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天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9:35: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 24946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1
第10章 識趣

  今日一早孫家幾兄弟到戴家,處置過戴碧芝的事情後,剩下的,就是被李廷恩各自安排了差事。

  李廷恩下月就要大軍開拔,攻打河南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直以來,西北大軍能勢如破竹,除開李廷恩兵力鼎盛,更要緊的就是他數年經營,保證了糧草的供應。然而以前就在李廷恩治下的西北不缺糧草,攻佔下的淮陽數道自然也是不缺。可隴右隴西以前便不是糧倉,盛產的是木材,更不用說在李廷恩攻佔之前,朝廷已經先一步將這幾道的糧草運往關內道,剩下的幾個糧倉亦被放火焚燒。不能就地調糧,便需從外地運糧進來。大燕水運發達,若要運糧,自江南道淮南道運河水路進來最為便宜,只是今年冬寒,運河幾條支系都結了厚厚的冰層,有幾條支系還被朝廷撤兵前炸山堵塞住了。大都督府下面的民生司與後營軍聯手徵發近萬民夫,才在日前運送八十萬石糧草到滁州,八十萬石糧草供應此次開拔北征的二十萬大軍,不過是杯水車薪。可嚴寒深冬,要從陸路運軍糧,實在困難的很。後面的糧草供應,還是要靠水路。

  孫大爺以前曾在工部任職,李廷恩便將疏浚河道的事情交給他,令他統管一干民夫工匠,一月之內疏通河道,保證水路運糧的暢通。

  至於孫二爺與孫三爺,一個暫且去了巡城司負責府城巡邏守護,一個去了巡檢司分管一州的刑案查檢,兩人都為六品判司,而孫四爺,被李廷恩點入軍中,在翁同素這個謀術司掌令身邊做個掌書記,實則就是參謀軍務,以為贊畫。

  孫家幾兄弟俱有事做,整日開始忙的腳不沾地,他們的忙卻叫一圈圍著看的人紅了眼。

  尤其是戴老太爺,整日在家黑著臉,正月二十六的時候還出面請了滁州實力最強的幾十戶商戶,仿照西北組建了個隴右商會,並遞書到李廷恩在芙蓉坊新置的辦公之所,拜帖中言語殷切之極,俱是一片想要為大都督效命的赤膽忠心。

  河峻看過拜帖笑道:「大都督,這些人要表忠心了。」

  李廷恩將手中燙金的拜帖扔下,端了茶,「商人重利,本將要的,也不是他們的忠心。」他要的,是這些隴右道豪商手中上等的木料與木匠。

  「大都督,若要走水路運糧,咱們原本的船已是夠用,您何必還花心思與這些人糾纏。會打木船的工匠,算起來,該是淮南一道最出眾。」翁同素有些不明白李廷恩先入住戴家,再搬出戴家,這樣費力敲打拿捏的用意。一干商戶,何必如此費心。

  李廷恩搖頭,「隴右道的鐵木,可造戰船。」

  翁同素與河峻都吃了一驚,「大都督是想要打造戰船。」

  「不錯,此乃本將數年前就思量之事。西北乾旱缺水,只能廣植林木,以防風固水。淮陽江南一帶,楊柳處處,桑木繁盛,因水道交錯,確有不少精於制船技藝的木匠,可他們打造的是樓船畫舫,即便是漕運糧船,亦是軟木所制。唯有隴右,盛產鐵木硬木,因陸路不暢,水運反而較為發達,此處的木匠有祖上傳下的手藝,最善以硬木鐵木打制漁船官船。本將想要將這些人搜羅起來,加上隴右道的鐵木,研製可裝神武炮的兵船運往崖州一帶,待將來便可組建海龍軍抵禦海寇,清剿盤踞沿海州縣的鱗人部族。」

  「這……」翁同素與河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被震住了。

  在他們還想著攻下大燕剩下的小半江山時,大都督已算計到了沿海的海寇與鱗人部族頭上,實在叫他們有些羞愧。只是他們再如何都沒想到李廷恩有意去戴家轉一圈設計場戲竟然是為了萬里之外的海寇啊。

  翁同素喟然,「大都督雄心壯志,臣下不及。說起來自前夏時,鱗人部族便是我中原百姓的心腹大患,他們蝸居海島之上,神出鬼沒,經常擄掠崖州等地的漁民。因損失不重,不熟悉海上情形,一直拿這些鱗人部族沒有辦法。崖州原本的漁民有些深受其苦,眼見朝廷不管,竟索性成了海寇,專門劫掠商船,幾百年下來人數漸增,自此又為沿海州府添了一害。大都督深謀遠慮,此乃聖賢之舉。」

  對翁同素的拍馬,李廷恩但笑不語。

  他清剿鱗人部族與海寇,為的不僅僅是沿海百姓,更是要開拓海運。大燕強盛,已使附近諸國來朝,可這些國家中,更多的是走陸路,還有的便是附近小小的島國,至於更遠的地方,就十分少見了,僥天之幸才能有一二人平安到達大燕。一旦海運都能通達,國力民力便會有一個飛躍。

  是以,隴右的鐵木,隴右的木匠,他非握在手中不可。先順水推舟給了戴家一杯敬酒,再反手給了一杯罰酒,又抬出孫家幾兄弟做梧桐,若此處商戶還不肯鳳凰來棲,他也只得放一把火,讓他們統統都滾去涅槃!

  兩日後,四房的李廷文帶著李家長房唯一的男丁李廷延押送一批軍衣軍糧到了滁州。

  「大哥……」李廷文看見李廷恩,急忙行禮。

  而李廷延則是窩在靠背上打了個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直到李廷文猛的拽他一把,他抬頭對上李廷恩的目光,嚇得一個激靈就站起來,訥訥的喊了聲大哥。

  李廷恩視線在他身上短暫停留一瞬,沒有理會他,吩咐人上菜。

  李廷延因是長房獨子,自小就養的嬌,他出生的時候李廷恩已經頂門立戶,是以從未吃過苦。因李廷恩大伯李大柱年至而立方得一子,將李廷延看的比眼珠子還精貴,夏天怕惹著,冬季又怕涼著,別說是學武,就是在書房寫兩篇大字都要七八個書童圍著轉。李廷延十歲時,李廷恩已在西北手握重兵,李大柱心裡清楚日後李家子弟前程只怕都在軍中,想了許久才狠下心要了個李廷恩留在家中的護衛去教李廷延騎術。

  那護衛是斥候出身,為人嚴厲不講情面,又看不慣李廷延蹭破塊皮就哭哭鬧鬧的模樣,對李廷延動輒呼喝責駡。李大柱先前沒吱聲,直到有一回李廷延因瞌睡從馬背上摔下去折了手臂,李大柱之妻小曹氏不依不饒跟李大柱大吵大鬧,說要綁了護衛,李大柱就鬧到李廷恩生父李二柱面前。李二柱是個憨厚人,把身邊捨生忘死保護一家人的護衛當恩人供著,可一頭又是親大哥,為難的厲害。萬般無奈,李二柱叫人給李廷恩送信。結果李廷恩在西北得知消息,命心腹虎威回河南府親自教導李廷延騎術。

  彼時李大柱與小曹氏已經害怕,實不想讓兒子學這個了,沒個前程就沒個前程罷,橫豎眼下已不需要兒子去爭命,做個富貴閒人也不壞。

  哪知虎威到了長房,眉毛一立道:「大都督軍功蓋世,殺的蠻人望風而逃,他的嫡親堂弟,怎能連騎馬都不會!」又道,「小人吃的是大都督的飯,既奉命從西北回來,就不能叫大都督失望,必然要將五少爺選拔出來。」

  不顧李大柱與小曹氏的阻攔,虎威帶著身邊的鐵甲衛直接沖到屋裡,令人將李廷延綁上馬背,任憑李大柱與小曹氏如何四處找人求情,李廷延怎樣撒潑求饒,就是不理會。虎威是李廷恩身邊敬重的老人,平素都稱呼一聲叔父,李氏全族都依仗李廷恩,李大柱與小曹氏再是長輩又如何敢得罪,只得眼睜睜看著。

  李廷延摔摔打打半月,知道這回再不好好學也沒人能救他,只得忍著滿身傷痛,咬牙認真的學了起來,又過了半月,整個人瘦脫一層皮,渾身都是青青腫腫的,才在虎威面前過了關。

  自此之後,李廷延就畏懼足了李廷恩,平素的霸道行徑亦收斂不少,但凡李廷恩給他安排的課業,必然是要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完成,半點不敢偷懶。他不糊塗,知道對自己不留情的看似是虎威,實則是背後的李廷恩。

  他本來在李廷恩面前就束手束腳,好在他搬到西北後,李廷恩就開始四處征戰,見面少之又少。這一回過來本是想在李廷恩面前討個好,誰知昨晚赴潞縣幾戶少爺公子的宴請,睡得晚了,又鬧出個笑話。這會兒吃飯連菜都不敢夾,只吃白飯。加上昨晚喝得不少,一陣反胃,神情簡直是痛苦。

  李廷文偷偷給他夾了兩筷子蜜汁肉。

  吃著酸酸甜甜又不油膩的蜜汁肉,李廷延胃裡的難受稍稍緩解一些。

  李廷恩當沒看見他們的動作,用過飯後,吩咐人帶了李廷延下去歇息。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2
第11章 教弟

  「你從西北過來,經過汕州等地時可發現異動?」

  汕州隸屬江北道,亦是如今的西北大軍糧草最重要的來源地,李廷恩令自西北時就追隨的心腹塗天刀在那裡駐守,原本是看重,也應當放心,誰知近日傳回的幾個消息讓他不得不提防。

  對塗天刀的事,李廷文也知道點一鱗半爪。雖說當初他和李廷逸兄弟兩陷落厲戎部族之手,最終是塗天刀帶人救了他們。可說來說去,塗天刀是大哥手下的將領,不是大哥,塗天刀哪來兵馬救他們。況,大哥是親大哥,塗天刀,終歸是外人,這點輕重,他還能拿捏。

  他老老實實告訴李廷恩自己探聽後得知的消息,「九江府的大糧商餘汜河花五千兩銀子買了兩個清倌送給塗天刀,塗天刀的夫人荊氏遣了個通房跟著到九江府服侍他,塗天刀因此又收了餘汜河一棟在銀紗河邊上的一個園子,把外室安置在那裡。之後軍中購糧,塗天刀依舊會照著大哥的吩咐舉辦競標會,只是餘汜河每回都能貼著標底競標,幾回過後,江北道一帶不僅是糧商,還有布商棉商都上塗天刀在銀紗河邊的園子送拜帖。」

  「喔?」李廷恩神色不動的揚了揚眉,唇角有一絲笑意,「難怪如今江北商會會有九江塗,十河谷的傳言。」

  李廷文不自覺站直了腰,小聲道:「我沒經過十河府,谷正陽的事也沒怎麼聽說。」

  谷正陽是李廷恩起兵後第一個率兵歸降的將領,李廷文為買馬骨,重用谷正陽。谷正陽早前十分乖覺,不管李廷恩叫他做什麼,都兢兢業業的完成,直到李廷恩將他派遣到魚米之鄉做督糧大將,居於富貴安樂之鄉,地位又大大上升,漸漸就有一些不好的風聲傳了出來,不過大多是與人爭美的風流事。

  「廷文。」李廷恩垂下眼簾似在仔細打量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經心的問,「你覺得應如何處置谷正陽?」

  李廷文額上浸出冷汗。

  不問看似更張狂的塗天刀,只問谷正陽,李廷文很明白緣由。

  一年前,谷正陽娶了他嫡親的姨母做續弦。這也是為何他此次運糧,卻有意繞過十河府的原因。他不是不想見姨母,是不願見谷正陽。

  「大哥……」李廷文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心中十分羞愧,這些年外祖一家沒少受李家的照拂,就是去西北的時候,當時拉下他們,後來讓人接到西北,娘和自己都竭力補償了。二伯母覺著外祖他們是受大哥的連累,還掏出私房在西北給他們買了五百畝上好的棉田。幾位表兄只要是老實又有些本事的,大哥都讓人安排了事做。外祖一家只要安安分分的,等大哥大事一成,難道自己還會撒手不管他們?

