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54


【作者概要】:沙包,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小說 > 都市重生

【內容簡介】:

  頂尖文物修復師蘇進,重生在了一個新的世界。
  故宮變成了古玩街,樂山大佛垮了一半,敦煌壁畫被風沙侵蝕,莫高窟變成了無頭窟。
  文物破損,修復技術流失。 人們需要歷史,人們沒有歷史。
  ……
  ……
  蘇進,是為改變這個世界而來的。

【其他作品】:無


《不需他人代貼》
本帖最後由 vera1023 於 2018-1-6 11: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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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1
0001 另一個故宮

    蘇進死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那時,他正在故宮的一處封閉宮殿做例行維護,實際上,像他這樣級別的文物修復大師,也不用做這些,很多時候,他只需舉著茶杯,看學生們在腳手架上忙上忙下就好。

    但蘇進偶爾卻很喜歡自己上手,一個人和一座宮殿,從晨光熹微到夕陽西沉,看著通紅而碩大的圓日最終沉沒於紫禁城那端,如此循環往復,令人覺得很平靜。對於修復師來說,能和文物獨自相處,總是令人平靜的,更何況,故宮已經算是他老友裡的老友了。

    他撫摸著宮殿簷角的異獸,輕輕地拍了拍它的小腦袋。

    然而,事實證明,人有時真不能活得太小清新。

    一是難找女朋友,二是當你一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快要死的時候,會發現身邊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一牆之隔的地方,導遊在講述著關於甯壽殿的歷史,有遊客對於閉殿修繕的事實表示著不滿。

    蘇進狹窄的視野中,天空好像要突破宮牆,壓到他的頭頂上一樣。

    那些喧鬧的聲音,都漸漸模糊,手邊的紅漆在青磚上逐漸氤氳開來,蘇進閉上了眼。

    …………

    “唐宋朝的古錢,不來看看嗎?”

    “北宋的官窯碎片,看這色澤,像不像天空的顏色?”

    “唐三彩的馬頭……”

    蘇進是被四周的喧嘩聲吵醒的,遊人的抱怨聲變成了小販的叫賣聲,他強撐著睜開眼。

    只覺得周圍次響起的聲聲叫賣令人頭疼欲裂,地上很涼,宮牆很高,他翻坐起來,仍覺得茫然。

    怎麼這麼吵……

    什麼時候,故宮牆外有人在賣東西了,賣的還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他閉起眼,揉了揉額頭,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顆槐樹下。

    抬頭望去,故宮仍舊是故宮。

    朱紅的宮牆和高大的殿閣在他面前巍然聳立,逆光下,那些輪廓剪影令他微微有些安心,再見老友,總是令人安心的。

    他笑了一下,心想,原來他還是在故宮裡啊……

    等等?

    故宮?!

    這怎麼會是故宮呢!

    聲音不對、氣味不對、一切的一切都不對。

    他僵硬地扭過頭,看著對面的街道,街上人來人往,路邊擺滿了各式地攤。攤位上賣的東西看上去都是工藝品或者古玩一類的。攤主不斷叫賣,倒也有不少人停下來興致勃勃地看,看中了什麼就開始討價還價。

    沿著長街再往遠處看,鱗次櫛比的灰磚青瓦房對峙而立,整條街面人潮如織,商店門口幌子飄揚,上面寫著諸如“當”“古玩”“齋”等等大字。

    人們在每一家店面門口駐足觀望,有人走了進去,也有人繼續前進。

    蘇進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扶著槐樹,望著長街上的一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潘家園什麼時候搬到了東華門大街?

    他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了一眼故宮的方向,這次他稍稍眯起眼,擋住了更多的光線,終於清楚了那座高大的建築。

    紅色城台,白玉須彌座,當中三座券門,券洞外方內圓。

    沒錯,那裡確實是故宮博物院的東華門。

    但……

    東華門前沒有執勤的員警,沒有工作人員,更沒有遊客從中來來往往——高聳的東華門城門緊閉,如同沉默的巨獸,安詳佇立。

    蘇進很意外。

    他抬手,又遮住一些刺目的陽光,再仔細看去,在那之後,他心中的意外盡數化為震驚。

    東華門城樓上有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在殿頂之上,飄搖著一些閃閃發光的東西,但那不是金色的琉璃瓦,而是隨風搖曳的雜草。

    不僅是在東華門頂上,在故宮牆頭上、在城牆磚縫隙中,也遍佈著叢叢雜草,那些雜草從生,時而團簇又時而零落,它們生長在這座宮殿的幾乎所有地方,仿佛除卻不盡的斑駁芥蘚,縱然在燦爛陽光下,故宮的一切卻荒涼得令人心驚。

    他是一個文物修復專家,北大歷史系研究生畢業之後,用二十年時間登上了業內頂峰,五年前開始接受故宮聘請,協助例行維護前的統計和方案工作。五年下來,他對故宮簡直比對自己的指紋還要熟。

