沿路遇到的盤查幾乎都是虛應故事,這還只因為我們所在的人家算不上第一等的達官顯貴。想想那些到了南京城之後作威作福的王公貴族,誰會去盤查他們?」

    「永清、固安、安次,那三城為什麼會大逆不道,犯上作亂?不正是因為城中有文官武將和蕭敬先勾結嗎?尋常百姓誰能有那個能耐勾結妖王,只有那些當官的!就和這次秦副留守被害一樣,如果不是城中有人窩藏妖王黨羽,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抓到人!」

    原本只覺得腦際一團漿糊的越千秋,此時就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終於了解了蕭敬先煽動這些百姓的由來。他就知道,哪怕那位死掉的副留守大人確實很無辜,確實是個剛正清廉的好官,蕭敬先也絕對不會這樣義憤填膺地替人討公道,這家伙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終於心領神會的他立時全力發揮自己的演技,依舊用膽小畏怯的語氣說:「大哥,我們都是小人物,既然連那些官兵都不敢拿那些大人物開刀……」

    越千秋這話還沒說完,一旁就傳來了一個破鑼一般的大嗓門:「小人物就活該因為那些大人物的算計倒霉嗎?昨天晚上秦副留守全家被害,可被燒掉的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房子!秦家那一片全都燒成了白地!再說了,今天是秦家和他們的鄰居倒霉,明天就可能是我們倒霉!」

    被那個大漢這麼一嚷嚷,四周圍那些原本打退堂鼓的人們頓時悚然動容。而這時候,那個昂首闊步走在最前方的儒生回轉身大聲讓讓個了起來。

    「南京是我們的家園!要是被那些官面上的蠹蟲勾結了那個妖王,最終陷落了,我們就沒有家了!向皇上陳情,官民一體,全城搜查,沒道理咱們這些良民要被人反反復復地搜,那些狗官卻能逍遙法外!」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頃刻之間便響徹隊伍前後。越千秋眼見人們口耳相傳,將剛剛聽到的這些樸素「道理」傳達給身邊相識或不相識的人,眼見那些官兵最初還想阻攔,可在聽到那越來越高的呼聲之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讓路時,他不禁側頭看了看一旁滿臉沉靜的蕭敬先。

    不愧是玩弄人心的行家,一招直接就打中了南京城如今最大的矛盾點!

    六皇子帶來的那些達官顯貴,再加上一千多兵馬,那是外來派;而南京留守齊宣以及本來南京的那些官員,再加上人數眾多的尋常軍民百姓,則是本地派。

    不管追隨六皇子的那些家伙離開原本作為根據地的上京,而且只帶了那麼一點人,到底是什麼緣故,可只要這些家伙不想在南京被那位手握重權的南京留守齊宣把持,就不得不與之展開博弈。現在的結果是看上去那位率先效忠的齊宣很低調,處處妥協,但誰說得准呢?

    所以,既然有人選擇了一石二鳥之計,用秦副留守的死來給蕭敬先潑髒水,順便達成某種目的,蕭敬先的回敬就是直接燒起一把更猛烈的火!

    然而,一切會如同蕭敬先設計,發展得那麼順利嗎?以北燕皇帝從前那性格,在遇到這種場面時,絕對會豁出一切,直接殺殺殺!只要六皇子繼承了十分之一他父皇的暴虐,只要那些達官顯貴也有用殺戮的辦法來解決問題的習慣,那麼今天這場鬧事的結果絕對不會好。

    一面嘀咕蕭敬先善於玩弄人心,越千秋一面卻也在心裡暗自捏了一把汗。

    無數的口號和宣言在空中飛舞,絡繹不絕的百姓不斷加入人流,當發現最終竟然有官兵加入進來的時候,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再次瞅了蕭敬先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說大哥,人越來越多了,真的不會有事嗎?」

    蕭敬先這一次卻沒有回答,而是蠕動了一下嘴唇,下一刻,越千秋的耳畔就傳來了一個清晰到極點的聲音:「這就是煽動作亂時最常用的一種手段。所謂的尊皇帝,除奸臣。用一句更常見的話來說,這就是很多人都用過的,而且屢試不爽,名為清君側。」

    越千秋差點被自己一口氣給嗆死。人家清君側都是號召大軍,可現在他們這些人卻都是烏合之眾,縱使已經有兵馬加入,可也就是零零碎碎的一些人,一旦被那些達官顯貴體會到這是在清君側,不是分分鐘血流成河的節奏?