  偏偏外祖別著一根筋,就是覺得大哥沒把曾家看在眼裡,給舅舅他們尋的也是些閒散活計,看谷正陽找了媒人上門,又覺得谷正陽以後少說也要封侯的,就把姨母嫁過去做了續弦,還說是要結一門靠得住的姻親!

  李廷文垂著頭無精打采,「大哥,這門親事我和我娘都是不樂意的,只是那畢竟是姨母……」

  娘親自回娘家去說就被外祖父打了出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姨母的婚事只能外祖父做主,娘都管不了,更別提是自己這個外孫了。

  李廷恩掃他一眼,很平靜的道:「廷文,你我是兄弟,大哥不會為此事怪你。大哥問你,是要你記住,縱然是親戚,也當記得量力而行,公私分明。世人都言親親相隱,可如此,實則是縱容別人,拖累自身。」他頓了頓,神色一厲,沉聲道:「棗香鎮的事情,我不想再聽見。」

  李廷文背脊發涼,駭然抬頭,正對上李廷恩森寒的目光,他當即膝蓋發軟,就要跪到地上。

  「給我站直了!」李廷恩陡然一喝,斥道:「谷正陽在十河府醉生夢死,他的長子谷萬軍就去下面的棗香鎮圈山建園,差點鬧出人命。你為了讓谷正陽有時間去安撫受傷的幾戶百姓,私下找人壓了送到我這裡的邸報。我本要教訓你,事後諜衛來報,說你是遣人去棗香鎮查探過,知道那幾戶百姓沒有性命之憂方才敢如此行事,後來又逼谷萬軍掏銀子買地賠償了幾家百姓。水至清則無魚,我念你還有分寸,便裝作不知此事。可今日我問你汕州的事情,你既故意繞了遠路避開谷正陽,又豈會不知他的事情。你在我面前只提塗天刀,不話谷正陽,廷文,大哥對你實在是失望之極!」

  沒想到李廷恩前因後果都如此清楚,李廷文又畏又愧,偏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恨自己當時看到姨母寫來沾了斑斑淚痕的信就軟了心腸,紅著眼睛道:「大哥,是我的錯。」

  家中幾個兄弟,連同同母胞弟李廷逸,李廷文是最早懂事,亦是最穩重的一個,從不見惹出什麼是非。見他是真的明白,李廷恩緩和下語氣,「你記住這次教訓。大哥告訴過你們,不要去欺壓比自己弱的人,那只會侮辱你自己。廷逸在西北,與人飛鷹跑馬,我從不去過問,只因那些人與廷逸都有一樣的本事,即便礙著我讓廷逸三分,卻不會一味奉承,毫無還手之力。而百姓,面對權貴富戶,他們只能任人欺負。你的身份去欺壓他們,就是用巨人之身毆打繈褓稚子!」他起身拍了拍李廷文的肩,溫聲道:「廷文,最艱難的時候,大哥都不容許別人欺負你們,可你們,亦不能肆意妄為。」

  「大哥!」李廷文喉頭發哽。

  李廷恩收回手,罵他,「男兒之淚,何等貴重,你落在蠻人手中,差點丟了性命都不曾流淚,如今更不能哭。至於你姨母的事,大哥知道她做人續弦,膝下又無子嗣,立身不易。但你不能用這種方法幫她在穀家立身。」李廷恩沉吟片刻後道:「你寫封信給谷正陽,就說探聽到我的意思,近日有意派督糧使去江北道監軍。」

  李廷文愕然的看著李廷恩,「大哥,如此一來,谷正陽只怕是要……」雖說如此一來顯得姨母是有大用了,可要讓谷正陽有了異心那卻是得不償失。

  「他不敢。」李廷恩冷冷的笑,「此人既重權勢,又無忠心,奈何欠缺野心謀略,他自己亦深知這一點,故而才會順勢第一個歸降我。他在江北道並無大惡,貪點糧商的銀子也就罷了,敲打他一二就可。至於塗天刀……」他眯了眯眼,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

  李廷文心下顫了顫,識趣的沒有去追問,而是轉了口風與李廷恩說起李廷延的事情。

  「在沙洲認識了宿山書院山長的次子宿裕民,經常到宿山去遊玩。上月初六宿山詩會,五弟就留在宿山住了兩晚,晚上正好撞上宿家三姑娘落水,五弟跳下去把人救了起來。宿先生托人傳話,想要把三姑娘聘給五弟,大伯和大伯母都不答應,說宿三姑娘被人退過婚,又比五弟大了兩歲。大伯母怕宿家糾纏,就讓我把五弟帶到滁州來。」李廷文說起來都覺得不好意思。

  宿家雖說不是世家,宿先生更只是個舉人出身,可宿家三代貼錢辦書院,也栽培出不少秀才,還出了七八個舉人,在沙洲是頗有清名的。這樣的人家,怎會逼著人家娶自家的女兒,再說就是宿家不要臉面,也不敢到大都督府頭上尋晦氣。奈何大伯他們把五弟當個寶,還想拖兩年給五弟娶個貴女呢,唯恐一不小心五弟就被宿家給算計了,非逼著自己把人帶到滁州來。

  可等大哥大軍開拔,五弟又要給誰去管?

  李廷延的事情已有人告訴過李廷恩了,不過他並未當什麼大事。李廷延註定一輩子都是個富貴閒人,一次娶妻不好,再娶一次就是,想必長房不會介意。

  「既然來了,去河西前我會安排好人教導他功課。」李廷恩語氣輕描淡寫,卻叫李廷文心裡暗暗為李廷延捏了一把冷汗。

  第二日李廷文迷迷糊糊還睡著,李廷延就來咚咚咚的敲門。

  李廷文將門一打開,李廷延就神秘的蹦進來關了門,小聲道:「三哥,咱們要有大嫂了。」

  「什麼?」李廷文還以為李廷延是想要出門或是又缺了銀子使,手都摸到枕邊裝銀票的匣子了,結果一下被李廷延這話將睡意弄得無影無蹤。

  「你說清楚,哪兒聽來的消息?」李廷文坐起身靠在床頭瞪著他。

  李廷延眼珠子咕嚕嚕的轉,目光落在匣子上不放,「三哥,我這消息也不是白來的。我走得急,沒顧得上收拾散碎銀子,你是要跟大哥……」

  「行了行了。」李廷文知道他的德行,哭笑不得的打開木匣,抽出兩張面額五百的銀票塞到他手上,「省著花。」

  「知道了。」李廷延笑嘻嘻把銀票塞到身上帶的錦囊裡頭,而後把自己聽到的消息趕緊說出來,「三姐不是在戴家住著麼,大哥練兵回來就去戴家住了兩天。頭一天晚上就看中了個在戴家做活的繡娘。」他嘿嘿笑,「這不第二天才知道那姑娘祖父以前是朝廷的大官,好像還封了什麼茂忠公,跟大哥的恩師石大人是好友,大哥就說要娶那個孫姑娘做正室,還給孫家在東大街安排了棟大宅子,眼下孫家幾兄弟都有了差事做。」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2
第12章 心思

  李廷文半天沒回過神,許久才不敢置信的問,「你這都是從哪兒聽來的?」要真定下親事,大哥為何不寫信回西北呢?難道是因為……李廷文心裡就咯噔一聲,攥著李廷延的胳膊催他,「趕緊說!」

  「是三姐說的。」李廷延甩開他的手,撇嘴道:「三姐說大哥有安排,先叫別到處傳消息,為這個還特意敲打了戴家的人。外頭的人看孫家幾兄弟有了差事,還都以為孫姑娘是要給大哥做妾呢,就是這樣,孫家天天都有不少的人上門,戴家的人看著都眼紅了。」他說著說著就朝李廷文身上靠,「三哥,你跟大哥說一說,戴家的戴成浩說要請我去金雀樓吃酒,今兒就讓我出門罷,都是親戚。」

  李廷文瞬時從恍惚中抽回身,瞪著他,「大哥眼皮底下你還敢不老實!」

  李廷延把頭朝李廷文懷裡拱,他力氣又足,頂的李廷文胸口差點喘不上氣,「行了行了!你去罷,不要亂收戴家的東西。」

  李廷延一副你當我傻的模樣看著李廷文,又自己打開匣子抓了兩張銀票,而後蹦躂著出了門。

  李廷延前腳一走,後腳就有人將消息告訴李廷恩。

  李廷恩想了想問,「戴碧芝傷勢如何?」

  「照您的吩咐,戴老太爺後頭又在她腿上添了幾棍子,一年半載,她出不了門。」從安笑道:「想來戴家這回請了五少爺去,是想探問能不能找人給戴碧芝治傷。他們也知道,正經大事,五少爺做不了主。」

  李廷恩從桌案上取出一封早就備好的名冊,「讓人送到戴家,若上面的工匠一個不差都到了吳山上的墨坊,就讓慶春堂派個精於正骨的大夫去戴家。」

  「是。」從安拿了名冊,出書房去把馮保國找來,「你把這東西,送到戴家給戴老爺子。」

  馮保國原本是西北的農戶,李廷恩到西北後,馮保國之父從軍立了幾次大功,又看著李廷恩優容軍戶,就把全家都改為軍戶,時不時教家中的子侄一些軍中學來的拳腳功夫。後來李廷恩偶然之下見到馮保國,覺得他資質頗佳,又機敏圓滑,且不缺忠心,便將人帶在身邊,眼下是八品的小校,隨著長壽擔任護衛職責,只是因軍功和閱歷不夠,尚不能正式加入金甲衛。因他年紀小,諸人都照顧他,這回去戴家送信是個肥差,從安特意點了他。

  馮保國嘻嘻笑,把名冊揣在懷裡,「從大哥您放心,我必然叫戴家都老老實實的照著大都督令辦事。」

  從安橫他一眼,「沒了你,他們也都得老實!」不知好歹的東西,現成大都督給體面不敢收,還想依仗親戚身份,將手中的工匠捏起來打算跟大都督多要點好處。迎面碰上大棒子知道痛了才肯老實!

  馮保國點了二三十個尋常軍士,一路威風赫赫到了戴家。對著戴家人的逢迎,昂首挺胸,邁著螃蟹一樣的步子到了正院就往上位一坐,把名冊摔在桌上,冷哼道:「咱們先把人點一點罷。」

  戴老太爺看著名冊上烏壓壓一串名單,心疼的厲害。

  他要是真捨得這些工匠,當初就不會一到隴右就想方設法逼迫這些人都和戴家簽了死契。本還想大都督不過一時意動才會想要這些木匠,自己糊弄糊弄,有親戚情面在,加之大都督一貫不是強取豪奪的人,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誰知大都督令人在滁州組建商事局,還特許其它行業的商戶們組建商行抑或商會與商事局合作供應軍需,有幾家商戶子弟更被拔擢了個官職,唯有經營木料生意,手中掌握大批木匠的幾戶人家一點好處都沒分潤到。

  直到這些人紛紛找上門,自己才知為了點蠅頭小利裝聾作啞是壞了大事!眼下大都督寫了名冊要人,自己不給也得給,給出去了,還在大都督那兒留不下一絲情面,真是折了老本!

