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59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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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人間武庫,男,浙江 - 杭州,起點簽約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 → 都市生活

【內容簡介】:

  時光是一艘航船,有人喜歡把90年代初的那幾年,視為曾經那個純真年代的最後一程。歲月更迭中早已不再單純的江澈,逆流歸來,重啟1992,書寫一場終於可以被妥善安放的璀璨青春。

【其它作品】:穹頂之上

PS:★★★★★★ 《請勿代貼》 ★★★★★★ 本帖最後由 pontus 於 2019-4-18 10: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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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15
第一章 你手上全是王炸

  宿舍號應該是2#407,江澈還沒出門去驗證過,但是覺得應該不會記錯。

  用了半個晚上加一整個上午的時間,他現在其實已經很確定,自己回來了——準確的說,是重生了。

  只是因為事情實在太過不可思議,思緒難免還有些混亂和恍惚,就像面對一張刮開式的彩票,不敢一下揭到底。

  這是一個八人間,床位是上下鋪,正中間擺著拼在一起的幾張舊課桌。

  七名室友裡有五人在場,其中四個正在打“升級”,撲克牌甩得啪啪響,剩下一個端著白色的搪瓷杯,站在旁邊看著,不時指點幾句。

  “江澈,醒了沒?該起床吃午飯了啊。”

  室友鄭忻峰貼著滿臉的紙條,扭頭吹一下,撲啦啦,喊一句。

  進門右手邊的上鋪,江澈仍然裹著被子,對著牆,側身躺著。

  貼著張敏畫報的牆壁石灰脫落,有些斑駁,牆面上各色淩亂的字跡,有些是前輩們留下來的,也有一些,是江澈這兩年多時間裡寫上去的。

  他剛剛已經仔細找了兩遍了,依然沒找到那四個字——永失我愛。這是王朔1989年發表的一部小說的名字,幾年後,會被馮小剛拍成電影。

  1992年1月19號的晚上,十八歲的江澈會流著眼淚,矯情的在牆壁上寫下這四個字。

  當時年少稚嫩的他一度以為,當天宣告結束的那場初戀,就是自己一生的愛情。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那時的想法有多麼無知和可笑,可惜已經太晚了,這件事影響他做了一個決定,而那個決定,改變了他一生的方向……

  人生就是這樣,很多重大事情的源頭,往往在當時都並不起眼。而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其實在於性格成長的階段問題,我們很多人,都在性格尚未成熟的時候,就做了太過重要的決定。

  既然字還沒寫,那麼,那位叫做葉瓊蓁的女同學,就應該還是我談了兩年的女朋友……

  要不要坑一把?比如種進去一個,然後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不關我的事。

  想到坑人,江澈的腦子一下活泛了,坐起來,準備找室友問一下具體日期和時間。

  抬頭他才發現,原來宿舍門後面就掛著厚厚的一本撕頁日曆。

  【1992年1月17日,星期五】

  只剩兩天了?!江澈想著,看來得抓緊了。

  一名室友走過去,抬手“哧啦”撕下來兩頁,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嘀咕著:“兩天忘撕了,乍一看嚇我一跳,還以為曠了半天課。”

  【1992年1月19日,星期日】

  江澈整個人木了一下,喃喃道:“他媽的,就今天啊……剛重生就被甩。”

  是的,他今天會被甩,因為那位葉同學,已經確定留校了,而江澈沒有。

  “噗……怎麼了?躺一上午不吭聲,又這表情,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鄭忻峰手裡還捏著一把牌,滿是紙條的一張臉出現在床鋪邊上,仰著頭,吹著紙條,說著話。

  江澈一伸手,把他臉上的紙條全扯了下來……依稀熟悉,年輕的面龐,帶著九十年代的氣息。

  一切突然都真切了起來。

  “沒事,週末嘛,這就起了。”

  江澈笑了笑,開始穿衣服,先是白襯衣,然後毛衣是黑色的,上頭有兩道麻花式的花紋,褲子,印象中應該是他人生的第一條牛仔褲,存了幾個月的錢才買的,顏色有些泛白的那種。

  “沒事就好”,鄭忻峰扭身說,“你們都看到了啊,紙條不是我自己弄掉的。算了,都弄下來吧,打完這把也該吃飯了……對三,這把好幾個炸啊我先跟你們說。”

  江澈爬下床,穿上回力白球鞋,從掉漆的鐵皮熱水瓶裡倒出最後一點水,喝了。

  沒熱水了,乾脆他就沒帶洗臉盆,把毛巾掛在肩上,拿上牙杯,直接去了水房。

  已經是飯點,水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噗。”

  雙手捧著冰冷的自來水一次次撲在臉上,寒氣鑽進皮膚,讓人清醒、冷靜。

  江澈掛著一臉水珠走到一面用透明膠貼在牆上的鏡子前,抬頭,看了一眼。

  鏡子很破舊,不少地方刮花了,中間有一道斜著的裂痕,把他的整張臉分隔成了兩半。

  但是江澈依然清楚地看見了,自己十八歲的面龐,水珠滑過,乾淨、純粹,鼻樑高挺,皮膚白皙,就連眼睛都是透徹、清亮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很長。

  “很高興再見到你”,江澈對著鏡子裡的那張臉笑了笑,牙齒潔白,笑容燦爛,“現在,是1992年初。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這意味著,你的手上,全是王炸。”

  二十多年後會有一個姓雷的說:只要站在風口,豬都能飛起來。還會問你:are you ok?

  現在是90年代初,一個潮起變革的時代,遍地都是風口,只要你站上去,就能飛起來。

  確實有很多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在這個時代莫名其妙的起飛,當然,你最好不那麼豬,因為這個時代一樣埋葬了很多人,包括很多看起來應該成功的人。

  很多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多年後回望,總不免感慨,自己當時不明白,錯過了太多機會。

  然而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實一樣不明白,自己正身處一個怎樣的時代。

  我們很難,甚至根本沒辦法去定義一個時代的好與壞,因為它們往往是伴生的,就像事實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能被簡單的定義為好人或者壞人。

  有人後來喜歡把90年代初的這幾年,視為曾經那個純真年代的最後一程。

  有人後來懷念說:那時候你喜歡上一個人,不是因為他有房有車,而是因為那天下午,陽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襯衫。

  然而王小波說: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這就是這個時代,被分化、割裂的兩面,不同的人群,站在淳樸與混亂的兩邊。

  一邊是傳統工、農、小市民執守的世界;另一邊,是新興階層的江湖,那裡有遊蕩者、騙子、精英、英雄、梟雄和混蛋。

  曾經十八歲的江澈是稚嫩的,純真的,而今歸來的江澈,雖然有著一張同樣青春的面龐,但是其實早已經在歲月更迭喝生活洗練中,變得不再單純。

  “江澈,407的江澈,江澈在嗎?”

  這個年代能喊基本都靠喊,江澈突然聽見了她的聲音,葉瓊蓁亭亭玉立站在樓下,穿著白色夾克外套,梳著馬尾,仰頭向樓上張望著。

  江澈透過水房玻璃窗看了一眼,這一刻從她平靜自然的神態和舉止中,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她是來提分手的,而且理由那麼直接。

  他們是中專生,中專師範,所以,他們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

  很多後來的人並不瞭解,在這個國家曾有過這樣一個階段,中專生是非常非常牛的存在,尤其在農村和中小城市,一般階層,考上中專的難度和榮耀感,包括喜悅,都遠超過考上重點高中。

  江澈所屬的92畢業的這一批中專生,大概正好是這種現象的尾巴階段,而後情勢突然變化,急轉直下,這份曾經讓他們驕傲的中專文憑,會在後來的工作和生活中給他們帶來無比巨大的困擾。

  這輩子不能再吃這個虧,頂著中專文憑混一輩子了。還有,大學怎麼也得去見識下吧?

  樓下的喊聲還在繼續。

  江澈不急,先抽空粗略想了想考大學的問題,沒有頭緒,然後才在回宿舍放東西的路上,探過走廊護欄微笑回應了一句:“一會兒就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16
第二章 後來俗套的劇情

  江澈正往架子上擱東西的時候,鄭忻峰端著個搪瓷飯盆,拿鐵勺子敲打著,站在門口道:“你家那個好像在樓下叫你,聽見了吧?”

  你家那個,很有趣的一種稱呼方式,鄭忻峰作為江澈在臨州師範學校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並不那麼認同自己哥們的這位女朋友。

  原因是積極進取的葉瓊蓁有些瞧不起鄭忻峰這類有點疲懶、無賴的人,不喜歡江澈和他玩在一起。

  於是反過來,鄭忻峰也挺煩她的。

  江澈點了點頭說:“聽見了。”

  “那我就不等你一起吃飯了。”

  “別”,鄭忻峰剛往外走,江澈就在後面喊住他道,“幫我也打一份,一會兒我就去食堂找你。”

  說完他抬手,對著架子上差不多模樣的一排掉漆白色搪瓷飯盆遊移不定,只好問:

  “對了,哪個飯盆是我的?”

  “傻了吧你?自己飯盆都不認識。”鄭忻峰轉回來,從架上又抄起一副飯盆勺子,道:“怎麼,不和你家那個一起吃啊?正好飯點。”

  “她找我談事的。”江澈心說,一個飯盆,二十多年了,擱你你認識啊?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鄭忻峰出門就先往食堂去了。

  江澈對著二十多年不見的古舊校園望了一眼,怔了一下,印象中差不多到2002年初,它就被拆掉了,蓋起來了一個社區,後來二手均價超過6萬。

  葉瓊蓁走過來了,依然清麗的面龐,美麗的笑容。

  “一起走走吧,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上一次也是這樣的開場白,只是那時的江澈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到後來,很俗套。

  江澈點了點頭,兩個人保持著一個比過往戀愛時稍大些的距離,一起穿過宿舍區、食堂。

  這一刻回頭再看,其實這個被葉瓊蓁刻意拉開的距離就說明很多問題了,只是上一次的江澈,並未發現。

  一路上有不少目光掃過,有同學打招呼,笑著說:“小倆口這是又出去下館子啊?”

