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平常心
青山,流水,古刹,草棚。
侯利把從聖泉寺借來的日常用品送來之後。
陸雨又去不遠處的石潭打了一桶水。
這座石潭。
便是原本世界著名的「雷沼噴雲」。
但如今石沼仍在。
滾雷之聲卻並不如何震撼了。
想是滄海桑田,環境變遷。
抑或者石沼之中原本的潛龍已然乘雷上天?
當然。
這些並不是陸雨所關心的。
飲了一口石沼中的凜冽山泉。
他整個人頓時精神微微一震!
雖與山腰聖泉之水比起來少了一絲甘甜。
但卻也是清爽無比絕佳泡茶之水!
要知道。
陸雨的味覺比之尋常人更加出類拔萃。
兩水之間的差距十分細微。
如此看來。
震雷山中的兩寺僧人亦是深諳品飲之道!
想到這。
陸雨抬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雷峰寺。
旋即生起一堆火,架起陶罐開始煮水。
同時又將一把陶壺與幾支杯盞擺在石上。
侯利和小沈萱頓時圍了過來。
「哥!你要泡茶?」
陸雨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快到白露了吧?」
對於傳統的農歷「二十四節氣」。
侯利倒是頗為了解。
他想了想點頭道:「處暑過去有幾天了,應該再有十多天就是白露了。」
十多天……
陸雨點頭輕籲了一口氣。
旋即拿出一包紅色的小茶袋。
「秋日山居,寒氣上升,咱們就喝杯紅茶暖暖胃。」
說著他打開茶袋聞了聞。
雖然包內的祁門紅茶沒有經過提升。
但香氣滋味卻依舊十分怡人。
小沈萱經常和陸雨喝茶。
見狀早就乖乖地在一旁坐好。
而侯利則有些驚訝地看著陸雨。
他家裡是茶農。
又在明軒茶樓工作了這麼長時間。
僅從條索和香氣上便知道陸雨的茶絕對不錯!
「哥!你出門在外身上還帶著這麼好的茶!」
「這茶不便宜吧?」
陸雨聞言一笑,將打開的茶袋放在一旁。
見陸雨行雲流水般倒水溫杯。
侯利喃喃道:「讓陸雨哥給俺泡茶。」
「而且還是這麼好的茶。」
「俺上輩子肯定是積了大德了……」
小沈萱驕傲道:「這算什麼?」
「陸雨天天都給我泡茶!」
「是吧陸雨!」
陸雨此時全部身心都灌注在茶中。
聞言淡淡道:「對茶來講。」
「以敬畏之心品,則嚐到的便是敬畏。」
「以輕佻之心品,則嚐到的是輕佻……」
「你有何心,品到的便是什麼茶。」
「管他王孫貴族,抑或販夫走卒。」
「茶皆以平常心待之。」
「若無平常之心,便無出塵之茶。」
……
山明水秀,斜陽西垂。
陸雨手中水汽氤氳,茶香縹緲。
與侯利、沈萱二人侃侃而談。
陸雨在說茶。
也是在說自己。
待人視物,皆以平常之心。
茶如此,人亦如此。
佛理同樣如此。
……
同一時刻。
山門之內亦是站著一位枯瘦老僧。
正是雷峰寺的玄悲禪師。
陸雨此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盡皆被玄悲透過百年前修築的瞭望口一覽無餘。
待聽到陸雨論及茶之平常心。
玄悲忽然面帶微笑地輕輕點了點頭。
雙手合十默默地頌了一聲佛號之後。
轉身回奔寺內大殿。
「靜塵何在?」
聽聞玄悲禪師呼喚。
今早剛剛回寺,正跪拜在佛像之前的靜塵急忙深深施禮。
「弟子靜塵參見住持禪師。」
玄悲淡淡道:「參佛一日,你可明悟?」
靜塵雙手合十道:「弟子護茶執念太深。」
「因知陸施主是茶人,便遷怒於隨行其它施主。」
「弟子已知錯了。」
玄悲輕輕點頭:「此乃你之一錯。」
「還有另外一錯,看來你還未參悟。」
靜塵忙道:「請主持點化!」
玄悲轉頭看向寺外斜陽,忽然微微一笑。
「此事乃因陸雨施主而起。」
「既要點化,便需他來點化。」
「今晚禮佛之後,你便去尋陸雨施主吧。」
讓陸雨點化我?!
靜塵愕然一愣。
但玄悲禪師乃雷峰寺主持,更德高望重。
靜塵不敢有違,只得沉聲應諾。
……
夜。
因草棚不大。
侯利已經下山重新回到聖泉寺居住。
陸雨則在草棚周圍點燃了一些山下出產的綠茶。
這些綠茶燃燒過之後。
味道經久不散。
有著驅除蚊蟲的作用。
由於小沈萱執意要留在這裡。
陸雨只得將石床讓給了她。
而自己則鋪了些草甸睡在門口。
好在生火之物倒是齊備。
經過一天的通風晾曬。
以及後來的烘烤之後地面已經乾燥。
躺上去還算舒服。
月至中天。
陸雨回頭看到口口聲聲要「保護」自己的小沈萱已經睡熟。
不禁翻身坐起走到草棚之外點燃了一根煙。
他本無睡意。
如今周圍涼風徐來。
繁星滿天。
恰是靜思一些事情的時候。
眼前的古刹數百年滄桑。
身後的草棚記錄著茶人的堅持。
陸雨的心潮不覺間掀起一絲波瀾。
一根煙燃盡。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忽而想起禪宗《臨濟語錄》中的一首偈語詩。
左近無人,不由輕輕擊節吟誦。
「心隨萬境轉,」
「轉處實能幽。」
「隨流認得性,」
「無喜亦無憂。」
一首吟罷。
陸雨微微一笑,眼眸嘴角露出釋然之意。
自己心潮波瀾只因羈絆。
若是重歸平常之心。
世事自然重現坦途。
……
而就在這時。
不遠外的樹叢中忽然傳來枝葉輕響。
陸雨本以為是山中小獸或夜鳥歸林。
但轉頭望去。
卻愕然見一高大僧人緩步而出,雙眸剔透!
「靜塵?」
陸雨自是認得這個和尚。
正是昨日雨中與沈萱交手的靜塵。
然而靜塵卻似乎對陸雨的輕喝恍若未聞。
徑直走到陸雨身前。
突然雙手合十深深一躬!
陸雨微微一怔:「靜塵師父這是何意?」
靜塵兀自深躬不起。
「主持禪師說小僧其錯有二。」
「小僧初時不解。」
「但驚聞陸施主這首偈語詩,有若當頭棒喝!」
「如今方知小僧之錯在於心中已無平常。」
「竟將陸施主與那些醃臢茶人相提並論。」
「小僧名為靜塵,卻塵念蒙心。」
「若非施主點化怕已誤入歧途!」
陸雨聞言輕輕掀了掀嘴角。
這靜塵能從這首偈語詩中悟出平常心。
看來慧根不淺。
既然如此。
自己便也無需追究他與沈萱打鬥之事了。
想到這,他點頭一笑:「靜塵師父,請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