    眼前的故宮,已不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地方了。

    蘇進離開了為他提供遮陰的槐樹,走到略顯擁擠的東華門大街上,行人都在專心的逛著路邊小攤,他大步往前走,有些無禮地擠開那些人,朝著東華門走去。

    路上的一切喧鬧聲仿佛都與他無關,他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

    他就這麼來到東華門,走進了故宮高牆的陰影裡。

    他抬頭仰望著,視野內幾乎不見天空,只有高聳的城樓和巨大的城門,仿佛要從上壓下來一樣,令他喘不過氣來。

    八排門釘整齊的分佈在厚重的門板上,卻個個銹蝕暗淡,毫無神采,紅色的城門還有明顯的脫色現象,漆皮斑駁,還掉落了不少。

    斑駁的不僅僅是城門,也有東華門的門樓牆皮,暗淡無光的紅色上遍佈著白色的斑點,如同病人臉上的白癜風一樣,張牙舞爪、猙獰無比,令人心悸不已。

    蘇進嘴巴微張,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這裡,真得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故宮了……

    他伸出手去,顫抖著摸上了冰涼的城門。

    在接觸城門的刹那,他感覺到有無數記憶猶如洪水奔流,朝他狂湧而來,他頭痛欲裂,他扶著城門,緩緩坐在了地上。

    …………

    蘇進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沉,東華門的陰影猶如潮水一樣漫過街道。

    方才洶湧灌入他腦海的記憶,讓他漸漸明白,在這個世界裡,變了樣的不僅僅是眼前的故宮。

    敦煌壁畫被風沙侵蝕,被人瘋狂盜賣,殘留的部分可能還不到三分之一。

    莫高窟變成了“無頭窟”,幾乎所有石像的頭顱全部遺失。

    大足千手觀音造像被蟲鼠啃咬,已經快塌了。

    而在另外一個世界轟動世界的秦始皇兵馬俑在這裡,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不僅僅是這些名勝古跡,那些傳世的珍貴文物也是如此。

    清明上河圖、曾侯乙編鐘、金縷玉衣、青銅古樹……

    這些世所罕見的寶物仍有待發掘,如果不是在史書上還有一鱗半爪般的記載,恐怕會讓人覺得它們根本從未在歷史上出現過。

    因為古書遺失,甚至現在,連華夏歷史都有點殘缺不全。

    這個世界的華夏,依然有著輝煌壯麗的古代文明,但由於將近百年的戰亂,山河破碎,人民流離失所,在那期間,華夏丟失了太多的東西,不僅僅是無數的生命,還有輝煌文明的見證。

    建國後,人民的溫飽是重中之重,國家的工業建設是重中之重,抵抗虎視眈眈的帝/國/主義列強更是重中之重,與這些重中之重比起來,保護文物古跡似乎變得微不足道。畢竟那些古玩字畫又不能填飽人民的肚子,也不能投入熔爐變成鋼鐵和煤炭。甚至為了城市的建設,大面積拆除古建城牆也是那個時代的常有之事。

    和那些被強行拆除的古建築比起來,眼前雖破敗卻保存完整的故宮已算幸運。

    作為華夏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宮殿群,故宮在建國初期就被封存了起來。由於連年戰亂,當年新華夏沒有人才、技術,更沒有金錢來大規模的保護和修繕這座龐大宏偉的宮殿,在這樣的情況下,國家只能將城門一鎖了之,不允許任何人入內,最起碼這樣可以避免文物偷盜破壞等行為。

    隨後幾十年來,在新華夏大地上演繹了一出出悲歡離合的時代劇,在時代的洪流中,故宮仿佛被遺忘了一般,在華夏首都中心沉睡了幾十年。

    一晃眼,同樣來到了2016年,華夏的經濟水準恢復到蘇進曾經的世界差不多,國家再也不需為溫飽問題發愁了,我們也有了完整的工業體系,軍事國防大力發展,成果豐碩,兩彈一星之後,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我們的帝/國/主義了……

    這個時候,人們發現,當初被拆掉的不僅是古建,也是歷史,被我們破掉的不僅僅有“四舊”,也有華夏的傳統文化。

    於是。在國家“華夏民族的偉大復興”的號召下,全國上下展開了傳統文化復興活動。

    大量文物開始被發掘,歷史學家跟進研究。

    但問題又來了,大部分出土文物都是殘缺不全的,必須進行修復。但古代的修復與保護的技術也隨著戰爭等原因消失殆盡,而文物這東西,如果沒有及時修復和後期跟進維護的話,出土後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因此,傳統文化復興的一個重點項目,就是培養大批文物修復人才。在這樣的歷史和時代背景下,所有的文物修復師,都擁有極高的地位,受全民追捧敬仰。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裡,文物修復師們總是沉默低調地工作,在現在這個世界,這點顯然已經全變了。