    可是,隨著隊伍不斷前進,聚集起來的人漸漸龐大,加入進來的官兵也不再是最初那小狗小貓兩三只,而是一隊隊,一撥撥,到最後人數竟是完全超過了百姓時,他終於完全意識到,蕭敬先絕不是在昨夜發生那樣一件明明對自己不利的事件之後,當機立斷來了這招毒計。

    蕭敬先絕對暗中利用了肯定會對六皇子身邊那些王公貴族不滿的齊宣,趁機將其麾下兵馬撬動了起來。現如今,不是他們要清君側,而是齊宣打算清君側!

    當他終於能看到皇宮時,目力能及範圍之內,已經黑壓壓一大片全都是人。最初那點百姓被眾多官兵簇擁在當中,起頭震天響的口號,完全被四周圍那些軍人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凝重的表情給蓋了過去。就連最初附和蕭敬先,嘴炮震天響的幾個讀書人,此時也都成了啞巴。

    直到這時候,蕭敬先方才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而他那輕松的聲音再次在越千秋耳邊響起:「不管徐厚聰今天打算上哪去,面對現在這種情況,他哪都去不了,必須第一時間出來交涉。他能夠被六皇子繼續放在總領那些禁軍的位子上是有代價的,那就是關鍵時刻要頂在前頭。」

    越千秋斜睨了蕭敬先一眼,心裡第一次懷疑,自己之前認為是有人冒充蕭敬先放火而現在看來,這家伙派人放火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聲低呼。

    「有人從宮裡出來了!」

    因為身高問題,掩映在人群中的越千秋一點都不顯眼,此時干脆就踮腳迅速瞟了一眼。當認出那個縱馬飛速接近的人時,他不得不承認,蕭敬先確實算得很准。

    出來的人正是久違的徐厚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5-4 09:56
第七百一十八章 分化挑撥
  



    不過大半年的功夫,正當壯年的徐厚聰顯得憔悴消瘦了不少。年富力強的他原本正當紅,可那場立太子大典出了大問題時,他卻站在了一向重用他的北燕皇帝對立面。可即便如此,手握禁軍的他仍舊不可小覷,可誰能想到,他自己的嫡親兒女和弟子們竟然全都背叛了他!

    當那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最驚怒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為此,徐厚聰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卑躬屈膝,合縱連橫,最終才克服了那幾乎把他打落無底深淵的絕境,但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如今,他雖說尚了韓國公主,甚至連下落不明的北燕皇帝後宮淑妃也納入了房中,在一般人看來那是飛黃騰達,艷福無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苦楚。

    他根本不敢纏綿在那兩個女人的溫柔鄉中,平時節欲不說,偶爾春風一度後也是獨自回房安寢,因為他擔心自己會在睡夢中說出不該說的話,更擔心熟睡時會遭人暗算。可即便獨寢,他每個晚上真正能睡著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三個時辰,有時候甚至整夜整夜地失眠。

    而為了維持自己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錢,徐厚聰還不敢荒廢射術,每天必定早起練習騎射。雖說因此在好不容易拉攏的那一批侍衛當中建起了一定的威信,可到底對於身體來說負擔極大,此時此刻,當他面對那成千上萬的軍民百姓時,便忍不住覺得腦際一片眩暈。

    想到自己原本計劃去做的那件事,此時此刻徐厚聰縱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對此時此刻動輒天翻地覆的局面。

    要說安全,經歷過一次清洗的上京城自然要比這南京來得安全,但上京城中主事的,是打著文武皇後蕭樂樂旗號的霍山郡主蕭卿卿,而六皇子的岳父懷安郡王等各大權貴也都心懷鬼胎,爾虞我詐,他只不過是掛著個空頭名義,所以南京留守齊宣一找到他,他就動了心。