  想到以前李廷恩對戴家的禮遇,再看看這回派來的張牙舞爪的馮保國,戴老太爺一肚子苦水,臉上還得一副笑臉,唯恐得罪小人,「大人稍等,人是早就安置到了一處,只等大人來將人帶走。」說罷給戴大老爺使了個眼色。

  戴大老爺上前笑吟吟的自揭身份。

  想到朱瑞成,馮保國站起身抬了抬眼皮,沖戴大老爺囫圇行了個禮。

  戴大老爺寒暄兩句,見請不動人去吃酒,就趁著馮保國帶人出門的時候塞了個荷包過去。

  馮保國捏了捏,上馬的時候已是一副好臉色,還說改日再來拜會。

  戴大老爺目送人離開,回去擦了一把汗道:「爹,他收了。」

  「收了就好。」戴老太爺抽了一口煙袋,歎氣道:「他收了,才說明這事兒大都督已經不計較。」

  戴大老爺看戴老太爺面色不好,又想到戴大太太的叮囑,猶豫再三仍是問,「那碧芝的傷……」

  「等著罷!」戴老太爺冷冰冰的看著糊塗的長子,「不用多久,就會有大夫上門。治得好,就趕緊給碧芝尋件親事,治不好,從家裡管事挑個出挑的出來。」

  要把寶貝的嫡女配給奴才下人,戴大老爺當然不滿,就是放了籍,底細又怎瞞的了人?可戴大老爺也不敢再求情,只能將此事就此擱下不提,

  隴右道商戶手上的木匠都被送到墨坊後,李廷恩這幾日除了料理軍務,就是跑到滁州城外吳山上新建的墨坊看圖紙。

  李廷恩在滁州建一個墨坊,裡面不是只有木匠,自然也不會整日只盤算如何打戰船。墨坊有個叫崔木頭的匠人,出身軍戶,以前給朝廷打造過一種火神錐的兵器。此物乃是用竹筒製成,將竹筒中裝滿碎石,再添火藥,綁在一排七射的大弩上,點燃竹筒後方的引線,竹筒飛射出去如天女散花,對敵時殺傷威力十分強大。只是沒有準星,竹筒往往不能準確的到達先前瞄準的地方,而且竹筒還極易提前炸開,引起己方傷亡。

  到隴右道後,崔木頭在山上尋到一種青竹可以極大的減少提前炸裂的情況,又在外面增添一種隴右道特產的木脂,用時整片撕下,誤傷自己人的危險就被降低。崔木頭還從竹蜻蜓中得到靈感,與幾個匠人商量之後,在竹筒後添置用竹片所制的能夠旋轉的尾翼,以此增進平衡和推射力。新打造的一排十八射的強弩上試過後,就請李廷恩前來,由李廷恩賜名為崔弩。

  匠人地位低下,尤其是打造軍械的匠人。玉匠,畫匠等還被人稱呼一聲雅,可以穿梭于文人之中,然而製造軍械的工匠,士人覺得他們整日與血腥和殺戮打交道,十分鄙棄。雖說李廷恩對匠人自來優容,然而他給的更多的是銀子,不讓他們生活困苦,只要做出成績,就能活的體面。

  然則此次李廷恩以崔木頭的姓氏為軍械命名,崔木頭之名就可名垂千古,一日有崔弩,一日天下都會記得崔木頭三字。崔木頭親耳聽到李廷恩賜名後,感激涕零,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發誓祖祖孫孫都要窮盡畢生之力效忠大都督。

  李廷恩另賞他白銀千兩,不僅如此,還道:「本將欲立講武堂,廣收學童,培養軍中人才,內分數科,制械便為其中一科。你們崔家世代在軍中打造軍械,講武堂成立後,你可選家中優秀子弟前往制械科講學。」

  崔木頭被又一個好消息砸的頭暈目眩。而崔木頭的好運也如一顆火星落到油鍋裡,原本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木匠們拿出全部盡頭,想要一舉將李廷恩要的戰船造出來,好歹也要給自家兒孫弄條青雲路。

  木匠們討巧,做了個芙蓉坊的模型獻給李廷恩。

  李廷恩帶著模型去了孫家。

  孫青蕪正在做繡活,得知李廷恩來了,慌慌忙忙的就把手上的活計朝迎枕後頭塞。邊上服侍的綠琬看見,忍不住偷偷的笑。

  還沒換好衣裳,敦哥兒就歡天喜地的跑進來,抱著孫青蕪的腿給她炫耀新得的禮,「小姑姑,你看,大都督送我的。」

  木頭雕刻的小雞,下頭裝著兩個輪子,一條銀線繩拴在雞脖上,一頭被敦哥兒拽著,敦哥兒一跑,小木雞就嘩啦嘩啦的跟著滾,還不時彎著脖子上下的動。

  「呀,這是大都督給咱們敦哥兒的,叫嬤嬤瞧瞧。」魏嬤嬤蹲下身子哄敦哥兒,好讓孫青蕪順順當當的裝扮。

  敦哥兒被魏嬤嬤抱著還不老實的,絮絮叨叨的說話,「大都督說等我再大些,送我小馬。」他睜開魏嬤嬤,撲到孫青蕪懷裡巴著她的膝蓋,「小姑姑,小姑姑,我長大了,你讓大都督現在就把小馬給我罷,我能背詩給大都督聽。」

  「敦哥兒……」孫大夫人從外面進來,正聽見幼子管小姑要東西,不假意斥責他,「娘怎麼跟你說的,去找你哥哥他們玩去,不許來打攪小姑姑。」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2
第13章 解鈴

  因前生的緣故,幾個侄子裡孫青蕪最喜歡敦哥兒,看敦哥兒委屈的嘟嘴,忙摟住他道:「大嫂,沒關係,讓敦哥兒陪著我罷。」

  「這怎麼成!」孫大夫人秉持閨訓,願意陪丈夫一道過苦日子,可不代表她想過苦日子。好容易恢復到以前,她重又成為當家夫人,呼奴使婢,她可不願讓小姑得罪李廷恩,一朝打回原形。再說女人家,誰不是順著男人過日子的,小姑又不是委委屈屈的下嫁到寒門小戶。先前教訓敦哥兒還是作態,這次就是真的拉了臉,「敦哥兒,過來,別打攪小姑姑。」

  敦哥兒不甘不願的走到孫大夫人身邊,抽抽噎噎的望著孫青蕪。

  孫青蕪心疼,給敦哥兒求情,「大嫂,讓敦哥兒跟著我罷,敦哥兒懂事的很。」

  孫大夫人不好一再撅小姑的臉面,再看幼子實在委屈,只好訥訥點頭,「要是待會兒敦哥兒不聽話,你趕緊打發人送回來。」

  孫青蕪趕緊點頭,她其實也希望敦哥兒和她一道去見李廷恩。

  打扮停當,孫青蕪抱著敦哥兒上了在院子裡停著的青幄小轎,一路居然到了後院與前院相隔的洞花門。

  她好奇的掀開簾子,正好對上李廷恩望過來的目光。

  今日李廷恩穿著一身雲白織錦的衣裳,外罩白狐皮大氅,頭上的金鑲碧玉冠在冬日微光下顯得格外流光溢彩。他站在一叢花樹邊看著孫青蕪微微彎起唇角,輕聲道:「青蕪。」

  孫青蕪望著這張面如冠玉的臉龐出神,被喚醒後飛快的放下簾子縮了回去。

  坐在孫青蕪膝上的敦哥兒童言童語,睜著圓圓的眼睛道:「小姑姑,大都督比我爹生的好看。」

  孫青蕪面上紅霞更盛,又拿敦哥兒沒法子,聽見轎子外不知是誰噗嗤的笑了一聲,她嗔了一眼敦哥兒,沒有說話。

  李廷恩走到轎子外低聲道:「你隨我去戴家一趟。」他停了片刻,「再有半月,大軍就會開拔,戴家有個人,趁著我在,你要見一見。」

  孫青蕪滿腹閨思都丟到九霄雲外,沉默片刻後問,「您是要我去見戴成業麼?」

  「有我在。」李廷恩知道孫青蕪或許沒有百變智謀,在許多方面心思卻十分敏捷,「你不必擔心。」

  「您放心。」孫青蕪這一次沒有猶豫,「我不怕他。」

  聽著孫青蕪擲地有聲的話,李廷恩先是訝然,繼而失笑。領著人將轎子抬到前院二門,又換了四人大轎,孫青蕪戴上帷帽,上了正門外早就備好的青鸞如意車。而因要去的是戴家,敦哥兒只得不情不願被留下了。

  李廷恩要讓孫青蕪見戴成業之事,嚇得戴家上下都不安穩。戴老太爺唯恐戴成業鬧出事,又不敢不照李廷恩吩咐的話做,只得提心吊膽的親自守在花廳的外面,打算聽到點動靜就進去。

  哪知戴成業見了人,竟然恭恭敬敬給孫青蕪磕了頭賠罪。

  李廷恩的目光變得有些玩味,孫青蕪心裡卻五味雜陳。

  怪不得那麼多人汲汲營營想要的就是權勢。就如自己,一朝家族敗落,不得不到以前看不上的商戶之家做繡娘。與李廷恩有了婚約,糾纏自己的人,甚至不用開口說一句話,就要規規矩矩的跪在面前請罪。

  戴成業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孫青蕪一眼,他退出去後,孫青蕪起身沖李廷恩福了福,軟語道:「多謝大都督。」

  到戴家之前她還有些似懂非懂,然而戴成業下跪那一刻所感受的神清氣爽,就像心裡一個角落有塊不起眼卻十分沉重的大石頭被搬走了。原來當真是高看了自己,當初到戴家做繡娘,被戴成業糾纏後束手無策之事,在心中並不是自以為的那般輕描淡寫。

  「你不必自責。」李廷恩負手垂眸望著她,沉聲道:「世家望族施粥舍衣,百姓俱往頌揚,是因世家望族站在山頂,貧民跪于山下。所謂寬容大度,乃至憐憫同情,總是強者對弱者才能施捨。不過,你如錦對戴家,已可一笑了之。」

  孫青蕪如醍醐灌頂,再度心服口服的給李廷恩行了禮,「多謝大都督教誨。」

  李廷恩拉起她的手,目光平靜的看著前方的青石小道,緩緩道:「青蕪,你會是我的妻子,你熟讀詩書,當知妻者齊也。從此以後,我之身份便是你之地位,我之權勢,就是你之脊樑,你對著任何人,都可理直氣壯。」

  「大都督……」孫青蕪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像是酸,又覺得懵懵懂懂的甜,停下腳步看著李廷恩淚盈於睫,哽咽道:「青蕪不會辜負您的苦心。」

  看到孫青蕪眼中的堅決,李廷恩右手拂過她的臉龐,為她輕輕擦掉眼角邊的淚珠,溫聲道:「我信你。」

  這只手上面有厚厚的繭,貼在臉上有些微的疼,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暖意。孫青蕪情不自禁側身把臉貼上去輾轉廝磨。

  兩人從戴家出來後,孫青蕪回到家裡就告訴孫太夫人過幾日她想在家裡舉辦場迎春宴。

  孫太夫人先是愕然,看了在邊上想要說話的幾個兒媳一眼,笑呵呵道:「好啊,你們還年輕,就該多聚聚。」又吩咐孫大夫人和孫二夫人,「你們兩個得多幫幫忙,她在滁州還不認識什麼人呢。」說罷,孫太夫人看到孫青蕪眼底一閃而逝的黯然,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孫二夫人機警,上去拉了孫青蕪的胳膊,「二嫂是當娘的人,雖說是老了些,到時也要去小姑的迎春宴擠一擠,到時就一身姑娘家的裝扮。」

  「你要是都老了,我豈不是連杯酒都不好意思去吃。」孫大夫人配合孫二夫人,有意嗔道。

  孫青蕪知道兩人插科打諢是為了給自己臺階下,心裡十分感激。

  搬到芙蓉坊後,許多人都給自己送拜帖,可自己有心結還不肯承認,自欺欺人的藉口不願讓人以此攀交大都督,整日關在房中,家中來人也不肯出來見一見。幾位嫂嫂都將滁州本地有名望的人家裡的女眷熟識了,自己想通之後想辦一個迎春宴連帖子都不知道該下給誰。

  這樣的自己,怎能做大都督的妻子!