    從記憶中慢慢整理出這個華夏世界的過去之後,蘇進心情複雜。

    他幹了一輩子的歷史研究和文物修復,對這一行的感情極深。自己奮鬥了一生的工作在這裡備受重視,按理說他應該是高興的。

    但文物修復師如此尊崇的地位卻是用華夏文化的流失與斷層換來的,這令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蘇進抓著東華門上的門釘站了起來,他扭頭望向身後的街道。

    日暮西陲,石橋上地攤與遊人少了不少,但東華門大街兩側的店鋪門口依然熙熙攘攘,遊人如織。

    他邁步,走上了金水河上的石橋。

    略顯渾濁的金水河就從他腳下的河道由南向北緩緩流去,上面漂浮著遊人扔下的垃圾。

    他沒有在橋上停留,一直向東,終於重新回到大街上,那些喧嘩聲因,也重新在他耳邊大了起來。

    他站在街上,看著對面古董店的服務生正口水四濺,舌綻蓮花,向潛在的買主介紹物件;看著佝僂脊背的中年人站在店外,迷茫地望著櫥窗內古玩珍品;到處是叫賣聲、還價聲、讚歎聲,人們步履向前,但衡量周遭一切事物的標準,卻僅僅是櫥窗裡的價簽。

    街邊有人在拉糖人,也有人在吃零食……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樣晦暗,人無精神、玉無光澤。

    不知為什麼,蘇進眼中的世界變得虛幻不真切起來,在這條長街上,他看不見過去,也無法預見未來。

    他回頭西望,那時,夕陽已經沉到了故宮的另外一邊。

    他深知,在那堵宮後,殿閣宛如鬼墟,野草滋長,歷史已被盡皆覆蓋。

    東華門城樓上紅色暗沉,牆面斑駁,故宮城牆上荒草淒淒,群鳥自西而來,落在飛翹的殿頂簷角和牆垛上。

    一點殘陽的微光,掛在飛簷角上,仿佛這座古老宮殿的目光,無言地地注視著它腳下發生的一切,注視著那些匆匆而去的過客,和那些已成歷史的往事。

    我一生不信鬼神,為什麼會在死後被送來這裡?

    蘇進心中有一個聲音在發問。

    他抬起頭,東方靛青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輪雪白的月亮。

    他從背包中掏出了一張錄取通知書,低頭打開。

    蘇進,生於1997年12月2日,現年18歲,被京師大學歷史系中國古代史專業錄取,請於2016年9月1日準時報到入學。

    通知書上還有一張照片,那是位五官端正、氣質堅定的年輕人,跟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世界,但也不是;這是我的身體,但也不是。

    他抬頭回望天空下的東華門。

    也許。

    這就是我的身影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2
0002 東坡《竹石圖》

    這一夜,蘇進沒有另外去找地方住,而是背著包,走在故宮外面的街道上。

    他時而前進,時而後退,用一雙文物修復專家的眼睛注視著這裡。雖然隔著一道圍牆,但那一座座建築早已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腦海裡。透過宮牆和偶爾從破損處看見的一鱗半爪,他就能估算出裡面大概的破損情況。

    天亮之後,他才停下腳步,拍了拍紅色的牆壁,在心裡說:老朋友,等著我吧!

    天剛剛亮起來,故宮外面就開始熱鬧起來了。

    擺攤的、趕早撿漏的、賣早點的,一道道人流湧了進來。街邊的店鋪陸續開張,鐵門一道道拉起來,刷拉拉地響成一片。

    蘇進在路邊買了個雞蛋灌餅——倒是跟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樣。他一邊吃一邊往外走,心裡想著接下來的行程。

    京師大學肯定是要去的,報到時間已經到了,是先去報到呢?還是先去找那個資助人?

    走到一家典當行外面,突然聽見一陣吵鬧聲,其中混雜著一個小女孩的尖叫聲,童音非常明顯。

    “騙子!”

    典當行門口聚起了一些人,蘇進也忍不住走了過去。

    這家典當行裝修不錯,在周圍都算得上高檔的。門前黑底金字的匾額寫著“金富”兩個字,旁邊掛著當旗。

    現在,一個小女孩和兩個成年人正在門口拉拉扯扯,憤怒地痛駡對方。

    這女孩大概只有十一二歲,離成年還早,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她長得非常漂亮,白皙粉嫩的臉頰,卷卷的頭髮,像個小天使一樣。但現在,她黝黑的眼睛裡放射出憤怒的光芒,抱著一個卷軸,頭髮有些亂了,小臉被氣得通紅。

    蘇進一看見她的臉,就是一愣,放下背包開始翻裡面的東西。

    一個成年人攔在小女孩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小姑娘,你不是急著用錢嗎?你手上這幅字畫,我們金富行買了。”

    小女孩年紀雖小,口齒非常伶俐:“不行,你們是騙子!我不賣了!”