    知道自己這個一叛再叛的家伙留在上京城,必定舉目皆敵,所以他竭力說動了同樣不想當傀儡的六皇子,以御駕親征為旗號出來當然,事先他故布疑陣,用了游獵為借口,又說動了一批和上京城那些老勛貴同樣不和的王公貴族,這才會只帶了千余人來到這南京城。

    等發現上京城中並沒有人追來,他判斷蕭卿卿和那些權貴達成了共識,默認了六皇子的這次獨立行動,大喜過望的他生怕那邊反悔,一路上沒少催促六皇子加速趕路。

    他打算在南京另起爐灶,其他王公貴族也是如此打算,一群人甫一到來,發現齊宣這位南京留守是軟弱可欺的人,就仿佛惡狼一般張開血盆大口,搶奪起南京城的控制權。

    尤其是當齊宣在每次對抗中都選擇步步退讓的時候,包括徐厚聰在內的每個人更是覺得對方不足為懼。而就算是徐厚聰自己還對昔日盟友抱持著警惕,可眼見齊宣連兩個副留守的位子都准備騰出來,也就放松了警惕,而是把精力放在了更難對付的蕭敬先身上。

    要和蕭敬先見面談投誠,重歸南吳這樣一個借口,便是他處心積慮的一步棋。

    可現在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徐厚聰卻根本沒辦法脫身去見蕭敬先。想到自己就這樣錯過一個最好的生擒那妖王的機會,他心裡自然憋屈。當縱馬越過一隊如臨大敵的侍衛,真正直面那黑壓壓的軍民時,他就更是生出了一股深重的殺意。

    他自然不會相信這只是因為區區一個副留守的死而激怒了軍民,以至於這麼多人自發到皇宮前頭來陳情他這輩子也不是沒見過清官,可只要他們得罪了豪族大戶權貴,大多都下場悲慘,而百姓就算對此再痛心疾首,淚如雨下,也不會因此而生出膽量抗拒朝廷。

    因此,徐厚聰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散在四周圍的那些官兵們,又盯著中間那些顯然是平頭百姓的人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才沉聲說道:「本官大將軍徐厚聰,奉皇上旨意掌管禁軍。昨夜秦副留守遇害,皇上已經知道了,正准備徹查……」

    那些原本覺得滿心意氣而彙聚在此的百姓們固然不敢輕易打斷徐厚聰的話,可那些官兵們就不會這麼老實了。徐厚聰這徹查兩字話音剛落,便已經有人怒聲駁斥。

    「什麼徹查!大街上看似拉網排查,但上頭早就傳令下來,說是皇上旨意,只查平民,此次隨駕南京的那些權貴之家,但凡沾點邊的都不許驚動,連個家奴也比我們高貴,這簡直是笑話!」

    「沒錯,尋常軍民百姓,誰會勾結蕭敬先!只有那些貪得無厭,卑鄙無恥的官兒,才會勾結蕭敬先,圖謀自己的榮華富貴!」

    「要查就一起查!否則今天死一個秦副留守,下次就會死更多的人!還是說,你們這些上京城出來的人算人,我們南京城的人就好欺負不成!」

    當先後兩個中年軍官大聲說話之後,徐厚聰就只見人群一時激憤了起來,抗議的聲音此起彼伏,就連最初顯得畏畏縮縮的百姓,也有不少人加入了鼓噪的隊伍。

    直到這一刻,剛剛還抱著一絲僥幸,認為自己可以把局面彈壓下去的他終於明白,之前南京留守齊宣的步步退讓並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以退為進,最後一擊致命!

    他顧不得再去想蕭敬先的事,運足中氣大喝一聲,直到人群總算是漸漸安靜了下來,他這才沉聲喝道:「皇上之前就憐憫秦大人死得冤枉,已經有言在先,會由南京留守齊大人親自領銜徹查秦大人之死,而今南京城已經許進不許出,凶手絕對逃不掉!你們的呼聲,我自然會轉告皇上。但你們這麼多人圍聚在此,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叛亂,你們想過後果嗎?」

    之前六皇子派他出來的時候,便有言在先,不能因為外頭人多勢眾而讓步,如果可以,最好能夠斬殺一兩個鬧事的頭頭立威,徐厚聰雖說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但心裡卻嗤之以鼻。

    殺人容易收場難,一旦隨便亂殺人,不怕剩下的人群情激憤假戲真做?

