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各處
「這,這,這……」樂昕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敬鎮怎會有這樣大的膽子,他打聽李四虎的事,就不怕被人拿住查問?」
「怎的沒有?」甘毓對女婿的莽莽撞撞也有些惱怒,「他就是叫李四虎身邊的人拿住了。你以為他是如何得知糖瓷蝙蝠佩的事情,就是他被人拿下,李四虎聽說有人與他生的像,親自去牢房問詢他,將糖瓷蝙蝠佩給了敬鎮看,問敬鎮可曾見過。」
樂昕無暇顧忌什麼侄女婿的安危,著急的追問,「李四虎親自問的,那他可說了其母的出身?」
「要是沒說,我們何必來尋你?」樂明搖頭唏噓,「李四虎說他生母從小就被賣給百戲班子,卻一直記得自己是姓樂的。他生母離世前,一件事是叮囑他帶著胞妹回三泉縣找李氏族人認祖歸宗,一件就是以後若有本事,就找到樂家的人,想法子讓他外祖母進樂家的家譜,再把墳塋遷進樂家的祖墳。還有……」樂明咳嗽兩聲,掩飾般的道:「還要把人跟大伯埋在一起。」
樂昕面上驟然陰沉下去,卻並未暴跳如雷。
甘毓和樂明一看心中就有了底。
甘毓先道:「亮知,你我心裡都亮堂著。眼下西北軍休整,先頭兩日不過是叫人試探一二,別說神武大炮,就是火銃都沒用出來,光是些步卒,已讓你防守的十分艱難。再說城中缺糧,朝廷為了保住關內道等地,連糧草都不肯送來,更別提派遣官兵來支援守城。至於沈安邦說用官倉的糧食,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府城衙門裡的糧倉只怕早就空的能跑馬了。再說讓城中富戶大族捐糧捐銀,這些大戶早就將要緊的幾脈兒孫都遷走了,他們絕不會出這份銀子。縱使有,又頂什麼大用,你拿那些銀子,真能給沈安邦找來五萬青壯守城不成?神武炮一響,就是一灘血肉,你給再多的糧食銀子,那些百姓都不願意死無全屍。這城,你是守不住的。」
「是啊大哥。」樂明在邊上敲鼓,「以前咱們是沒有第二條路走,只怕降了也沒個好出路。既有敬鎮的機緣巧合,咱們為何不接下老天給的恩賞,反要為朝廷去賣命!」他說著冷笑,「大哥,沈安邦出身敬國公府,生母又是大燕的陵陽郡主,他身上流著宣氏的血,自然不願降了西北。咱們樂家,仍在寒微,跟沈安邦可大不一樣。」
樂昕聞言靜默片刻,頹然喃喃,「你們讓我如何開的了這口。」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甘毓卻聽明白了,趕緊道:「亮知你放心,老夫人是明事理之人,此事關乎樂家上下百來口人性命,老夫人如何會拿捏不出輕重。再說將來就是合墳,自然是老夫人居左,那外室居右。至於族譜上……」他朝樂明使了個眼色。
「就寫個賤妾便是。」樂明在邊上道。
「連墳都合了,還在乎這個做甚。」樂昕苦笑著擺擺手,歎息道:「罷了,到時就讓她當個貴妾罷,總歸是為了咱們樂家。」
甘毓和樂明放下心頭大石,和樂昕一起商量如何投誠的事。
「既決定投效,咱們就得拿下點真本事。我的意思,趁著今夜就拿了沈安邦。」
「不妥不妥。」甘毓畢竟年歲大些,出言就反對樂明,「不可太過心急。沈安邦在泰安府管理衛所十年有餘,亦有些零零碎碎的人脈,此等大事不比其它,事成之前一絲風聲都不能洩露出去,要知道泰安府終歸仍在大燕治下。」