    她轉身想走,再一次被攔住了。

    兩邊拉扯了一會兒,周圍的人都聽出是怎麼回事了。

    小女孩的爸爸生病了,她拿著這幅字畫來金富典當行換點錢。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已經談好了的,小姑娘卻不賣了。

    按理說,買賣這種事勉強不來,得雙方都答應了才行。現在是小女孩不想賣了,但金富典當行還想買,兩邊就拉扯起來了。

    不管怎麼說,這是強買強賣啊……

    小女孩太可愛,路邊人心裡不免有了點傾向,紛紛議論起來了。

    這時,蘇進從背包裡翻出一封信,從信封裡倒出一張照片,跟小女孩對照著看了一下,喃喃道:“真是她?這也太巧了……”

    這時,從典當行裡走出一個人,穿著灰色長袍,臉色有些陰沉。這人從陰影裡走到陽光下,胸前一枚徽章非常明顯地露了出來。

    看見這枚徽章,路人一愣,接著又敬仰地低聲叫了起來:“是修復師老師啊!這徽章……是二段修復師吧?”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文物修復師?二段?

    蘇進已經從記憶裡知道,這個世界的修復師是要考段的,一段最低,九段最高。這個修復師二段認證,已經可以單獨執業了。

    蘇進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細打量了他一下。

    修復師陰沉地看著小女孩,道:“小姑娘,你以為我的工作是免費的嗎?”他指了指她手裡的卷軸,道,“剛才買賣已經談成,我已經鑒定過這幅卷軸,相當於合同已經簽了。你現在反悔,那怎麼行?”

    小女孩抱著卷軸,後退了一步,有些無措地道:“可是,買賣前本來就是要鑒定的啊!”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麼,理直氣壯地道,“而且,你明明就騙了我!你跟我說這幅畫只值一千塊錢,但簽合同拍照片的時候,你們為什麼要換一幅畫的照片?!”

    原來今天金富典當行剛一開門,小女孩就抱著畫來當。一開始兩邊的確談妥了,典當行說那畫品相太差,最多值一千塊錢。小姑娘急著用錢,也答應了。結果簽合同的時候,小姑娘敏銳地發現,合同附著的照片跟她手上的這個不一樣。

    她非常警惕,發現不對,馬上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這幅畫肯定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值錢!

    修復師嗤笑了一聲:“換照片?那是你年紀小,眼花了。你自己看看,你手上那幅破畫,怎麼可能值錢?”

    這個修復師一出現,路人議論聲馬上就變少了。這時人群裡馬上就有人接話:“是啊,小姑娘,你把畫打開讓我們看看,修復師老師不可能騙你的!”

    小女孩的腦子卻很清醒,她搖了搖頭,大聲道:“不,我不可能看錯!你們嫌我的畫不值錢,那我就不賣了!”

    她再次轉身,又被攔住了。

    一個成年人嬉皮笑臉地道:“小姑娘,你不是缺錢嗎?賣了這幅畫,你不就有錢了嗎?”

    小姑娘身高不到他一半,被他擠到了角落裡,顯得極為無助。她憤怒地看著那個人,眼睛裡卻忍不住泛出了淚花,道:“讓開,我要出去!我不賣了!”

    但不管她怎麼說,典當行的兩個人就是不讓她出去,儼然一副你不想賣就不許走的樣子。那個修復師在旁邊冷眼旁觀,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

    小姑娘又無力又委屈,她大聲尖叫:“你們要不要臉!這是我爸的救命錢!你們太過分了!”

    跟典當行的成年員工比,她顯得無比弱小,但她仍然強撐著一口氣,直直地瞪著他們,絲毫不願退縮。

    路人有點騷動,但有這個修復師在面前,他們又都沉默了。

    小姑娘掙扎著想出來,一個典當行員工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幅畫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翻了開來。

    那是一幅山水畫,的確非常陳舊,畫軸腐朽,畫面上三分之一的部分被水和黴菌浸染,模糊不清。

    “這畫壞得有點厲害啊……的確不值什麼錢吧?”

    “是啊,我就說,修復老師的眼光,怎麼會有錯嘛。”

    小姑娘聽見路人的議論,覺得更委屈了。她年紀是小,但又不傻。如果不是有問題,對方怎麼會在合同上做假?

    三兩句話後,竟然還有人還勸她賣畫,她的眼淚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卻一口咬定:“不,我不賣!這是要換我爸爸救命錢的!”

    蘇進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目光落在典當行員工抓著小姑娘的手上,突然叫道:“住手!”

    他聲音一出,旁邊的人就看過來了。

    蘇進擠出人群,大步走到小姑娘身邊,一把扯開拉著她的那個人,厲聲道:“你放手!以大欺小,什麼東西!你把她的手都捏紫了!”

