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寄靈 作者:阿菩 (連載中)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9 13:24
第二十章 祈命

  苻陽與王皮找到了曾進入青羊谷的徐隆慶後,雖然徐隆慶關於出谷入谷的記憶已被青羊子設法洗去,但王皮的能耐也真不低,竟叫他設法恢復了徐隆慶的部分記憶,當下入秦嶺搜尋,因有宗極門的人在關中出現,在這段時間裡苻陽又多徵調了一百多名士兵隨行。

  王猛有「諸葛再世」之稱,王皮是他兒子,自也得了幾成真傳,青羊谷外的「四岳盤」既難不倒秦渭,也就難不倒他。數百人擁入谷中,到得山門外面,才被那堵氣牆給擋住了。苻陽取出十字斬,激發出十二成功力卻也沒法擊破青羊子布下的這座「上清金鼎」,不由得望山門而唏噓。

  王皮讚道:「青羊子果然了得,光是看他能布下這個倒扣金鼎,便不愧位列玄門五老之一。」

  苻陽道:「那你是有辦法沒有破這道氣牆沒有?」

  王皮道:「這個……可得好好想想。」

  苻陽等不得,便縱聲呼道:「大秦東海公苻陽,奉聖旨至此,請青羊真人打開山門接旨!」他的功力不及孫宗乙之深,也不如沈莫懷之純,但強橫霸道,直傳上山,震得山谷嗡嗡迴響。

  過了不久,便見一個少年飛步下山,那少年穿著不甚合身的道袍,看來是個道童,他來到山門邊喝道:「哪裡來的野人,在這裡大呼小叫!」

  王皮見來了,一舉手道:「在下大秦騎都尉王皮,這位是當今東海公苻諱陽,奉當今天子之命,前來下旨。」取出聖旨來,道,「還請仙童打開山門,容我們進去傳旨。」

  那道童身材頗高,但臉卻嫩,才十四五歲模樣,竟不怯場,哼了一聲道:「我不知道你們是甚麼皮,甚麼公,總之我師父閉關了,不見人,這山門我也打不開,得是我師兄來才行。」

  苻陽生性暴躁,差點就要發作,喝道:「難道青羊子敢不接旨嗎?」

  王皮忙勸住了他,臉上堆出微笑來,用一種商量的語氣說:「這位仙童,不知如何稱呼?」

  那道童想了一下說:「我叫玄鶴。」

  王皮一笑,又道:「原來是玄鶴仙童。仙童,我們實是有要事求見青羊真人,若請通報一聲,若青羊真人在閉關,則請令師兄下山一見。」

  那道童猶豫了一會,才說:「好吧,不過你們是有甚麼事情,得先告訴我,免得我師兄問起我沒法回答。」

  王皮道:「我們二人此來,一來是當今大秦天子要冊封真人,高爵重賞,二來也是要請真人下山,給家父診脈看病。」

  那道童奇道:「你父親病了,那該請醫生去,找我師父幹什麼?」

  王皮苦笑道:「家父這病,若尋常醫生治得好時,也就不需要來勞煩青羊真人了。」

  那道童彷彿好奇一般,又問:「你父親誰啊,這麼大架子,還叫皇帝下旨來請我們師父出診。」

  王皮道:「家父姓王,單名諱猛。」

  那道童哦了一聲:「王猛啊……啊!王猛!你說你父親是王猛?」

  王皮聽一個小小道童也知道自己父親的大名,心中頗為得意,那道童又問:「那你父親病得很重嗎?」王皮眼眶有些濕潤:「家父重病垂危,如今只怕只有青羊真人,才有回天之力了。」

  那道童說:「那你們等等吧,我去跟我師兄說一聲。」

  他去了好久也不見人,苻陽又有些不耐煩時,才見那道童回來,身後還多了一個人,也是道士打扮,但比先前那道童大了一二歲,看來就是他的師兄,他見到苻、王二人後道:「原來是長安來的貴客啊,我師弟不懂事,還請勿怪。」

  王皮見他言語不似那小道童幼稚,心寬了兩分,便將下旨求醫的話又說了一遍,那大道童呵呵一笑,道:「王公子不必多言,這件事情,我師父昨日已與我說過了。」

  苻陽訝異道:「你師父和你說過?他怎麼知道?」

  那大道童微微一笑,說:「兩位且隨我上山,便知端的!」左手豎起兩指,右手擺起拂塵,往氣牆上一拂,唸咒道:「臨兵斗者,破!」跟著指著身前處氣牆說:「請從此處通過。」

  苻陽王皮試著一走,果然沒甚麼阻礙就進來了,像是這道氣牆開了一道小門,進去了七個人後,氣牆小門闔上,後面的人便進不來了。

  那大道童說:「師父昨天交代了,只容七人上山。」

  苻陽王皮對望一眼,王皮點了點頭,苻陽便下令二百多名將士在山下列陣等候,自與王皮一起,隨兩個道童上山,到了山巔青羊宮外,苻陽一奇:「青羊真人這麼大的名頭,怎麼住這麼破的一個小觀?」

  那小道童嘟嘴道:「有甚麼辦法?沒錢唄。」

  王皮聽了心想:「他要麼是在說笑,要麼就是故意如此,以顯我大秦待薄了他雲笈派!」

  「師弟不得無禮!」那大道童說:「諸位請等等,我進去通報,千萬勿高聲喧嘩,要緊,要緊!」便將觀門推開一線,閃身進去。

  就在這時,忽有一道光芒從觀中射出,那光芒卻是數十顆棋子般的事物,如線衝上,卻布列在半空之中,列成北斗形狀。

  苻陽與王皮不知是何道法,張口詫異,王皮要問那小道童時,見他也呀了一聲,看著天上的星光發愣,王皮心想:「這個小的好像甚麼都不知道,看來那大道童才是關鍵。」門呀的一聲,那大道童已經出來,說:「我師父的北斗祈禳大法已經發動,五感閉絕,不與外通,兩位還是先下山吧,七日之後再來。」

  苻陽叫道:「這怎麼行!我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到此,怎能被你一句話就打發下山?」那大道童卻無論如何不肯放行,雙方爭持不下,苻陽就要硬闖!

  兩個道童也不阻攔,那大道童冷笑說:「你們就進去吧,撞滅了主燈,害了王丞相的性命,那時可別怪我雲笈派祈禳無功!」

  王皮驚道:「這甚麼祈禳大法?與我父親的性命,莫非有甚麼干係?」

  那小道童不屑地嘿了一聲,說:「真沒見識,連祈禳都不懂,祈禳就是有個人要死了,我師父就布下個北斗祈禳大陣,若是成功便延年益壽。這事我七歲就聽說了,你們居然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苻陽和王皮面面相覷,那大道童已笑道:「師弟不可放肆。」又對二人說:「實與二位說知:三日之前,我師父夜觀天象,因歎息道:『三台星中,主星幽暗,相輔列曜變色,將有社稷大臣危矣,是必應在王景略身上!天下未安,海內不可失此棟樑!』於是布下北斗大陣,作祈禳法,此法若是成功,便可為王丞相增壽一紀。但作法之時,人在陣中,不得與外人言語,否則其法便破,因此無法接見二位大人,還請見諒。」

  苻陽望著王皮,狐疑地問:「世上還有這種延長壽命的神妙道術?」

  王皮望了望天上那個由星棋光芒布列而成的北斗,歎道:「祈禳之術,我也只是聽過傳說,還從沒見過。據說當年諸葛武侯在五丈原上也曾用此術祈禳增壽,可惜被魏延撞破,因而歸天,可沒想過青羊真人也有這等奪天地造化之功!」

  苻陽卻半信半疑,沉吟半晌,道:「都來到這裡了,若不見見青羊真人就回去,我們沒法向陛下交代。」就一定要進去看看,大小兩個道童叫道:「那怎麼行!那會壞了陣法的。」

  苻陽道:「我只進去看看就走,也不說話,更不會壞了你們的陣法。」

  兩個道童阻攔不住,大道童只好說:「若只是看看,或許無妨,不過記著:不可說話,行動也要小心,不可帶風,若是撞滅了主燈,王丞相就回天乏術了!」

  苻陽答應了,小道童才將觀門打開了一條線,大道童帶著苻陽與王皮輕輕走入,隨即又將大門關上。

  這時青羊宮掛滿了道家符?,院子裡布列著七七四十九盞明燈,也作北斗形狀,圍拱著一口白玉老井,井上坐著一個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的老道,雙目瞑閉,端坐不動,院子左右各有一殿,殿前各左一人,左邊一個童子,右邊一個女子,兩人都有出塵之姿,那童子瞑目不動,那女子在他們幾人進來時睜眼瞧了一下,就垂下眼簾恍若未見了,整座院子香煙繚繞,氛圍極其神秘。

  苻陽被這神秘氣氛所感染,也不敢高聲,王皮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地上搖晃的燈苗,又指了指外頭,暗示他趕緊離開,免得壞了大事。苻陽亦不敢造次,朝陣中老道一拜,靜靜退出。

  到了外頭,王皮小聲道:「看來是真的了!」語氣中帶著幾分興奮,又問那一男一女是誰,那小道童說:「哼,這都不懂!這大陣得有輔弼二星作護衛,一陰一陽,當然得由我大師姐和我二師兄坐鎮啦。」

  那大道童又喝了他一聲說:「小師弟,不可多嘴!」那小道童吐了吐舌頭,似感失言,那大道童又請二人趕緊下山。

  王皮道:「我們此來本是為請青羊真人出山醫治王丞相,不料青羊真人神通廣大,竟已未卜先知,且早在作法。之前的唐突冒犯,還請恕罪。我們這就到山下靜候,七日之後,再來拜見真人。」

  那大道童說:「做這祈禳之法,甚傷元氣,功成之後,家師也要閉關靜養,恢復元神,恐怕也沒法見你們。」

  忽然風鈴聲響,小道童叫道:「哎喲,不好了!不會是宗極門的人又來了!」

  王皮奇道:「甚麼宗極門?」

  那大道童作沉吟狀,說:「孫宗乙被大師姐打傷了,應該沒那麼快就復原吧。」

  王皮驚道:「孫宗乙?宗極門四大護法之一的孫宗乙?」

  「對。」大道童說:「數日之前,他們忽然闖上山來,諸多騷擾,被我大師姐出手逐下山去。若是他們去而復返,那可就糟糕了。」

  那小道童憤憤道:「要是平時,我們哪會將他們放在眼裡,但現在師父在祈禳,大師姐和二師兄又做了輔弼,大師兄,你說我們倆抵擋得住不?」

  那大道童面有難色,恨恨道:「宗極門這幫人也真會挑時候!」

  雲笈派與南方諸宗不和,宗極門來犯青牛谷,苻陽倒也不覺奇怪,王皮卻忽道:「祈禳之術,當世除了青羊真人之外,還有別的人懂沒?」

  那大道童沉吟片刻,說:「據我師父講,南方正一宗,與我雲笈派同屬道門,應該也曉得此術。」

  王皮一聽冷冷道:「若是這樣,只怕是正一宗看到天像有變,南方才故意派人來騷擾的,意圖破壞這件大事。」

  苻秦乃東晉大敵,若是王猛歸天,天下局面將對東晉大大有利。宗極門是大晉的護國武宗,聯想到兩日前和宗極門七弟子的遭遇戰,苻陽和王皮更無懷疑,均想:「我道宗極門怎麼忽然在關中出現,原來是為這個!」

  苻陽哼了一聲,說:「兩位仙童請放心,我們這就下山扼守要道,若島夷真敢來犯,我們定要叫他們瞧瞧我們的厲害!」

  便率領王皮與五個武士下山去了,他們走了以後,那個大道童忽然向小道童伸出了大拇指,讚道:「秦征老弟,你果然了得,年紀小小就這麼好的計謀。你要是下山入了千門,我還有飯吃嗎?」

  那小道童微笑點頭,說:「只盼他們能夠幫我們擋住孫宗乙才好。」

  原來這大道童就是楊鉤,小道童就是秦征,這一夜的種種佈置,都是秦征的主意。朱融、楊鉤和秦家父子,功力雖然都不高,但行走江湖既久,裝神弄鬼卻是他們的強項,兩人進了院子,朱融已從玄光井中下來,待苻陽、王皮走到山門邊,便發動井內機關,開了一道小門,放他們出去。