  想到在李廷恩面前的諾言,孫青蕪心底騰起一股濃濃鬥志,笑道:「好,那娘把大嫂二嫂先借我一回,先把這回辦的熱熱鬧鬧的,往後就不用再讓她們受累了。」

  「哪裡是受累。」孫大夫人和孫二夫人連忙表誠心,「這是沾你的光頑一回。」

  孫太夫人看著女兒又恢復了些許之前在京都時的俏皮模樣,雖不知具體緣由,倒能隱隱約約猜到是和今日李廷恩把她找出去有關,當下十分欣慰,笑道:「成,你們姑嫂這回好好樂呵,痛痛快快的迎春,要銀子貼補,就找老四去。」

  孫家以前的產業都在關內與河西,就是能收回來也是往後的事,總不能讓孫家住在芙蓉坊的大宅子裡呼奴使婢卻月月往李廷恩這個大都督那兒去討銀子罷。不過此事並不用李廷恩開口,從平一早就拿了五萬兩銀子給孫家,又找過滁州民生司下轄民生局的婁海,翻查了當初隴右道被攻下後,一些被劃到李廷恩名下的產業,從裡面挑出三個攏共五千畝地的莊子,又撥了幾間玉蘭坊臨街的鋪面給孫家。這些銀子和產業不能說讓孫家一下就富貴起來,但可保衣食無虞,至於剩下的,就得靠孫家自己去經營。

  孫太夫人收了銀子和地契房契,給了孫四爺一萬兩銀子做本錢,將產業都給孫四爺經營。孫四爺在京都時就一直掌管庶務,十分擅長商事之道。他眼下做贊畫又常與李廷恩麾下各司的人打交道,雖說孫大夫人幾妯娌對此都有些不悅,到底不敢反駁。

  如今孫家要用銀子,都是孫四爺從外院支進來的。所以孫太夫人說要銀子,就得找孫四爺。

  女眷們商量的熱熱鬧鬧,孫二爺從外面莽莽撞撞一身臭汗的進來,也不說話,直接就坐到椅上灌了兩口茶。

  孫太夫人蹙眉,「老二,你這是怎的了,還有點規矩沒有,不通傳一聲就進來,今日好在都是自家人,若有個別家的女眷該如何是好。」

  哪有什麼女眷,自己又不是傻子,不會先看看外頭院子裡有沒有候著的陌生丫鬟?

  孫二爺心裡腹誹,嘴上乖乖認錯隨即便說起了件事,「娘,我是回來告訴您件事。」他看了眼孫青蕪,「戴家的戴成浩叫了七樂街梁家長房的庶長子梁秉文還有知州府錢別駕的嫡次子錢曄並幾個商戶家的子弟去迎春坊陪那位李五少喝酒,結果鬧出事端來。西康街玉家的玉五帶著人也到迎春坊,兩邊撞上,玉五那邊不知是誰,用酒罈子砸破了李五少的頭,眼下整個州城都亂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3
第14章 人物表

  李家

  李火旺:李廷恩祖父,先娶妻曹氏,後娶繼室范氏。

  曹氏:生長女李桃兒,長子李大柱,次子李二柱。

  范氏:生三子李光宗,四子李耀祖,幼女李芍藥。

  李家第二代

  長房

  李大柱:娶妻小曹氏。

  小曹氏:李大柱生母曹氏的親侄女。生長女李翠翠,生次女李珍珠,生長子李廷延。

  二房

  李二柱:娶妻林氏

  林氏:童養媳身份嫁到李家,生長女李草兒,次女李心兒,長子李廷恩,三女李玨甯,次子李廷逸。

  三房

  李光宗:娶妻顧氏,納妾小顧氏(寡婦之身再嫁李光宗為妾。)

  顧氏:與李光宗私相授受嫁入李家,生一子李廷璧。

  小顧氏:生庶子李廷敬。

  四房

  李耀祖:娶妻曾氏,納妾柳姨娘。

  曾氏:生龍鳳雙胎,長女李鳳兒,長子李廷文

  柳姨娘:生庶子李廷拙

  第三代(介紹的順序是按照他們年紀大小來的)

  李翠翠:長房所出,未分家前為長姐,後嫁入藥材商屈家,為嫡長子屈從雲之妻,生子名福哥兒,次子昭哥兒。

  李珍珠:長房所出,排行第二,後嫁給士子康成為妻,生子安哥兒,長女芳姐兒,次子垣哥兒。

  李草兒:二房所出,排行第三,後嫁給豪商朱瑞成為妻,生長子佑哥兒,長女瑩姐兒。

  李心兒:二房所出,排行第四,後嫁給地主士紳王林和為妻,生長子康哥兒,次子甯哥兒。

  李廷恩:男主不用介紹了。。。。。。

  李廷璧:三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二。

  李玨寧:二房所出,李廷恩最疼愛的幼妹,幼年被范氏買通算命之人,藉口命理相沖被送到范氏娘家做養女,後背李廷恩接回,姐妹中排行第五。

  李鳳兒:四房所出,姐妹中排行第六。

  李廷文:四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三。

  李廷逸:二房所出,李廷恩同母胞弟,兄弟中排行第四。

  李廷延:長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五。

  李廷拙:四房庶出,兄弟中排行第六。

  李廷敬:三房庶出,兄弟中排行第七。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3
第15章 緣由

  李廷文與李廷延到滁州後,就被尊稱為李三少和李五少,兩人得知李廷恩與孫青蕪有婚約的事情,上孫家拜訪過,還給孫太夫人請了安。

  孫太夫人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出門不曾帶護衛?」

  眼下李家幾兄弟何等金貴,更別提李廷恩一貫小心,連孫家都有精兵把守,青蕪出門亦是大批隨行,李廷延怎會被人打破了頭。

  孫二夫人嘖嘖,「這玉家是什麼人家,咱們都不曾聽說過,竟如此大的膽子,連大都督的堂弟都敢打?」

  孫二爺嘿嘿笑。

  孫太夫人面色凝重,沉吟道:「只怕是被人設計了。」

  「二哥,李廷延的傷勢如何?」孫青蕪沒心思關心這裡面的不尋常,她想的是李廷恩不久就要揮軍攻打河西,這時候堂弟受了傷,他又是一貫重情的人,行軍打仗最忌諱分了心思,萬一有個差錯。

  孫二爺望著孫青蕪滿臉急色,不由戲謔道:「你是擔心李五少還是怕大都督著急?」

  「二哥!」孫青蕪不滿的瞪著他。

  許久沒見過孫青蕪流露這般嬌俏神態的孫二爺不禁一怔,在心裡暗暗歎息。

  他回過神後安危孫青蕪,「放心罷,慶春堂的人趕過去時候診了脈,說補補血氣就是。」

  孫青蕪放了心,有心思琢磨起旁的事情來,「那玉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說到玉家孫二爺就樂了,「還能是什麼人家,以前就是個商戶。玉家長房的庶長子玉謹有些本事,元慶十三年的時候就孤身去西北投到大都督門下,從小吏做起,後來大都督開立各司,玉謹成了商事司的掌使,玉家以前不認玉謹,還發話說要將玉謹除族,等大都督起兵大勝後,派玉謹到隴右立商事局,任掌局。玉家得到消息,從山南道永王的地盤上搬到滁州,逼著玉謹搬回玉家去住,人們都說玉謹是看在玉家還有他幼妹,不得不回玉家。玉家靠著玉謹,把茶油生意經營的紅紅火火,還把二房的嫡次女送給大都督麾下心腹大將朱瑞剛做了妾室。眼前入了隴右商會,又人人都給兩分薄面,便有些不知眉眼高低。老一輩的人還好,玉五這人是長房唯一的嫡子,自來滁州後惹出不少是非,都被玉家用銀子給掩了下去,這回……」

  看孫二爺幸災樂禍的模樣,孫太夫人瞪他,「你是巡城司的人,有人在坊市爭執械鬥,你還有臉得意。」

  孫大夫人在邊上聽了一大篇話,腦子轉了又轉,哎呀一聲,「這玉五是不是和大都督族裡一個堂妹訂了親的那個?」

  眾人都看著孫大夫人。

  孫大夫人沖著孫太夫人解釋,「前兒州府裡曾司馬的長孫滿月,兒媳去吃了兩杯酒。曾司馬的兒媳是大都督族裡二房下頭分支的姑娘,說是家裡長輩以前就離開河南道去了外地,後來遷居到西北,論輩分大都督還喊一聲姑姑呢,只是快出五服了。」

  孫大夫人言下之意大夥兒都明白,這就是說這位曾少夫人與大都督並不親近,說不定都不認識,但有這個身份,還是很能撐一撐臉面的。

  「曾少夫人說西北有不少族人都到隴右來經營商事,還有七八個族裡的姐妹都嫁到隴右隴西。又說過不了多久還有個堂侄女要嫁過來,還是大都督嫡親叔祖父的孫女兒,打小就和大都督幾位同母姐妹交好的。」孫大夫人說的眉飛色舞,「這回怕是親事做不成了。」

  把大都督的堂弟砸破了頭,別說人還沒進門,就是在拜堂了,都能把人再給抬出去,姓李的姑娘,眼下可不愁嫁。連曾少夫人這樣以前全家在外地辛苦討生活的遠親族人都能沾光嫁給五品司馬的獨子,嫡親叔祖父的孫女,分量可就更重了。更別提還和大都督的姐妹交好。

  孫二爺聽完後摸了摸下巴,忽轉身道:「我去找找大哥和老四。」說罷轉身就走。

  孫太夫人望著他的背影歎氣,並沒多說什麼,打發兩個兒媳婦後才把孫青蕪單獨留下來告誡她,「你那迎春宴先停一停,這些時日怕是不消停,有人上門來尋你,若和今日爭執兩邊有糾葛的,你都不要見。」

  孫青蕪聞言沒有說話,過得片刻後道:「娘,我以後總要料理這些事。」

  孫太夫人愕然,許久唇角溢出一絲苦笑,拍拍孫青蕪的手歎息道:「罷了,我著當娘的,倒不如你清楚明白。」

  孫青蕪賴在孫太夫人懷裡撒嬌,「娘,您是太疼我了。」她抬頭睜著濕漉漉的眼望著孫太夫人,認真道:「您放心,我慢慢來,先瘸著腿走,再杵著拐杖走,最後總能挺直了腰跟大都督走在一塊兒。」

  孫太夫人摸摸女兒的面龐,微微笑了起來。

  李廷文正在李廷延屋子裡團團轉,聽見他喊又心痛,卻更恨李廷延不爭氣。

  「我再三叮嚀你,出去與人交際一二就罷了,萬萬不可生出是非,這可不比在西北,隴右這些地方才捏在大哥手裡沒多久,難免有幾個不開眼的。再說了,大哥最不喜家裡的人出去生事,你非要鬧騰!」

  看李廷文面色鐵青,李廷延也害怕了,垂頭喪氣的靠在床頭上,「我就是跟他們一道出去喝幾杯酒,叫了兩個唱曲的,又不是眠花宿柳的。這回是戴成浩一再說要謝我幫他在大哥面前說項,讓給戴家那二姑娘遣了大夫去,我這不是退卻不過,又想著是朱姐夫的姻親,才去應酬幾回。」

  「你還敢胡言亂語!」李廷文火冒三丈,坐在李廷延對面罵道:「給戴二姑娘看病的事情關你什麼事,分明是大哥早已拿定主意,你卻在別人面前吹噓是你的功勞。你這樣說,那些另有心思的人怎會不天天纏著你!若你有本事跟他們虛以委蛇就罷了,偏偏是個糊塗的!你等著罷,別以為受了傷大哥就會饒過你,等大哥騰出手,你也別來求我!」