    可眼下,他卻不得不拿出這最後砝碼,希望能用叛亂兩個字嚇住人。

    徐厚聰不奢望能嚇住那些兵卒,卻希望那些傻乎乎摻和進這件事的尋常百姓能夠幡然醒悟。只要這些人退縮,那麼他至少就還有控制局面的希望。然而,他以為至少能嚇住的那些蟻民中,卻傳來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徐大將軍自己就是靠反叛起家,現在還打算把我們打成不能翻身的叛賊嗎?你這分明是在包庇那些跟著皇上到南京作威作福的狗官!他們對大燕有什麼功績,初來乍到就把南京城搞得烏煙瘴氣,甚至擠占南京官員的宅院,他們算什麼東西!」

    越千秋完全沒想到蕭敬先竟然還不滿足於當幕後黑手,竟然親自出面和徐厚聰針鋒相對。盡管那聲調,語氣,全都和從前的蕭敬先截然不同,可徐厚聰不比別人,能屈能伸能忍,同時又狡黠多智,萬一人會聯想呢?

    正當他捏著一把汗的時候,就只聽徐厚聰果然厲聲喝道:「來人,將這光天化日之下挑撥離間的家伙拿下勘問!」

    越千秋忍不住暗罵蕭敬先惹事,可下一刻,就只見旁邊這家伙看到一群侍衛向前圍逼而來,非但沒有收斂或退縮,而是大聲疾呼道:「我是南京隋副留守的家人!昨夜是秦副留守被害,接下來是不是會輪到我家隋副留守?大家想一想,自從上京這些人跟著皇上到了南京,從南京城到整個南京道,變成了什麼烏煙瘴氣的樣子?」

    「既然皇上讓徐大將軍這樣一個反復無常的叛賊來見我們,不肯接受我們的要求,那就只有靠我們自己了!我們去找那些只會勾結蕭敬先,只會欺壓自己人的狗官討一個公道!」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面不改色心不跳痛罵自己的人……

    越千秋這個念頭再一次占據了腦海,隨即就發現四周圍響起了眾多應和聲,其中一多半出自軍伍,一個個都在嚷嚷著殺了那些狗官!雖說蕭敬先輕而易舉就進了永清,而鎮守永清的蕭金更是儼然如同蕭敬先的侍衛,可他並不相信蕭敬先在南京城裡也有這麼多擁躉,更傾向於認為除了幾個內鬼,其他人聽從的是那位南京留守齊宣的指示。

    果然,隨著那應和聲如同潮水一般在人群中四處湧動,起頭聽從徐厚聰之令上來的那些侍衛,全都不假思索地匆匆忙忙退回了原處。而剛剛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把原本挑事的百姓簇擁在當中的軍士們,此時再次體現出了極高的配合水平。

    因為越千秋就只見前軍變後隊,自己竟是身不由己地被人裹挾著調轉了一個方向,朝著和皇宮相反的方向而去。此刻他再看看四周圍,那些尋常百姓中最初還有些畏縮和懊悔的人竟是一個都瞧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興奮雀躍的臉。

    顯然,發現軍隊和自己同仇敵愾,而現在即將去掀翻的,是那些來到南京後就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王公貴族,這些尋常民眾的心中全都滿是快意。

    被掩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越千秋不想做出轉頭加踮腳這樣太容易引人注意的動作,因此,他當然看不到徐厚聰那張鐵青到仿佛鏽跡斑斑的臉,也看不到徐厚聰那捏到幾乎快爆了的拳頭,更看不到他蠕動嘴唇幾乎就要喊出來的一個字。

    而那個已經到了嘴邊的殺字,徐厚聰到底沒有嚷嚷出來。他拿什麼去對付這至少超過兩千人的人群,其中還有超過一千五百人的官兵?

    他很清楚,六皇子身邊總共只有一千多人,其中一多半是禁軍,一小部分是侍衛,而因為安全感不夠,大多數時候六皇子會保證自己身邊有超過八百人的防戍配置。也只有在昨天晚上去探望謝筱筱的時候,輕車簡從只帶了那幾十個侍衛。可正因為如此,今天一大清早聽說天豐行死人了,六皇子的情緒幾近失控,等聽到軍民圍堵皇宮的時候更是幾乎魂飛魄散。

    所以才會下令他殺人立威!