  苻陽一出去馬上點兵點將,王皮排開陣法,在山下嚴陣待敵,苻陽為主將,王皮為軍師,兩百一十六人排開陣勢,馬上把山門堵了個嚴實。

  朱融、楊鉤見了,都大讚秦征智比甘羅,秦征也忍不住有些得意,說道:「他們既以為我們是在為王猛祈命,就非死命抵擋宗極門不可!」

  味青羅在一旁忽道:「怕就怕這苻陽、王皮,也擋不住孫宗乙!」

  這一盆冷水把秦征潑了個黯然無言,秦渭道:「無論如何,總是多了幾分勝算。」

  沈莫懷道:「待我運運真氣,希望早些恢復過來,就帶你們殺出去!」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9 13:26
第二十一章 心法

  因苻秦兵將堵在山門,宗極門弟子又埋伏在暗處,上清金鼎除了牌坊這一處又沒有別的破口,這回真是上天入地也無處可逃,只得靜等孫宗乙到來。

  接下來一日沒甚麼事情,但山上眾人卻都難過之極,心情就像刑犯等待判決。

  到了第三天黃昏,忽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響徹山谷,吟誦道:「殘日已暮,新月如初,何處兵戈胡奴,亂此仙家幽谷……」

  山下王皮喝道:「來者何人!」他的聲音也極盡昂揚,但卻被之前那個清朗之聲的回音籠罩住,雙方尚未交手,高下已分。山上秦征和沈莫懷對望了一眼,心裡浮現的都是同一個名字:「孫宗乙!」

  玄光井中,果見孫宗乙寬袍緩帶,手按佩劍,竟未帶弟子,獨自闖山來了。

  兩百一十六名精兵將重盾排開,後藏戈矛,戈矛之後又藏弓箭,按照六十四卦方位,布成一個氣象森嚴的陣型,此陣共有八門,又有陰陽兩樞,王皮坐在陰樞上,身前擺著一張軍令案,案上插著八面令旗,令旗上標著乾、坤、離、坎、震、巽、兌、艮八卦符紋,苻陽站在陽樞上,指著孫宗乙喝道:「你可是宗極門孫宗乙,好大的膽子,竟敢到我大秦境內放肆!」

  孫宗乙姿態甚是閒暇,就像在散步一般走進了這座由二百一十六名士兵布成的兵甲大陣,哈哈一笑,道:「這是八門金鎖陣嗎?可惜啊,只得其皮毛,未得神髓,聽說王景略病危,唉,自此北國無人矣!」

  這話分明是說佈陣之人功力不到,聽在王皮耳裡倍覺難受,聽在苻陽耳裡卻坐實了他的猜測:「島夷派出宗極門高手,果然是衝著王丞相之事來的!」

  王皮哼了一聲,拔起一面「震」旗一揮,此陣登時滾動了起來。孫宗乙卻仍是臉含微笑,好像全然不把敵人放在眼裡。

  秦征等見了都是心裡一沉,心想他敢如此托大,定是有必勝的把握,都道:「這回可要糟糕!」

  味青羅卻咯的一笑:「少主,你別給這牛鼻子瞞過了。苻陽加上王皮,率領兩百一十六名精甲戰士布成此陣,任誰來都不能小視的,孫宗乙雖然是當世第一流高手,可這般作態,其實是外松而內緊。少主你注意他的眸子,是否時時刻刻,神光不散?今天他是竭盡全力將心情保持在最放鬆的狀態下,使心神全無破綻可尋,這其實可比兩日前率弟子闖谷時謹慎得多了。」

  秦征經她這麼一點撥,果覺真是如此,微一轉念,啊了一聲說:「對了!他其實是忌憚你!將你作為真正的大敵!」

  旁邊幾個人都愣了愣,楊鉤很奇怪地問他:「你在跟誰說話?」

  秦征一愕,看味青羅時,只見她仍然端坐在太乙殿前,閉著雙目,哪曾言笑過?不由得晃晃腦袋,心想:「莫非我方才產生幻覺了麼?」

  卻又聽味青羅一笑,說:「少主,我只是跟你說話呢,別人聽不到。」

  味青羅分明未曾起身開口,但秦征卻覺得她好像就在自己身邊掩嘴微笑,他驚道:「你對我做了甚麼!」

  這下連沈莫懷都看了過來,眼神裡充滿了奇怪,幸好苻陽已經發出十字斬,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將注意力轉了過去。

  味青羅輕笑道:「少主,我沒對你做了甚麼,只是以『心言心象』之術和你說話,你也別開口,免得別人當你發癲。要與我說話時,不妨也用『心言』。」跟著傳授了他「心言心象」的訣要。

  道教認為天下無論修玄還是練武,究其根本,皆在存精、煉氣、凝神三法:精是構成人體物質生命組織的精華,氣是支配生命活動之能量,神則是人的意識與思維。精存於臟器,氣行於經脈,神宿於腦府——此三者的修煉與轉化,便是古今中外練武、修真、悟道者之根基所在,原理如此,至於修煉之道、運用之法卻是千變萬化、奧妙無窮。

  精為生命基礎,氣為能量,卻都需要神來調動,精氣神三寶乃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不可缺廢,但各派功法的偏重卻有不同,心宗的高手存精以養生命,煉氣以供腦府,在此基礎上,鍛意志之堅、入思慮之深、開智慧之光,萬千法門盡在精神力量上做文章。

  此刻味青羅並未跟秦征說扎基的法門,而是直接傳授了他「心言心象」——這卻是心宗極高深的運用心法了,味青羅如此傳授,其實也有藉機考驗秦征資質的意思。

  秦征聽她口授法訣,一開始心中也懷著很深的戒備,只想:「姑妄聽之,看她搞甚麼鬼!」後來聽著聽著,竟覺得味青羅所說的法訣與自己從小修煉的《養生主》有種一脈相通的感覺。

  只聽味青羅道:「我宗名號既冠以一個『心』字,萬千神通變化便都在這『心』字上頭。倉頡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論形則心為心臟之象,主情;論音則心通『囟』,『囟』者在腦,主智。」因教張邁如何調動下丹田之真氣,緣督脈而上,充上丹田,在泥丸宮運轉化神。」

  秦征一邊聽味青羅的口訣,一邊行功,鼓動氣海的真氣,順督脈而上,進入上丹田,整個過程全無半點滯窒。

  原來玄家所傳的這部《養生主》乃是一門極其深湛精純的功法,此功必須自幼修煉,以喚醒沉睡於氣海的真氣,然後沿著督脈上升到頂門,以養腦府之元神。

  這數十年來玄家顛沛流離,家族所傳的許多應用之道都丟失了,只剩下這門扎根基的功夫得保全篇,這門《養生主》乃明心定性、鞏固神根的無上法門,秦征自幼修習此功,其實已把功夫練得極為精深牢靠,加上他心境又還比較純潔,秦渭雖也練習過此功,但他入世過深,心靈受世俗侵染過久,又未能及時登入心學、氣學之堂奧,三十歲以後旁門功力日進,元神定力日削,反而不如秦征之淳純了。

  秦征有此根基,再學這「應言應像」界便是水到渠成,說不盡的輕鬆自如。他以前只知每日打坐入定,積蓄真氣,正如一個生長於金礦井底的少年,終日只知道開礦,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卻無花費之處,這時一聞心宗法訣,就像帶著巨款闖入了一個大都會,片刻間便眼界大開。

  真氣也可寫作真氣,實際上最初的寫法是「氣」,偏旁從四點火,它在氣海中本是一股暖意,所以道家將之命名為「氣」。

  然而這股陽暖的真氣,在上行過程中卻會產生變化,行到大腦泥丸宮中就變成了一股清涼,人腦不過數寸方圓,但真氣進入泥丸宮運轉化為念力之後,識神也猛地清明了起來,不但對外界的反應更加敏銳,讓視覺與聽覺都變得加倍的清晰,而且還讓秦征感到自己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大腦。

  那絲絲清涼好像自己就有觸覺一般,湧入複雜得無以復加的大腦之中,滲入到每一道褶皺裡去。每進入一道褶皺都會產生極其神妙的變化,有些褶皺會將真氣化作火焰一般的灼熱,有些褶皺讓真氣變得冷若冰霜,有些褶皺會讓經過的真氣化作漫天神魔的幻象,有些褶皺又將真氣變成百草之芳香,還有的將真氣化成雷霆、化成閃電,乃至化生出種種無形無相之屬性,比如堅厚、比如奔騰、比如柔軟、比如乾燥、比如潮濕。

  更有些褶皺裡頭阻礙重重,便如一道又一道的門戶,擋住了真氣的去路,最外間的門戶以喜怒哀樂為壁,進一道門方能看到自己或因恐懼、或因厭憎、或因哀傷而不願意記得的種種回憶,但再要前進便更艱難了,只能從隱隱約約的門戶縫隙中窺見一點兒時的記憶,那是嬰孩時期的潛藏意識,常人的記憶力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深入,但若按照心宗所傳的法訣,似乎這記憶還可以無限地挖下去!

  每一道門戶後面都有藏得更深的門戶,在睜開第一眼看這個世界的記憶之前,似乎還有遠古人類祖先封存起來的印記,甚至是生命本源的奧秘……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腦器本身就是一個無窮大的世界,本身就有無量的空間與時間。

  忽然之間,秦征意識到以往對自身的理解是多麼的淺薄。他感到自己面對的乃是浩瀚的大海,這個大海在過去十幾年裡一直被一層大霧擋住,這時霧氣陡然吹散,眼前登時便覺海闊天空。海面波濤洶湧,海底深邃萬丈,海中又有無數大小島嶼,縱然只觀照自身,亦有探之不盡、索之無窮的感覺,而味青羅所傳授的法訣就像是一葉扁舟,引著他下海試水。

  「啊!這就是我的心!」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1 19:36
第二十二章 虛實劍

  真氣在最表層的褶皺經行一周之後,就已經變成腦電微波——心宗稱之為「念力」,這便是心宗「心言心象」之術的第一層境界——應言應像界。

  只聽味青羅道:「『應言應像界』為對自身的感應與對外界的反應階段,是『心言心象』法的基礎,乃是煉氣化神的第一層,修成此境界者會對天地間的靈場波動更加敏感,並能作出反應,練到深處可以擺脫語言表達與肢體表達的限制,不需要身體姿勢、臉部神情和聲音語言,直接以『念力』與人溝通。」

  秦征問道:「那你現在用的,就是『應言應像界』麼?」

  「不是,」此時味青羅本身不動不言,卻讓秦征覺得她就站在自己身邊,巧笑顧盼,說道:「『應言應像界』的感應與反應還屬於被動層次,要練成心言心象的第二層境界——「色言色象界」,才能主動出擊——當然那也就需要更加強大的念力。比如我現在就是以『色言色象』之法和少主你溝通,我所發出來的念力已在咱們二人之間形成了一個第三方感應不到的虛化之境,這就是『色言色象』界了,普通人處此虛化境界中只能聽著看著,若少主練成了『應言應像界』,便能在這個虛化之境中和奴家對話了。」

  說到這裡味青羅微微一怔,隨即省起,方才秦征問自己的那句話已不是開口說話,而是以「心言」在與自己溝通了。

  她不由得大吃一驚,道:「世間有一些人自言能看到鬼神,聽到鬼神說話,其實就是這些人天生『靈感』較強之故,能感應到別人感應不到的念力,少主你沒練過本門的扎基功夫,只聽我念誦一遍口訣就能發出心言,這天賦靈感之強,真是駭然聽聞了!」

  秦征仍然以心言道:「方纔你這口訣雖然新奇,引領我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境界之中,不過其實也不怎麼深奧嘛,聽起來似曾相識。」

  味青羅聽了這話不由得苦笑:「這口訣不深奧?少主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年的時光才練成?」不過她的震驚只持續了一小會,隨即展顏笑道:「對了!是我大驚小怪了,少主畢竟是方祖師爺轉世,有這等天賦正是情理中事,何足為奇!」