    果然,剛才那個人下手有點太重,小姑娘的胳膊上青了一大塊,正在漸漸發紫。

    典當行員工有點訕訕然地舉起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蘇進把小姑娘扶起來,幫她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一眼看見那個修復師的動作,沉聲道:“你要幹什麼?”

    那修復師正要揀起地上的畫軸,就被蘇進叫住了。蘇進走過去推開修復師,揀起畫軸,冷笑道:“不值錢?北宋蘇軾的《竹石圖》,在你眼裡就不值錢了?”

    竹石圖是什麼,周圍的人大部分都沒聽說過,但北宋大詞人蘇軾的名字,卻沒幾個人不知道。

    蘇軾的畫作?是真品嗎?如果是真的的話?怎麼可能不值錢?

    小姑娘的眼中綻放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顧胳膊上的疼痛,抓緊蘇進的衣服,急聲道:“大哥哥,這個真的很值錢嗎?”

    蘇進低頭對她一笑,還沒說話,那個修復師就冷哼一聲,道:“就算是東坡的真品又怎麼樣?各位請看,這幅畫破損成了這樣,卷軸損壞,卷面模糊,品相極差。據我判斷,這幅竹石圖的品相只在二品到三品間,三品以下的書畫,只作廢品處理,價格怎麼可能高得起來?”

    他每說一句,小女孩眼裡的光芒就黯淡一分,看見周圍的人紛紛點頭,她咬緊嘴唇,低下了頭。

    修復師得寸進尺,說,“小姑娘,這種品相的書畫,我們典當行本來是不收的。就是看你可憐同情你,才給你開了個價。你不要不識好歹!”

    蘇進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直視那個修復師問道:“你是文物修復師?”

    那個修復師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徽章,冷笑著不說話。

    “這種品相的話你們其實是不收的?”

    “哼。”

    “也就是說,你覺得以這幅畫的損壞程度來看,你是修復不了的?”

    修復師突然覺得有些警惕,他留意看了蘇進一眼,尤其關注了一下他的手。

    蘇進的手掌有些粗糙,不是沒幹過活的那種人,但修復師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不是雙搞文物修復的手。

    他的心定了定,道:“沒錯,就是修復不了!”

    蘇進摸著小姑娘的頭髮,淡淡地道:“這種程度都修不了,你還當什麼修復師?”

    這句話一出,石破天驚,周圍一片譁然!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4
0003 不值錢?

    “B區五號,金富典當行,一個年輕人跟一個修復師對上了!”

    消息迅速傳開。早上開店,本來應該是最繁忙的時候,卻有很多人跑到金富典當行門口看起了熱鬧。事關文物修復師,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更別提,這個年輕人還當著無數人的面,質疑一個修復師的本事……這可是當面重重抽了對方一個耳光!

    那個修復師氣得臉色鐵青,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你再說一遍……”

    應他的要求,蘇進把話說得更直白了:“這種損傷水準都修復不了,你不配當個修復師。”

    那個修復師的臉色已經不是青,而是黑了。他勃然大怒:“你有本事,那你來修啊!”

    蘇進/平靜地點了點頭:“嗯,正有此意。”

    他攤平那幅畫,看了一遍,四下打量了一圈,看見不遠處大樹下有個石桌,走了過去。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但他一動,這些人就嘩地一聲讓開了一條路。

    蘇進走到桌邊,拂開上面的落葉,把畫平放在上面。

    他輕聲道:“還需要一些工具……”

    旁邊馬上就有人叫道:“你要什麼工具?我來拿!”

    蘇進抬頭一笑,道:“麻煩誰給我一張紙和一支筆。”

    沒一會兒,他就得到紙筆,在上面整整齊齊地寫下了幾行字。

    小姑娘緊緊地跟在他身邊,蘇進彎下腰,問道:“能幫我一個忙嗎?”

    小姑娘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拼命點頭。

    蘇進指了指桌上的畫,道:“你繼續守著它,就像剛才那樣,我去買些修復的材料回來。”

    小姑娘瞪大眼睛:“你,你真的要修復?”

    蘇進笑著點了點頭:“你爸爸不是病了嗎?不修好它,怎麼給他治病?”

    他站了起來,向四周拱了拱手,道,“各位請稍等一會兒,書畫修復不能憑空完成,我得先去買些材料,約摸需要……一個小時吧。”

    這年輕人真的是個修復師?還要當眾修復?!

    周圍的人迅速興奮起來。他們什麼時候見過一個修復態度這麼溫和,於是紛紛回禮表示:“請便請便。”

    還有人大打保票:“你放心,我們在這裡守著,絕不會讓別人把畫搶了!”

    就算他這話是無心說的,在金富典當行的人聽來也是意有所指。那個修復師的臉色更難看了,只能哼了一聲,道:“你以為修復書畫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說搞就能搞?”