  這種時候,江澈會努力回想這位同學的名字,而葉瓊蓁會當作沒聽到,也不說話。

  在這個有的學校嚴管,有的學校表面嚴管,其實默許的時代,他們倆其實是同學和部分老師都知道的一對模範情侶。

  郎才女貌,反過來也成立。

  最近一兩個月關於他們兩個的消息:

  一、兩人都很有可能留校。

  二、他們都報了山區支教。

  這兩個消息傳出之後一度成為熱議話題:要麼一起留校,要麼一起去偏遠山區支教?

  好感人。這甚至讓他們倆成為了這個瓊瑤風行的時代,情比金堅的代表。

  因為這所學校的中專師範生,基本都是定向培養的,也就是說,畢業都要回家鄉教育局報導,分配農村學校完成相應年限的服務,否則工作就沒了。

  江澈和葉瓊蓁並不是同鄉,而且家鄉各在越江省南北兩頭的一個小縣城,相距甚遠。

  逃避畢業分離,定向分配的辦法有兩個:

  一起響應國家號召,先去落後省份,偏遠山區支教兩年,回來等待照顧性再分配;或者留校。

  兩人的成績和表現都不錯,都很有希望留校,雖然這年頭留校並不算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比起回去鄉下,無疑好了不知多少。

  這是前提,在這個前提下,他們又都報名了山區支教。

  江澈的名其實是葉瓊蓁幫著一起報的,她向來是一個很有主意的女孩,而江澈追求不多,一直算是被拖拉著,推著進步,習慣了聽她的。

  一直到報名支教的光榮榜貼出來那天,江澈才知道這事,也不敢跟家裡說。

  而葉瓊蓁告訴他,報名支教,其實是為了能在爭取留校名額的時候有加分……小道消息。

  這段故事具體到細節江澈都記得很清楚,不會忘記,因為它後來改變了很多東西,而且那一次,是江澈前世第一次為了他以為的“愛情”,傷心欲絕。

  扭頭看了看葉瓊蓁十八歲依然好看的側臉,江澈已經知道接下來的劇情,這一次他當然不會傷心,只是突然多了一份不一樣的思緒:

  重來一次,要不要去改變這件事?可是除了一點怨念,早已經沒有留戀了……改變了,然後呢?

  “怎麼了?”或是因為感覺到了江澈的目光,葉瓊蓁扭頭問了一句,神情淡定,她不會有太多糾結,因為她本就一直是一個對人生規劃清晰,理性的女人。

  “沒什麼”,江澈指了指身邊的小樹林和草叢,“有什麼事,不如就在這說吧,一會兒還吃飯呢。”

  葉瓊蓁笑了一下,指著前方說:“還是到人工湖邊吧,就差拐個彎了。”

  江澈想了想,終於還是點頭。

  當年的江澈並不知道,拐過那個彎,故事就再也無法回轉。而這一次,那個不知道的人,換成了葉瓊蓁。

  人工湖還算乾淨,冬日裡也沒有蚊蟲,落葉零零落落,偶爾隨風旋落幾葉,挺美的畫面。

  這是江澈前世沒有心情去注意到的。

  葉瓊蓁的父母並排坐在湖邊的一條長椅上,葉父穿了一身起毛球的灰色西裝,腋下夾著個黑色公事包,微有些胖,葉母穿著一件紅色大衣,中長髮,燙了頭,身材保持得很好,是個風韻猶存的時髦女人。

  “爸、媽,這是江澈。江澈,這是我爸媽。”葉瓊蓁很自然地走到父母身邊,轉向江澈。

  前世這一刻,我一定欣喜又緊張吧?江澈回想了一下,微笑道:“叔叔好,阿姨好。”

  葉父葉母點了點頭,這是雙方第一次見面,但是之前,江澈其實和他們在電話裡聊過天,當時聊的就是留校的事情,那時候葉父葉母對於女兒的感情似乎還挺支持的,還鼓勵兩人都好好爭取。

  “趕巧了,就乾脆見一下”,葉父開口沒有太多鋪墊,表情僵硬道,“我們倆這趟其實是為了蓁兒她留校的事情來的,昨天剛去見過你們校長。那個,已經定了,留校名單我都看見了……蓁兒的名字在上面,沒有你。”

  “嗯。”

  就“嗯”?江澈的平靜顯然出乎了對面一家三口的意料,三個都愣了愣。

  “年輕人嘛,別太灰心,其實到哪都一樣,都是為四化做貢獻。”葉母在旁接了一句,有些生硬,大概是之前準備好的詞,硬接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江澈燦爛的笑了笑。

  這一世不再那麼皆如所料,不再“配合”,江澈把葉家人前期的準備工作全給打亂了。

  一家三口面面相覷一會兒,終於還是葉父出面,直接來:

  “我們的意思呢,你和蓁兒的事,就算了。以後大家還是同學,至於其他,就別提了。這個時候你作為男人,好好想想怎麼不給她造成負面影響,才是對的。”

  江澈抬頭看著葉瓊蓁的眼睛,平靜道:“你的意思呢?”

  葉瓊蓁愣住了一下,不是因為猶豫,而是這個江澈突然讓她感覺有些陌生,包括他的反應,他的眼神,還有語氣、笑容……

  “太遠了。”最後她說了三個字,也不知道說的是距離,還是以後的境況差距。

  葉父在旁補充道:

  “就是這個理,你畢業回去鄉下,十年,二十年,你都調不到臨州來,知道伐?這是省會。”

  “現在不都提倡大家要實事求是,尊重現實嗎?現在的現實就是,你們以後不止不在一個地方,還不是一個層次了,一個鄉下小學老師,一個中專老師,還在省會……那談下去,或你硬要纏著我們蓁兒,有什麼意義?沒有意義的嘛。”

  “說句實在話,這件事,我們其實一早就是反對的。”

  一連三句,但是江澈沒有理會他,他看著葉瓊蓁,想了想,又問道:“不再等等看嗎?反正還有一個學期呢,也許很多事情都會有變化,包括我。”

  這一次是葉瓊蓁急切而堅決的搖頭:

  “學生處有兩位女老師懷孕待產,下個學期不能上班。所以,領導已經找我談過話了,我下個學期就要開始參與一些工作,開始轉換身份了。有些事情,領導說,怕影響不好。”

  “而且,江澈,耗下去真的沒意義了,明白嗎?咱們都理性點看問題好不好。”

  葉瓊蓁試著掌握局面,不知道為什麼,看不見江澈的不舍,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也是,我理解。我同意。”江澈心說這樣就好,說死了就好,這件事終於可以完全放下了。

  這一刻的葉瓊蓁,對於江澈超乎想像的淡定依然感覺怪異,又想了想,終於還是緩緩說道:

  “那……回去就不一起走了。對不起,江澈,我一定要留下,我不能去鄉下,也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不甘心人生就這樣,我還想有機會可以爭取公派出國呢。”

  想起來了,正是出國熱的年頭,葉瓊蓁的條件也不夠好,但確實一直在為此努力。

  所以,可以理解……只是這劇情,真俗套啊,以後電視電影要拍爛的。

  江澈點了點頭,轉過身,邁步向前走去。

  前世他從這裡離開是一個拐點,改變了人生的方向;這一次,大概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吧。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17
第三章 命運是一場泥石流

  腳步聲在江澈走出沒多遠後從身後傳來。

  江澈心頭微微一緊,前世好像沒這一出啊……不是吧,真要改主意了,怎麼辦?

  “江澈。”是葉瓊蓁的聲音,她在後面站住了。

  “嗯,還有事?”江澈沒有轉身。

  “你下個學期記得想辦法把支教報名那個弄掉……鬧也好,哪怕送禮送錢都好。學校現在都有支教指標的,這屆報的人不多,你不想辦法,托關係,就真要去了。”

  背著身,江澈點了點頭:“知道了。”

  “你別光應我,得放在心上”,葉瓊蓁似乎終於帶上了點情緒,“知道嗎?你的留校名額,就是被人靠關係擠掉的。很多事你沒背景,不盯著,不努力爭取,其實就是別人一句話的事。”

  她說的這件事,江澈前世後來隔了挺久,其實也有聽說,只是沒能改變什麼,當時也沒那個心思。

  而那次,葉瓊蓁並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把真相告訴他,因為從邏輯上來說,她自己,原本也有可能成為被擠掉的那個……

  所以,推斷一下,她其實應該早一步就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了,但是選擇不告訴江澈。

  意外的,想明白後的江澈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憤怒。算了,至少這次她追來說這番話,應該是由衷的,至於前塵事,舊情怨,也都算了吧。

  好歹一世重生,嶄新的開始,江澈不打算再計較太多,想回聲“謝謝”,了結這件事。

  “跟他說這個幹嘛?他有那能耐嗎?”葉父葉母追過來了,或因為擔心女兒的心意被動搖,在江澈開口前,葉父搶著指責道:“你管他呢,別人一句話能留校,他一句話,只能帶你去偏遠山區支教。”

  竟然押韻!