    可這時候,他要是不能保持冷靜,要是喝令那些侍衛去殺什麼亂黨,那麼說不定這些眼下去衝擊那些隨駕王公貴族的叛亂軍民,就會直接衝擊皇宮了!更何況,他可以說純粹是靠著六皇子對他的信賴,這才勉強在那些侍衛脖子上套轡頭的,可眼下看看這些侍衛……

    看到那數千人呼啦啦離去,這些侍衛的臉上除卻憤怒和不滿,更多的竟然是如釋重負!

    當皇宮門前那場交鋒被一個親信內侍梁五兒添油加醋地稟報了上來時,六皇子登時又驚又怒,劈手就將原本手頭的一只琉璃盞給重重砸落在地。然而,留在屋子裡幾個新選來的侍女驚慌失措伏跪在地時,梁五兒卻換了一副笑臉。

    「皇上先別生氣,今天這事情來得確實突然,但說實話,對皇上有利無害。」

    「你倒說說,怎麼個有利無害法?」

    覷了一眼六皇子臉色,見其稍稍緩解了幾分怒氣,但仍舊眉頭緊皺,梁五兒便狐假虎威地出聲把那些侍女都喝退了,隨即才壓低聲音說:「皇上難道真信得過那些跟咱們出來的王公貴族?當初帶上他們游獵,是為了糊弄上京城那邊。現如今借著這些鬧事的軍民,把礙事者一股腦兒都除了,豈不是掣肘全無?不是小人多嘴,齊大人對您比他們對您恭順多了。」

    這一次,六皇子方才有些怦然心動。可想到自己被一群亂民圍堵了皇宮,他還是覺得異常不痛快。而這時候,梁五兒方才祭出了最後的殺手锏。

    「今天的事情歸根結底,是徐大將軍能力有限,他根本就應付不了這種局面!就連皇上讓他殺一兩個人做點樣子立威,他也不曾聽命!雖說現在,皇上也只有靠他,太苛責了也不好,可總不能一點處分都沒有。」

    想想徐厚聰的窩囊,六皇子不禁深以為然,但還是有些躑躅:「他現在是朕的人,朕若處分他……」

    「徐大將軍之前喝令侍衛拿一個信口開河的草民都辦不到,足可見威信。皇上若是信得過,不若在侍衛中收幾個義子,再封他們為將軍,這可比用外人強多了!當然,在此之前,皇上不如先申飭徐大將軍幾句,然後命他去阻止那些鬧事的軍民,戴罪立功,如果他做不到,這樣將來的處分就師出有名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5-5 09:55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上賊船




    越千秋原以為離開皇宮那一畝三分地,四周圍那些兵馬就會把他們這些形同累贅的尋常百姓給放走,然後自己去找那些來自上京的權貴算賬,他也就能溜之大吉了。雖說今天陪著蕭敬先來見徐厚聰,見是勉強也算見著了,但根本沒有談事的機會,可這有什麼關系?

    然而,越千秋沒想到的是,當離開南京皇宮前的那一座偌大廣場之後,竟是有一個虎背熊腰的軍官反向從人流中擠了過來,嘴裡還大聲嚷嚷道:「那位剛剛帶頭罵徐厚聰的小哥在哪?我家將軍要見你!」

    「是我是我!」

    看到一個白衣年輕人主動跳了出來承認,越千秋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的蕭敬先。見其衝自己微微一笑,一點都沒有站出來戳破對方謊話的意思,他不禁暗自呵呵,心想到了哪都有這種冒功自大的人。然而,他這念頭才剛剛生出,旁邊就有人仗義叫破了這一點。

    「哪裡是那家伙,分明是這位自稱是隋副留守家人的小哥!」

    隨著有人指認蕭敬先,越千秋就只見四周圍附和的人絡繹不絕,一根根手指全都戳到了蕭敬先這邊來,連帶他也已經成了目光彙聚的焦點。見蕭敬先臉色平靜,既不說不是,也不說是,他不由嘀咕這家伙跑到哪裡都會裝,再一看,剛剛那個冒功的家伙已經不知躲哪去了。