  秦征吃了一驚,忽然想:「不好!她老說我是她的甚麼方祖師轉世,那個方祖師,多半就是心魔。會不會她傳我這套魔功其實是要將我往邪路上拖?」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戒懼,不敢再學,趕緊將注意力轉移到玄光井中去,並將注意力集中在山門外的戰場上。

  這時山門外已鬥得十分激烈,兩百多名甲士滾動起來,苻陽的十字斬在陣中來回衝突,追著孫宗乙不放。這個八門金鎖陣中,有一個結合了兩百一十六名甲士力量的力場,苻陽在王皮的輔佐下發出攻擊,十字斬沿著力場的內在軌道劈殺,就如苻陽與兩百甲士的力量合為一體,那是一斬而聚數萬斤的力量!威力所至,非但塵土飛揚,就連最堅硬的山巖也是遇上就被絞成粉碎。

  孫宗乙手一振,掌中已出現一把寶劍,他也未飛劍離手,而是將劍作環形一揮,便有一道赤光劍氣繞身一周如漣漪般蕩漾開去,護住了他全身,共作三層,十字斬衝擊過來時,接連劈開了三層赤光漣漪,到了孫宗乙身前仍有餘威,孫宗乙舉劍一擋,用上了借力打力之法,將十字斬彈了開去,他的人也微微一震。

  味青羅道:「苻陽靠著這個陣法,已有與孫宗乙一戰之力,但仍然不是孫宗乙的對手。咦!厲害,厲害!」

  孫宗乙與苻陽這一硬撼之後,雙方的戰鬥其實已由高潮暫時轉入平緩期,所以秦征可看不出有甚麼厲害之處,隨口就問:「厲害?」他這一隨口之問,卻已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心語,而非開口說話了

  味青羅一笑,指著孫宗乙說:「少主,看事情不能只用肉眼,用肉眼看,只能看到皮毛表象,用心眼看,才能看到神髓啊。我說孫宗乙厲害,是因他與苻陽硬拚之時,在戰意極為亢奮之時,心境卻無半點破綻,他們雙方硬拚過後,劍氣轉弱,可他也沒有半分懈怠。看來他雖以劍氣和苻陽全力周旋,卻用七八分的精神在防範奴家呢。」

  秦征循著味青羅的指點,閉上了雙目,只憑念力感應,果然若隱若現地感應到一些肉眼看不到、耳朵聽不到的跡象。

  他人在山巔,為何卻能感應到山下心境?這不是秦征的念力感應已經籠罩整座山峰,而是因為青羊子這座上清金鼎大陣真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不只是一道氣牆而已,其中還融匯著道家的精脈、氣脈、神脈,非但沈莫懷的寶劍能夠經由上清金鼎的內在軌道盤旋下山,就是味青羅和秦征的心神感應也能透過玄光井借由此鼎延伸開去,當日味青羅能夠捕捉到楊鉤等的心神,正是察覺到沈莫懷、朱融等殘留在上清金鼎無形軌道上的氣息,乃借由玄光井逆向出擊,迷惑住了楊鉤。可以說,這座上清金鼎的布設已由「天人感應」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但這時秦征卻還不能理解這些,只是沉浸在對山門外戰場的感應之中,隨著感應的深入,他彷彿整個人就坐在戰場之中,孫宗乙的劍氣、苻陽的十字斬以及兩百精甲戰士的刀盾戈矛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些人的心聲與魄動。

  那兩百精甲戰士士氣高昂,可精神力都較為薄弱,他們的心就像一個個沒有門戶的房子,讓秦征既能從門戶中偶爾窺見他們的隱私,又覺得自己的元神若能行動還可以闖進去傷害他們的精神。苻陽那邊則如一個碉堡,不但有長槍利盾防範森嚴,而且時時刻刻都有強弓射出利箭,叫人不敢侵犯。而王皮則彷彿坐在一片荊棘之中,貿然靠近會被刺傷,但荊棘中既有空隙,便有破綻可尋。

  只有孫宗乙,秦征感覺他就像坐在一團熾熱的火焰之中,火焰化作圓形,就如中午時分的太陽,四面八方竟無半點縫隙,無論戰場上如何激烈,這團火焰都保持著經久平衡的光明與炎熱,不受戰況高低起伏的半點影響。

  武學高手縱然不刻意去鍛煉腦府,但元精與元氣既足,靈台自然清明,元神也就自然而然地強大。孫宗乙能在戰場上保持這樣的心境,可比忽然的激昂熱烈難上百倍。看明白這一點時,秦征也忍不住拍膝蓋道:「厲害!厲害!」

  他這一下卻不是心語了,朱融等人以肉眼觀戰,見戰局轉緩,感應自與秦征不同,聽秦征大叫厲害心裡都想:「這孩子真是,不知在大呼小叫甚麼。」

  忽然之間秦征叫道:「哎喲,他要出絕招了!」

  朱融等一愕,卻見孫宗乙腳下踏出一個環形,激盪起好幾圈的熱流將精甲戰士都逼在外圍,手中長劍劍氣凝聚,指定了王皮,這一來,不但朱融等人,戰場上苻陽等也知他要發動大反攻了,只是被他的烈焰氣流逼住,無法接近。

  王皮心中一緊,揮動「艮」旗,半數的甲士馬上層層疊疊,那相當於是一百零八層的甲盾加上一百零八層的肉盾,再考慮上陣法對戰意與力場的凝聚作用,要射透這道層層疊疊的防禦真得有開山劈岳的力量,王皮自忖身居其後必無危險,一邊嚴密防範,一邊已在準備反擊了。

  孫宗乙運功良久,長劍上的劍氣卻忽然黯淡了下來,沈莫懷一見驚道:「不好!他竟然練成了虛實劍!」

  朱融、楊鉤忙問:「甚麼是虛實劍?」

  沈莫懷還來不及回答,已見玄光井那邊,孫宗乙手中寶劍已激射而出,一百零八名甲士全然不避,要捨命攔截,不料寶劍射到第一名甲士胸前時突然消失,王皮只覺眼前一花,軍令案已被劈成了兩截,同時胸口一痛,孫宗乙的寶劍已刺穿了自己的右胸,帶著血花飛了出去,斜斜射向苻陽的後心!

  苻陽措手慌亂,要收回十字斬抵擋也來不及了,只是盡力一閃,左肩已被劍氣刺穿,胳膊差點被卸了下來,主將和軍師同時重傷並離開了此陣的陽樞、陰樞,陣勢登時大亂。

  暗中埋伏的五個宗極門弟子忽然竄出,從生門殺入,從開門殺出,原本凝成一股強大力量的力場混亂起來,反而成了對甲士們的禍害,兩百餘名甲士竟被混亂氣流帶得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孫宗乙收回寶劍在手,一步步朝苻陽走來,沿途有甲士攔道他便隨手劈翻,苻陽捂著傷口,自知再不走就得死在此處,一咬牙,大喝一聲:「撤!」躍到奄奄一息的王皮身邊一手把他抓起,忍著肩頭劇痛縱躍出谷。

  秦軍拋戈棄甲,紛紛隨主將逃亡。

  五弟子要追時,孫宗乙道:「窮寇莫追!」

  一雙眼睛朝山門望將上來,好像也能射出劍光一眼,叫玄光井這邊的幾個人都為之心寒。 本帖最後由 kelvin12354 於 2017-5-31 19:38 編輯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1 19:39
第二十三章 死劫

  看孫宗乙已經打敗了苻陽、王皮,秦家父子、朱融師徒便都知道最後一道防線也崩塌了,雖然還有一個上清金鼎氣牆,但很顯然這道氣牆根本就擋不住孫宗乙。經此一戰,山上所有人對孫宗乙功力的評價又高了不少,同時也多怕了三分,就是連味青羅也深為忌憚。

  孫宗乙持劍在手,就要如上次一般凝聚真氣,將上清金鼎氣牆熔開一個洞口來,沈莫懷掙扎著起來說:「我來擋他一擋。」摸出了雀侯,劍未出手,卻已哇的吐出一口血來——這兩日過去,因諸憂擾心,他的傷勢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

  秦征扶住了他,就向味青羅看去,味青羅道:「少主,其實我也沒把握能勝孫宗乙,但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定能設法拖住他,讓少主和你的朋友全身而退。」

  秦渭忽然向天一笑,笑聲中竟是蒼涼,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道:「冰兒,不!征兒,從今以後,你就不是玄家子弟了。以後你就叫秦征,不要叫甚麼玄冰了——這個名字,給我忘了它!以後你就姓秦,不姓玄了!」

  所有人——連味青羅都是一呆,又聽秦渭道:「征兒,你答應我,答應我!」

  秦征跪下哭道:「爹爹,你為甚麼這麼說……」

  秦渭撫摸著他的額頭,道:「其實……」看看味青羅,再看看玄光井那邊的孫宗乙,咬了咬牙,終於道:「其實……其實爹爹並不希望你復仇,也沒有希望你振興玄家的意思,更談不上甚麼稱霸天下。爹爹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地、快活地活下去……」

  朱融在一邊也歎息道:「老左,你這話可是奢望了,亂世之人,不如太平之狗!要過平安日子,談何容易!」

  秦渭慘然一笑,說:「都怪我自己沒本事啊,連兒子亦無法保全。但征兒你要是上了長白山,進了箕子塚,那……那今生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味青羅插口道:「玄老先生,家師、嚴師叔以及我心宗上下,一定都會善待少主的,這一點你可放心!」

  秦渭卻不斷地搖頭。

  他雖然沒說甚麼原因,但沈莫懷卻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憂慮與恐懼,心想:「秦老伯必有不能為外人道的難處。他先前說秦征上了長白山會有生命危險,多半不是虛語。」

  秦渭深吸一口氣,對秦征說:「征兒,剛才我說的話,你還沒答應我!」

  秦征在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無法拒絕,只好點頭,說:「好,我答應爹爹。」

  秦渭又道:「你再答應我,不要復仇!那心魔轉世的事情,我本來也該和你好好說說,但現在你既然答應了,那事不提也罷。孩子啊,你就把今天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記!就當你是今天才出生,以後無論發生甚麼事情,都要快快樂樂地過好自己的日子。」

  秦征一陣哽咽,撲到秦渭懷中道:「爹爹,我是希望能夠過平安快活的日子,但那是要和爹爹一起,若只有我一個人時,叫我如何快活?」

  秦渭攬著兒子,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但還是道:「孩子,你答應我,你答應我。」

  秦征不敢拂逆父親最後的囑托,把牙齒咬得出血:「好,我答應爹爹!」

  秦渭這才滿意地笑了笑,笑容裡儘是苦澀,旁邊沈莫懷等聽了他父子如此對話,都知生離死別就在眼前,各自傷懷。

  看看玄光井,這時孫宗乙已將那個缺口擴大到一尺方圓,秦渭說:「看來只要再過一炷香時間……」話沒說完,那個破口忽然加劇擴大,在一眨眼間變成三尺方圓、四尺方圓、一丈方圓!

  孫宗乙一呆,便收了劍,向前踏上了幾步,卻已過了山門,幾個弟子一起歡呼雀躍,原來此山谷天地之氣大和諧的時刻已經到來,上清金鼎氣牆竟然在這時徹底消失。

  秦渭臉上的愁苦忽然化作臨死前看破一切的解脫,歎道:「青羊真人對我們最後的一點庇護也消失了,這分明是天意啊。」對朱融道:「朱兄,求你照顧小兒!」便向山下邁去。

  秦征已知乃父是準備獨自赴難,明知跟上去也於事無補,卻還是叫了一聲:「爹!」追了上去。

  秦渭回身推開他,怒道:「剛才你答應我甚麼了?」

  秦征卻叫道:「孩兒是答應了,可要我眼睜睜看著爹爹你去送死,我做不到!咱們就一起去見孫宗乙,這個黑白顛倒、眾生勞苦的世界,我孤零零一個人活著也沒意思,死便死吧,到了地下,剛好可以去和娘親、弟弟他們團聚!」

  秦渭聽了這幾句話也不由得呆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勸了,忽然聽沈莫懷叫道:「你們等等!」

  這個身懷絕技的少年站了起來,掌中雀侯不斷發出有如蠶絲一般若隱若現的劍氣,卻不是刺向別人,而是逆向刺向他自己。奇怪的是,隨著劍氣刺入他的奇經八脈,他的人反而站得越來越穩,似乎正在恢復了功力!