「的確不能太過倉促。」樂昕想了想道:「不如今日仍舊收攏一筆銀子交給沈安邦,先穩了他心神,咱們想法子與大都督那邊通一通消息再做定奪。」
「如何通消息?」樂明反問,「沈安邦早已疑心我們,守城的俱是他心腹,咱們手上不過三兩個會點拳腳功夫的隨從,如何悄悄出城傳遞消息,只怕消息沒傳出去,人頭倒已先落了地。」
一說這話,三個人一臉愁容,坐了幾個時辰都想不出好法子。眼見天黑,只得先打起精神置辦宴席,打算先將泰安府的人都借機請來,一面打探下彼此的心思,一面降低沈安邦的戒心。
泰安府城中心思各異,城外西北大軍駐紮的軍營倒是一片從容和樂。
李四虎已率軍與李廷恩會合,此時就坐在李廷恩對面大口大口的吃面。
李廷恩給他夾了兩筷子鴨脯,靠坐在白虎皮上翻閱兵書。
李四虎吃完一抹嘴,「大哥,我吃飽了。」聲音就渾似打雷一樣響亮。
李廷恩早就習慣他的憨直,笑著招手示意他坐的近些,仔細打量一番,才緩緩道:「四虎,你這個子,怕不會再長了。」
李氏的男兒,大多都生的高大挺拔,李四虎更是其中佼佼。李廷恩身高已是近七尺,李四虎看著卻比李廷恩高了足足一個頭。
李四虎聽這話就嘿嘿笑,「都是大哥養得好。」他才到李廷恩身邊時,才吃了不少苦頭,生的並不算如何高壯。因精於算術,他最早是在李廷恩安排的產業裡做賬房。後來李廷恩發現他有習武的天賦,尤其是在箭術一道上頗堪造就,令人專門教導,最後就有了一個箭法如神的虎將軍。也因習武,李四虎飯量陡增,慢慢生的健壯如牛,頗是威武。
「怎是我養的好。」李廷恩失笑,「大哥給你吃的,和廷逸他們可沒什麼不同。」
「正是因此,四虎才能有今日。」李四虎神色變得鄭重起來,認真道:「大哥恩德,四虎一日不敢忘卻。」
李廷恩沒有多說,拍拍他的肩膀,將兵書收起來,「待攻下泰安,你就帶著樂家的人先去為你外祖母遷墳罷。」
帳篷中一時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李四虎才低聲道:「大哥,我不想認下樂家這門親戚。」
李廷恩掃了他一眼,輕聲道:「四虎,此事,你聽大哥的吩咐。」
李四虎沒有吭聲。
李廷恩在心中歎氣,沒有再就此事多言,吩咐他先回去歇息。
李四虎憋著一肚子話走後,李廷恩讓人將從西北趕來的趙安叫了進來。
趙安作為最早跟在李廷恩身邊的老人,又一手幫助李廷恩組建諜衛司,監察李廷恩麾下文官武將,是李廷恩心腹中的心腹。
他一進來,就被李廷恩安排坐下,還親自斟了茶。
趙安是斥候出身,行事講究幹脆利落,一口喝幹茶水,直接就道:「您猜的沒錯,塗天刀那小子這回是真中了美人計。」
李廷恩笑了笑,沒接話。
趙安就繼續道:「余汜河送給塗天刀那妾室姓焦,喚美娘。屬下令人去查過,面上看起來就是自小被人賣入青樓養大,實則這焦美娘年幼時的事早已找不到一個人證,連當時將她賣到青樓的人牙子都已意外身亡,更別提焦美娘的父母家人。跟在塗天刀身邊的人回報說,焦美娘不僅擅琵琶舞曲,吟詩作畫,還認識小篆。屬下得知消息後,讓人用火漆封信試探過她,結果她潛入書房,把火漆拆開,看過信後又封了回去,塗天刀全然察覺不出痕跡。」
小篆常用作軍中登記兵士軍牌,火漆封信亦大有學問,尋常的青樓女子怎會明白這些東西?