  這是……加戲了?前世可沒後面這段。江澈苦笑一下,心說明明是你女兒給我報的名。

  本不欲再多說什麼,但是心念突生,江澈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假設,開口道:

  “對了,葉同學,你有沒有假設過,如果換成現在是我留校,而你在支教名單上……你覺得事情會是什麼樣子?”

  他笑著這麼一問,葉父葉母聽著覺得是諷刺,更怕女兒被觸動,立即就急了,開始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現在說這種假設有什麼意思?蓁兒你千萬別聽啊,那根本就不可能……呐,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沒這個能耐,不信咱們以後看,看你能混成什麼樣。”

  “……這就不必了吧?還是各自安好就好。”江澈淡定地笑了笑。

  “其實不用想,我都知道,如果真的換過來,你一定會陪我去支教”,葉瓊蓁還停留在上個話題,語氣有些不對了,“你很好,很聰明,我都瞭解,可是你沒野心,沒手腕……懂嗎?如果有背景,有錢,日子平順,你這樣也好,可是,現在不是得奮鬥,得往前往上走嗎?”

  “有道理。”聽到這裡,江澈由衷道。

  “你不要那麼輕鬆!”葉瓊蓁突然一下就炸了,“知道嗎?我寧可看到你憑自己長得……好看,去找一個有錢有權人家的女兒,然後想辦法出國。那樣,我都會更看得起你,更相信你會成功。”

  突然就誇人……

  不過這話是不是撿的便宜話說?當初可是真有過這樣的女同學,我要是真的早一步那樣做了,會不會被懷恨在心,紮小人?

  這些暫且不去管……問題說好的純真年代的尾巴呢?

  也許在別人身上吧。

  前世沒有聽到葉瓊蓁說這些掏心窩的話,現在聽來,我這個初戀女友的思想,真的很超前,很進步啊!就是滿腦子出國……這執念!!!可惜啊,讀了中專,也算被耽誤了。

  “呃,你說得挺對的,但是我想,沒准不需要,沒准,我自己就能行。”

  江澈可不是回來90年代初找一個擁有2017年通俗思維的妹子來的,連怨恨都選擇放下了,他不打算跟這位葉同學再有什麼糾纏。

  “最後一個問題”,江澈認真道,“畢竟還有半年要呆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問一下,萬一要是你後悔了,怎麼辦?”

  “……,我不會。”葉瓊蓁目光堅定,像是為了給自己信心,字字用力說:“絕對不會。”

  “那就好。”

  江澈走了,看起來平靜而且輕鬆。

  葉瓊蓁就那麼站著,看著那個背影,心裡感覺有些莫名,就好像,她一直並不真的認識江澈,自己的男朋友——“前”。

  會後悔麼?她突然想到。

  不,不會的。

  ……

  ……

  匆匆回到食堂,還好,飯菜還沒涼,就是條件實在差了些。

  得趕緊想辦法吃好啊,江澈想著。

  午飯後也沒什麼娛樂活動,被拖著在宿舍修了一下午的長城(打麻將),江澈因為習慣了後來南關省的麻將規則,詐胡兩回。

  畢竟他前世後來在那裡呆了七年。

  是的,前世的後來,有因為名單確定,現實無奈的原因,有灰心喪氣的成分,也有逃避和賭氣的成分,甚至還帶有一種很幼稚的“這樣你們滿意了吧”的無知,總之,江澈真的去支教了。

  南關省,曲瀾市,峽元縣,下彎鄉,茶寮村。

  一個坐完火車、汽車、拖拉機加上牛車,還要再徒步一個多小時的偏遠山村,江澈去的那年,村裡剛靠著扶貧專項專案通上電。

  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結果還是留下了,慢慢適應,慢慢建立感情,然後是在他支教生涯的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一個暴雨的夜,村子遭遇了一場特大泥石流。

  那場災難最後,一共五戶人家的九個孩子成了孤兒。此外還有一些傷亡。

  其實那個雨夜江澈也被壓住了雙腿,是十幾號村民們不顧山體再次滑坡的危險,當場回頭,硬是靠雙手將他挖了出來,背到安全地帶。

  於是就離不開了,兩年服務期滿後,江澈又留了五年。

  期間一年回家兩次,呆的時間都不長,不多的一點工資,竭力省下來些許,寄給父母,他們又都寄回來。

  一直到那九個孤兒都考上初中,離開村莊,江澈才跟著離開。

  去時九二,歸來九九,一無所有,25歲的江澈終於回到故鄉,東部沿海發達省份越江省,水昌市。

  七年,他錯過的不單是時間和已經被人憑關係占了的再分配名額,更重要的,還是世紀末社會快速變遷的那個關鍵時段。

  回來後的江澈像是部分脫離了時代的人,很多事情他知道,但是缺乏親身體驗和思維方式上的跟進,於是單是學習和適應,就花了很大的工夫。

  後來的十多年,靠著還算不錯的腦子,七年磨礪的堅韌,他過得還行,只是一路做什麼都變得有些趕,有些來不及,也因此留下了許多遺憾——畢竟是遲到了那麼久啊。

  那些年,奔波勞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也偶爾會想:

  要是沒有錯過那七年,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完全不同,或其實可以比較完美?

  “老天爺像是特意要把一切都補償給我。那麼,這一世,還去嗎?”

  “至少那場災難,我得阻止吧。哪怕換一種方式,那個地方,那些人,那份情,我得還。”

  “還有……”

  “那考大學的事怎麼辦?”

  “其實就算現在讓我去考,我也考不了吧,都忘得差不多了。下個學期再努力估計都不夠,至少得花一年拼命去學。”

  “那就乾脆去一年?一邊把事辦了,一邊安靜地好好專注用功。”

  “真要去一年,還得保證不浪費時間,錯過機會,是不是意味著從現在開始,我就得抓緊時間做些什麼了?接下來的半年,會無比珍貴和重要。”

  “做什麼好呢?”

  幾個一起“修長城”的室友終於看不下去了……

  “哎,江澈,你手上捏那張南風到底打不打?”

  “就是,不會是南關省的規則,南風必須捏手裡十分鐘才能打吧?”

  “這小子就是詐胡,然後硬掰,說的好像他真去南關省待過似的。”

  思緒被打斷了,江澈拿牌磕了下額頭,笑著道:“好吧,南風。會去的。”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22
第四章 我得先上牌桌

  這天晚飯後,室友們突然都開始精心打扮起來。

  澡堂排不上,熱水不夠,就是忍著寒冷也要把頭洗了,再狠些的還要洗澡,一咬牙一閉眼,就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匆忙打上香皂一通搓,再來兩盆水沖乾淨泡沫,然後頭皮發麻,一路鬼哭狼嚎著沖回宿舍。

  平日裡他們也許很邋遢。

  但是淩亂的箱子裡一定會有一整套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服,上頭帶著皂角和陽光的清香,從襪子、內褲到襯衫、毛衣、外套,整齊疊放,備在那裡一個星期,為的就是這一天。

  一般一樣備著的還會有一雙皮鞋,沒有皮鞋的,至少也會有一雙乾淨不臭的鞋子。

  穿好衣服,再輪流拿起桌上的兩面帶塑膠殼的圓鏡子,鏡子外殼通常是大紅色或綠色,背面會有一張顏色過深的女明星招貼畫。

  把鏡子支好,梳子抵著頭皮,一條直線往上推到頂,再兩手一分,髮型就出來了。

  一般三七或四六分的多,偶爾也有中分的,但是其實不好駕馭,臉型、氣質如果跟不上,很容易給人漢奸的感覺。

  江澈兩手抱在胸前,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一群人忙碌準備,像是要去集體相親。

  “怎麼,你不去啊?”一名室友雙手舉著,用力按住兩邊頭髮,固定髮型,扭頭看著江澈問了一句。

  “去……什麼?”

  “隔壁醫護學校今晚舞會啊,你忘了?”室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江澈。

  江澈想起來了,對啊,這個年代的大學、中專,一般週末都是會有舞會的,男生、女生,甚至老師,大家一起學交際舞,有的學校還會有比賽。

  相比後來電腦、手機時代的大學生活,這也許可以算是這個年代少有的值得被羡慕的一件事,不必挖空心思去搭訕,不必難以啟齒,男女同學之間有正常管道去進行“曖昧”接觸……從語言到肢體。

  多少校園愛情,多少心動曖昧,都在這輕快的步點和柔和的推拉中,自然而然的萌發。

  臨州師範學校旁邊有一所醫護學校,她們也辦舞會,但是缺男生。可想而知,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室友中有人早已經有了熟悉的舞伴,有的還在打遊擊,總之都當作頭等大事,每週期待著。

  江澈想起來鄭忻峰的舞似乎跳得很好,在附近幾所學校之間都很有名氣,這年頭通常一個舞跳得好的男生,又是在男少女多的學校,會很有“殺傷力”,像是被女生爭搶這種事,後來的男孩們大概很難遇到。

  另外你要是霹靂舞跳得好,紮上紅色頭帶吧,奢侈點再來一副半指皮手套,你就是校園明星了。

  以週末舞會為代表,這個年代的校園集體活動通常很多,而後來,伴隨著通訊的發達,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反而變少了,孤獨成了定式。

  “週末舞會嗎?”