    他看了一眼桌上竹石圖表面的黑斑,心頓時定了。

    這種損壞程度,就算是他也得請老師幫忙,這麼個年輕人,能搞個屁!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所有人都在看著時間。

    蘇進說了一個小時,他們等一個小時又怎麼樣?

    時間快到的時候,人群有點騷動,沒一會兒就叫起來了:“來了,來了!”

    果然,蘇進已經出現在街道盡頭,手裡捧著一大堆東西,手上還提著幾袋。

    馬上就有人迎了上去,連聲說:“我來幫你……”

    蘇進也不客氣,直接把袋子分給這些人,他們接過來就往裡看。

    文物修復師一向敝帚自珍,極少有人能親眼看見他們的修復過程。更別提使用的材料,所有修復師都會像寶貝一樣珍藏起來,根本不可能讓普通人見到。

    蘇進當然看見了他們的動作,他面帶微笑,並不阻止。那些人看了半天,只知道裡面有好幾瓶透明的液體,瓶子上沒有標籤,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一群人到了桌子旁邊,現在這裡的人更多了,擠得可以說是密不透風。不過蘇進一來,人群立刻散開一條大道,無數雙期待的眼睛看著他。

    蘇進走到桌邊,小姑娘蹦了起來,主動把小腦袋往他手下面蹭。她獻寶一樣讓出那幅寶,道:“我一直守著呢,沒人碰它!”

    蘇進笑了,他揉揉小姑娘的頭頂,走到桌邊。

    他把東西放在旁邊的石凳上,輕微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人群立刻全部安靜了下來。

    蘇進一邊輕揉著自己手,一邊凝視著桌上的畫。他的眼神非常專注,短短一瞬間,就像是完全沉浸進去了一樣。

    修復的第一步是判斷文物的具體損壞情況。

    蘇軾的竹石圖是絹本畫作,也就是說,它是畫在絹上的。

    絲絹時間久了會變得脆弱,容易折斷。所以修復的時候要格外小心,還要另外加固。

    畫卷旁邊有蟲蛀的洞,但是大部分在襯紙上,畫心上只有少數幾處。

    最難處理的就是畫心上大面積的黑色黴斑,它們連接成片,污染了畫面三分之一的部分。也正是這些黴斑,大大折損了畫的價值。

    他的目光一寸寸在畫幅上移過,旁邊的小姑娘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惟恐蘇進像那個修復師一樣,給這幅畫判個死刑。

    蘇進檢查完畫,注意到她的表情,笑著說:“沒事的,這都是小問題,只要是真的修復師,一定能把它修復出來。”

    “哼!”那個二段修復師又冷哼了一聲。

    蘇進看也不看他一眼,這群人聯合起來一起欺負一個小姑娘,早就惹怒他了。

    蘇進終於開始動作了,他先把畫放到一邊,拿了一塊新買的漆板平放在石桌上。

    漆板非常光滑,蘇進還另外拿毛巾把它反復擦了三遍。

    接著,他把畫放到漆板上,取下了破損的畫軸,揭下了後面的裱紙,只留下畫心。

    蘇進再次清洗了漆板,把畫心平鋪到漆板上,用排刷蘸了清水,直接刷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大,一點顧忌也沒有。

    小姑娘輕輕驚呼一聲,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還是非常信賴地看著蘇進。

    旁邊的人也很驚訝,他們小聲交流著:“水浸上去,不就把畫打濕了?墨蘊開了怎麼辦?”

    蘇進神情專注,仿佛周圍所有的聲音,都不在他的耳中,他眼裡只有這一幅畫!

    刷完一遍清水,蘇進拿出一個瓶子,換了支排筆,又把瓶子裡的液體也刷了上去。

    這時,蘇進拿出一個電子鐘,設定了五分鐘的鬧鐘後,放在了旁邊。

    這五分鐘裡,蘇進也沒有閑著,而是做起了其它的準備。五分鐘後,他站起來,檢查了一下畫面的情況,又調了三分鐘。

    蘇進的動作不快,時不時還要停下來等一會兒,但周圍的人都非常有耐心。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了,不過兩個步驟,畫卷上的黑色黴斑就有了一些松脫的跡象。

    接著,蘇進又刷了一層透明的淡黃色液體,這液體味道非常刺鼻,一刷上去,旁邊的人立刻忍不住退了兩步,只有小姑娘捂著鼻子,仍然粘在石桌旁邊不動。

    蘇進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地做下去,他的動作有些生澀,像是第一次做似的,但從頭到尾不慌不忙,有章有法。

    最關鍵的是,隨著他的動作,畫面上的黴斑明顯變淡了。竹石圖原本的模樣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這時候,蘇進正拿著棉簽,蘸著另一些液體,在畫面上游走。這時候的關鍵是,清洗劑不能碰觸畫線,只能在空白處點染。