  朱融忽然想起了甚麼,驚呼道:「天兵解體!」

  秦征吃了一驚,記起秦渭跟他說過的話來,心想:「爹爹曾說,宗極門有一路極為奇異的劍法叫天兵解體,是以劍氣刺激經脈,使人發揮出超常力量,但這力量不可持久,而且過後對人傷害極大!莫懷他……」

  秦征猜測的沒錯,此時沈莫懷用的正是「外天兵解體」,他激發出力量以後,抹去了嘴角的血絲,對秦渭笑道:「現在上清金鼎既已消失,後山說不定有出路呢!秦老伯,我背你走!」卻對朱融說:「待會宗極門的人若追了上來,你就告訴他『玄冰』已經背著父親從後山逃走了!」說著跑了過去將秦渭背起。

  秦渭叫道:「沈公子,這,這……」

  沈莫懷卻已跑到門邊。

  秦征快走幾步要想追上,忽然四肢關節一痛,卻是沈莫懷以劍氣封住了他的手足經脈,跟著一推將他推得跌坐在地,道:「阿征,我帶不了兩個人走,你留在這裡。」摸出一樣東西塞進秦征懷中,道:「別擔心我,兄弟我死不了!」說著飛步出門,跑向後山。

  秦征掙扎著要跟去,卻哪裡動彈得了?急得不行,轉頭問朱融:「朱伯伯,後山有出路嗎?」

  朱融道:「這可難說……」

  猛地楊鉤一聲驚呼,似乎他從玄光井裡看到了甚麼可怕的事情,秦征這時離玄光井有五尺左右,張望不到,就叫:「楊大哥,幫我一把,讓我看看發生了甚麼事情!」

  楊鉤拉了他到井邊,秦征一望之下魂飛魄散,原來孫宗乙踏入山門之後,發現陰陽磁山的干擾已經沒有了,他怕夜長夢多,竟然御劍飛行衝了上來,御劍而來,其快可知,青羊宮所在的這座先天峰也非甚高,秦渭交代了那麼多話,之後沈莫懷又施展天兵解體,誤了時間,卻讓沈莫懷背著秦渭出去時已被孫宗乙瞧見。

  沈莫懷腳下停了一停,這時他人就在道觀門前,靜夜中傳來了他的驚呼:「呀喲!爹爹,他們怎麼來得這麼快!」

  玄光井將這一切顯現得極為真切,只見孫宗乙一聽雙眼一睜,秦征卻驚道:「他……他怎麼當著孫宗乙的面說這種話!」

  楊鉤道:「那還用說?這小子是腦子壞了!在孫宗乙面前假扮你呢!他這哪裡還是尋路逃跑?分明是自殺嘛!」楊鉤做混混慣了,語氣輕薄,但見沈莫懷如此捨身為友,眼眶竟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秦征更是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玄光井中,沈莫懷已背著秦渭逃向後山,朱融本來已打定主意不管秦家的事,以求獨善其身,這時也忍不住,伸手入井在那個小八卦上操作機關,便有幾道電光在孫宗乙身前閃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是青羊子留下的五雷陣法。可惜雷電之產生在於天地陰陽二氣的摩擦矛盾,此刻青牛谷內天地元氣大和諧,雷電威力大減,哪裡攔得住孫宗乙?只擋得他一擋,便被他闖過了這五雷陣。他也不入觀,就帶著趕上來的五個弟子向後山追去。

  沈莫懷神行之功佳妙,若是空身御劍飛行,說不定孫宗乙還追他不上,但這時背著一個秦渭,又不敢御劍,速度便慢了許多,朱融歎息道:「完了完了,看來最多逃到石樑中段,就要被追上。」

  這青牛谷以先天、後天兩峰最為重要,先天峰位於山谷中央,位置重要,卻非甚高,後天峰位於正南,乃是全谷最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座七層玲瓏塔,兩峰之間,有一道石樑將之聯在一起,秦征看得心頭大急,忙問:「朱伯伯,還有沒有別的機關?快,快啊!」

  朱融的回答卻叫他失望:「沒了……」

  看著父親與好友馬上就要遇難,秦征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猶如被火烘烤,難受到了極點,猛地抬頭看見了味青羅,喝道:「味青羅,你快去救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朋友!」

  味青羅眼睛一亮,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卻又偏偏好整以暇道:「那少主是答應和我上長白山了?」

  秦征叫道:「答應,答應,我甚麼都答應你!」

  味青羅道:「君子一言!」

  秦征應道:「快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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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凰翎乍現

  「好!」味青羅咯咯一笑,有如影魅一般飄了出去,就如一片柳葉被風吹出去一般,這時夜色極黑,她如此身法有如鬼魂,叫朱融楊鉤都看得心頭一冷,心想:「這女人不是人,是鬼!」

  味青羅身法雖快,但畢竟出發得慢了,她才出門沒多久,孫宗乙便已追上了沈莫懷,御劍而起,落在沈莫懷身前,五個弟子擋在沈莫懷身後,眼看是無路可逃。這石樑兩旁都是萬丈深淵,若是掉了下去勢必粉身碎骨。

  孫宗乙微笑讚歎道:「玄冰賢侄,不想你的遁行之術青出於藍,遠勝乃父啊!」看看沈莫懷眉間凝聚著幾道劍紋煞氣,忽明白了過來道:「原來是有高人以外天兵解體之術刺你經脈,提升了你的功力啊,不過那高人怎麼自己卻不現身呢?」

  忽然後頭嚴周震叫道:「師叔!又有人來了!」

  卻見一條人影一閃一閃地逼近,每一閃都是數丈距離,孫宗乙臉色一變:「是箕子塚的人!」他一見之下,便知是自己最忌憚的那個心宗高手到了,看了沈莫懷背上秦渭一眼,眼神極為奇怪,口中道:「秦兄,為免夜長夢多,對不住了!」

  一股熾熱的劍氣包裹著他的赤霞寶劍直逼過來,石樑之上避無可避,沈莫懷就要硬拚,秦渭忽然奮起最後的力量跳起,撲到前面,要抱住那柄劍,卻被那把寶劍紮了個實,但寶劍被他這一衝之勢也帶得歪了,斜斜飛入左邊的萬丈深淵,沒於雲煙繚繞之中,只有秦渭的慘叫斷續傳來,終於由痛楚之聲轉為**,又變得無聲無息了。

  玄光井旁秦征大叫一聲,心臟就像落入顱血飛輪一般被絞成粉碎,眼淚失去了控制,卻又哭不出聲來,一時間只覺得雙眼迷濛,似乎天地亦將崩塌。

  味青羅趕到之時,孫宗乙已收回寶劍,他盯著味青羅冷笑道:「妖女,你來遲了!」

  五個宗極門弟子一字排開,五人肩頭相接,一人閉眼,一人捂耳,一人捏鼻,一人以牙齒咬住舌頭,一人作身體僵硬狀。楊鉤看不明白,朱融道:「心魔傳人亂人心境,靠的是以色入幻,讓人看見幻象,產生幻聽,聞到異香奇臭,吃到幻味,甚至使人產生刀割、針刺、火烤、冰凍、艷女**撫等諸般幻觸,這五個宗極門弟子現在是自斷眼耳嗅味觸五感,他們五人一體,收攝心神,形成一道『心防』,又將五感斷絕,心魔傳人要亂他們的心境就難了!若直接動手,那卻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了。」

  果然味青羅見他們如此,臉色微微一變。

  秦征在玄光井那頭恨恨不已,連連祈禱味青羅趕緊突破宗極門五弟子的聯防,父親救不了了,至少要救出好朋友。

  然而宗極門五弟子的修為其實都不淺,又都是童子身,定力亦足,五人連體,心如止水,味青羅所擅乃是趁虛而入,正面進攻而對方又全力防範時,她想攻破對方的心防就非易事了。

  五弟子暫時攔住了味青羅,孫宗乙持劍即將擊下,看了沈莫懷一眼,沈莫懷見他眼神中竟有悲憫之意,怒罵道:「你個偽君子,要殺就殺!幹嘛拿這樣的眼神看人!」

  忽有一個極美卻又極冰的聲音說:「噫!名門子弟,出言怎可如此粗魯?」

  聲音發自雲端,似從仙界傳來,話說得並不大聲,但滿山谷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宗乙、味青羅都為之一凜,知道又有一個大高手到了。

  秦征愕了良久,忽然淚流滿面,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莫懷的師父……莫懷的師父終於來了!」

  ——————————

  日出了。朝霞萬道披散開來,籠罩住了整個青牛谷。

  深淵之上,絕壁之側,雲霧之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滅蒙,滅蒙的背站著一人,風華絕代,背靠朝陽,明艷不可方物。

  味青羅素來自信美貌無雙,這時見了鶴上之人卻如孔雀遇見鳳凰,雖不至於自慚形穢,卻也斂容黯然。

  滅蒙背上之人,正是沈莫懷的師父,她於雲霧中來,先聽到沈莫懷的聲音,尋聲而至,再見沈莫懷身處孫宗乙劍鋒之下,臉色一變,腳一點離開了滅蒙,整個人忽然化作一道劍塵衝了過來,玄光井都跟不上她的速度。秦征再定眼看時,石樑上已經不見沈莫懷的身影,玄光井再為轉動,才見沈莫懷的師父又已站在滅蒙上,懷中卻多了一個受傷的少年。

  沈莫懷先是被孫宗乙震傷,跟著又以外天兵解體之法刺激自己的經脈——那雖然暫時激發了自己的力量,卻分明是傷上加傷。

  他的師父雖然不明沈莫懷受傷的經過,但見徒弟傷成這樣,心中一痛,沈莫懷張口要叫,卻又哇一聲噴出一口血來,盡數噴在他師父的衣襟上,他師父素有潔癖,這時卻只有憐惜,沒有厭嫌,摸了一下徒弟的額頭,道:「好好睡一覺,睡醒就沒事了。」手指在沈莫懷頭上一點,沈莫懷只覺得額頭一涼,就此昏昏睡去。

  孫宗乙運起丹田真氣,呼喚道:「湛師妹,你怎麼也來了?」

  他這聲呼喚是以真氣傳出,朱融、秦征等在觀中卻也聽到了,秦征驚道:「難道她也是宗極門的!」

  哪知沈莫懷的師父卻冷冷道:「誰是你師妹!」取過沈莫懷緊握在掌心的雀侯,便朝空中一拋,雀侯在空中馬上泛出以綠色為主色調的五彩光華,有如孔雀展開了它最驕傲的尾屏。

  這時宗極門五弟子已經撤了「絕五感心防」,望見空中雀侯發出的劍光,嚴周震驚道:「孔雀開屏!」

  便見那團劍光化作一片光點,如雨如雹,將落未落,無差別地對準石樑上所有人,連味青羅也被籠罩在內。光雨雖尚未落下,但光是看到那陣光芒,連楊鉤也瞧出這招「孔雀開屏」可比沈莫懷施展的「孔雀開屏」威力強出不知幾何。

  孫宗乙與五弟子運氣防備之時,旁邊味青羅也是心頭火起,暗想:「這人怎麼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攻擊?」她對宗極門的劍法有先天惡感,內心深處又暗暗嫉妒鶴上人的美貌,一聲冷笑,在光雨到達之前,朝那滅蒙一笑,她的攝心術不但能攝人,對禽獸竟也有效,滅蒙被她攝住了心神,竟然在光雨落下之際衝了過來,替她擋住了劍光。

  味青羅咯咯一笑,甚是得意,沈莫懷的師父慍道:「是箕子塚的弟子麼?哼!嚴三畏也不敢惹我,你個螢蟲之光,敢在我面前放肆!」一舉手,收了漫天光雨,七十二把短劍合而為一,仍然變成了雀侯,她伸指在雀侯上一彈,味青羅正防備她要發飛劍,不料卻猛聽「嚶嚀」一聲,那絕代麗人伸指一彈,發出的劍鳴不像金屬震動,卻似是神鳥啼叫——這是以劍破心的絕世武學!