  江澈心裡倒是很想去重溫一下,但是想了想,還是過些時候吧,現在什麼舞步、熟人,相隔太久,自己好像都已經忘記了,去了容易露馬腳。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推脫不去。

  ……

  ……

  室友們都走後,宿舍裡就剩了江澈一個人。

  在鄭忻峰的床鋪上翻了翻,翻出來一盒“雙葉”,江澈拿一根點了,倚在窗口往外看。

  城市還沒有太多裝飾性的燈光,校園裡的路燈也是昏黃的,朦朧寥廓,煙吞進肺裡,沁出一絲涼,吐出來,眼前一層薄霧。

  “1992年……1992年初。”他嘴裡嘀咕了兩句,陷入回憶,或者說開始竭力搜索記憶。

  江澈前世錯過的七年其實並不缺乏記憶,恰恰因為當時錯過了,他後來像是一個學生,很認真細緻地整理和瞭解過這七年中發生的事情。

  至不濟,就憑他後來愛看《我愛我家》,也能記下來不少事情。

  【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這句話從80年代一直流傳下來,其實很能說明問題。

  這個時候,一般中小城市買一套房也就兩三萬塊錢。

  從收入的角度來說,排除深圳,排除爆發人群和特殊高薪崗位,首先做小生意的賺錢最多,其次農民工收入不算低,甚至高於部分事業單位,比如教師,這時候普通大學老師的工資也就兩百左右,和一般效益好點的工廠工人差不太多,大概還低點,之後才是體制內的公務人員,他們的工資多數還在幾十塊和一百多些的區間內徘徊,總之很多後來令人羡慕的職業,現階段其實都不吃香。

  與此同時,一部大哥大兩萬不夠,好點的彩電、空調等也都是近萬的價格,這並不說明多數人富裕了,只說明生產力低下,以及暴發戶出現,拜金和炫富的時代初步來臨。

  而接下來的幾年,不管是工資還是衣、食、住、行,每年都會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變化,甚至同一年的年頭、年中、年尾,都完全不同樣。

  江澈把煙滅了:“所以,穩定是最不應該考慮的,這時候就連體制內的人都正在往外跑吧?俗稱下海。”

  1992年,12萬公務人員辭職下海,1000多萬公務人員停薪留職,這群人中的佼佼者,就是改革開放後三個著名的企業家群體中的“92派”,其中以萬通系最為著名,包括馮論、王弓權、潘十屹、易小地等,這一年,他們從hn開始發跡。

  可是他們玩的,我現在玩不了,至少馮論多少年前就已經混過中央黨校了,跟牟其重也混過,義父更在建國初期就已經是正師級……那我能玩什麼?

  沿著這條線想下去,線索慢慢清晰,江澈乾脆返身找了紙和筆,一邊思考,一邊記錄:

  【從安全的角度,最理想也最適合我的發展路線應該是投機和投資,做隱形富豪。先依靠投機獲得暴利,滾起雪球,然後投資我所瞭解的行業和國內外企業,奠定一生的,相對穩定的財富基礎。】

  【做地產相關,比如舊城改造,或做新實體製造業,侵吞國企,鑽價格雙軌制的空子,這些都是目前最賺錢的事,但是至少眼下都不是我能玩的,沒關係背景,沒錢,就算有錢暫時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手腕去確保不被洪流反噬。尤其後兩者,最好不要輕易趟進去。】

  【珍惜上天給的機會,同時要注意,別因此變成一部機器。】

  【正是變革最迅速的階段,所以眼下時間其實很緊迫,為了不錯過接下來幾年那些個關鍵機會,我必須趁這兩三年,趕快擁有足夠多的財富。】

  【去支教的一年,必須有持續穩定的暴利收益產業扔在那裡,而且需要可以控制的人。爸媽?不適合。】

  【這樣算起來,接下來的半年真的無比關鍵。快錢,我需要快錢,而且是很大一筆。】

  寫到這裡,江澈冷靜下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梳理了一遍,畫面出現在眼前:

  牌局就要開始了,桌面放著幾副牌。

  江澈很清楚,自己只要坐上去,就能抓到滿手的王炸。

  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必須先從一無所有走到手握足夠進場的籌碼,越多越好——這樣,他才能坐上牌桌,不錯過那些王炸。

  【歸根到底,我眼下急切需要一筆暴利。】

  寫完這一句,江澈起身又點了一根煙,順便把那張紙撕下來,點了,燒成灰。

  未來也許很多變數,但至少現在,他抬頭可以看清楚眼前的路,可以努力走好這第一步。

  ……

  ……

  鄭忻峰等一干室友晚上舞會還沒結束就提前回來了,因為擔心江澈。

  今晚的舞會,葉瓊蓁也去了,和學校學生處的一些年輕老師一起,她已經在區隔身份了,而且似乎有意的,在散播和澄清她和江澈之間現在的關係。

  至少,鄭忻峰等人很快就在舞場裡聽到議論,葉瓊蓁和江澈,已經沒關係了。

  於是,他們匆忙趕回來。

  “什麼情況啊?一點聲音沒有。”

  “好像睡著了。”

  “不會是自殺了吧?”

  “……有呼吸。”

  “再看看,有沒有哭過?”

  “喝酒了沒?”

  “都沒有,睡得很安穩。”

  “……這小子心真大啊!”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27
第五章 九二發財證

  早上室友們還在睡覺,江澈抱著一台破舊收音機在寢室樓下的空地上,不斷調轉著頻率。

  股票,他在找股票相關的資訊。

  前世的江澈和大多數人一樣,對股票聽說的多,真正參與的少,尤其是早期的股票市場,多數人都錯過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像所有人一樣,在後來知道幾個大的起伏,幾隻奇跡性質的股票。

  【1992年的股票市場,大概可以被認為是這個國家第一次批量製造百萬富翁。】

  這句話是江澈昨晚回憶起來的,不算真切,但是應該差不遠,這個時代的百萬是什麼概念?

  九十年代初的這兩年,“萬元戶”這個概念雖然已經遠不如80年代值錢,十萬、百萬元戶的說法也出來了,但是這個詞本身依然存在,對於普通民眾而言,依然是富裕的象徵。

  後來曾有北師大的教授發表學術研究報告,認為綜合各種因素,包括m2、物價、社會地位等等,1986年的“萬元戶”,大致相當於2016年擁有255萬。

  現在是1992年1月,江澈想了想,雖然肯定沒那麼誇張了,三四十萬應該還是值的。

  那麼這時候的百萬……

  大款,超級大款……暴利,絕對的暴利。

  問題江澈只聽說過這時候的股票買了就賺,卻不知道具體怎樣操作,還有,需要多少資金,所以他準備瞭解一下。

  “吱吱吱,嘶……”

  頻率噪音一直響,江澈凝神仔細傾聽,間斷著,聽到了幾個詞:

  【盛海……股票認購證……1月19日……30元……發售……憑證……搖號認購新發行股票……】

  突然,江澈腦海裡“嗡”了一下,彈出來一個名詞:

  【九二發財證】

  就是它了吧?

  不管現在股票市場需要怎麼操作,這個股票認購證,總是沒錯的。1月19日開始發售,那什麼時候截止?估計不會太久。

  今天幾號了?

  1月20號。

  江澈現在終於知道自己前世被甩那天,其實發生了比被甩更重要的事,九二發財證發行。

  也終於知道了,在自己曾經模擬瓊瑤劇男主,傷春悲秋,痛苦哀愁的那段日子,都錯過了什麼……

  他錯過了時代給予的機會。一個特殊的,哪怕在這個遍地機會的時代,依然堪稱彌足珍貴的,短平快崛起的機會。

  投資少、週期短、見效快、效益高……對於一個需要白手起家的人來說,這樣的機會太適合,也太難得。

  所以,這一次絕不能再錯過了,30塊一本,便宜……

  不對,是好貴,想想這時候的工資。

  而且真正發大財的那批人,肯定不是靠著一本兩本百十來本認購證發的。

  “憑證……搖號認購新股”,新股意味著一級市場,轉手扔進二級市場就能賺錢,根本無須擔心股市波動,所以,認購證要多買,越多越好。

  錢,哪裡去弄錢?

  江澈摸了摸口袋,62塊7毛,從學生角度不算窮了,問題遠遠不夠。

  借嗎?

  那群室友、朋友大多比我還窮,至於前世後來認識的那些人,倒是有一兩個有可能現在就混得不錯的,問題現在找他們借錢?別說能不能找著了,找著了也得被打出來。

  只能算計到爹媽頭上了。

  江澈家裡在這個時代不能算窮,雖說是在小縣城,但是媽媽一直在集體廠上班,爸爸前些年還和人合夥做過點小生意,攢了點錢……

  6000塊,江澈想起來了,就是這一年,爸媽把全部積蓄6000塊入股給了一個表姐夫,說是準備辦個小傢俱廠,結果他拿去賭,一夜之間全部輸光。

  怎麼弄到那6000塊?

  後世重生小說裡,四五歲的孩子就能讓爸媽拿出所有血汗錢按他說的去做,十二三歲就能跟局長、市長侃侃而談,指點江山,出謀劃策……

  江澈不會這麼幼稚,他很清楚,這個時代安分守己的觀念依然普遍,一直勤懇的爸媽和同時代絕大多數普通民眾一樣,並不相信股票市場的神話,並不認可這種投機行為,正因為資訊不發達,對新生事物瞭解得少,所以他們恐懼,選擇不觸碰。

  同時,也正因為絕大多數人的恐懼和不瞭解,老實和膽怯,才會有少數人的財富神話。這其實是這個年代所有財富神話的基礎——嘗新,放膽,走在別人前面。

  拿走爸媽大半輩子辛辛苦苦存下來的全部積蓄——這不容易。

  儘管江澈從小一直很聽話,一直成績很好,但是他仍然不認為自己有把握去說服爸媽,讓他們把辛苦積攢的全部積蓄交給他去“賺錢”。

  就算有八成機會,他也不敢直接坦白,因為這樣一旦被否決,錢就肯定拿不到了,再撒謊都來不及。

  必須想一個他們絕對會把錢給我的辦法……乾脆,直接就撒謊,用“騙”的。

  這很難,又不難,因為江澈太瞭解自己的爸媽了,他們對他的愛,無以復加。

  “對不起,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兒子只能這麼辦了。”

  拿定主意,江澈用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搖醒鄭忻峰,一邊往書包裡塞各種東西,一邊問道:“咱們還剩幾科考試,什麼時候?”