  「三哥……」李廷延大驚失色,從床上下來拽著李廷文的袖口不肯撒手,「三哥,你救救我,我,我……」他原地轉了個圈,「要不我回西北去,大不了我回西北去娶宿三。」

  「你……」李廷文對這個堂弟簡直是無話可說。

  「坐下。」一聲清淡的呵斥傳到兩人耳中。

  李廷文吃了一驚,李廷延則是打了個寒顫。

  李廷恩面無表情的從外面進來,看也不看已經下意識跪在地上的李廷延,逕自坐下,對李廷文道:「你也坐下。」

  李廷文朝李廷延睃了一眼,再看看李廷恩,忐忑不安的坐了下去。

  「你和玉五是如何起的爭執?」李廷恩刮著茶沫問李廷延。

  李廷延不知不覺挺直了背脊,喏喏道:「我,我也不知道。梁秉文說一品香裡的嬌杏唱小調最好聽,我就點了嬌杏。沒過多久,有個跑堂進來,說隔壁有人想把嬌杏叫過去,還說今兒連我們吃飯的銀子都給掏了。我……」他偷偷看李廷恩,發現無論如何都窺探不出端倪,喪氣道:「我就讓跑堂的去回話,說把嬌杏包下來,以後就在一品香不要銀子的給人唱曲。跑堂沒說什麼出去了,我心裡沒當回事,誰知沒過多久就有幾個人帶著隨從來砸了我的門,二話不說抬起酒罈子就砸過來,我坐在正中,一下子暈過去,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廷延心中也覺得委屈的很。雖說爹寵娘疼的,可天地良心,上頭頂著個大哥,他頂多就是行事張揚些,欺男霸女的惡事真是一丁點都不敢沾。別說眼下是在大哥眼皮子底下,就是在西北的時候,其餘長輩不管,還有祖父在上頭呢。祖父最看重的就是大哥,大哥說不許家裡人胡作非為,家裡就沒人敢拖大哥後腿。族裡長房的侄子李根水,不過就是納了個早早就定下婚約的妾室,還是被親爹娘送上門的,結果被祖父知道,連面都沒見,打發人去族裡長輩面前說了兩句話,長房的大伯就親手打斷了孫子的腿,雖說後頭也用了藥,不過想要好全,還不知道要調理幾年。

  祖父以前就是個種地的都這麼厲害,大哥是千軍萬馬殺出來的,他哪敢這麼不知道分寸。只是爭口氣罷了,誰知那玉五竟然就要發狂殺人。

  李廷延愁眉苦臉,「大哥,我真不敢胡來,但也不能讓人欺負到頭上啊。」

  「你還說!」李廷文瞪著他,幫忙說話,「大哥,五弟是病糊塗了,您……」

  「別急。」李廷恩抬起手止住李廷文的話,逼視著李廷延,「我問你,為何不帶護衛?」

  李廷延支支吾吾沒吭聲。

  李廷恩起身就要走,被李廷文攔住了。

  李廷文跪在李廷延身邊求情,「大哥,五弟年幼糊塗,不知分寸,您再給他一次機會!」說完轉身正色看著李廷延,拽著他胳膊,沉聲道:「五弟,你到底為何不帶護衛,老老實實告訴大哥,不許隱瞞!」

  李廷延被李廷文嚴肅的神情嚇住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3
第16章 脈絡

  李家幾兄弟,李廷恩在李廷延出生的時候,已開始成為頂樑柱,極少留在家中,李廷延聽著李廷恩的事情長大,對權勢日重的長兄只有畏懼和敬重。李廷逸作為李廷恩的胞弟,在剩下的兄弟裡面身份最高,更得溺愛,從小生在金玉堆中,卻讀書習武樣樣都狠得下心吃苦,自然就看不上被李大柱夫妻養的跟個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告狀的李廷延。而三房李光宗與妻子顧氏夫妻不睦,李光宗疼愛妾室小顧氏所出的庶子李廷敬,顧氏就把唯一的兒子李廷璧看的比命根子還重,顧氏與妯娌矛盾重重,除了允許李廷璧去找李廷逸玩耍,是不許兒子輕易找堂兄弟們的,唯恐妯娌們趁機下黑手。

  如此一來,李廷延這個長房的兒子倒和四房的兒子李廷文最好。雖說父輩們並不是同母所出,自小就失去生父十分懂事的李廷文對李廷延這個弟弟是真心疼愛。

  而李廷延,習慣李廷文跟在身後收拾爛攤子,一直包容,冷不丁見到這樣嚴厲的神色,立時被嚇住了。

  「三哥……」

  「住口,還不老老實實回了大哥的問話!」李廷文漠然的看著他。

  李廷延被嚇壞了,實話跟炒豆子一樣不斷蹦出來,「戴成浩上門來找我,我要帶大哥給安排的護衛,梁秉文和錢曄都說滁州在大哥治下海清河晏的,都是良民百姓。又說去迎春坊就是圖個痛痛快快的喝酒敘話,帶著大哥給我的金甲衛難免會讓人束手束腳,還讓人覺得我張揚。我看他們都帶著兩三個隨從,就想帶兩個跑腿的人就是,左右是在城內,不會出什麼差錯。」說著他就摸著腦門垂下了頭。

  「不會有差錯。」李廷文罵他,「那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李廷延不服氣,「我哪知道會竄出個玉五!」

  「你還敢胡言亂語,要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怎會……」李廷文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廷文……」李廷恩目光移向李廷延,淡淡道:「他出門之事並不算錯。」

  李廷文愣住,李廷延則喜出望外。

  李廷恩將茶盅一放,語氣沉了下去,「廷延,你出門應酬交際,大哥不怪你。可你出門不帶護衛,便是大錯!」

  李廷延喜色僵在臉上。

  「身貴,則安危重!你已不再是李家村百姓之子,不是河南府尋常公子,你是我李廷恩的堂弟,未來的親王!」李廷恩並不理會李廷延與李廷文一瞬間蒼白下來的臉色,冷笑道:「大哥既已走到如今,就不會掩飾將來!」

  李廷文二人同時垂下了頭。

  「你的臉面,儀仗,性命,早已不是你自身之事!」李廷恩面色沉凝,冷聲道:「今日只是一個梁秉文與錢曄,就能讓你萬事不管,看樣子這些年,是大哥寬縱了你。家中幾兄弟,自廷璧至廷敬,何人敢如你一樣放肆,當我之言如風吹過耳?」

  李廷延這會兒真是怕的厲害,身子都在發抖,希冀的目光看向李廷文。李廷文知道李廷恩雖說沒有疾風暴雨,卻已在盛怒之中,哪敢再求情,只得側過頭。李廷延看著心就沉了下去。

  「當年廷逸擅自帶著護衛就跑去厲戎,以致我不得不分兵救他,差點便闖下大禍。事後我令他在柳州做尋常士兵,守了半年城頭。你自小身嬌體弱,又是長房獨子,即便如今安寧,我也不會讓你去冒險。」李廷恩話鋒一轉,「既你已到隴右道,大伯父他們這些年又嬌縱你,我不得不插手管教以免你日後闖下大禍。我問過大夫,五日後你頭上便可結痂。六日後你卯時便起,去演武場跟隨馮大牛學武,巳時三刻可歇。未時二刻至明經堂隨南明知學習經史典籍,酉時正止。戌時正徐碧會到明經堂教導你書法,亥時三刻我讓人護送你回連清院。我攻下河南,會立即令人前來將你接過去,若到時你仍無寸進,不論大伯父與大伯母如何求情,我必將你關到居無島靜心思過!」

  隨著李廷恩這一篇話砸下來,李廷延已是搖搖欲墜。

  馮大牛是李廷恩身邊得力親衛馮保國的生父,對李廷恩忠心耿耿。南明知是房州南山書院山長的嫡三子,自幼博覽群書,因家族投效李廷恩較晚,南家為表忠心,就將這個最有才氣的兒子送到李廷恩身邊做了連個品級都還沒有的清客。而徐碧出身青州徐氏,是嫡枝二房的嫡次孫,一投效李廷恩就求娶李廷恩隔房守寡在家的堂姐做了續弦,論起來李廷延得叫一聲姐夫。這三個人不論出於何種理由,對李廷恩的話從來執行的一絲不苟。

  而居無島則是李廷恩一年前為了教訓族中惹是生非的子弟有意在江南道一座江心島上設的靜心之所。

  居無島四面都是水,對面卻是繁華的江南村鎮,女兒家的軟語小調時常傳到島上。然而居無島上的李氏子弟只能張著耳朵聽,伸著脖子望,直著眼睛看,就是碰不到一樣。這還罷了,要命的是島上什麼都沒有,更不許帶僕從。就是去住的屋子,都要親自上山砍柴挖泥搭建。大魚大肉是做夢,即便小菜,都要自己動手去挖。每日雞鳴就有人挨著屋子叫起,而後帶到江邊上聽著對岸的聲音跑步打拳,接著就是一日勞作。晚上餓極了,只給你發三個硬邦邦的雜面饅頭和著清水嚼下去。李氏子弟錦衣玉食多年,哪裡還能過的慣這種生活。但凡去過居無島的人,回來後多半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再也沒依仗身份闖過什麼禍。

  李廷延早前在西北的時候,跟馮保國幾人都是打過交道的,知道他們絕不會私下討好賣自己的臉面。再想到族中兄弟回來提起居無島時的心酸,他當下欲哭無淚,塌了半邊身子。

  李廷恩目光輕輕一掃,他立時又變得抬頭挺胸。

  李廷恩沒有再多說什麼,負手離開前將本欲留下來安慰李廷延幾句的李廷文叫著一道去了書房。

  「你立即起身去一趟皋州找康楓,告訴他我不管他私下與朱瑞韶有何宿怨,若再敢將李家的人拉進去,我便當他在皋州駐守太久已生出投效大燕的心思。」李廷恩說著隨手拿起一張空白的澄心紙,只印了一個官印,用火漆封號,交給李廷延,「你把話說了,將此信給他。」

  李廷延面色猶豫,依舊接過信,「大哥,這信……」

  康楓是二姐夫康成的堂叔,一年半前康楓的嫡長子還娶了四姐夫王林和的堂妹做正室。二姐李珍珠雖說是大伯的女兒,又溫柔嫻淑,可二姐夫康成卻是個圓滑多智的人,夫妻兩一直琴瑟和諧,二姐與大哥還素來感情深厚。再說四姐李心兒,打小就潑辣的很,自己還記得她以前敢跟祖母爭執,在大哥面前,都是口舌淩厲,哪怕四姐夫王林和老實,四姐卻最肯護短了。

  再說康楓從文職轉武將,用來攻城略地尚有欠缺,用來守城安民,卻是頗為不錯,在軍中也薄有名望。

  心裡過了一圈,李廷延道:「大哥,五弟的事真和康楓有干係?」

  李廷恩往後一靠,意態閒適的模樣,「一月前他往錢曄手中送了五千兩銀票。半月前又給梁秉文送了個江南天音樓出身的清倌。五日前,他手下的總管同戴家長房白姨娘的兄弟一道在迎春坊的雲來居喝過酒,而戴成浩,就是白姨娘所出。」

  李廷文震驚又畏懼的看著李廷恩。

  李廷恩雙眼微微眯起,似是極為認真的在品鑒書桌上的一個游龍碧玉筆架,語氣輕緩道:「錢曄之父錢佩出身貧寒,又經戰亂,花了大筆家業疏通才讓人領到我面前,即便我看重他才幹,可他這樣毫無根基的人要在滁州坐穩這個五品別駕照樣不易,錢曄缺的是銀子。七樂街梁家五代官宦,枝繁葉茂。已故的梁重獻當年先後納了三個貴妾,都是豪商之女。梁重獻膝下只有一子梁開宗,就是現在的梁家老太爺。梁開宗與髮妻感情深厚,雖未讓兒孫分家,卻早已將家業分割,長子繼承了大部分產業。梁家長房富庶,梁秉文生母得寵,又出身商戶,他手裡不缺銀子。梁秉文幼年就聰慧非凡,才學出眾,得到梁開宗看重,在外交際手面闊綽,又好收集美玉,人稱青玉公子。只是許多人大概不清楚,梁秉文私下好美色,收集美玉,就是為了給收羅的十八美人打造各種各樣精美的玉飾。」