  秦征正布開「應言應像」境界,借玄光井體察戰場情況,聽到這聲鳴叫,便如有一頭猛禽撲入他的心境直襲他的精魂,他大叫一聲,慌忙撤了「應言應像」界,卻已頭痛欲裂,精神受傷不輕。

  他只是受到波及,又隔著玄光井,猶且如此,味青羅首當其衝,更是在這一聲神鳥啼叫的劍鳴之後便慘呼一聲,墮入了萬丈深谷。滅蒙心神擺脫了控制後又穩住了身形。

  見她一招就傷了心魔傳人,孫宗乙大喜,正要上前敘話時,空中沈莫懷的師父冷哼一聲,一招手,綠光再次射出,依然是以七十二點光雨籠罩整座石樑。孫宗乙大驚,擔心五弟子抵擋不住,趕緊跳到五弟子身邊,發出赤霞寶劍,劍氣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層層變化展開,又摶在一起,形成了一把猶如霞光一般的劍光傘以抵擋那陣綠色光雨。

  光雨碰上劍光傘後紛紛反彈,五弟子見孫宗乙如此神通,正要喝彩,卻見孫宗乙左手撫胸,鮮血從他的手指縫中滲了出來,竟不知何時已受了重傷。五弟子又驚又疑:「剛才『孔雀開屏』的劍光分明已被師叔的『流光飛盾』全部擋住了,怎麼還會……」

  卻聽孫宗乙苦笑一聲,道:「湛……唉,湛女俠,不想你功力精進如斯,出招毫無徵兆,舉手投足間便使出了『虛實劍』!罷了罷了,我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就殺我吧。」指著嚴周震等人道:「這些孩子卻沒甚麼過錯,念在武學同脈,還請你放他們一條生路……」

  五弟子卻都已跳在孫宗乙身前將他團團圍住,不肯離開。

  鶴上佳人見狀,冷冷道:「這幾個小伙子,倒有幾分骨氣。」看看被她抱在左手的沈莫懷,覺他呼吸沉穩,料來已無性命之憂,便道:「今天就這麼算了吧,但這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哼!我就到江南去把天都峰翻過來!」雲袖一拂,收了雀侯,滅蒙掉了個頭,轉身飛出青牛谷,消失於朝霞雲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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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失怙

  沈莫懷的師父人去得遠了,宗極門五弟子卻余驚未定,嚴周震忍不住問:「師叔,這人是誰?她的劍法好像是本門劍法,但……但這劍法……」他之所以辭不達意,是因為劍法實在是太高,高到他連想像都想像不到的地步。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們五人誰也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夠一招之間就重創孫宗乙這般高手。

  孫宗乙捂著傷口,神色黯淡,道:「先回去再說吧!快走,快走!」

  五弟子在兩日間連遇強敵,銳氣早已消盡,心想這青牛谷危機四伏,若再殺出個絕頂高手來如何抵擋?慌忙扶了孫宗乙下山去了。

  宗極門的人這麼一走,原本高手紛至、激戰頻起的青牛谷忽然間就冷靜了下來,片刻之前還喧鬧非凡,片刻之後便冷寂萬分。

  朱融楊鉤也被剛才那一戰的餘威震懾得好半晌動彈不得。

  到了中午時,秦征被沈莫懷封住的經脈一通,馬上就跳起來向石樑奔去,朱融、楊鉤怕他尋短見也一路跟了去,到了秦渭墮崖的地方,但見山霧迷濛,清風拂過,早已經吹散了劍氣余塵,一片空谷滿是清淨,誰也想不到這裡才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父親死了!

  是的,在這裡死了!那個自己賴以傍靠的肩膀,那只在旅途困頓中撫摸自己額頭的手掌,還有那自己頑皮時怒聲斥責的聲音,從此再也不在了。從今往後,自己再要父親罵自己一聲也不能了!

  看著深不見底的山谷,秦征的靈魂彷彿被鎖定在了秦渭掉入谷中的那一刻,心隨著秦渭的不斷下跌也跟著跌入了深淵。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對著霧氣縈繞的深淵陡然間放聲大哭,哭了小半個時辰,眼淚流完,繼之以哽咽,哽咽到後來聲音啞了,開始咳血,從中午直哭到深夜,滴水不進,雙目乾涸,眼白中滿是血絲,似乎就連眼睛都要哭出血來。

  朱融對楊鉤說:「這小子這樣下去不行啊!」

  楊鉤罵道:「這小子沒有好帶挈,才來了半天就給我們惹了這麼多的麻煩,不如別理他算了!」

  朱融道:「他父親終究是將他托付給了我,我當時也沒回絕,現在總不能就不理他。」

  楊鉤再看秦征,見他彷彿喪失了所有力量,在石樑邊整個人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掉進萬丈深淵,楊鉤本來嫌秦征父子差點將自己拖入大禍之中,但這時見秦征如此哭法,又動了惻隱之心,心想:「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有個老父相依為命,但從今往後,他就和我一樣了,孤零零的只剩下自己,再無半個親人可以依靠、可以牽掛。」

  楊鉤本人亦是戰亂中的一個孤兒,因此很明白那是一種可怕的空虛感,讓人覺得不知道自己為甚麼還要活著,心想:「我從小無父無母,那也就算了,反正老早就習慣了,他卻是有著個好老爹,卻又忽然沒了,實在是比我還可憐。」

  便走上前去,把秦征從懸崖邊往後拉開了幾步,說:「阿征老弟,別哭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這樣!這個世界上比你慘的人多了去。往後啊,你就跟我們過,這麼大個人了,只要不撞到胡人的刀口馬蹄之下,總能活下去的。」

  朱融也來相勸,秦征卻半句也聽不進去,眼看開解無甚成效,楊鉤惱了起來,激他道:「秦征!你個渾小子!難道你就打算這麼下去?你的殺父仇人可還活得好好的呢!難道你這樣哭就能把那個孫宗乙哭死不成?能把天都峰哭倒不成?」

  這句話猶如當頭一棒,說得秦征心中一震:「不錯!我不能沉迷墮落,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倏地站了起來,朱融楊鉤見他振作,都是一喜,便聽秦征叫道:「我要練功,我要報仇!」滿腔的哀傷都化作了仇恨,大叫著:「我不能死,我要報仇!」

  他站起來後就衝了出去,彷彿就要去找仇人拚命,跨出兩步卻忽然跌倒,原來他大悲大哭之餘,又一日未盡水米,體力早透支得差不多了。

  朱融道:「我回去給他煮點東西吃,你背他下來。」

  楊鉤罵道:「這小子真渾!總沒好帶挈!」抱怨歸抱怨,還是將秦征背了起來,他武功平平,背著秦征在崎嶇的山道上走的有點吃力。

  秦征伏在他背上起起伏伏,楊鉤那不算堅強的背脊,隔著衣服透過來的溫暖,讓秦征在迷糊中彷彿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回到了自己還在秦渭背上的時候,那是他有生第一次感到安全,感到自己的這個生命有了個依靠……

  「阿爹……」他叫了一句,手也抓緊了那對肩膀。

  「哈哈,不是阿爹,是阿兄。」楊鉤並沒有太留神秦征的狀態,輕輕一笑。

  不是阿爹,是阿兄?

  阿兄,阿兄……

  是的,這個背脊,比起阿爹的背脊來稚嫩了許多,但不知為何也給秦征帶來了一種依靠感,秦渭死後那種不斷向深淵墮落的感覺彷彿也止住了,他迷糊中又將楊鉤的肩頭攬得更緊些,時光彷彿也在往回流,回流到了那個連記憶都還沒有的嬰孩時代。

  回到觀中,朱融看看秦征在楊鉤背上的睡相,忍不住失笑起來,說:「你看他這模樣,還流著口水——倒好像個三歲小孩,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敢相信這小子是心魔轉世?」

  楊鉤笑道:「真的麼?我也瞧瞧。」要將秦征放在自己的床鋪上,秦征攀住自己肩膀的雙手卻還不肯放開,朱融幫忙把他的兩手掰開了,跟著塞了個枕頭給他,秦征便順勢抱住了,楊鉤見了忍不住哈的一笑,朱融摀住他的嘴說:「別太大聲了,讓他睡一會吧,他可多久沒睡了?」

  秦征這一覺睡得好長,再醒來時,米湯都已經熬成糊了,楊鉤扔了一個碗給他說:「自己打粥喝吧。可別說要哥哥我餵你。」他那語氣,真是半點見外與客氣都沒有,不知為何,秦征反而心頭一暖,人也平靜多了,呼呼呼吞了半碗米糊,跟著又趴下睡覺,再醒來心情已經平靜多了,卻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朱融楊鉤卻都不在屋內,他尋到道觀後頭,映入眼簾的是幾畦菜地,朱融正忙著除草,楊鉤趴在一旁叫嚷著說累,朱融怒道:「累?不幹活你吃甚麼!」楊鉤叫道:「師父啊,咱們可是千門中人啊,一身的本事,下山找個市鎮走一圈,還怕搞不到錢使?」朱融冷笑道:「山外的世界有那麼好呆,我們還得躲到這裡來?這裡的日子雖然辛苦,但勝在太平。」瞧見秦征,招呼道:「阿征,你也過來幫忙!」

  秦征沒幹過農活,挽了褲腿下地,卻笨手笨腳的,上不了手,朱融忍不住罵了他兩句,秦征的淚水忽然撲撲而下,楊鉤有些驚訝,笑道:「師父,你把秦征罵哭了。」

  朱融也皺起了眉頭:「秦征,你又不是大姑娘,怎麼被朱伯伯罵兩句就哭了」

  秦征忙把眼淚擦了,說道:「朱伯伯,我不是怕被你罵,我是想起了我爹爹。我們父子兩人多年來一直尋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世外樂土,若是我爹爹仍在,咱們四人就在這山谷中自耕自種自食,那可有多快活。但現在……」

  朱融反而被他說得呆了,歎道:「你爹爹已經走了,那是不可能改變的事情,你就別想那麼多了。還好現在宗極門的人一定認定你那個朋友才是心魔轉世,不會再來找你,以後呢你就跟朱伯伯過日子,只要手腳勤快些,便餓不著你。」

  秦征捏著一把泥土,說:「要是我爹爹還在,我是巴不得有這樣的日子,但現在……現在我大仇未報,怎麼能在這裡渾渾噩噩地種田?」

  朱融歎道:「孩子,我勸你還是趁早息了這念頭,聽你父親的話,以後好好過日子,別再想找宗極門報仇了,報不了仇的。」

  楊鉤也說:「對啊,你連宗極門那幾個小弟子都打不過呢,報甚麼仇?」

  秦征叫道:「楊鉤大哥,之前你還激勵我報仇的!」

  楊鉤笑道:「那時我是怕你想不開,所以激你一激,現在你精神也恢復了,我哪裡還能叫你去送死?就別想那麼多了,你要是想下山逛逛散心,哥哥陪你去,但你要是想報仇——拜託,宗極門我們惹不起的。」

  兩人說來說去,只是勸秦征認命,秦征別過臉去,不接他的話,這日忙完了農活,滿身的汗臭,楊鉤就引他到澡房洗澡,脫衣服時,懷裡掉出一個手捲來,他想起這是沈莫懷臨走時塞給自己的事物,撿起來一看,只見封皮寫著「破劍要訣」四個字,字跡在凌厲中還藏著幾分柔情,柔情中又透射出極深的怨意,似是女子手筆,看手卷尚新,當非古物,秦征心想:「這莫非是莫懷的師父給他的?」一想起那位絕代佳人在石樑上空施展的絕世劍法,忍不住心頭激動。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1 19:41
第二十六章 往事往情

  「破劍要訣」四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寫道:「依此訣要,可破盡宗極門諸般劍法。」

  這句話真是狂得可以,若別人說將出來,連秦征也要嗤之以鼻,但他想這手卷很可能出自沈莫懷的師父之手,再聯想起那位絕代高手舉手之間便擊斃味青羅、重創孫宗乙,劍法之高,自己以前別說見過、聽過,連想都想像不到,一念及此,秦征如獲至寶,歡呼一聲,澡也不洗了,就在燈下打開了手卷閱讀。