    而那虎背熊腰的軍官衝著四面八方拱了拱手,道了一聲謝謝各位父老,隨即就使勁擠到了蕭敬先面前。而瞧見他過來,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直接往蕭敬先身後一躲,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果然,那軍官只瞥了他一眼,就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卻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蕭敬先……

    因為人流還在往前動,所以他毫不客氣地擠開幾個人,占據了蕭敬先旁邊的位置,這才含笑說道:「這位小哥剛剛好膽量,只不過你想過沒有,你這是替隋副留守鳴不平,可你這一嗓子,卻把隋副留守也給陷進去了?」

    蕭敬先頓時一愣,隨即方才仿佛如夢初醒似的,滿臉懊惱地苦笑道:「關心則亂,我一時沒想到這一點!都是因為早上不巧聽人說到秦家的事情,我家老太爺又氣又急,生怕姑老爺……就是隋大人也會像秦大人似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這才派我帶弟弟出來打探消息……」

    見蕭敬先一臉悔恨交加的表情,那軍官眼神閃爍,隨即就和顏悅色地說:「原來你是隋副留守岳父家的人。我也就是這麼一說,你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你剛剛說話時不小心把隋副留守帶了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說起來隋副留守岳父陳家也是出身南京道的,不是外人!」

    這軍官明顯是個大嗓門,此時大大咧咧一說,周遭那些豎起耳朵的平民百姓都聽到了。而他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讓他們怦然心動。

    「那些從上京過來的大人們剛一來,占的是南京城裡最好的宅院,對留守齊大人乃至於其他大人全都不放在眼裡,成天頤指氣使,住下來之後又巧取豪奪,更是從南京城上上下下無數人身上榨出了一層油來,短短半個月,就鬧出了十幾條人命,摟進去的錢財更是不計其數,這次要他們血債血償,把他們吃進去的東西都統統吐出來!」

    蕭敬先和越千秋扮成的兄弟倆自然是裝得一副震驚模樣,而其他人則是一下子發出了抑制不住的歡呼。而那軍官對自己這番話的效果很滿意,當下就慷慨激昂地說:「只要有人肯隨同我們這些兄弟一塊衝進那些狗官的家裡,所有東西見者有份!」

    看到那一雙雙泛著綠光的貪婪眼睛,看到那一張張呼吸急促,迫不及待的面孔,蕭敬先微微動了動嘴唇,一句低低的貪心不足蛇吞像在越千秋耳畔響起。

    而當那軍官朝自己看來時,蕭敬先卻立刻露出了毫無破綻的惶恐表情,搖了搖頭說:「這位軍爺,我之前罵徐厚聰的時候沒想這麼多,可你說的事情我們兄弟不能做。老太爺教了我們讀書認字,要是讓他知道我們竟然去干這種事,他會被活活氣死的!」

    「對對,不能做!」越千秋從蕭敬先身後探出了頭,仿佛鼓足勇氣壯膽一般叫道,「抄家這種事應該是皇上下令,我們怎麼能越俎代庖?」

    那軍官沒想到三言兩語撩撥起了大多數人的貪欲,可起頭罵徐厚聰的時候還疾言厲色的家伙卻變成了軟蛋,不禁眉頭大皺。然而,他知道自家將軍看重的是他們背後那位隋副留守的身份,就算他們退縮,也一定會推著他們摻和到底,他就呵呵笑了起來。

    「咳,兩位小兄弟先請和我去見我家將軍,有話對將軍說就好,我可做不了主!」

    說完這話,他不由分說伸出手去,一把抓住蕭敬先就走。果然,沒走兩步,他就覺察到後頭另一個怯弱少年慌忙追了上來,心中不禁暗自嗤笑。上頭那些大人物早已經盤算妥當,哪裡容這些小人物反抗?總之,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眼下這些聚攏來的百姓人人見血!