  李廷文聽得愣在當場,但他忽就懂了李廷恩細細給他分講如今滁州這些名望之家根底的用意,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李廷恩眼裡閃過一絲讚賞,將手中把玩的一管狼毫筆扔下,飲了一口茶,「至於戴成浩與其生母,俱是聰明人。戴成業自出生便是嫡長孫,得到戴老太爺看重栽培。而戴成浩,同樣敏而好學,其父戴大老爺曾想將他一道給戴老爺子養育,結果戴老太爺考校戴成浩過後,勒令戴大老爺不許給戴成浩請先生,只讓他去戴家的族學念書。戴成浩長大後一直賦閑在家,直到戴成業十四歲後開始掌管家業,朱家又成功制出織雲錦,戴老太爺才准許戴成浩插手戴家的生意。」他停了停,諷刺的笑起來,「戴老太爺壓著戴成浩在戴家守拙二十年,怕是有些壓不住了。」

  李廷文已經有些明白,他震驚的道:「大哥的意思,是康楓看中戴成浩與戴成業之間的爭鬥,有意借此事將戴家扯進來,以便將朱家拉下水?」

  李廷恩望著他微笑,「不是還有個玉五。」

  因是玉五砸破李廷延的頭,李廷文早就去查探過玉五的底線,也知道玉家庶二房有個嫡次女給朱瑞剛做了妾室,玉五也即將迎娶族裡姐妹的事情。李廷文倒吸一口冷氣,「康楓好大的膽子。」

  「他的確膽子不小。」李廷恩冷哼一聲,神色陰沉下來,「江山還沒拿到我手中,他已惦記著將來要分吃的大小!」

  李廷文被驚出一身的冷汗,慌忙解釋,「大哥,康楓只怕還是惦記著他次子的事,心有不平罷了。」

  泰和元年的六月,康楓庶次子跟著朱瑞剛一道攻打劍南道的雅州,雅州兵少將愚,百姓思李,一路攻勢如潮,誰知眼看只剩一個梅縣的時候,大軍在路上遇到山洪暴發,康楓的庶次子因被朱瑞剛派為前鋒將領,當場就叫滾下的亂石砸成了肉泥。

  朱瑞剛將人作為前行軍原本是看在康成的面上,有心送一場大功,哪知天不從人願,就此與康楓結下了仇。康楓口上沒說過,但喪子之痛,誰能輕易忘記,更別提康楓的寵妾還因此一病去了。

  「不如這回先告誡他。」李廷文試探著求情。

  李廷恩心裡有些失望。

  李廷文因生父之故,養成淳厚的性情,也正因此,處置事情不免少幾分魄力,太過綿柔。

  不過這番心思他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漠然道:「給他一封空白書信,就是在告誡他。」

  李廷文有些摸不著頭腦,一字不寫,如何能讓康楓明白?

  不過看李廷恩拿起一份軍報不再說話的模樣,李廷文知道不能再說,行禮退了出去。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3
第17章 訓斥

  皋州就挨著滁州,李廷文快馬加鞭,第三日就到了皋州。信送到康楓手上後,康楓看見一片空白,的確有些弄不明白。不過李廷文轉告的話他卻是明白的,當下就明白私下做的那些小動作都一一落在李廷恩眼中,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送走李廷文後,康楓連忙叫長子康或去西北見康成。

  康或晝夜兼程,又是水路又是陸路,七日後到了沙洲。

  康成是李廷恩的姐夫,又一早便追隨李廷恩,還是大都督府下民宣司的掌令官,宅子就在大都督府所在的松安坊梧桐街上,四面挨著的不是李廷恩近支族人,就是至交親朋。康或風塵僕僕的上門,不到片刻,梧桐街上好幾戶人家就都知道了。

  李廷恩的師兄向尚正在跟朱瑞成喝酒,得到下僕傳來的消息,手指點了點一臉滿不在乎的朱瑞成,笑道:「你們朱家的人啊……」後面的話卻不肯再往下說了。

  朱瑞成笑著不接話,親自給向尚倒酒,「向兄,大都督有句話說得好,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啊。」

  向尚聞言愣住了,須臾暢快的大聲笑道:「好,喝酒喝酒,咱們可不是庸人。」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面上有些唏噓,「康成是個妙人,可惜獨木難支。」

  朱瑞成搖搖頭,反問,「他不是找出一個康楓?」

  「哈……」向尚失笑,「他是找出一個康楓,可惜自從死了個兒子,康楓的心,就糊塗了。」

  兒子死了遷怒於人是常見的道理。可惜膽大包天,沒有名正言順對朱瑞剛動手的由頭,就想把朱家割裂,繼而將朱瑞剛背後的朱家全都拖進去。康楓就不想一想,先不說他一舉一動都被諜衛看著,就是諜衛沒有發現,他如此鬧騰又有什麼意思。說到底,人是死在戰場上,不是被人一劍殺了。再有,康成與大都督再親,那畢竟是堂姐夫。朱瑞成正是因娶的是大都督的胞姐,才如此端坐高臺,一意壓制朱瑞剛不許他還手,任憑康楓在外上躥下跳,四處拉攏別人。

  沒想這回康楓膽子越來越大,竟把李廷延都算進去了,再這樣下去,只怕是康成親自出面,都保不住他。

  向尚在心中搖頭歎息兩聲,再看看朱瑞成渾不在意的模樣,面上也將此事丟開了。

  康成卻在書房中暴跳如雷,指著康或大罵。

  「我早說過,康戰的事情是天意,與朱瑞剛無關,叔父執意不肯聽從勸告就罷了,你為何不早早送信給我。你們父子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將算盤打到李廷延的頭上,還叫我幫忙求情,李廷延是誰,是長房的獨子!別說大都督對這個堂弟一貫照拂,就是不看重,李廷延死了,就要過繼,大都督家中幾房的關係,人盡皆知,你們父子是要逼著大都督將同母胞弟過繼給人做嗣子不成?」

  康或一迭聲的喊冤,「爹是想給二弟報仇,可更多的也是為了咱們康家以後著想。咱們康家原本就比不得朱家和王家,連屈家都比不過。他們這些姻親,以前就跟著大都督身後掙了不少家業。康家根基淺薄,堂兄您又一直不喜歡料理這些庶務,爹他還是大都督起兵前半年才投效軍中。若以前就幾房人還不要緊,往後歸宗的族人越來越多,又該如何是好。眼看大局已定,頂多一年半載的,大都督就是這天下之主,到時封賞功臣,再有朱家作梗,只怕咱們康家就要排到末等。爹也只是想早些將朱家的氣焰給打下來,並不是想這一回就把朱瑞剛給處置了。」

  康成耐著性子聽康或說完,臉上一片風雨欲來,「你少拿這些面子話唬弄我,也別拿康家來把我架在火上。」看康或一副委屈之極的模樣,他冷笑道:「什麼論功行賞,既然是賞,那就是大都督做主的事情,由不得咱們下頭這些人來謀算。你說你們不是想這回就將朱瑞剛給打下來,這話我倒是信。」說著他聲音一提,怒喝道:「你們不是想這一回把他打下來,你們是想多做幾回這樣的事,天長日久的總有一日把朱瑞剛磨死,最好有朝一日連朱家都一塊兒拖進去,省的有人給朱瑞剛報仇!」

  康或面色蒼白,不住的擦汗,不敢再說話。

  「你還有臉面讓你嫂嫂出頭求情,你不想一想,李廷延是誰的胞弟!」

  康或心中一驚,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和爹在家中將事情翻過來複過去的揣摩,竟忘了最淺顯明白的一件事。

  見到他一副從水裡撈出的模樣,康成哼了一聲,「沒有本事,就老實一些。難道你們以為大都督只能用康家的人守皋城?」看康或被嚇的幾欲暈厥,康成沒再往下說,「你說李廷文送了封信給叔父,拿出來。」

  康或手忙腳亂的把藏在懷中的信遞給康成,訥訥道:「只是張澄心堂紙,上面一個字也無。爹說他不是讀書的料,弄不明白,叫我拿給您看看。」

  康成接過信,翻開看了看,把信紙往桌上一拍,冷冷道:「還能有什麼意思,大都督這分明是在告誡你們,他對叔父已無話可說,若再有下一回,就是雷霆之舉。」

  康或擦了一把汗,支支吾吾的,「可,可這上面分明一個字都沒有。」

  「蠢材!」康成氣的破口大駡,「三年前你和康戍在昆州用低價收甜菜制糖,有苦主尋上門,大都督寫信痛駡叔父,還責令商事司的人罰你們一萬兩銀子。一年前大都督讓叔父領軍攻打稷山縣,叔父不遵主將之令,冒然突進,事後大都督讓人責打二十軍棍,以示懲戒。如今你們父子算計到李家人的頭上,大都督只送來一封空白書信,幾句口頭告誡,既不懲治,亦不責駡,你還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康成冷冷一笑,「只有對敵人,大都督才懶得費心,斬了便是!」

  「這,這……」康或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撲到康成跟前哀求,「大哥,你可不能見死不救,我爹是你親叔叔,大伯他們四兄弟,眼下就剩下我爹了。當年祖父做主分家,我爹眼看家裡窮困,寧肯帶了我娘出外面討生活,把家裡的產業都留給大伯他們……」

  「好了。」康成無奈的打斷他的話,神色鬱鬱,「叔父當年的恩情,我自然記得,可你們也要明白,我娶的畢竟是李家長房的女兒,不是李家二房的女兒。況大都督並不是個徇私的人,就是李廷逸犯錯,還弄出去守城門呢。你看看朱瑞成,他這一年任憑你們折騰,都勒逼著朱瑞剛不許還手,你以為他是心虛怕你們,他是不敢在大都督面前玩心眼。」說起這個康成就火冒三丈,「你們這點手段居然敢在大都督面前賣弄,你去問問向尚,大都督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能把三泉縣的幾家大戶人家控在手心裡了,更別提這些年南征北戰的,你們簡直是找死。」

  康或被他說的滿臉都是淚,「大哥,您別說了,快想想法子罷。」

  「事到如今想什麼法子,你以為你到沙洲來大都督會不知道?」康成覺得這個堂弟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要不是康家歸宗回來的更不親近,拿捏不住是否值得信任,他真是不想再伸手拉扯叔父一家了,「大都督還肯讓李廷文告誡你們,又放你來沙洲給我送信,就是願意看在親戚情分上再給叔父一次機會。」他沉吟片刻道:「傷的畢竟是廷延,事情瞞是瞞不住,否則以後只怕連我岳父他們都給得罪了。你既來了沙洲,就隨我一道親自去給岳父他們請罪,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只要岳父不怪罪,你回皋州後再讓叔父給大都督寫一封請罪摺子,此事就算是過去了。」

  康或哭喪著臉,「要,要去見李家大伯?」

  想想都覺得心發顫,李廷延可是長房唯一的兒子,他們設計讓人砸破李廷延的頭,想尋朱瑞剛的晦氣,這哪能到李家長房那夫妻兩跟前去說。

  康成罵他,「這會兒知道怕了,行事前為何不想想清楚。叔父犯糊塗就罷了,你是嫡長子,為個庶出的兄弟跟著鬧騰,嬸娘倒是真的賢惠,把你們幾兄弟養的兄弟情深。」

  面對這等刺心的諷刺,康或一句話都不敢辯解。心道要不是爹答應幫康戰那小子報仇後將來多給分兩成家業,你以為我樂意為個以前的肉中刺天天費心。這回可好,討好了爹,得罪了大都督,還得我來賠罪,往後跟朱家作對這事是真不能幹了。實在不成,不如求了面前這個堂兄借點銀子另起爐灶,總比得罪大都督好。

  康或拿定主意,心裡反倒安穩許多,試探道:「大哥,要不請嫂嫂跟咱們一起去見李家大伯。」

  「自然要去。」康成沒好氣,吩咐康或在書房等著,他親自去後院正院上房找了妻子李珍珠。

  回到上房,李珍珠卻不在。問了下人,說太太帶著安哥兒去給老太太請安去了。康成想了想,又追到常青堂去。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3
第18章 舊聞