  他只讀了幾行字就忽然傻了眼,原來這手卷只有短短四千餘字,從開篇開始就儘是極高深的劍理,既無入門扎基的描述,也無具體的招式圖譜,顯然這手卷是寫給根基深厚的武道高手看的,秦征雖學了一些旁門雜學,可惜博而不精,手捲上的字他個個都認得,但通篇讀下來卻如看天書,讀完之後完全不知道裡頭說的是甚麼意思!尤其是最後數百字,來來去去說甚麼「自此而臻彼、由後而返前」、「借得反太極、乃破因果律」,全然不知所云。

  他先是失望,隨即又想:「是了,宗極門是當世劍道所歸,這手卷卻說能破盡宗極門的劍法,那這要訣本身自然也是極高深的了,我這麼點本事,要是一讀就懂了,那才是怪事呢!」

  就拿著這本「破劍要訣」來找朱融楊鉤,他們師徒倆正在爭執,原來朱融說前天晚上他們睡下以後多半有小偷光臨青牛谷,楊鉤卻笑話他師父無中生有:「小偷?他能在這座破道觀偷甚麼值錢的東西啊?沒有!再說,這座破道觀也沒丟甚麼。」

  朱融卻堅持說有些蛛絲馬跡,「昨天我也以為自己睡迷糊了,但現在定下心來,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楊鉤問:「甚麼蛛絲馬跡?」朱融道:「那個上清金鼎昨天早上才慢慢恢復,所以前天晚上我本來是打算守夜不睡的,不料最後不知不覺中還是睡著了,而且睡得好沉了,我念想著,我們有可能是中了毒,或者是中了香術,這裡頭一定有問題的!」不過他也提不出更有力的證據來。一抬頭看見秦征,問道:「阿征,有甚麼事情嗎?」

  秦征便取出那手捲來,將其來歷告訴朱融,朱融一聽又驚又喜:「你說,這是湛若離留下來的秘笈?」

  「湛若離?」

  「就是那天出現的那個騎在青色大鶴上的女人啊!你不是說她是沈莫懷的師父嗎?」

  「她是沈莫懷的師父,」秦征也忽然想起孫宗乙曾叫沈莫懷的師父作湛師妹,「不過我不知道她叫湛若離。」

  朱融呵呵一笑,道:「你們還小,所以不知道她的大名。不過那天我一聽孫宗乙叫喚她的姓氏,就猜到是她了。姓湛的人本不多,而天下間除了她以外,也尋不到第二個這麼厲害的女人了。」

  楊鉤也被吊起了興趣,問:「這個湛若離的劍法,已經不能用高明來形容了,簡直是恐怖。孫宗乙和味青羅那麼厲害的人,也不是她一合之將。師父,她到底是甚麼人呢?」

  朱融嘿了一聲,說:「你們兩個小子,可曾聽說過『玄門五老、劍宗三傳』這八個字?」

  兩人一聽都道:「那自然聽過,我們耳朵又不聾,怎麼會沒聽說過呢!」

  秦征道:「玄門五老說的是當今玄門五大宗師,青羊真人就是其中之一。至於劍宗三傳,聽說是當今世上最頂尖的三位劍道高手。」

  楊鉤笑道:「我知道的比你還多些,劍宗三傳即無爭劍、鳳劍和凰劍。其中無爭劍上九先生叫謝聃,號稱劍法天下第一,鳳劍凰劍又合稱鳳凰雙劍,據說武功也不在無爭劍之下。鳳凰雙劍的名字我不大記得了,嗯,鳳劍好像姓陸,凰劍好像姓湛……啊!姓湛!難道——」

  「不錯!」朱融道,「那天出現在青牛谷的這個湛若離,應該就是劍宗三傳中的凰劍湛若離了。」

  楊鉤訝道:「那大美女是天下三大劍道宗師之一?怎麼那麼年輕啊!」

  「年輕?」朱融笑道,「那只是駐顏有術罷了,人家威震天下的時候,你們兩個小崽子都還沒出世呢!」

  秦征出神良久,又道:「不過我爹爹曾說,天下各派劍法,推宗極門第一,可為甚麼天下最頂尖的三大劍道宗師,卻沒有宗極門的人呢?」

  朱融笑道:「誰說沒有宗極門的人?這劍宗三傳,都是出自宗極門啊。」

  秦征駭得差點栽倒!

  凰劍湛若離的本事他總算是見識過了,他自忖自己就算窮盡一生之力恐怕也難望其項背,若是湛若離和與她齊名的鳳劍,以及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神劍」的上九先生都是宗極門的人,那他要報這大仇,哪裡還有半點希望?

  朱融辨顏觀色,便看破了秦征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聽說劍宗三傳雖出身宗極門,卻都不奉掌門號令,也不參與對玄家的追殺,與宗極門的關係可以說是若即若離,要不是這樣,你們玄家哪裡還活得到現在?」

  秦征定了定神,看看手捲上「破盡宗極門諸般劍法」的字跡,心想:「莫懷的師父對宗極門好像很有惡感,不聽她常常要莫懷去鬧天都峰麼?」便問朱融劍宗三傳和宗極門是否有甚麼恩怨。

  朱融道:「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楊鉤道:「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拆散了鳳凰雙劍,所以鳳凰雙劍就都恨起他們了?」

  「拆散鳳凰雙劍?」正出神的秦征也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

  「是啊,你沒聽過那個傳說嗎?」楊鉤道,「據說這鳳凰雙劍,年輕的時候既是一對情侶,也是一對俠侶,後來卻被人拆散了,鳳凰分飛,師父,他們是不是被宗極門的掌門拆散的?」

  朱融一笑:「不是,宗極門的掌門王聃衍本領雖高、威權雖重,只怕也還沒法致令鳳凰分飛。當年鳳劍凰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縱橫四海,行俠仗義,留下了許多美事佳聞。不過到了他們要談婚論嫁的時候,卻出了意外。我聽說,拆散這對鳳凰的乃是鳳劍陸宗念的母親,陸家乃是江南名門,『顧陸朱張』中的陸家。凰劍湛若離劍法雖高,卻是出身庶族,陸老夫人以為兩人門戶不對,竟而棒打鴛鴦,做主讓兒子娶了王家的千金。」

  「王家?」楊鉤驚道,「不會是『王與馬,共天下』的那個王家吧?」

  朱融笑道:「就是那個王家!王家是南遷的中原名門,陸家是江東的本地豪族,當時王家權傾半壁,招陸宗念這個不世出的武學奇才作女婿,也算門當戶對。據說陸宗念一開始極力抗拒,但為了此事陸老夫人竟一病不起,陸宗念乃是一個孝子,最後終於違抗不了母命,答應成親。當日王陸聯姻,轟動一時,玄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手名宿前往觀禮,朝廷之上更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捧場,做媒的,是大晉的皇帝,成親的地方是建康皇宮,據說連北方的胡人朝廷也派了使者道賀,不料就在這場婚禮上,卻又鬧出了一場大變!」

  楊鉤秦征忙問:「甚麼大變?」

  「是凰劍湛若離出現了!」朱融忍不住唏噓道:「據說成親之前,陸老夫人已經做了多方佈置,請了數十位玄武高手多方牽制,或動之以人情、或威之以武力,但凰劍劍術通神,性子又烈,那數十位高手竟然都壓她不住,還是叫她闖進了建康,殺入了皇宮,就在婚禮之上以她的凰翎劍刺傷了陸宗念!」

  兩個少年聽到這裡都忍不住啊了一聲,朱融言語雖然簡略,但他們也能想像到那一戰矛盾之深、戰況之烈。遙想當年湛若離以一孤女,持一寶劍,打敗天下高手,刺傷負心情郎,那般豪情裡不知藏著多少傷心,那般悲壯中又不知隱含著多少無奈!

  楊鉤追問道:「後來呢?後來呢?凰劍刺傷了鳳劍之後又怎麼樣了?」

  朱融道:「湛若離刺傷了陸宗念以後,據目睹其事的人描述,當時凰翎劍只要再進一分陸宗念便非死不可了,但她卻停了下來,忽而掩面撤劍,遠走海外,自此音訊全無,不想今天卻忽然在這裡出現。」

  秦征聽得呆了,楊鉤道:「她明明已能殺死鳳劍,怎麼又忽然住手?不通,不通,師父你這消息有誤,多半是以訛傳訛。」秦征卻搖頭道:「不,這應該是真的。」

  不知為何,秦征對凰劍湛若離忽然生出極深的同情,聽著朱融的描述,彷彿人也代入為當年那位絕代女劍客,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深感理解。

  朱融卻笑道:「是真的也罷,是假的也罷,總之這些玄門故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除了閒暇時說說談談,與我們也沒甚麼關係。」伸手拿過湛若離遺下的那手卷,心想:「這手卷若真是凰劍留下的,那定是一等一的秘笈,這下可發達了!」但接過之後看了半日,卻甚是失望,搖頭道:「也不知在說甚麼!這真的是湛若離留下的?」覺得對自己沒甚麼用處,就還給了秦征。

  秦征見朱融如此見識也看不懂這手卷,甚是苦惱,但仍然不肯放棄,抱頭苦思了兩日,腦中忽而靈光一閃,想起一事,便求朱融去給他開了那個八卦門,進了山洞,尋到青羊子的「紫氣金身」,便將屍體背起,那屍體雖然枯槁,但十分沉重,他又問朱融:「朱伯伯,玲瓏塔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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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背屍背師

  眼看秦征背起了青羊子的「紫氣金身」,朱融看看地面那兩行字:「欲入我門之有緣人,可葬我骸骨於後山玲瓏塔頂層,三跪九叩,傳汝至道。」便猜著了秦征的心思,這時楊鉤也已猜到秦征既看不懂湛若離留下的劍訣,就想得到青羊子的秘笈遺卷,以練成雲笈派的神功好去報仇。

  朱融卻搖頭道:「沒用的,沒用的。」但看看秦征堅毅的眼神,知道勸也沒用,就說:「那玲瓏塔就在後天峰上。」秦征問後天峰在哪裡,朱融說:「咱們現在所處的就是先天峰,後天峰是青牛谷最高的山峰,與先天峰有一道石樑相連。」

  青牛谷內只有一道石樑,也就是當日孫宗乙將秦渭打下萬丈深淵的地方。

  秦征背著青羊子的「紫氣金身」,飛步走到山後,踏上石樑之時默默祝禱:「爹爹,請你在天之靈保佑孩兒,我一定練成青羊真人留下的神功至道,報此大仇!」便踏上了石樑。

  這道石樑又滑又窄,中間還有許多地方斷了,便是空身奔跑過去也十分危險,秦征輕功不錯,空身要過這道石樑不難,可是背著一個沉重的屍體,走起來就難了數倍,在這難以立足的石樑之上,若是一鼓作氣地飛馳過去,那便又快又穩,若是走走停停,反而更加危險。

  秦征走到崎嶇滑溜之處,幾次都要停下,但終於咬牙熬了過來,但覺身體漸漸沉重,體內真氣也漸漸渾濁,身子兩旁就是萬丈深淵,腳下罡風吹來幾乎能將人撲倒!正難受時,忽然想起沈莫懷教會自己的真氣相連之法,當初背父親時曾施展過,十分好用,這時心想:「青羊真人已經仙逝,人死如燈滅,卻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這時他體力已經消耗了十之七八,在石樑上停又停不得,走又走不大動,便勉力一試,一股微弱的真氣運到掌心勞宮穴,從青羊子的背部透了進去。

  噫!這股真氣運到青羊子體內,竟然便不再受秦征驅遣,卻有另外一股力量牽引著在青羊子體內繞了個小周天,跟著從青羊子胸口檀中穴透出,秦征只覺得背心一陣清涼,一股真氣已經從自己的靈台穴上滲了進來——這股真氣在青羊子體內走了這一圈後,其質已與秦征發出之時大不相同了。

  秦征又驚又喜:「青羊真人當真是修為通神了。他人已仙逝,留下的『紫氣金身』卻好像還有生命一般!」精神為之一振,他既與青羊子連體,又得青羊子真氣之助,只覺得腳下一輕,步履也輕快起來。