    蘇進的動作更慢了,但每一次點下去時,他都毫不猶豫,好像黑斑對他來說完全不存在,他的心裡一早就有這畫原本的模樣似的。

    太陽漸漸升起,越來越高。現在正是八月末的盛夏,陽光毫不藏私地揮灑著它的熱力。

    蘇進的動作仍然非常穩定,額頭上卻被灑出了一點汗珠。

    小姑娘一直專心致志地看著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這點,她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小手帕,湊上去輕輕擦去了蘇進的汗。

    蘇進像是完全沉浸在工作裡,又像是習慣了別人這樣的幫助,眼睫毛都沒有眨一下。

    小姑娘仿佛得到了鼓勵,她立刻站直身體,凡是蘇進頭上有汗冒出來,她立刻幫忙擦掉。

    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街上的人一直沒有少,反而變得越來越多。

    有個很牛逼的書畫修復師在當眾修復!

    這個消息傳得更廣了,B區這一帶的街道上幾乎擠得水泄不通。其實後面來的人根本看不見裡面蘇進的工作,但就靠著裡面人的現場直播,他們也興致勃勃地呆了下來。

    快到中午時,蘇進終於抬起了頭。他再次拿起排刷,蘸上清水。

    這次,他的動作比之前更加豪邁,清水幾乎是用潑的刷上了畫面!

    一次清洗、兩次清洗、三次清洗……

    三次之後,小姑娘忍不住捂住了嘴。

    她險些驚呼出來了,清洗過後,畫面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

    畫面的中心是兩條河流的交匯點,遠山煙水,風雨瘦竹,近水與雲水、蹲石與遠山、筱竹與煙樹,極具層次感,畫幅雖然不大,看著它的時候,卻像是看盡了千里江山。

    這幅畫剛才還是一副黴斑橫生,破破爛爛的樣子;現在,卻線條清晰,畫面整潔,氣韻悠然,宛如新作!

    小姑娘緊盯著畫卷,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家裡的這個家傳寶物竟然這麼美!難怪它這麼破了,爸爸還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著它……

    蘇進指著畫幅一角說:“這裡題有‘軾為莘老作’五字款識,與東坡文字風格一致。莘老就是孫莘老,孫覺,東坡同年的居士。東坡集裡也有不少送給孫覺的詩。這裡和這裡還有題跋,也說明了這幅畫的來歷。”

    他點點頭,肯定地道,“這幅《瀟湘竹石圖》的確是東坡居士的真跡,價值非常高!”

    接著,他又轉向金富典當行的那個文物修復師,淡淡地反問道,“不值錢?”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5
0004 五百萬

    繁華的古玩街上一片安靜,過了好一會兒,才一陣譁然,所有人吵嚷了起來。

    一幅破畫,被修復成了這樣?

    會來這裡的大部分都是懂行的,有人已經開始計算起來了:“這幅畫按先前那樣,的確只有三品。這樣修復過後,大概可以斷為七品。再修補一下蛀洞,裝裱完善的話,至少也能上八品!”

    就這短短半天時間,一幅名人佳作,就從三品被修復成了七品……不,八品?!

    這畫被蟲蛀出的洞都不在畫心上,很好修復。至於裝裱,那更是一級修復師就能完成的工作。

    也就是說,這幅畫上八品,已經是毫無疑義的事情了。

    八品的瀟湘竹石圖,能值多少錢?

    更多人關心的是這個,一個比較老道的畫商估算了一下,道:“如果是私下交易,一般應該在兩百萬左右。放到拍賣行,宣傳搞得好,至少能拍到三百五十萬到五百萬。”

    就算私下交易也有兩百萬?!

    剛才金富典當行要用多少錢買來著?

    一千塊?!

    一千塊買人家兩百萬的東西,這是窮瘋了還是精透了?

    不管是哪一樣,小姑娘之前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家典當行簡直不要臉,一點信譽也不講!

    還有一些比蘇進來得更早的人,更清楚當時的情況一點。他們把事情經過講給旁邊的人聽,說:“小姑娘聰明得很,一眼就看出合同上的照片不對,馬上就鬧起來了。”

    “那當然得改合同啊!兩百萬的畫用一千塊錢買,這根本就是違法的。到時候小姑娘就算簽了合同,也未必打不贏官司!”

    典當行的人面紅耳赤,一早就縮到門裡面不敢出來了。那個二段文物修復師也想走,聽見後面的對話,又有點不服氣,轉身辯解道:“一開始這畫只有三品,根本值不到兩百萬!”

    他馬上就被人嘲笑了:“三品的畫不能修嗎?你還好意思說?你看人家年輕小夥子,輕輕鬆松就修成了七品!”

    “對啊,這小夥子手生得很,明顯是個新人。新人都能修好的東西,你修不好?不要說了,明明就是想騙人!”