  常青堂裡面熱熱鬧鬧的,除了李珍珠母子,還有康成的兩個胞妹康柔和康善。

  康老太太抱了孫子安哥兒,看見兒子過來十分歡喜,招招手道:「快來瞧瞧,大都督才讓人送來給你媳婦的,你媳婦大度,還叫你兩個妹妹先挑幾樣。」

  李珍珠有孕在身,素淨的臉上是溫柔的笑意,「媳婦都當娘的人了,這些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的,還是叫小姑她們多上身。」卻並未說大都督送來的東西就是康家的這話。

  康老太太眼神閃爍了下,臉上依然是慈和的笑意,拿了邊上的點心喂孫子。

  聽說是李廷恩派人送東西回西北,康成心裡就有些發沉。他擠出笑容,過去看兩個妹妹在那兒兩眼放光的挑綢緞,應和了兩句,上去小聲道:「娘,先讓妹妹她們回院子罷,以後再挑就是。」

  康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哄了兩個女兒回去。

  康柔和康善有些不樂意。

  康家以前並不富庶,李廷恩挑中康成做李珍珠的夫婿,只是看中康成這個人的本事,再說李珍珠出嫁的時候,李家還只是縣中一個富戶罷了。而康家那份產業,原本都是要留給康成拿去在仕途上鋪路的,康柔和康善兩個姑娘,自然沒見過什麼好東西。

  後來李家越來興旺,康成跟著置下不少產業,卻也算不得大富。康家能發跡,靠的是李家,李珍珠再溫柔賢淑,她娘家靠山硬,又不怕康家的人,自然不會把銀子都拿來哄兩個小姑。康柔和康善要說真正見識富貴,還是到了西北的這一年多。

  李廷恩出手素來大方,他手上拿出的東西無一不是上品。康柔和康善看著那些首飾和綢緞,摸摸這個也好,瞧瞧那個更捨不得,奈何不是康家買的,還在猶豫,哪知就要被攆走,心裡十分不痛快,噘嘴不肯動,就怕李珍珠事後又反悔了。最後還是李珍珠看康成面沉如水,再三允諾,又塞了兩個銀絲香薰球給姐妹兩安撫住她們,這才讓人乾脆的回了院子。

  康老太太叫人把安哥兒抱下去,乾脆的問,「說是康或回來了,是不是你叔父那兒又出了什麼事?」說話的時候,康老太太就朝李珍珠隱晦的看了一眼。

  李珍珠垂頭攥著帕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不過等康成將事情說完,就換李珍珠的臉色不好看了。心急問過李廷延的傷勢後,她就不肯再開口。只是過了片刻看到康成的臉色,還是出口打破沉默。

  「你把二叔叫上,跟咱們一道回去看看爹娘罷。」

  康成大喜,顧不得在康老太太面前就上去拉了李珍珠的手。

  李珍珠原本是看在康成的面上,又想到李廷延傷的不重,才硬著頭皮帶康或回娘家幫忙說話。誰知預料中的疾風驟雨居然沒有到來,聽完他們說的事情後,李大柱反而怏怏道:「傷了也好,傷了就讓他在滁州多住些時日。」

  不過女婿的叔父敢算計自己兒子,李大柱當然不會不教訓。打發李珍珠去後院看小曹氏,把康成康或兩兄弟留了下來。

  李珍珠一進去就看到小曹氏躺在床上歎氣,額頭上還包著塊帕子,屋裡六七個炭盆燒著竹炭,窗戶關的嚴嚴實實,讓人覺得憋氣的很。

  「娘,您這是怎的了?」李珍珠三步並作兩步,趕緊上去坐在床邊,「您是染了風寒還是怎的,叫大夫看過沒有,也不叫大夫過來告訴我一聲。」

  小曹氏看見二女兒回來,先是一愣,繼而捶著床哀嚎,「我還看什麼大夫,讓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也省的叫人這樣磋磨欺負我。」

  看小曹氏中氣十足的模樣,李珍珠放下心,耐著性子坐在床邊勸慰,「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您先別哭,好好告訴我,我才能幫您想想法子。」

  小曹氏抽抽噎噎了一會兒,靠在床頭流淚,哭訴道:「還能有什麼,你小姑回來了。」

  饒是李珍珠早有準備,連李大柱打算納妾都想到了,也沒琢磨到這上頭。

  她瞠目結舌,「您說的是小姑,范……」她噎了下,追問,「范氏生的那個小姑,李芍藥?」

  小曹氏白她一眼,沒好氣的模樣,「除了李芍藥,你還有幾個小姑?」

  李珍珠這回是真沒法鎮定了,「可,可小姑不是早就死了。那年范家村遭了流匪,小姑受辱,後來還被范家尋上門敗壞她的名聲,她就投繯自盡了。我還看著她棺材下葬呢。」難不成人死還真能複生?

  「呸!」小曹氏戳了李珍珠一指頭,諷刺的道:「你當你那小姑是那些戲文裡唱的烈女?別說是被流匪辱了,就是叫被抓了奸她都不會自盡。」她左右看一看,低聲道:「那年河南府遭流匪,她跟其中一個流匪看對眼,把人領到范家村村民藏身的地方,害死不少范家村的人。後來廷恩率兵打退流匪,范家村的人看咱們李家富庶,找上門要銀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要找,找李芍藥的婆家,找范大山他們去,找到咱們李家算什麼?」

  小曹氏說到這兒一臉不屑,「范家把人給休了,族老們不依,按著老規矩,這被流匪糟蹋過的女人夫家是不能休的。沒想又發現李芍藥肚子裡有了身孕,還不知道是流匪的還是范家的種。想要灌一碗藥罷,偏生大夫還說李芍藥那身子虛,要打胎怕是連命都要沒了。橫豎她犯了大錯,族老們又不願叫范家村拿住這把柄要好處,就打算要處置她。結果范氏那個老太婆知道消息,撒潑耍賴的要保住李芍藥,還非要把李芍藥攏到跟前住,放眼皮底下看著。范氏上了年紀又重病在身,族老們怕她有個好歹連累廷恩要丁憂,就打算暫且放一放。誰想沒過兩天李芍藥趁著范氏不注意,半夜拿了范氏的銀子跟人跑了。原本你爺還吩咐人去找,後來廷恩知道,就打發人去衙門銷了李芍藥的戶紙,又讓去義莊弄了具沒人認領的屍體回來放在棺材裡,對外就說李芍藥自盡死了,接著辦了場喪事,只當是從此李家再沒這個人。」她說完撇了撇嘴,看著發怔的李珍珠叮嚀她,「娘是看著你嘴緊才跟你說這個,這事你就吞在肚子裡,可別再往外說,尤其是你大姐那兒,她是個嘴上不把門的,見著你大姐夫沖她笑一笑就頭暈了。讓外人知道,連累你們的臉面。」

  「啊,娘您放心就是。」李珍珠從驚愕中回過神追問,「當年都說小姑死了,她這回來可怎麼辦。再說廷恩他……」李珍珠猶豫了下,接著道:「廷恩答應她回來麼?」

  爺倒是一直挺疼小姑這個小女兒,再說范氏死了,李耀祖癱在床上人事不知,全靠參湯吊命,三房因有小顧氏這個妾,整日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長輩都喜歡一碗水端平,註定端不平,難免就會更偏著弱一點的兒孫。范氏所出的幾個孩子日子過得不好,只怕爺那兒早就忘了當初范氏的不好,也忘了李芍藥做過的那些事兒,只剩下心疼了。可這事兒,爺做不了主。族裡家裡,能一言九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廷恩。

  想到這幾日並未得到風聲,李珍珠心裡一動,「娘,爺是不是想把小姑認成親戚?」

  「就你機靈。」小曹氏嗔道:「可不是要認成親戚。廷恩名頭越來越響,李芍藥知道後就拖兒帶女的尋到西北來了。你是沒瞧見那個模樣……」小曹氏嘖嘖感歎,「你二嬸告訴我,說他們先是想去大都督府,結果還沒到地方,就叫人拿住關了幾天大牢才放出來。後來又打聽著你二嬸要去白雲觀上香,想趁機攔馬車,一看左三層右三層的護衛就不敢了。折騰來折騰去,折騰到林翠翠的婆家錢家去了。錢家不是住在歸義坊的長興街麼,那裡守衛沒有松安坊森嚴,他們掏了不少銀子守在街口,跟人打聽了錢家出門來採買的下人去趁機結識,費不少周折才叫領到林翠翠跟前。林翠翠又去告訴你二嬸,這才算是定了身份。」

  小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有點幸災樂禍的道:「當年她也是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你們姐妹幾個,誰沒吃過她給的苦頭。眼下如何,拿了那麼多銀子跟個挑雜貨擔子的跑了,誰知半路叫人給賣了去當奴婢,還被主家給配了個鰥夫,拖著繼子繼女,自己又生了兩個小兒子。我去看了一眼,瘦的跟柴火棍一樣,反倒是她兩個繼子繼女,壯壯實實的。廷恩起兵,她主家逃難時被亂兵殺光了。不知聽誰說了廷恩的名頭,就帶著全家一路討食到了西北來,可惜啊,回來了也做不成李家的小姑太太。」

  李珍珠聽了這麼一大篇,心裡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可她覺得奇怪,「娘,她就是回來也是認成親戚,又能沾什麼光。您不喜歡不見她就是,當年她做了那麼丟人的事兒,想來爺也不會逼著家裡和她往來,至多私下貼補點銀子罷了,您何必氣成這樣。」

  不說這事兒還好,一說小曹氏簡直是滿腹怨氣都要把人給撐裂了,「怎的不關我事。你爺失心瘋了,要把她那個繼女許給廷延做正妻!」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9:44
第19章 安慰

  「什麼!」李珍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也不信是不是!」小曹氏面上似掛了一層霜,「你爺就是這樣說的,把你爹叫到跟前,說李芍藥受了這麼多苦,已經吃足了教訓。可眼下李芍藥回來,也認不得她了。又說將來全族榮耀,唯有李芍藥依舊要過苦日子,都是他的後人,他捨不得。讓你爹看在他的份上,答應親上加親,日後也好拉拔李芍藥一把。做姐姐的嫁得好,會記得恩情,將來好好照拂李芍藥的兩個親兒子。你聽聽……」小曹氏越說越怒,恨聲道:「一句一句全是為李芍藥打算,他就不想想,咱們廷延將來是要做什麼的人。我都聽人說了,頂多兩年廷恩就能把大事定下來,到時候你爹少說也是個什麼國公郡王的,那不全天下的好姑娘盡著你弟弟挑,我憑什麼要給兒子娶個奴才的種!」

  興許是今日的事情實在太多,一開始的驚愕過後,李珍珠卻很快鎮定下來,她若有所思的問,「爹答應沒有?」

  「他敢!」小曹氏昂著頭,「他要是敢答應,我就敢去撕了李芍藥全家,大不了都別活了。要我答應這門親事,除非我死了。不找二房,不找三房,不找四房,偏找我們長房,我們長房可就廷延這麼一根苗,你爺的心實在太偏了!」

  聽到這充滿怨氣的話,李珍珠卻有點習以為常,她給小曹氏拉了拉被子,「娘,瞧您說的。您還沒明白爺為何明知您和爹都不樂意,還想壓著做這門親事。他啊,是怕廷恩將來容不下小姑一家。」

  小曹氏有點困惑,「這都認到親戚名下,廷恩一貫孝順你爺,又是個大方的,不過是日後打發點銀子罷了,有甚容不下的。」

  李珍珠玩味的笑,提醒小曹氏,「大方是大方,可您別忘了,當年玨寧的事兒,還有草兒和心兒他們在小姑手上吃的苦頭,范氏還想把草兒和心兒賣到那種地方去給四叔還債呢。」

  小曹氏心裡咯噔一下,猶疑的問,「可當年是你四叔欠的債,廷恩這些年還人參靈芝的給養著,再說范氏,死前可花了不少銀子,就是顧氏那時候使勁叫囂說要賣人,不是一直活蹦亂跳的,全家搬到西北來也沒落下她。廷文廷璧他們,廷恩還請了先生仔細教導著。」