  朱融和楊鉤跟在秦征後面,他們兩人空身飛奔,朱融也就罷了,楊鉤卻也跑得有些吃力,看看秦征背著青羊子的屍體越走越慢,朱融怕他精疲力竭連人帶屍摔入谷中,就要上前幫他一把,忽見秦征的腳步卻突然變得輕捷起來,一踏一步,都由方纔的蹣跚變為沉穩,而青羊子身上所籠罩的那一層若有若無的紫氣,竟也漸漸盤繞到秦征身上,朱融暗暗稱奇,秦征自己卻恍若不覺,到後來秦征越跑越快,幾乎就要離地飛起一般,朱融雖是空身飛走卻也被他遠遠甩在了後面。

  過了石樑,踏上後天峰上,果見山巔矗立著一座七層玲瓏寶塔,石樑和寶塔之間並無石階道路,卻隔著巨岩、碎石與林木,這時秦征更不不猶豫,只望定寶塔方向便飛奔過去,腳下一點一踩,每一步跨出都是一二丈,遇到岩石一跳而過,遇到林木便上樹縱躍,不多時便來到這寶塔底下,心中充滿了興奮,身體也蓄滿了力量,他越石樑、上高山,一路飛馳,竟然跑上了癮,腳下竟不願意停留,繞著寶塔轉圈以等待朱融、楊鉤。

  過了有兩頓飯工夫,朱融、楊鉤才趕到,楊鉤氣喘吁吁,指著秦征罵道:「阿征老弟,你跑這麼快幹什麼!要把我累死嗎?」

  秦征心情甚佳,也不回嘴,笑道:「朱伯伯,楊大哥,咱們上塔去吧。」

  朱融冷冷道:「你別太興奮,還是冷靜下來,先看看這座『寶塔』是甚麼樣子再說。」

  原來秦征剛才得青羊子的氤氳紫氣穿經透脈,大感受用,興奮之餘到了塔邊竟也沒細細觀看此塔,這時聽了朱融的話,停步仰望細看,一股失望猶如冷水一般當頭潑下。

  眼前這座塔雖有玲瓏之名,卻哪裡是甚麼「寶塔」?但見它門戶破舊殘損,琉璃磚十九落彩,顏色暗淡,又堆滿了鳥糞,發出陣陣臭味,顯然是在山巔久經風雨,已成了飛鳥之居。

  朱融道:「當初我在洞中看到青羊子留下的那句話,馬上就想到他可能是把秘笈道書都藏在這玲瓏塔內,在手冊上找到此塔方位之後馬上趕來,把塔內塔外都搜了個遍,卻哪裡有甚麼道藏?秘笈?裡頭破破爛爛,連張像樣的凳子也沒有,只有最頂層有個人形的木龕,料來是青羊子用來裝自己屍體的。」

  楊鉤也笑道:「要真有甚麼道藏秘笈,我們早拿出來練了,還等到你來?哼,你以為我很想呆在這青牛谷種田麼?要是能練成絕世神功,誰願意窩在這裡啊。」

  秦征望著這七層玲瓏塔,發了半晌的愣,朱融叫道:「走吧!回到先天峰,剛好開飯。」不料秦征卻道:「不!既然已經來了,就上塔去。我在八卦洞中既已發願,怎麼的也得上去把青羊真人的紫氣金身安放好,就算得不到道藏秘笈,也不能半途而廢。」說著舉步進了塔門。

  青羊子和楊鉤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暗罵了秦征一句傻瓜,但還是跟在他的後頭。

  塔內果然也破舊不堪,蛛網蟻穴處處都是,第一層原有一些壁畫,也早變得斑駁不堪,又有十幾個歪歪斜斜的塑像,踏上階梯,呀呀作響,顯然塔梯也腐爛得厲害。第二層也是甚麼都沒有,只是天板中間垂懸著一條草繩,第三層中央則栽有一株盆栽,卻已枯萎,第四層頂心印著一個脫落的太極圖,第五層堆著些灰燼,第六層的角落裡掛著一個乾癟的葫蘆,秦征背著青羊子的紫氣金身,走到頂層,果見中間擺著一個木龕,約容一人,便恭恭敬敬地將青羊子的紫氣金身放了進去。

  楊鉤指著青羊子笑道:「牛鼻子,你倒也有福氣,遇到這麼個傻小子,若換了別人,誰來理你?」

  秦征見龕前擺著一個蒲團,便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之禮,他跪叩時楊鉤笑道:「阿征,你真拜他做師父啊,那都是一個死人了,又沒留下甚麼玄武秘笈,你拜他也沒用的。」

  言未畢,忽有七股紫氣從青羊子的七竅之中飄出,先是籠罩住了金身,跟著籠罩住了整個神龕,秦征跪在蒲團上似乎也起了感應,於是那股紫氣也飄蕩出一股來,縈繞住了蒲團,縈繞住了秦征!

  神龕之內,青羊子那枯槁的面容漸漸變得紅潤起來,眉舒須展,飄然若神,宛如活過來了一般!

  朱融、楊鉤見到這等異象都大吃一驚,瞪目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對紫氣金身進入神龕之後的變化,秦征也驚訝不已,吃驚之餘又生欣喜,知道自己的這一片誠心多半沒有白費。

  卻見紫氣金身忽然動了起來,左手中指及無名指內彎,大拇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指尖——朱融認出這是道家的「道指」——紫氣金身的右手卻作平托狀,跟著便有一股紫氣盤旋而上,在青羊子虛空的右手上方凝聚成一個七層寶塔形狀,朱融見了驚道:「玲瓏塔,玲瓏塔!這才是真正的七級玲瓏塔!『讀字洞』那卷手冊上所載的『雲笈七寶』原來真的有!」

  忽然青羊子的紫氣金身前憑空出現幾行字來,那些字如煙如氣,懸浮在半空,望上去恍如幻覺,秦征讀道:「當年吾與謝龍知呂諸君子依《山海圖》遺譜開闢桃花源,恨遭心魔離間生門戶之見,大功未成而一身獨退,使得桃源有缺,**不全,此事為余一生之憾。得我七寶者,須攜玲瓏塔至桃花源,以我金身,鎮其氣眼,了我心願。青羊子絕筆。」

  秦征看得心頭一震:「青羊子也與桃源有關?」

  楊鉤卻看不懂,問道:「這是甚麼意思啊。」

  朱融道:「好像是青羊子和幾個人開闢了一個叫桃花源的地方,事情還沒辦成他就與其他人鬧了矛盾,中途退出,臨死前後悔了,就想要得到這雲笈七寶的人帶著玲瓏塔連同他的紫氣金身,去鎮那個甚麼桃花源的氣眼。」

  楊鉤道:「啥?到手的寶貝再送出去?誰怎麼傻啊!別管他!」

  他這話才出口,神龕之內的紫氣忽化作一股氣浪逼盪開來,充斥滿整個空間!秦征、朱融、楊鉤都抵擋不住,從塔梯滾了下來,被逼出了這個空間,滾到了第六層。 本帖最後由 kelvin12354 於 2017-5-31 19:42 編輯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1 19:43
第二十八章 雲笈七寶

  這時第六層內的景象也已大變,角落裡那個乾癟的葫蘆不知為何竟變得徹體通紅,在這個道紅光的照耀下,三人都覺頭痛欲裂,隱隱有一股衝動就想叫嚷出自己的名字來——似乎把自己的名字叫出聲來後就能解脫這痛苦。

  秦征已是初窺心學門徑,一個感應便覺得那個紅色的葫蘆裡盤旋著某種奇異的靈場,而這種靈場顯然能夠對人的腦府神經造成極大的影響,那種脫口要喊出自己名字的衝動,正是本身元神將被那奇異靈場控制的徵兆。

  朱融彷彿想起了甚麼,驚呼道:「不好!這是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蘆!快逃!千萬別喊自己的名字!」趁著陣法還未全面發動,趕緊帶著兩個少年逃下了第五層,還沒走下階梯,三人都已入如烘爐之中,似乎多呆片刻也會被煉成灰燼!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但三人哪敢停步?又往下逃!

  人才離開第五層,已聞雷聲隱隱,好像這一層的寶塔裡頭充滿了雷電,楊鉤叫了一聲:「媽呀!」哪等朱融囑咐?又滾到第三層去了。

  那第三層卻彷彿沒甚麼危險,只是那盆盆栽已經長作青綠色,飄出陣陣青氣,看著青氣飄近,朱融以袖掩鼻叫道:「快下去!盆栽裡頭是神農木!這青氣有毒!」

  跑到第二層,之前那條草繩不見了,卻出現了一條火龍,察覺有人便衝了過來,張口噴出火焰要吞噬三人!朱融想起青羊子那本手冊的記載,驚叫道:「這是凝聚了雲笈派歷代宗師先天純陽之氣的火龍索!」

  秦征便想起沈莫懷所說將自身元精注入兵器中的法門,心想:「這火龍索怎麼自己會動?難道接受了雲笈派歷代祖師的先天真氣以後,這件神兵就能有生命了不成?」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他布開應言應像界,然後便發現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念力從上面傳來,這道火龍索顯然是接受了那念力的指令而行動,秦征心中若有所悟,還來不及細細思索,火龍索已經掃了過來,楊鉤將他一拉:「阿征你發甚麼楞!找死麼!」

  跳下底層時,楊鉤叫道:「這層又是甚麼……」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覺一股勁風襲來,楊鉤堪堪躲過,竟是一把長槍!

  秦征眼角一掃,只見這一層塔內那些歪歪斜斜的塑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個金甲神人!每人都拿著一件武器,卻是矛、錘、弓、弩、銃、鞭、鑭、劍、鏈、撾、斧、鉞、戈、戟、牌、棒、槍、扒!

  十八個金甲神人舞動著十八般兵器,卻也不是一擁而上,而是各守一處領地,楊鉤和秦征踏足處侵犯到了某處領地,便有一名金甲神人持兵器襲來,若在兩交界處,便有兩尊金甲神人來攻,若踏足三交界處,便有三尊來攻!每一個都是力大無窮,武藝精熟,比起青羊觀中的那八尊機關銅人,這十八個金甲神人顯然招數更為精妙,而且力量也更加強大。尤其讓人驚訝的是,道觀中那八尊銅人還有很明顯的機關人的特徵,行動之際會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這十八個金甲神人一眼望去卻彷彿是血肉之軀,攻防行動與人無異,真如道教傳說中的黃巾力士一般。

  朱融取出虎頭尺抵擋,掩護兩個少年,秦征要幫忙,楊鉤拉了他叫道:「快逃吧!別在這裡逞強!」

  兩人奔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便聽呼的一聲,朱融倒縱而出,跟著玲瓏塔的大門便砰的闔上了。

  三人跑開幾步,再看這七層玲瓏寶塔時,整座寶塔已非方纔的模樣:但見全塔上下都籠罩在一片霞光當中,鳥糞蛛網被罡風吹盡,塔尖一道紫氣直衝霄漢,與整個青牛谷的天地靈氣連成一體,又與先天峰上、青羊宮中的玄光井遙相呼應。

  朱融連叫:「厲害!厲害!」又道:「原來先前那些歪斜塑像、破爛草繩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氣金身放進去,這座寶塔才會去偽裝,現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機關算盡!若不是阿征心誠,真把他的屍體背了上去,誰想得到這座破塔藏著這麼大的秘密!」

  楊鉤道:「不過那些金甲神人怎麼會動呢?難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喚黃巾力士不成?」

  「嗯,應該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應該也是製作極為巧妙的機關人,靠著這玲瓏塔的力量發動。」猛地將楊鉤打了幾下,罵道:「都怪你,亂說話!一定是你剛才的話得罪了青羊子,結果引動了機關!」

  這幾下打得重了,楊鉤疼得左右閃避,一邊叫道:「他都死了,我怎麼知道一個死人居然還能聽到我們說的話。」

  朱融調息了一會,就要推門入塔,楊鉤叫道:「師父啊,你還進去幹甚麼?找打麼?」

  朱融哼了一聲說:「你懂甚麼!此塔每一層裡都布設有奇陣,也都藏有奇寶!只要破了奇陣,便能得到奇寶!甚至還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麼?」

  然而那兩道門卻似有萬鈞之重,無論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開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們得到了雲笈七寶,日後一定將玲瓏塔護送到桃花源,實現你的心願。此言若有不實,便遭五雷轟頂而死!」起身再推,卻仍然推不開塔門。