李廷恩唇角微彎,輕輕撥弄著手上的玉扳指,「姓焦,看樣子倒是老熟人。」
被李廷恩這麼一說,趙安也想起來了,「您是說焦家。」旋即又覺得不對,「她真要是焦家的人,為何又用了這個姓。」
「迷心之計,她用焦姓,正是要人打消疑慮。」李廷恩神色淡然,語調不疾不徐,「大燕原本鼎盛,如今卻危如累卵,最早的根由,便是永王起兵叛亂。永王為與朝廷成對立之勢,不惜引塔塔人入中原肆虐為患。後塔塔人退走,永王佔據山南道等三道之地,以此為憑藉養兵蓄謀,成為朝廷心腹大患。不僅如此,他還四處驅逐流匪入朝廷治下州府,致使民不聊生,烽煙四起,原本他是想用軟刀子一塊塊割了大燕這片肉,只是他當年萬萬沒想到,他在前面征戰,背後的永王妃和永王世子卻趁機殺了焦側妃,以致自身陣腳大亂。」
趙安蹙眉,「永王的王府在複州襄陽府,焦家又是襄陽府世族,永王是不得不依仗他們。當年您用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幫著焦家報了焦側妃之仇,迫使焦家投效您,誰知後來……」
當時原本是查探得知永王府的嫡長子實則為王太后所出的六皇子。當初永王攜王妃入京,永王妃與王太后同時生產,王太后產下一子,卻是天生有六指,先帝下令要處死六皇子,王太后不忍。正好撞上永王妃的兒子胎死腹中,王太后便將六皇子當做永王妃所出,又求先帝封了六皇子為永王世子。王太后攝政多年,文臣數度要求王太后還政,與王太后間幾成水火。當今的昭帝為了要回權柄,利用大都督來對抗王太后。王太后既步步緊逼,幾次三番對大都督下手。隱隱約約猜出王太后與永王世子有關聯後,大都督就下令以朝廷的名義聯絡焦家,對永王世子下手,以此打擊王太后。
誰能想到如今大都督起兵了,焦家因還有個外孫留著皇室血脈,又站到永王的一邊去。而永王,隱隱綽綽的,在大都督的威逼下,反而與京都那邊緩和了關係。
哪怕是刀口上討生活不苟言笑的趙安,都覺得這事情變得有些可笑了。
「塗天刀之事……」趙安難得有些猶豫,「您看是不是再點點他。」他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只是此時並非料理塗天刀的好時機。
李廷恩擺擺手,「再看看罷。」他目中寒意大盛,「眾人都以為塗天刀是個十足的莽夫,我這回且看一看,這個莽夫,到底真愚還是假忠。」他話鋒一轉悠然笑起來,「倒是好計。芙蓉面惑我手下打江山的大將。天下人人皆知西北軍重軍律,若塗天刀有過不懲,輕則將領效仿,重則敗壞軍律,以致軍中糜爛。若按律處置,塗天刀難逃一死,江山未定,為點銀兩就先斬功臣,如何能不人心浮動,誰還敢忠心不二的追隨於我?」
趙安心底一凜,臉上的神色已然變了。
李廷恩卻渾然不覺,端起面前的茶水,輕輕搖晃了下茶盞,看它從清澈轉為渾濁,失笑道:「好一灘渾水。」
「若塗天刀果真是被蒙蔽,大都督您……」
「那就給他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李廷恩輕描淡寫放了茶盅,「若他心中有數,還借力打力依仗功勞以為我不敢動他……」他一頓後一笑,「那就只能給下面那些人一個機會了。」
雖然不能十足摸清李廷恩的意思,不過行到這一步,若真能將李廷恩的心思完完全全猜出來,趙安才真會覺得心裡不安。他又報起諜衛司其它查探得來的消息,「萬世子他們一直被圈禁在府中,每日有人送日常用度進去,性命暫且無憂,只是京都咱們剩下的人手不多了,只怕真有個萬一……」
沐恩伯府的世子萬重文是李廷恩的師兄,當初都拜在出身永溪石氏的石定生門下。只是沐恩伯府世代都是皇商,銀子堆得比山還高,萬重文奢侈享樂,風花雪月是一把好手,於經義一道上卻著實沒有天賦,最後萬重文自請出了師門,回沐恩伯府做個料理家業的世子,然則與李廷恩之間,一直保持著兄弟一般的情誼。李廷恩在西北擴充實力那幾年,萬重文便在京中為他奔忙。李廷恩起兵後,萬重文這些站在李廷恩一邊的人自然受到牽連。不過他們根基深厚,牽連勳貴太多,沒有確鑿證據,朝廷也不敢貿然下手,只能將人都先圈禁在府中。