    無法彈壓住今日這些鬧事的軍民,徐厚聰深知六皇子是什麼德行,並沒有返回宮中試圖文過飾非,因為他知道六皇子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人。然而,對於那些好歹也算是御前侍衛的家伙,他卻實在是失望透頂,因此叫來幾個親信後,他就疾言厲色地訓斥了起來。

    「你們剛剛那麼容易就被人嚇了回來,在那些南京的家伙眼裡,色厲內荏四個字就算是摘不掉了!今天這件事你們以為是純粹的百姓鬧事,下頭當兵的摻一腳?錯了,那是南京留守齊宣要對跟皇上來的那些家伙下手了!唇亡齒寒,他們之後,就該輪到我們了!」

    盡管徐厚聰的威信便如同水上樓閣,絕不牢靠,但他此時這話卻說得在情在理,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就有人心虛地小聲說道:「可剛剛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卻不過百十個人,他們就是靠人堆也把我們堆死了,我們怎麼攔得住?」

    「那至少要做個樣子,在退回來之前,至少要讓人覺得,你們不是不敢抓人殺人……」

    徐厚聰正在絞盡腦汁地試圖說服面前這幾個相對而言的親信,梁五兒卻是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地從宮裡出來。到了徐厚聰面前時,他連馬都不下,就這麼居高臨下地說:「徐大將軍,皇上剛剛聽說這裡發生的事情之後非常惱火,好容易才被我勸住了。」

    見徐厚聰登時面色一陰,他就笑眯眯地說:「皇上說,南京城如今是御駕駐蹕之地,斷然不能容許任何動亂,請徐大將軍挑幾個穩妥人去阻止!如果阻止不了……呵呵,徐大將軍你這大將軍也就不用當了,咱們偌大的北燕可有的是勇士!」

    撂下這話之後,梁五兒也不管徐厚聰是什麼臉色,立時揚聲叫道:「皇上召見祁連、喬雪、薛城……」一口氣報出了六個名字,見被叫到的人滿面狐疑地出來,他就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說:「皇上一向賞識諸位勤勞王事,兢兢業業,眼下召見各位,自然是勉勵有賞!」

    勉勵這種空頭許諾沒人在乎,但有賞兩個字就不同了。徐厚聰眼睜睜看著那六個人從最初的驚疑不定到最後的又驚又喜,不禁只覺心頭苦澀。果然,那梁五兒並不只是傳達了六皇子召見這六人的吩咐,竟是意味深長地對他呵呵笑了一聲。

    「皇上說,此行從上京出來到南京城,一路數千裡,全靠各位勇士隨駕扈從,從即日起,他會時常召見各位勇士,以彰顯愛護大家如同胞手足之心!」

    哪怕這種籠絡人心的手段極其粗淺,可徐厚聰眼看一多半人都流露出了驚喜心動的表情,竟是問也不問他,便慌忙將作勢要轉身回宮的梁五兒圍在當中,而猶猶豫豫依舊跟他站在一起的,竟然只有寥寥數人。他強行壓下灰心沮喪的感覺,立時招呼了這數人起行。

    如果再待下去,他懷疑就連這些人也會被那個巧舌如簧的閹宦給騙走,到時候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堂堂禁軍大將軍,身邊卻只得五個人跟隨,當縱馬狂奔在空空如也的大街上時,心煩意亂的徐厚聰一次次狠狠揮下馬鞭,直到身下的坐騎再也受不了他的撻伐,發出了一聲唏律律的慘嘶,發狂似的在街上狂奔了起來,他才猛地醒悟過來,慌忙使盡渾身解數控制了坐騎。

    可就是這樣的失控,他敏銳地注意到被他帶出來的那幾個人面色明顯有異。想到如若自己的兒女又或者是弟子在身邊,那麼他絕對不至於苦苦籠絡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可轉瞬間他就想到正是那些小輩因為甄容的蠱惑而背叛了他,頓時又氣又恨,那一絲悔恨轉瞬消散。

    「大將軍,看那邊!」

    徐厚聰聞聲望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隨駕南京的齊國公宅邸毫無疑問,在先頭那位北燕皇帝任上已經被徹底冷落擱置的齊國公原本在南京根本沒有產業,這座宅子根本就是巧取豪奪來的。那位忍氣吞聲讓出家園的富商他也當然不會忘記,僅僅在搬離此地後沒幾天,人就死得莫名其妙,兒女更是被人指認殺害父親,官司都沒打完,產業就被人瓜分。

    然而此時,那位曾經趾高氣昂搬入此間,還占了人家兩座鋪子的齊國公,正被人如同死狗一般從大門口拖了出來,披頭散發,身上的錦衣華服被撕成了一條一條,涕淚齊流,看那樣子,哪裡還有平日自詡為高貴出身的氣勢?