  鄭忻峰迷迷糊糊道:“你怎麼回事啊,這都不記得……就一科了啊,數學,後天。”

  數學?就算現在讓我去考,我也及格不了,還要等後天,這一來一回,再趕去盛海,還不知道搶購是什麼場面……

  來不及了,江澈果斷道:“到時候幫忙跟老師說一下,我病了,病得快死了,申請下學期補考。”

  “哦……啊?你去哪?”

  “哎,你走了,我考試抄誰的去啊?”

  鄭忻峰終於清醒了,看著江澈頭也不回的沖出宿舍,喊也喊不住,他愣了一會兒,明白了,歎息一聲,無奈搖頭道:

  “表面裝著沒事……原來傷得這麼重。葉瓊蓁,哥們跟你沒完。”

  ……

  ……

  這時候的公交站牌旁邊還沒有雨棚,只有兩根水泥柱子立著,上頭澆了個伸展的小平臺,像傘一樣撐開。

  人不多,趁著公車還沒來,江澈仔細研究了一下站牌,確認自己記憶中去往火車站的那路車沒有錯。

  轉身的時候,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腳下踉蹌連退好幾步,一直到他伸手扶住站牌才堪堪停住——好大的力氣。

  足有一米八幾的個子,哪怕是在冬天的衣服下,依然能看出一身的橫肉。

  江澈看向對方的時候,旁邊有幾個人在偷偷沖他使眼色,示意他別惹那個人。

  實際江澈也沒準備去惹唐連招,這傢伙實在太有名了,甚至鄭忻峰還差點被他群毆過,所以江澈其實還記得他。

  唐連招是江澈中專這三年,附近幾條街最“彪悍”的一群,大概四十幾個十七八歲小混混的頭。

  說他們是小混混的原因在於,這群人在唐連招的帶領下,除了好勇鬥狠,喜歡閑晃蕩,還不像真在走灰黑色路線的那撥人那樣,一切向錢看,有目標的混。

  這個時代包工程,做娛樂,甚至包括開錄影廳,賣盜版,其實真的有很多可以被視為“混混”的人發起來了,甚至有的後來成了“大亨”。

  但是唐連招不在此列,他就是為了“威”而已。

  印象中這個“小霸王”好像只有一個姐姐可以管得了他,所以附近的人,包括幾個學校的學生,一旦挨了欺負,就會去找他姐姐告狀,然後,他就會被一頓胖揍。

  江澈記得自己好像見過那個場景,姐姐一邊代弟弟道歉,一邊淚眼汪汪,一下下打在弟弟身上,而混混弟弟只顧抱頭一直認錯,不敢頂一句嘴。

  沒錯,江澈很確定自己的記憶,因為唐連招的姐姐,其實比他更有名,市紡織二廠的廠花,唐玥。

  江澈想起來了,自己中專一年級,和葉瓊蓁戀愛之前的那段時間,也曾經有幾次在放學後跟一群師兄師弟一起,坐在圍牆外的石牆上,等著市紡織二廠的女工們下班。

  在這個年代,國企的普通工人,包括紡織女工們,社會地位其實一點也不低,至少不比江澈這些學生低,很多中專生甚至大學生畢業了,一樣以進國企為目標。

  然後應該就是現在眼前的這條路上,每當夕陽西下,一地金輝的時候,會有數百名穿著深藍色滌卡布工作服的紡織廠女工背著各色小包,帶著滿臉的自豪,成群結隊走出工廠大門,再昂首走過街道。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遊行,或者街道其實是一座大型t台。

  男生們總是看得眼花繚亂,但是只要身材高挑,長髮及腰的唐玥一出現,立即就會佔據所有人視線裡,引起來一陣陣的低聲議論和幾聲大膽的口哨。

  然後她會低下頭,躲在朋友們中間,加快步伐。

  這種情況一直到後來有幾個膽大去搭話的挨了唐連招的揍,才有所改變。

  記憶中似乎確實挺漂亮,而且氣質清新、溫婉。

  至於具體相貌,江澈一下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很多年後有一回在網上看到左小青年輕時候的照片,他一度驚詫:

  “這演員和我中專時代見過那個紡織廠廠花,好像。”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32
第六章 我在學校闖禍了

  長得很像客車版沙漠越野車的大鐵殼公車帶著“咣當”聲緩緩進站。

  一道深藍色的窈窕身影在不遠處出現——江澈不必再努力搜索記憶了。

  “大招。”

  很好聽的聲音,而大招,應該就是唐連招了,這個綽號很有趣,會從電子遊戲廳的時代一直火爆到網路時代。

  “大招,你等等姐,停下,你先聽姐說。”

  聲音變得急切甚至驚惶,唐玥一邊跑,一邊喊,結成了辮子的一叢長髮在她身後跳躍著。

  人近了。

  小翻領,五道扣,雙胸兜,倆斜插口袋,二指寬夾克收口底邊,深藍色的紡織廠工作服並不那麼時髦,但是乾淨而且合身,褲子以後世的標準有些偏肥大了,鞋也不那麼配套……

  但是都沒關係,因為一切就是那麼的合契,從感覺到氣質。

  江澈很確定,自己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沒見過另一個人能把這樣一身普通的工作服穿出像唐玥身上的感覺,她帶著純真年代樸實的印記,又那麼清新和美好。

  可惜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多看,江澈背著包匆忙上車,在靠窗的位置鐵椅子上坐下來。

  售票員阿姨過來“撕了票”。

  唐連招也上來了,售票員阿姨沒敢過去,當沒看到。

  司機還在扭頭觀望有沒有後上的人。

  “哐。”

  唐連招一條手臂猛地在車門上來的鐵杆子上敲了一下,發出鐵器碰撞的聲音……所以,這小子袖子裡藏著刀?

  他要去幹什麼?

  “開車,快……”

  沒等唐連招吼出下一句,司機匆忙發動汽車,整車人一起打了個晃,向前沖去。

  “大招……大招你下來,姐求你了,大招。”那道藍色的身影在車子後方追趕。

  “噗。”

  她摔倒了,整個人撲在路邊。

  唐連招看見,臉色馬上變了。

  “哐。”

  又一聲。

  “停車。我叫你停車,他媽的沒看見我姐摔倒了嗎?”

  司機老實把車停下,唐連招兩步跳下車,將唐玥扶起,有些怯道:“姐,你沒事吧?”

  江澈隔著車窗,看見唐玥一邊爬起來,一邊用破皮流血的雙手緊緊扯住了弟弟的衣袖,然後一邊哭,一邊說著什麼……

  “走,大招,跟姐回去。”

  “我不,我得去弄死他。”

  “下崗的又不止姐一個,這是回應國家政策。再說不是還沒定嗎?只是說有這麼個事情,讓停工回家等消息。”

  “狗屁,本來那個名單上根本沒有你,你還是先進呢,我都找人打聽過了……那老小子就是故意拿這個逼你。他還敢打你的主意,我今個非弄死他不可。”

  “……那你弄死他了,坐牢,槍斃……以後咱家就剩姐一個人,我怎麼辦?你放心?”

  “我……”

  “聽話,跟姐回去,飯碗沒了……總,總會有別的活路的。大不了,咱們借點錢,姐學她們那樣,開個裁縫鋪。姐有手藝,咱們餓不死的。”

  江澈坐在窗邊,斷斷續續地聽見了姐弟倆的對話。

  原來是要下崗了,92年,這是第一批吧,也算先驅了,難免更為驚惶和難以接受一些,而且似乎其中還有些貓膩。

  但是在這個時代,這本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現在還只是浪花,接下來,浪潮會越來越洶湧。

  九二年只是一個起點,接下來的整個九十年代,多少眼淚,多少動盪,多少個家庭的陣痛和困境……在歷史滾動的車輪面前,都不可避免。

  沒有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通常很難理解,這些年的下崗潮,曾經造成多大的絕望和無助。

  突然間,鐵飯碗沒了,生活來源沒有了,國家從原來管你的一切,到一下徹底不要你了,不管你了,在這個時代,曾經被榮耀和幸福感包圍的工人們一時間根本無法想通,無法接受。

  相對而言,南方的情況其實還好,至於北方和西南的那些工業省份,感覺真就像是天突然塌下來了,以至於後來,當黃泓在99年春晚上輕鬆愉快地喊出那句【人民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多少個家庭,憋屈鬱悶到吃不下年夜飯。

  江澈突然想到,老媽好像也快從縣裡唯一的集體廠下崗了,應該就是明年,印象中她還因此在家哭了好幾天。

  “看什麼看?滾,都給我滾遠點,再看老子弄死你們。”

  乍響的聲音打斷了江澈的思緒,唐連招扶著姐姐扭頭吼了一聲,圍觀的人群慌亂散去。

  “還有你……開車啊!老子都下車了,你還停這裡幹嘛,看戲啊?”