  楊鉤叫道:「咱們幫忙撞!」兩個少年便以肩頭猛撞塔門幫力,卻也不行。朱融又發出虎頭尺向大門擊去,卻哪裡傷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卻都勞而無功。看看日隱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冊通讀一遍,或許能找到開塔的竅門。」

  秦征道:「開門是一回事,開門之後如何破陣更是關鍵。」

  朱融道:「阿征說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調息養神,然後下山峰,越石樑,回到青羊宮中,胡亂弄了些東西填飽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冊以及「讀」字洞中所有藏書都找了出來,青羊子將那卷手冊反覆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書,一眨眼一個多月過去,卻還是甚麼線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這玲瓏塔和桃花源有關,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興許就能破解這玲瓏塔之謎。」

  朱融道:「對。」

  但「讀」字洞中卻連桃花源三字都沒發現。

  楊鉤最早撒手,每天吃飽了就優哉游哉,見秦征每日埋頭苦讀,朱融頭髮也白了幾十根,便笑話他二人說:「師父,阿征,你們也別忙活了,其實咱們佔著這洞天福地,享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嗎?何必這麼費盡心思?就算讓你們把寶物弄出來,又有甚麼用處?」

  朱融道:「回頭我們要是想到辦法取到了寶貝,你可別眼紅。」

  楊鉤笑道:「若你們拿到了,我又沒說不要——不過還是等你們拿到了再說吧。」

  朱融與秦征心裡牽掛著玲瓏塔的寶物與奧妙,自然就連田也不種了,楊鉤是個懶漢,更不能指望他了。這一日田地裡的青菜都吃完了,楊鉤正說不如且下山幹一票老千的營生,風鈴聲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邊一看,山谷外卻來了好多人:兩個太監模樣,兩個官員打扮,十餘名兵將,此外還有數十名挑夫——為首的卻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們來做甚麼?」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尋了一件道袍套上,對著鏡子照照,掛上一臉的天真無邪,楊鉤瞧見他這模樣,笑著撞了朱融一把:「師父你看,這小子絕對是我千門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輩子憋在這荒山野嶺種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興海的兒子,差不到哪裡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對著王皮叫道:「哎喲!又是你!你來幹什麼啊!」

  王皮看看山門無損,有些慚愧地道:「仙童請禮了。那日我們抵擋不住孫宗乙,兵敗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顏。如今見山門完好無損,才放心了些許。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聖旨,前來封賞青羊真人。」說著朝身後一指:那幾十個挑夫擔的卻都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以及精米、香油、道袍葉冠、名貴藥材諸物。

  秦征見他頭上綁著白條,一副戴孝的模樣,心中一動:「王猛莫非死了?」便嘟著嘴說:「哼!當日虧你們還誇下海口,說甚麼保我們青牛谷安靜無虞,誰知沒過多久你們便打了敗仗,放了那伙宗極門的傢伙上來吵吵鬧鬧,雖然最後我師父出手把姓孫的趕走,但主燈卻已被撞滅,那祈禳北斗陣之術卻也就破了,我師父因此難過了好幾天呢!」

  王皮聞言放聲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狀問:「你哭甚麼!」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與東海公當日敗走,還未回到長安,在路上就聽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時日,正是那晚祈禳陣破的第二天,我們當時雖不知山上情況,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術已經被宗極門破壞了。如今想來,卻是王皮護衛不力,以至家父命喪宗極門之手麼!」

  秦征聽了心下訝異:「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情!」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1 19:43
第二十九章 緣門

  原來當日王猛病死,苻堅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連日茶飯不思,不久苻陽和王皮回到長安,說起青牛谷之事,苻堅的一腔悲痛登時都轉為憤恨,指著東南大罵:「我只道奪我景略的乃是上蒼,不料卻是島夷從中作梗!」便要興兵南征,為王猛報仇。

  幸得宗室大臣、陽平公苻融等死命勸住,道:「王丞相臨終遺言道:『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沒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雖已去,言猶在耳,請陛下以社稷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靈憂慮難安。」

  群臣紛紛相勸,苻堅方勉強作罷。經此一事,「青羊子」雖然沒有救活王猛,但苻堅聽說他曾布下續命燈,雖然沒有成功,但也是被晉人干擾所致,深恨晉人之餘,卻對「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續命異術之人也該籠絡,以備將來不時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為天下道門領袖,召他入長安侍奉聖駕。

  秦征聽了這番緣由,卻道:「我師父不要甚麼冊封,也不去甚麼長安,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我們也不需要,你們回去吧。」

  王皮卻哪裡肯被他幾句話就打發走?說甚麼也要到山上親自拜見「青羊真人」後再說。

  秦征可不肯把青羊子已經逝世的消息輕易洩露,信口開河地道:「我師父因為祈禳一事,元氣大傷,得閉關三年,這段期間誰也不見。」

  王皮道:「那也請小仙童引見令師兄。」

  秦征被他纏得沒辦法,說:「那請等等,我先去問問我師兄。」

  上山來見朱融、楊鉤,楊鉤聽說緣由後罵秦征道:「阿征你怎麼自作主張!冊封要不要無所謂,但那些東西幹嘛不要!你等著,我下山去!」

  朱融聽說苻堅要封他做天下道門總領,也忍不住砰然心動,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堅要封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們在這裡靠著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瞞他們一瞞可以,若是到了長安,那裡藏龍臥虎、高手如雲,隨時會被拆穿,若被苻堅發現我們是假的,治我們個欺君之罪,那時別說榮華富貴,連腦袋也保不住了。」朱融這才罷了這念想。

  但楊鉤還是把王皮迎上山來,因秦征謊稱「青羊子」閉關,朱融便也只好迴避。這道觀王皮是第二次來了,這裡畢竟是青羊子親自設計的居處,門面雖小,靈氣卻甚深厚,一草一木的佈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細眼旁觀,暗暗點頭,不敢因道觀狹小就生輕視之意。

  三巡茶後,楊鉤代替「乃師」接了旨意,收了賞賜,卻回謝了苻堅的召見,道:「家師如今閉關,實在是去不得長安。」

  王皮也不勉強,卻一定要到青羊子閉關處隔門答謝,他說:「青羊真人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親自答謝,王皮身為人子,內心難安。」

  秦征心道:「他話說的好聽,其實未必沒有試探的意思,畢竟他兩次來都沒有親得青羊真人的接見。可是他要到閉關處隔門答謝,卻要引他去何處看?」心念一動,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瓏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兒子,見識一定不凡,說不定還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門路。」

  就嘴角一翹,說:「師父在玲瓏塔裡閉關呢,那裡豈是外人進去得的?」

  王皮道:「玲瓏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謝,還請兩位仙童成全。」

  楊鉤收了他那麼多禮物,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被他纏得久了,也只得答應,又道:「若要去玲瓏塔時,卻只王兄一人去的,其他人請在觀中稍候。」

  王皮道:「豈敢不從!」

  秦征這才在前引路,路上楊鉤與王皮閒聊,隨口問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時過了石樑,王皮輕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無障礙,到了玲瓏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覺全塔上下紫氣氤氳,仙霧迷濛,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諳風水之學,他相中的這座青牛谷乃八百里秦嶺神秀之所鍾,而這座玲瓏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牛谷靈氣之所聚。這時塔中玄機既已發動,以王皮的見識自然感應得到整座玲瓏塔蘊藏著強大的能量,再不敢懷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聲道:「末學王皮,謝過青羊真人祈禳大恩。」這幾句話卻不敢運起真氣傳出,乃是怕驚擾了青羊子閉關清修。

  秦征忽然指著塔門笑道:「你不是要見我師父嗎?有本事你就進去!嘿,我師父雖然現在正閉關,但就算沒有我們師兄弟倆攔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們雲笈派的這座七級玲瓏塔!」說著嘴角又是一翹,看來便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喜歡炫耀的少年。

  楊鉤眉頭一皺,不知他為何說這樣的話,王皮卻已經笑了笑道:「雲笈派玲瓏塔天下知名,小可怎會不知?又怎敢亂闖?且不說七層寶塔中的各種神妙機關,單單是這道『緣門』,小可怕就推它不開了。」

  秦征心頭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見識!」卻故作驚訝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緣門?」

  楊鉤這時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誘引王皮探消息了,連忙幫嘴,卻喝道:「師弟好生無禮!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學淵源,怎麼會連這點見識都沒有!」

  秦征卻哼了一聲說:「我不信!嗯,他也許就是誤打誤撞,叫對了名字而已!」指著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甚麼叫作緣門?若說得出道理來時,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謂緣門,乃是玄術中的一種機關門設置,設門者立下限制,必須有特定條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開此門。比如童子門,既設定必須純陽童子方能進入;又比如生辰門,便是得有特定時辰的人才能進入。」

  楊鉤聽到這裡連連點頭,讚道:「王大人果然博學。」指著玲瓏塔道:「話既說開,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門這座玲瓏塔卻是哪一種緣門,必須如何才能推開。」

  王皮上前端詳、推算了片刻,指著塔門的兩個羊角,說道:「若王某猜測不錯,則此門必須是特定之人,雙手緊握這門上兩個羊角方能推開,至於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學淺,卻推算不出來了。」

  楊鉤一聽大讚道:「厲害,厲害!王大人好學問!」瞪了秦征一眼說:「自今往後,才叫你知道甚麼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沒停留多久便走了。

  他走了以後朱融才從暗處出來,說道:「原來這是一道緣門,卻不知得甚麼樣的人才能推開,待我再到『讀』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沒有其它記載。」

  便要帶秦征去「讀」字洞翻書,卻左右找不到他,打開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見,楊鉤道:「這小子對進入玲瓏塔十分熱心,照往後天峰瞧瞧。」

  一照後天峰,果然見到秦征站在玲瓏塔前,沉腰扎馬,雙手握緊塔門羊角,正在使勁,朱融笑罵道:「這個癡兒!若這道緣門他推得開時,當日……」

  還沒說完,只見秦征身上隱隱有些微紫氣散出,與那塔門生了呼應,楊鉤急忙調近了看,果見塔門正一點點、一點點地被秦征給推開了。

  楊鉤啊了一聲說:「哎喲!沒想到與這塔門有緣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過青羊子的屍身,這多半就是進入玲瓏塔的關鍵,當日我們三人推塔門時他只是在旁邊助力,若早讓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門,說不定門早就開了,何必等這一個多月!」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匆匆朝後天峰趕去,楊鉤叫道:「這玲瓏塔的好處,見者有份,可別叫這小子給獨吞了!」

  但到了後天峰上,玲瓏塔前,大門卻早已關閉,任朱融楊鉤推撞呼喊,裡面也無半點反應,楊鉤怒道:「這臭小子沒良心!太沒良心!」

  朱融卻道:「這座玲瓏塔內部十分凶險,他獨個兒進去了,是福是禍卻也難說。」

  當時秦徵得到王皮的啟示,在玲瓏塔門前發了半天的呆,便試著凝神聚氣,抓住那兩個羊角推門,結果這門還真的讓他推開了。門內紫氣一股紫氣飄散出來,有如仙家雲霧,他又驚又喜,踏雲霧而入。

  這時的玲瓏塔基層,和他們被逼出來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層為十邊十角,與從外邊看到的園塔形狀不同,而且開闊寬廣,竟有十丈方圓,心裡吃了一驚:「從外面看時,這塔沒這麼大啊!難道這也是幻覺?」

  塔內除了煙霧繚繞之外,更有一種明黃色的光芒照耀著整個基層,光霧交替之中,秦征發現原本斑駁脫落的壁畫其線條也已變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剛剛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兩個圓圈,第一個圓圈直徑一丈,第二個圓圈直徑三丈,若以寶塔邊緣為最外圍的圓圈,則三個圓圈都以位於基層中心的那個蒲團為圓心。牆壁有十邊十角,除了大門這一面和梯子擋住的那一角之外,每邊每角前面又各漂浮著一顆蠶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黃光芒就是這十八顆夜明珠發出來的。夜明珠下,又各立著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張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徵入塔求法來了。」叫了兩遍,卻無響應,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於大門對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級,便聽許多洪亮的聲音齊聲喝道:「誰人闖陣!」

  噗的一聲,那十八顆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圍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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