此時趙安說起來,李廷恩並不如何擔心他們的安危,實在不行,自有人在最後關頭站出來。他道:「師兄他們暫且不必擔憂,諜衛司在京都佈置人手不力,若非緊要關頭,決不能再動用。」
趙安應諾,又道:「五姑娘用諜衛司的線送信來,說起了李芍藥之事。」
「喔……」李廷恩想起這事,「此事我來知會玨寧。」
趙安知道李家這位五姑娘李玨甯是李廷恩的掌中明珠,十分溺愛疼寵,因而沒多說什麼,又提了提幾件軍務,便退出去了。
李廷恩起身寫好一封書信,叫人送回西北區,然後將從平叫進來,吩咐道:「你去問問關道長,何時東風才至。」
擅長觀天象的關道長不一會兒就掀開厚厚的門簾進來,埋怨道:「大都督就讓老道人喘口氣罷,才帶人做了幾百盞您說的那天燈,這會兒又要登高台觀風向。」
李廷恩沒有理會他,只是平靜的道:「本將新得了三朵上好的雪蓮,聽說關道長近日煉丹正缺幾味好藥,本將原本想吩咐人這就給關道長送去。既道長累了,這雪蓮就先放一放罷。」
關道長屁股還沒坐熱就蹦起來了,一迭聲道:「我不累,我不累,你看看我這紅光滿面的模樣。」關道長諂媚的將臉貼到李廷恩跟前,「大都督,雪蓮這就給我罷,省的我幾個師兄師弟來了,又分扯不清楚。」
李廷恩拿了筆圈軍報,晾他一會兒,眼角余光瞥見對方抓耳撈腮實在撐不住了,這才吩咐人把雪蓮送到他帳篷裡。
關道長腳步淩亂的蹦回去後沒半個時辰,就差人傳消息過來,明日亥時一刻,東風可至!
第二日的亥時,烏黑靜謐的空中次第亮起一陣星火,星火自東向西而來,錯落有致,慢悠悠朝泰安府中而去,直到高高的飄蕩在泰安府城中上空,在無數百姓窺視的目光下,忽的接連炸開。伴隨著驚呼聲和畏懼聲,許多人以為是西北軍的神武大炮落下的雷火,無數人抱頭鼠竄的躲藏。誰知散落四方的東西在半空打了幾個旋,接著輕飄飄降落到地面,並未有傳說中的轟鳴大作之聲,反倒似下了一場斑斕花雨。有膽大的百姓偷偷開門出來在地上一看,才發現這落下的亦非花瓣,而是巴掌見方的五彩紙片。紙片上寫的字,俱是宣揚西北的安民之策。
一時間,城中人心浮動。
連日辛勞的沈安邦還未睡熟就又被人喚起來,先是讓空中突如其來的燈火嚇得半死,以為李廷恩欲用鬼神之術迷惑百姓,繼而看著燈火炸開又擔憂對方用了神武大炮一般的神兵利器,折騰來折騰去看見紙片上的字,才知道這是一場鼓動百姓的計謀,氣的半死。
「把那些愚民都攆回去,誰再敢私下談論叛軍,即刻抓起來斬首!」沈安邦頓了頓,低聲吩咐親衛,「把刺史府那五十人調回來。」
原本他以為西北軍今晚就要攻城,為防樂昕這個不忠不義的裡應外合,這才分了五十個心腹親衛去把刺史府圍起來。眼下既然不是,那就沒必要先將臉給撕破了,否則豈不是成了他這個衛所將領逼反執政文官?
親衛依言去把人都喚回來,卻並未察覺到刺史府上空有一盞漏網之魚正在徐徐降下。
三日後,李廷恩大軍攻城,只佯攻了一個時辰,指揮守城的沈安邦就被帶著城中富戶前來勞軍的樂昕拿下。樂昕的長子樂域混亂中一刀斬下沈安邦的頭顱,接著樂昕打開城門,率城中百姓恭迎李廷恩入城,河西道門戶泰安府,就此入李廷恩囊中。兩月後,李廷恩領軍乘勝追擊,連下六州十七府,河西全道盡成李廷恩治下。
消息傳回滁州的時候,孫青蕪正在與來參加早春會的姑娘們寒暄。得知消息後,孫青蕪先是歡喜,繼而就擔憂起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來參加花會的人都極有眼色,原本便是為了巴結孫家,既然主人家有事,她們就很識趣的一一告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