  “誰,誰看了,我這不是怕你個祖宗還要上嗎。”司機小聲嘀咕一聲,再次發動汽車。

  唐玥手上用力掙了掙弟弟的衣袖,面色慚愧的轉過頭看向公車上的人,小聲的點頭致歉,聽不清楚,但是能看見。

  就這樣隔著一道車窗,她的臉從江澈的眼前緩緩滑過。

  那是一張能將幾乎每個男人瞬間帶回純真時代的臉龐,精緻、純粹,帶著後來很難尋覓的寧靜氣息。

  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淚痕,一雙眼睛是透澈的,眼神裡藏著不安,因為淚水不時溢出來,更變得生動而惹人心疼。

  這一刻江澈才真正理解了兩個他曾以為熟悉的成語,一個叫梨花帶雨,一個叫楚楚可憐。

  如果再加一個,大概應該選明淨動人。

  “謝謝,純真年代。”

  心情莫名的變好,江澈自己個兒小聲嘀咕了一聲,嘴角不自覺的微笑。

  兩個人的目光隔著車窗對上了,只是一刹,唐玥看一眼,就慌亂轉過頭去。

  車行漸遠。

  江澈一路欣賞著這座城市“曾經”的景象,淩亂的街道,有高樓,也還有成片的瓦房和灰色的舊洋樓,甚至遠一些,還能模糊看見農田和荒地的模樣。

  未來的十幾年間,一切都將變樣,這裡,會是一座不斷趨近千萬人口的現代化大都市。

  唐玥具有時代氣息的臉龐再次浮現在腦海裡,江澈突然有些模糊的印象,記得後來好像聽過幾句關於廠花姐弟的傳聞,他們似乎出了什麼事,一度被街頭巷尾的議論……

  但是當時沒聽太真切,而且畢竟時隔二十多年,江澈凝神想了一會兒,實在記不清了。

  ……

  ……

  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

  這是一句後來人盡皆知的歌詞,其實在江澈的認識和理解中,相比78年,92年才是改革開放進程中更為關鍵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明確了市場經濟的地位。

  從此開始的每一年,工作、生活、金錢、物質,甚至人們的思想和觀念,都將以最迅猛的姿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是這一年綠皮火車還沒提速,而且習慣性的晚點了。

  在火車晚點近一個小時後,江澈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高鐵時代從臨州市到水昌市是兩個小時車程,但這是1992年,江澈在擁擠、嘈雜、散發異味的火車車廂裡晃了足足六個小時,才到地級市水昌市。

  而後,他還得從水昌市轉車,再坐三個小時客車,才能回到家鄉泉n縣。

  汽車到站已經是夜裡九點,四下裡燈光昏暗,這時候的車站還不在城郊,但是江澈的家在城郊,一棟的兩層半的小樓,後來值不少錢。

  這年頭小縣城還沒有什麼計程車,好在也不大,江澈一路“昨日重現”,徒步回家。

  “爸、媽。”

  站在門口,喊出這一聲的時候,江澈眼眶酸澀,但又忍不住嘴角上翹,是因為開心的。

  眼前是他重新年輕回來的父母,真的,好年輕啊,這一頭烏黑油亮的頭髮,這挺直的腰板,這……手勁。

  江媽攥著江澈的胳膊一把把他撇到一旁,探著頭直往遠處看。

  “還笑,電話也不知道先往張嬸小賣鋪打一個……那,姑娘呢?”

  “什麼,姑娘?”

  “嘿,你自己上回打電話說會帶一個回來給我們看看的呀,還說什麼驚喜,包我們滿意……你忘了?還是人姑娘不跟你了?”

  我還提過這個?江澈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提它的目的,其實是為了給萬一真去支教做鋪墊。

  畢竟如果是帶著媳婦兒一起去兩年,有個恰當的情理在,爸媽這關,會好過一點。

  誰知事情突然就變成那樣了。

  想想前世後來的任性,一意孤行,再想想那不在雙親身邊的七年,儘管後來的江澈一直努力盡孝,可終究是惹了兩位老人那麼多擔心,那麼久孤獨,那麼些遺憾啊!

  “就讓我用這一世來補償吧……只是眼下,還得暫時再坑您二位一回。”江澈無奈的想著。

  ……

  ……

  坐在飯桌旁,吃著熱騰騰的雞蛋面,被“年輕的”老爸老媽一左一右注視著,江澈再一次忍不住眼眶泛紅。

  “辣椒拌多了。”他抬手用手背抹抹眼眶,主動開口,掩飾了一下。

  “學校還沒放假吧?”江爸沉著地問了一句。

  江澈點頭:“嗯。”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江爸低頭看了看兒子泛紅的眼眶,強忍淚水的神情,溫和道:“別怕。真出什麼事了跟爸說,爸替你想辦法。”

  江澈猶豫了一下,真是很混帳啊,可是現在正好可以順著說……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換一種方式,慢慢去積累我的第一桶金,當然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樣,需要多花費的時間至少至少也得三五倍……因為我近乎白手起家。

  想罷這些,江澈低下頭,含糊道:

  “我在學校闖禍了,對方說,要六千塊,不然事情鬧大起來……我,可能會被退學。”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41
第七章 爸媽的誤會

  江爸江媽是這個年代最普遍的那種,勤勤懇懇,樸實無華,同時連一毛錢都努力節約的老實人。

  所以江澈要從他們手裡拿走全部積蓄,只有一種可能——當這筆錢關係他的前途命運。

  若不然,就是把老爸拉到盛海去,他也下不了那個決心。

  “這,澈兒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就這麼嚴重……是不是你在學校打傷人了?”江媽臉上寫滿了擔心和無法理解,在她看來,兒子從小到大一直是很懂事的。

  江澈看得心裡難受,連忙起身扶著老媽,搖頭道:“媽,你別擔心,我沒打架。”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好說。”其實是還沒編好,而且江澈此刻見老媽擔心得幾乎掉眼淚,更不知道怎麼繼續編下去了。

  算了,還是直接說吧,雖然說了百分之九十九沒戲。

  江澈這邊剛下定決心,另一邊,江爸突然站起來,一把拉過江媽道:

  “走,咱們回房說。”

  ……

  ……

  什麼情況?江澈有些糊塗,一個人坐在廚房,麵也不吃了。

  房間裡,江媽正一臉驚詫地看著江爸,“你說的,是真的?”

  “那你說還能是別的什麼原因?”江爸歎了口氣道,“澈兒本來說要帶姑娘回來,結果沒帶來,對吧?而且剛才你問他的時候,他臉色不太對。”

  江媽回想一下,點了點頭,“好像是。”

  “然後他說是自己闖禍了,對方還沒鬧開,要賠錢,對吧?又不是打傷人,又說不出口……他這個年紀,跟那姑娘也談了快兩年了,你說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江爸摘了腰上掛的鑰匙,一邊開抽屜,一邊道:“沒跑了,臭小子,一準是把姑娘弄懷上了,被人家裡知道了。”

  “這兔崽子……”江媽也罵了一句,然後猛地一下抓住江爸衣袖道:“那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明早我去把存摺裡的錢全取了給他。”江爸無奈道,“錢肯定是要給的,一來咱們理虧,怎麼都得認。二來,不給能行嗎?人姑娘爸媽那邊能放過他?這事要真鬧起來,澈兒的前途就全完了。”

  江媽說:“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咱認了,給錢了,孫子能保住不?要不咱們乾脆問問姑娘家在哪,找個媒人,上門提親去?”

  江爸錯愕地看著江媽,原本沮喪的表情突然崩開,有些無奈地搖頭苦笑了一下,道:

  “澈兒媽,想什麼呢?!就算你急著當奶奶,人姑娘還有半年書要讀呢,而且才十八歲,又是馬上就要拿鐵飯碗,吃公家飯的人,你說能要嗎?”

  江媽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歎一口氣,頹然坐在床邊,“唉喲我的大孫子唉。”

  也許兩個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的心其實很寬,也很樸實,因為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去想過,六千,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商量一下——他們就知道是自己理虧,於是哪怕心疼極了,也沒想過耍賴,更沒去想,對方是不是其實也不敢鬧起來。

  所以,他們當然也沒去想過,怎麼那麼巧,對方要六千,正好家裡就有六千,也只有六千。

  至於說懷疑江澈可能騙他們,就更不會了,自家孩子是什麼樣人,當爹媽的從小看到大,很有把握。

  ……

  ……

  當晚江澈什麼答覆都沒等到,期間江爸過來了一趟,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不說破,直接把江澈趕回了房間睡覺。

  這年頭的父母,還很難跟孩子談及男女之事。

  夜裡思緒萬千,遲遲沒睡著,江澈隔天醒來的時候,發現爸媽已經都在他房間了。

  “六千塊錢,你媽已經給你縫死在這件衣服內兜裡了。”

  一直到把縫著錢的外套遞給江澈這一刻,江爸才真的心疼了,疼到連他的手都有些發抖。這可是六千塊啊,家裡前些年造房子都才花這麼些。

  一下,家底就全空了。

  江媽在廠裡上班的工資,一個月才一百來塊,江爸現在在外面做些零活,賺錢也不容易……這筆錢存了多少年,攢起來有多艱難,可想而知,結果一下就全出去了。

  “你是真不懂事啊……兔崽子。”

  江爸把手揚了起來,但終究沒落下去,其實江澈小時候經常挨揍,但是從他十六歲開始,老爸就再沒有動過手。

  他說,男孩子過了十六就是男人了,男人,不能習慣低著頭挨打。

  江媽沒這個顧忌,淚眼婆娑的,上前狠狠宰江澈胳膊上掐了兩把,“兔崽子,你氣死我了。”

  她是心疼錢,疼得簡直要了命,但更心疼的,還是她的大孫子。

  江澈一聲沒敢吭,也沒敢躲。

  好不容易,氣氛緩和了些,江媽也止住了眼淚,江爸平復一下,開口道:

  “這事爸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去了難看。不過你要記好,內兜的線,到那邊見到人才能拆,另外路上再熱也不能把衣服脫下來。還有,你就穿著,心口這兒自然能感覺到錢,別老去看它,更不要傻乎乎去按著,知道了嗎?尤其坐車的時候,要假裝沒這回事,要不招賊。”

  這是在傳授“江湖經驗”了,江澈認真點了點頭。

  “多久能回來?”江爸改口問。

  “年總能回家過吧?”江媽跟著問,心疼完錢,他們最心疼的終究還是兒子。

  江澈想了想,具體情況他知道得不清楚,但是能推測,認購證肯定不是買完就能賣的,完了估計還得在那邊呆一陣,看形勢。

  “時間怕是沒准。我會想辦法打電話的,你們別擔心。”

  江爸江媽聽完,對視了一眼,心說也是,姑娘這回怕是要坐“小月子”,這種情況下,倘若對方家裡能同意,江澈確實應該在旁好好伺候著——畢竟是他的過錯,給人姑娘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

  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這邊是女兒,江爸想,那非揍死那混小子不可。

  正是出於這樣質樸的心理,六千,他們也咬牙認了。

  “應該的,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別逞強,有事就打電話回來。”

  江爸說完這一句後,在衣服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又掏出來一疊錢,這回全是零散的面額,兩塊、五塊、十塊的都有……

  “這裡是兩百六十七塊,你帶身上用。”

  江爸把錢遞過來的時候,江澈真的幾乎沒勇氣去接。

  “給你就拿著,總不成你自己不吃不喝吧,再說還要坐車呢。”江爸把錢壓在床邊,接著道:“別都放一個口袋裡,裡裡外外,上下口袋的,多分幾處放,這樣萬一丟,也不會一下全丟了。”

  這是一個樸實的父親以他其實並不廣闊的人生經驗,對即將出門的兒子做的細碎叮嚀,江澈前世今生,聽過無數遍。

  “我拿這些就夠了。”江澈從那疊錢裡抽了一半,大概一百多塊,既然兩塊的零票子都拿出來了,家裡的情況,他能料想。

  但就是這樣,他才更要去!

  這個社會很實際,而且會越來越實際,錢,真的太重要了。這一次,他有機會奠定這個家永遠的財富基礎,一世的富足安穩。

  江爸瞪了兒子一眼,“給你就拿著。”

  “家裡過年……”

  “家裡什麼時候要你來幫著盤算了?你爸會連過年的錢都掙不出來?!真是瞎操心……我外頭還有兩百多塊工錢沒結呢,放心吧。”

  “好了,趕緊起床吃飯,走,別誤了車。”

  江爸說完雙手一撐膝蓋,站起身來,拉了拉江媽的衣袖,夫妻倆一起離開房間。

  但是走出門口前一刻,江爸站住了,轉身看著江澈的眼睛道:

  “是人都會犯錯,但是吃一塹,長一智……澈兒你十八了,以後要懂事了。”

  說完他轉身。

  江澈看著那個背影,寬厚的肩膀,如山的脊樑。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45
第八章 竟然滯銷了

  “那個工錢年前能結嗎?要不這個年真的炒菜都放不起油了。今年過年廠裡可發不起福利。”躲開江澈之後,江媽拉著江爸,有些“淒涼”地問道。

  現在家裡剩下的錢不超過二十塊。

  “回頭我再去問問,放心吧,實在不行我趁年前另外再找點散活,去磚廠給人拉幾天磚,總之一定把年給你過起來。”

  江爸用一個男人的篤定安慰著妻子。

  “要不……”江媽說,“要不能找到活的話,我也跟你去打幾天零工吧。”

  江爸錯愕了一下:“廠裡不上班了嗎?”

  江媽眉頭一皺說:“都多久沒正經活可幹了,這不廠裡剛發了通知,以後大家輪著上工,不上工的時候就不算工資。我看了看排班表,差不多一個星期才能輪到一天。照這樣下去,廠子不黃,人也餓死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啊,不過江爸沒把憂慮表現出來,笑著道:“那你就安心在家歇幾天,我去給你把錢變出來。”

  江媽跟著笑了一下,然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慌張道:

  “對了,那咱們答應入股我那個外甥女婿辦傢俱廠的錢,怎麼辦?六千塊呢。唉喲,正好六千,可心疼死我了。”

  六千塊,就是江爸想撐也沒法撐。

  “還能怎麼辦?直說好了,就說咱們家現在沒錢入股,就不一起幹了。他們應該不缺這六千吧?”江爸無奈道。

  “錢肯定是不缺,他們本來就說是看在親戚的份上,為了幫扶咱們家一把,才帶我們一起的。但我之前畢竟答應了,這回突然又說沒錢投……就我那兩個姐姐的脾氣,心軟架不住嘴巴毒,知道了肯定沒好話。”

  江媽嘀咕了兩句,又咬牙罵了幾聲“兔崽子”,依然沒能解氣。

  江媽娘家兩個姐姐的女兒女婿較早涉足倒買倒賣,如今條件都不錯,因而兩家人對待妹妹一家,一直以來都有些居高臨下,頤指氣使。

  關於這點,江媽在親情籠罩下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江爸和江澈,其實都有感覺。

  以她們一貫的優越感,像這回這種情況,一通在親戚們之間的“不識好歹”,“爛泥扶不上牆”,“窮命”……肯定少不了。

  江爸苦笑了一下,道:“終歸沒耽誤他們生意就好,至於聽幾句閒話,也沒辦法,只能由著她們去了。”

  江媽有些不甘說:“那你以後還得給人打零工啊?”

  江爸面上輕鬆說:“那有什麼,不也好幾年了嗎。”

  “要不我去說一下,你先去給他們幫工,以後再……”

  “……不了。”江爸沒有猶豫,直接拒絕了,他其實挺要強的。

  “可是你那個布藝沙發的手藝,都已經特意去學來了,多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技多不壓身。以前我自己沒事學算盤的時候,不也沒想過後來會當上村會計嗎?在磚廠學會開拖拉機的時候,一樣沒想過能靠這個給人代工掙錢。手藝學了就在身上,總會有用處的。”

  他說得很平淡,但是江媽其實知道,江澈如果在,一樣也很清楚,江爸此刻應該挺灰心的,他其實一直都期待能做些什麼,能有改變,只是隱藏住了,埋頭默默努力。

  這是一個少年時代就默默自學了珠算的人,是一個逮什麼學什麼的人,這一次,他甚至已經提前去學了傢俱手藝。

  前世,那六千塊錢後來等於被騙了,對於這個已經年過四十,想著最後拼一把的男人來說,這件事造成的打擊其實很大。

  而這一次,為了兒子的前途命運,他別無選擇,只能默默承受。

  ……

  背負著巨大的負罪感被爸媽送出門。

  江澈也想過給爸媽留個紙條,坦白實情和目的,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真那樣做的話,爸媽只會再著急上火一次吧?沒准還會以為他被騙,拼了命出來“抓”他。

  於是紙條上的話,只能是安慰和暗示,請他們放心,相信,保重身體。

  “總比被表姐夫騙去賭了好吧?而且這回只是暫時的……”走在離家的路上,江澈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走到巷子外,江澈意外地發現,身體一直不太好的爺爺正在巷口等著。

  “早上看到你爸去取錢,問了兩句,他不肯說……是出什麼事了吧?爺爺這錢不多,你拿著。”

  以一種不容推拒的姿態,老人將一把大概一百多塊,零碎面額的錢塞到江澈手裡。

  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抽著竹煙斗,轉身就走。

  江澈記起來前世的幾年之後,自己千里趕來,重病在身的爺爺苦撐到最後一口氣,看他一眼,才闔上眼睛。

  ……

  九十年代初的盛海依然保留著部分民國時代的氣息,對比後來的繁華和現代,這種狀態的十裡洋場,大概更多一份味道。

  1992年1月22日,淩晨四點,疲憊不堪的江澈抵達盛海火車站。

  此時他身上剩下的錢總計六千兩百四十二塊七毛。

  這等於說,他能花銷的錢,總共兩百四十二塊七毛,其中很可能還包括回去的車費——萬一認購證見錢回頭要很久的話。

  此時天還沒亮,江澈乾脆抱著書包在火車站瞇了一會兒,等到天亮,洗漱,然後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個饅頭。

  飯後他又找老闆灌了一大瓶水,另外買了四個饅頭,塞進書包裡。

  想像著模糊的記憶中,反映九十年代初股市瘋狂的那些老照片上,近乎慘烈的排隊場面,江澈做好了“死磕到底”的準備。

  打聽了一下計程車,太貴,江澈沒捨得花那份錢,一路背著包,邊走邊看,邊打聽。

  “叔叔、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妹妹。”

  “哦喲,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一個小毛孩,叫我妹妹?你耍流氓是伐?”

  “呃,對不起……這位女士……同志……姐姐?”

  這個時候,美女應該還沒有成為一種平常的稱呼,那麼叫小姐嗎?江澈一樣不能確定,這時候的小姐是否已經開始代表某種特殊概念。

  他一路小心禮貌的詢問:“你好,請問那個股票認購證哪裡買?附近有銷售點嗎?”

  情況有些出乎預料,江澈所詢問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茫然的搖頭,反問一句:“什麼東西?……沒聽說過。”

  然後在剩下有聽說過的人裡,又絕大多數,會操著他們帶有濃重腔調的普通話好心提醒:“哦喲,那個東西騙人的啦,你年紀輕不懂,不要糟蹋家裡錢知道伐?”