  「四叔欠債,范氏想要賣草兒她們去下九流的地方換銀子還債,李芍藥和四嬸幫著說話。面上看著這些年是沒什麼,可娘您仔細想想……」李珍珠壓低聲音,「四叔年紀輕輕就癱瘓在床人事不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廷恩做主把人參靈芝當水一樣給他灌下去,讓四叔就是想死都死不了。范氏先是中了風,後來廷恩又把大姑姑弄回來給她侍疾,別人我是不知道,大姑姑的性子您還不清楚,您想想那些日子范氏的模樣,後來范氏又是死的如何淒涼?再說三嬸罷,她面上日子看著是過得好,可當初小顧氏玩心眼巴上三叔,只要廷恩一句話,小顧氏就進不了門,偏偏廷恩什麼話都不說,由著爺發火把家分了。自那以後,您看三嬸,沒有一日過上清淨日子,她又不是小顧氏的對手,連娘家人都不幫著她。小顧氏生了個兒子日子越過越好,三叔整天歇在那邊。三嬸呢?只能守著廷璧,天天疑神疑鬼的,以為有人要害她,就是到您這兒,都左顧右盼的。至於李芍藥,難不成您以為當年爺是沒頭沒腦的就把人嫁到范家去?」不嫁到范家,怎會有後頭一連串的事情。

  小曹氏聽著聽著背上就有了一層薄薄的汗,摘了額頭上的帕子,又讓人端了三個炭盆出去。

  李珍珠笑道:「娘,康成一早就說過,任你千般手段,都萬萬不要在廷恩面前耍弄。廷恩的軟刀子,看上去不顯眼,真使出來,可不是不能見血的。」那是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你還察覺不出來他是在殺你,並且周圍一圈的人連同你自己都覺得他對你仁至義盡,厚待有加。

  「爺最疼廷恩,可咱們家裡,只怕爺也是最能摸到點廷恩真性情的人。」李珍珠歎息了兩聲,「只是廷恩心思太深,爺也猜不准,這才想把人許給廷延。要是許給廷璧他們,別說三嬸現在跟半個瘋子似的,就是她好端端的,爺也不會答應。要知道,三叔四叔可都是范氏所出,跟廷恩還遠了一層。爹和二叔畢竟是親兄弟,廷延又是咱們長房的獨子,人一旦進門生個兒子,將來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咱們也不能不管李芍藥一家是不是?」

  小曹氏先是被李珍珠說的毛骨悚然,對李廷恩的畏懼陡然漲了一截,再聽到後頭,已是心裡通透。她猛的一拍巴掌,「指定就是這樣沒錯。」隨即又道:「我管你爺想什麼,橫豎這門親事不能成。」

  「這您就不必操心了。」李珍珠笑吟吟給小曹氏剝了個暖洞種出的甜橘,「廷延眼下在滁州,廷恩眼皮子底下。他要是在沙洲,您以為爺還會把爹叫過去逼著答應。指不定乾脆就把人綁了先生米煮成熟飯。爺也是沒法子,他是知道廷恩肯定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小曹氏緊張的拽著李珍珠的胳膊,「廷延可不是他親弟弟,他真能為了廷延和你爺頂上?」

  李珍珠覺得十分無奈,「娘,廷恩對咱們一直可不壞。要不是范氏他們做的過了火,廷恩根本就不會理會他們。您自己也說廷文廷璧他都照管呢,您就放心罷。你看看我和大姐的親事,廷恩當年可是隨便亂定的?」

  小曹氏被說的有些安心,只是還有些不放心,喃喃道:「要能有個法子叫廷延一直呆在滁州不回來就好了。」這回畢竟是他們夫妻兩瞞著人將兒子送過去的,要公爹打發人送信去讓廷恩把兒子送回來,沒有由頭,廷恩肯定會答應,這可怎麼是好!

  小曹氏心中著急,李珍珠聽到這句話眼神卻閃爍了下,小聲猶猶豫豫的道:「娘,我有個事兒想告訴您。」

  她飛快的把李廷延被砸傷的事情說了。見小曹氏張嘴就要發火,趕緊解釋,「娘,我聽了也是氣得不得了,就是看不順眼朱家的人,哪能把廷延拉進去。這種事情事前想的再好,萬一有個差錯,就是他們父子都弄來償命又如何?好在歪打正著的,眼下廷延倒是能留在滁州養傷,說不定還能讓廷恩親自教導些時候。」

  小曹氏原本風雨欲來的神色漸漸變得平靜下來。

  回到康家,李珍珠一看見丈夫討好的神色,心裡那股火氣稍稍散了些,「這回是運程好,可你得告訴叔父,不能再有下回。」

  康成樂呵呵給妻子端茶,「放心放心,再有下回,我只當沒這個長輩。」

  李珍珠嗯了一聲,沉吟片刻還是將李芍藥的事情告訴了康成,「你說我要不要勸勸娘,乾脆就給廷延定了宿家那位三姑娘。」

  「你們啊……」康成脫了鞋往床上一靠,把李珍珠摟在懷裡笑道:「你不是還勸岳母放心,怎的現下自己反倒是不安穩。你還真當大都督不知道你們那位小姑姑到西北來的事情?」他嗤了一聲,「瞧著罷,大都督定有打算。」

  李珍珠若有所思,點點頭不再說話。

  康或回皋州之時,李廷恩已率軍攻打河西道,大軍在解州的泰安府城外駐紮。解州刺史樂昕與衛所將領沈安邦面對李廷恩的大軍,兩人的心思一開始就南轅北轍。

  樂昕願降,沈安邦則一心守城死戰。兩人彼此都知道些對方的心意,只是仍在互相試探。

  二月初九這日,兩人召集屬官屬將,又一次議事不歡而散,沈安邦領著麾下的幾名將領暴怒而去。

  望著他們一行人的背影,樂昕氣的砸了茶盅,怒聲道:「匹夫之勇,不可與之謀也!」

  樂昕的內兄甘毓與堂弟樂明從外面進來,見到一地碎瓷,對視一眼,示意下人進來打掃乾淨,而後三人關上門議事。

  甘毓先問,「亮知今日與沈將軍商議可有結果。」

  「哼!」不提還好,一提樂昕面上就掛了霜,冷冷道:「開口就要我調五萬青壯來幫忙守城,還要我把府城衙門裡的官糧全拿出來清點,再召集城中富戶捐糧。永王謀逆,流匪滋生,朝廷還天天催餉,泰安府三十萬戶百姓不是被流匪與永王叛軍殺了,就是死于當年塔塔人的擄掠,還有元慶十四年十五年的天災,逃難者何其眾也。眼下泰安府只怕不足三萬戶,內中青壯十不存一,他沈安邦倒是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讓我給他變出五萬人來守城!」

  樂明摸了摸下巴,笑起來,「他要城中的富戶捐糧,只怕更不容易。」

  這些世居一地的豪族,能世世代代滋生繁衍,將根都紮下來,所依仗的就是見風使舵。眼看大燕泰半都落在李廷恩手中,哪會再心甘情願將糧食交出來。失財是小,怕以後被追責才是真。這又不是什麼小事,是要禍滅全族的。

  樂昕臉色十分難看,「不容易也要收,晚上辦場宴席,舅兄與我做個臉面,多多少少要給些出來。」

  樂昕家境貧寒,甘毓看中他,把親妹妹嫁給他做了正妻,一路資助他求學做官。樂昕官越做越大,甘家也從當年一個小小的醬坊商成為如今泰安府的首富。

  聽見樂昕的話,甘毓捋了捋鬍鬚,低聲道:「些許銀子倒是小事。不過亮知你終究要早日下好決斷。」

  樂昕一怔,繼而神色頹唐,滿臉無奈。

  西北軍聲威赫赫,樂昕作為一個文官,嘴上喊著忠孝仁義,其實畏懼早已深入骨髓。他一生碌碌,又是寒門子弟出身,辛苦供養他讀書出人頭地的是族人,是親眷,不是朝廷。寒窗苦讀數十年,年過而立才得中進士,又熬十幾載,兒孫滿堂才做到刺史的位置上。膝下後人尚未長成,樂家還沒發揚光大,他不想死,更不願意為金鑾寶座上的皇帝去死。再說樂昕一直自認雖不算清如水,卻也談得上看顧治下百姓,要讓手無寸鐵的百姓去抵擋西北的神武大炮,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他著實不忍心。

  「大哥,我不瞞你,我是不願雞蛋碰石頭,可……」樂昕一咬牙,下狠心道:「就算我丟了聲名不要,這泰和府卻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做得主。」

  樂明和甘毓聞言相視而笑。

  「大哥你答應了就成。」樂明撫掌大樂。見到樂昕狐疑的目光,他笑吟吟道:「大哥可還記得,咱們以前是有個妹妹的。」

  樂昕覺得莫名其妙,「多少年前的老事你這會兒拿出來說,與眼下的處境又無瓜葛。」說到這兒他帶出點不虞,「當時的情景你不是不清楚,咱們樂家,哪裡還挪得出銀子多養幾口人。」

  甘毓低頭喝茶。

  樂明哈哈大笑,指著樂昕道:「大哥啊,你當我會為了個外頭生養的記恨大伯母?」他搖頭失笑,「大哥,當年童家那對夫婦抱了孩子上門來咱們樂家認親,說那孩子是大伯在童家給人做賬房時生養下的,生母原本是童家的通房。大伯當時已不在了,是祖母做主將人給打發走的。」

  樂昕臉上發紅,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已快成親,經過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父親病重,家裡傾家蕩產將銀子拿出來求醫治病,還是沒能留下父親的性命,母親本就重病在身,還有人抱著孩子上門投靠,自稱是父親的骨肉。母親受不了在家裡大吵大鬧,眼看收留一個孩子就要多三口人吃飯,還要家宅不寧,又是個女娃娃。即便明知對方拿出的信物是真,說的話也能對上,祖母仍舊做主否認這件事,打發了二兩銀子叫族裡的兄弟連夜把人送上船攆走。

  樂昕知道樂明說事情是樂老太太做主的意思,他有些惱羞成怒,「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哥……」樂明沒再賣關子,喝了口茶淡淡道:「大哥可知李廷恩麾下有個叫李四虎的大將。」

  「李四虎?」樂昕想了想,遲疑的問,「是不是飛龍關大戰時領著西北天策軍連斬七名守關將領,為西北軍打通了株洲至同洲要道的那個李四虎。有人說他原本是李廷恩族中宗房一脈的子孫,只因是生父與外室私奔所出,一直不得錄入族譜,嫡親的叔父祖父也不肯相認,是李廷恩看重他,讓其父認做義子。不過後來又有人傳言,李氏的宗房眼看李四虎接連立下大功,已將人認了回去。」

  「不錯!」這一回說話的是一直默不作聲的甘毓,他丟下茶盞,望著樂昕眼神發亮,揚聲道:「亮知,只怕你絕想不到他那與李氏宗房子弟私奔的生母是誰。」

  見到甘毓臉上燃起的潮紅,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浮上心頭,樂昕顫抖著唇驚訝的道:「莫非是……」

  「正是!」甘毓以手錘拳,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此事還多虧敬鎮那孩子。他偷偷到蘚州料理產業上的事,正好遇上李四虎在蘚州調兵遣將,要從蘚州領軍到河西來與李廷恩的大軍會和。俗話說得好,外甥像舅。亮知,李四虎與你生的簡直就像是一個人,敬鎮嚇壞了,私下找人打聽這件事。查來查去,吃了不少苦頭,終於知道李四虎身上有個糖瓷制的蝙蝠佩,說是從小就一直帶在身上的。敬鎮拿不定主意,來告訴我這件事兒,我一想,你們樂家祖上不是曾幫人燒過瓷,我外甥出生的時候,你就把身上一直帶著的一個糖瓷蝙蝠佩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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