    在徐厚聰以及隨從六人現身的剎那,蕭敬先便察覺到了。他之前被那軍官硬是帶著去見了某位將軍,隨即一路被裹挾前行,跟著人衝進三座豪宅,眼睜睜看到四個曾經錦衣華服的貴人被殺。此刻狀似戰戰兢兢提著一把刀,他瞅了另一邊哭喪著臉抱著一把陌刀的越千秋,嘴角露出了一絲一閃即逝的笑意。

    而下一刻,他就被一只大手拽到了那正在拼命掙扎的齊國公跟前。

    「陳兄弟,昨天晚上高大人被害,就是這勾結妖王的逆賊所為!他枉為國公,世受皇恩,卻和蕭敬先暗通款曲,禍害我南京道官民百姓眾多!這等奸賊,你說該不該殺?」

    「該……該……殺!」蕭敬先哆嗦嗦嗦終於把話說完了,但拿刀的手卻仍在顫抖。以至於看到這一幕的越千秋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家伙不去當戲子真是可惜了。

    而蕭敬先的回答顯然讓生拉硬拽他的軍官非常滿意,他立刻抬手往齊國公一指,厲聲喝道:「那你就殺了他!只要他死了,日後你家老太爺的女婿隋大人,就能穩如泰山!」

    「殺了他……殺了他……」

    徐厚聰只看到不遠處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被人拖到齊國公面前,一面念念有詞,一面發狠似的拿著一把刀往都快嚇成瘋子的齊國公砍了過去,他登時面色大變。他毫不猶豫地取弓搭箭拉弦,甚至來不及等到弓如滿月就放了手。

    然而,他那箭卻取的不是下手之人,因為他能夠很清楚地辨別出,那年輕後生閉著眼睛落下的一刀頂多給齊國公留下一道傷口,真正致命的殺招在於旁邊那正在拼命蠱惑人下手的軍官。剎那之間,那一支箭橫過五十步遠,准確無誤地釘在了那軍官拿著一把短匕的左腕上。

    眼見人根本來不及刺出那一匕首,痛呼一聲踉蹌後退,徐厚聰就高聲叫道:「齊國公縱使有罪,也該送到宮門前,由皇上金口玉言定罪論處,若在此私刑殺人,便是叛逆死罪!」

    越千秋完全沒想到徐厚聰之前被損得那麼狠,而且在形勢完全被人壓著的情況下還追了來,想到剛剛那颯沓如流星的一箭,他著實輕輕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刀之後,才多了幾分底氣。

    盡管這把刀賣相尋常,可之前被人硬塞到他手中時,他就知道,那絕對不是尋常軍中制式兵器。有兵器的他和沒兵器的他,戰鬥力可是截然不同!

    而正在他提起精神提防徐厚聰時,便只聽蕭敬先突然喝了一聲:「徐賊住嘴!我平生最瞧不起一叛再叛之人!我今天非殺了他給你瞧瞧不可!」

    徐厚聰冷笑一聲正要再次搭箭,就只見剛剛那個連刀都拿不好的青年猛然一刀直搠,那雪亮的刀身瞬間貫穿齊國公,隨即透背而出,赫然一刀致命。想到剛剛梁五兒拿自己的官職做出警告,他一時驚怒交加,探手入箭囊中再取兩箭,竟是拉動弓弦,三箭齊發。

    然而,他那箭矢剛剛離弦剎那,就只見對方衝自己笑了一笑,緊跟著,人在人群中一矮,竟是就這麼躲過了他那含怒而發的一弦三箭絕技。那三箭雖說去勢不減,射殺了三個軍士,可到底沒能射殺凶手。想到剛剛那詭異的笑容,那一刻,一個人名陡然躥上了他的心頭。

    盡管面目毫不相同,可那笑容他卻仿佛刻骨銘心,那是蕭敬先,一定是蕭敬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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