  “為什麼?”

  “三十塊一張嘞,搶錢哦,而且買了以後還要搖號,搖號那不就是抽獎嗎?這一年才發十來檔股票,你說能搖得到幾個人?那要搖不到,那就是三十塊買一張廢紙哎!懂了伐?”

  “……懂了。”

  江澈是真的懂了,為什麼這張92股票認購證會成為後來令無數人扼腕歎息,痛呼不該錯過的“九二發財證”?

  原因就在剛剛這些人的話裡。

  正是這種普遍的“共識”,覆蓋超過百分之九十民眾的恐懼和抗拒,讓那張認購證起飛。

  “買的人會很少,搖號中簽的幾率,會超乎想像的大。”

  江澈得出了結論。

  但是如果沒有前世記憶的支撐,或者說,哪怕前世的那個我其實也來了盛海,江澈想了想,自己有很大的幾率會退縮,哪怕不退縮,也不敢賭上太多。

  這就是橫亙改革開放前14年,幾乎所有財富故事的縮影。

  絕大部分人因為固有的思維習慣,生活慣性,面對新生事物,始終懷疑著,戰戰兢兢著,遲遲不能接受。

  所以,在這個階段,普通階層中真正能暴富的,大概可以歸類為兩種人:

  一種特別聰明,且理智、清醒;

  另一種盲目衝動,而且具有賭徒性格。

  ……

  終於,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給江澈指了一間工商銀行的大廳,說:“那裡就可以買,我剛買了……兩張。”

  “謝謝。”道謝後,江澈快步向前走去。

  “小夥子啊。”那人在後面喊他。

  “嗯?”江澈轉身。

  “這個要三十塊一張知道伐?買一兩張碰碰運氣就好了,曉得伐?不要糟蹋爸媽的錢。”對方好心提醒。

  這時候如果我反過來勸他多買,他會信嗎?

  只猶豫了一下,江澈就放棄了,點了點頭,然後邁步走進略嫌空曠的銀行大廳。

  時間充裕,他選擇先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

  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前來購買認購證的人一共七個,其中有的買了一張,有的買了兩張,最多的一個,買了四張。

  足夠了,一切跡象都已經足夠表明:“昂貴”的,“不靠譜”的九二發財證,滯銷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8 08:50
第九章 歷史車輪前的眾生命運

  又半個小時,江澈終於在這間銀行大廳見到了第一個“大戶”。

  一個看樣子三十來歲,穿著工廠勞保服的男人小跑著進來,開口就說他要買30張認購證——900塊,接近半年的工資,存起來並不容易。

  “這位同志,我來,我來幫你登記,身份證帶了嗎?”

  另一邊,一個四十來歲,穿西裝,戴眼鏡的男人快步走過來,熱情地迎了上去。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江澈對面的牆角站著,百無聊賴的模樣,江澈還以為他跟自己一樣,是來觀察認購證銷售情況的。

  此時在旁聽他自我介紹才知道,原來他是萬國黃埔派出來的一名認購證推銷員,叫謝興。

  從這位謝經理之前的懈怠和此刻興奮的目光裡,江澈可以判斷兩件事:

  一、認購證的銷售情況,真的很糟糕,很打擊人;二、銷售員有提成。

  “下一個,該我了……看這架勢,我沒有盛海本地身份證這個問題,應該不難解決。”

  這是江澈剛剛才瞭解的一個特殊情況,原來這九二發財證,竟是單為了盛海人準備的,必須有盛海本地身份證才能購買,每張身份證購買數量不限。

  國家好偏心,不過可惜了,盛海人民似乎並不怎麼領情。

  就在剛才,江澈還因為這個事發了會兒愁,怕麻煩,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再猶豫什麼。帶著點兒小興奮,他在旁安靜等著。

  然後,突然胳膊一緊,他被人從背後一把拉開了。

  “不買,我們不買……”聲比人先到。

  江澈踉蹌兩步站住,扭頭。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從他身邊沖了過去,直接一把拉住那個工人的衣服,扭頭大聲喊道:“爸、媽,你們倆快點啊,個敗家男人,真的偷偷把錢取了,買那個騙人證啊!”

  她的聲音急切而激動,帶著哭腔。

  懷裡的孩子似乎被嚇著了,哇一聲哭出來。

  然後一男一女兩個老人也從門口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上手,老娘翻口袋,老爹照頭就抽……

  “敗家子,你個敗家玩意,錢呢?拿出來……”

  那工人硬挨了一頓,死死攥著一邊口袋不撒手的同時,苦著臉小聲道:“爸、媽,你們不懂,別跟著我媳婦兒瞎折騰,這個證我算過的,一準賺錢……買了,以後咱們家的日子就好過了。”

  “賺個屁!咱們家現在的日子,又怎麼委屈你了?我的崗不都已經給你頂了嗎?你在廠裡好好幹活,工資拿著,福利領著,一輩子愁什麼?”老爹激動了幾句,有點喘,跟著嘀咕道:“就你,還算過?!你讀書時候什麼樣,我不知道?你算你自己幾個蛋都算不清楚。”

  “是啊,孩子,你別當我們不知道,大家都說呢,這就是賭啊,你可不能糊塗,把家賭敗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可就靠你一份工資過活……攢下點錢不容易啊!”老娘淚眼朦朧,苦口婆心。

  “爸媽,你們信我一回好不好?你們是不知道,現在多少人都發財了,就咱們廠裡,都好幾個賺到錢辭職不幹,下海做生意去了。就說這炒股,那個什麼楊百萬,還有小山冬,你們總聽說過吧?另外深圳太遠,浦東那邊新區你們總看得到吧?”

  男人咬牙堅持著,哀求著,辯解著。

  “做生意?那叫倒買倒賣,擱早些年,公安就得抓他們。你以為那是正經人的活法嗎?你看又有誰瞧得起他們了?”

  “浦東那是鄉下窮旮瘩角的地方,日子過不了才瞎弄的,前些年咱不還說麼,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再就你說那個楊百萬,已經有人打聽過了,他這回也一張沒買。不騙你,真真的……咱們廠宿舍區有人認識他家遠親。”

  “孩他爹,你別折騰好不好?就咱們家現在的日子,我就覺得很好,很滿意……我們不用你發財。”

  老爹、老娘、媳婦,一人一句,孩子依然在嚎哭。

  眼前這幅一家老小涕淚縱橫,苦苦相勸的畫面……

  好沉重。

  這其實是一種小市民家庭對於過往生活狀態的慣性堅持,說不上對錯,只是他們還沒意識到,這個時代正走向一場巨變,它會徹底打碎曾經的一切,不管你接不接受,都無法抗拒。

  “這位工人大哥能堅持嗎?”

  這一刻沒有人能比江澈更清楚,男人接下來的這個決定,將在很大程度上左右這個家庭未來的走向:

  【是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一個落魄的下崗工人家庭;還是一把賺進幾萬身家,從此轉變觀念,走上另一條路。】

  ……

  男人本身應該算是挺有闖勁的,也挺肯鑽,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唉,你們等著看吧,到時別後悔就好……”被四雙眼睛這樣注視著,他終究沒扛住,歎息一聲,緩緩鬆開了死死攥著口袋的那隻手。

  “不後悔,不後悔。”婦人抹了一把淚,破涕為笑,趕忙伸手從丈夫口袋裡掏了錢,轉身遞給父母,道:“爸、媽,這錢你們放著,放好。”

  “行,放心,我一會兒就拿去存定期,賺利息去。”

  老娘接了錢,老爹接過孩子哄著,女人兩手一起,拉一把丈夫,“走,回家。”

  男人明顯的很是失落和不情願,被拉著走到門口,依然忍不住站下來回頭張望,但是立即被硬拽走了。

  老婆家人避這股票認購證,如避蛇蠍。

  ……

  “那位大哥本身挺想買的,謝經理剛剛怎麼不幫著說幾句?”江澈走過去,向謝興道。

  他作為推銷員,剛才的情況下竟然一句話沒說,有點讓人意外。

  “不敢說,說了挨駡,沒准還挨打,你信嗎?”謝興抬眼看了看江澈,苦笑一下說道,“上頭領導死壓任務,我們下面就沒一個人完成的,就我,厚著臉皮跑以前同學家裡去推銷,結果被他老婆拍桌子罵出來了……”

  這傢伙也是夠衰的,明明是財神爺上門,還被人罵出來。

  江澈剛想到這裡,門外又沖進來了一個十分壯實的小夥子。

  “啪!”他把厚厚一疊認購證重重地拍在櫃檯上,大罵道:“是哪個狗娘養的把這個破證賣給我媽的,她明明是來存錢的,你們就拿這玩意騙老人家錢?6000啊,6000塊啊,就換了這麼一堆廢紙?!說,誰?”

  櫃檯內的營業員們都把目光投向謝興,其實這事不是他幹的,可是這個推銷點,他是頭。

  “是你是吧?”小夥子走過來,指了指那兩百張認購證,又指著謝興,咬牙切齒道:“退了。”

  謝興小聲說:“這個已經賣出去了……”

  “我說退了!”小夥子掀開外衣,裡頭有把菜刀晃了一下,他表情猙獰地小聲說道:“不退我殺你全家。”

  ……

  謝興的同學和他老婆,工人大哥這一家,還有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這些人過段時間會是怎麼的心情呢?跟他們一樣的人,又有多少?

  江澈想著,命運真是很神奇的東西,還好,我今生重來,兩世為人,未卜先知……

  至少很多時候,我可以扼住命運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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