    二段修復師咬牙切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護。

    蘇進剛才的修復的確不怎麼熟練,但是他那套修復手段,自己從來都沒聽說過。他敢打保票,就算是自己那個五段的老師在這裡,也未必能修得這麼好。

    但蘇進是個生手也是很明顯的事情,要他當眾說這個二段修復師不如生手?那也是自砸招牌的事情。

    他咬了半天的牙,最後只能一甩手,進了典當行,躲著不敢出來了。

    他這一來,更坐實了金富典當行騙子的名聲,同行恥笑不說,有些顧客想起以前自己曾經在他們這裡當過東西的,頓時覺得自己被騙了。

    立刻有人叫道:“騙子拍賣行!滾出故宮古玩街!”

    “砰”的一聲,一塊石頭飛出去,立刻就砸爛了典當行的玻璃。

    接著,更多的人叫了起來,片刻後,金富典當行“刷”的一聲拉下了鐵閘門,暫時關門了!

    蘇進瞥了那邊一眼,對小姑娘道:“幼靈,你把這畫賣出去,你爸爸治病的錢就有了。”

    小姑娘現在對他是滿心敬仰,連連點頭道:“嗯嗯!咦,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蘇進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有你的照片呢。”

    他翻出那張照片,遞到小姑娘面前,她看著上面倆父女熟悉的面孔,頓時驚呆了。

    “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啊,我知道了,你是小蘇哥哥!”

    蘇進笑了起來,道:“對!”

    事情實在太巧了,蘇進的那個資助者名叫謝進宇,他之前跟蘇進通信的時候,曾經把自己跟女兒的照片寄給他看。

    現在的蘇進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被欺負的小姑娘就是資助者的女兒謝幼靈。

    就算是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像那樣被欺負,蘇進也是要出頭的,更何況兩人還有淵源?

    謝幼靈知道這是爸爸嘴裡的“小蘇哥哥”之後,對蘇進更親熱了。她興高采烈地說:“小蘇哥哥,爸爸一直念叨著你呢,我帶你去醫院見他!”

    現在旁邊的人還沒全散開,蘇進拍拍她的小腦袋,道:“好,不過我們得先把這幅畫賣掉。”

    東坡竹石圖,八品名家古畫。蘇進一流露出要出手的意思,旁邊的人馬上就吵開了。

    剛才那個畫商已經定了兩百萬的標準,現在立刻有人叫道:“兩百二十萬!”

    “兩百五十萬!”

    最後一直開到了三百萬。

    這時,人群外傳來一個聲音,帶著笑意道:“如果你能把這幅畫修完裱完,我就出五百萬買下……如何?”

    這聲音不算太高,但音質清朗,極具穿透力,輕而易舉地壓下了周圍的雜音,傳到蘇進耳中。

    蘇進抬頭一看,只見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出一條道路,讓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這男子長得非常俊美,一身休閒服,氣度閒雅,帶著一絲貴氣。他身後跟著兩個黑衣保鏢,默然警惕地看著周圍。

    蘇進打量了一下他,道:“好的裝裱需要費一番工夫,不是現在能完成的。而且……場地也不對。”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指指前方:“我在那裡有一個工作間,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到那裡去做。”

    蘇進思索片刻,爽快地說:“行,我可以做。”

    年輕男子道:“這畫你一個人拿著不方便,需要我幫忙嗎?”

    蘇進揚了揚眉:“行啊。”

    年輕男子示意了一下,兩個保鏢上前,一人一邊抬起漆板,向前走去。

    蘇進牽著謝幼靈跟在後面,旁邊有個人小聲提醒:“小哥,你要小心啊,這畫可是價值兩百……不,三百萬的!”

    蘇進的目光掃過那個年輕人,尤其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上停頓了一下,搖頭道:“不要緊,沒事的。”

    兩個保鏢抬著漆板,蘇進牽著謝幼靈,跟年輕男子並肩走著。

    一路上,兩邊各自自我介紹了一下,年輕男子的名字叫談修之,自稱是一個古玩商人。之前他正好在旁邊的茶樓,看完了蘇進修復的全過程。

    蘇進也講了自己要去京師大學上學,談修之“哦”了一聲,問道:“我在京師大學也有幾位叔伯,不然……”

    蘇進笑著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是去上學的,又不是去打架的,用不著拉幫結派。”

    談修之哈哈笑了起來,一指前方道:“工作室就在前面,馬上就到。”

    蘇進有點意外,他原以為對方會打聽一下他是怎麼學會文物修復的,結果從頭到尾就沒提過這事。

    談修之的工作室就在隔壁區,位於一間古玩行的二樓。

    這裡的二樓全部打通成了一間,大扇玻璃窗顯得寬敞明亮,空調溫度開得非常低,一進門就有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很快轉成了寒意。

    謝幼靈打了個寒噤,談修之看她一眼,微笑著吩咐道:“去給小妹妹拿條毯子來。”接著又問蘇進,“你呢?需要加件衣服嗎?”

    蘇進搖頭:“不,這樣很好。”

    很多文物的保存環境都需要低溫乾燥,他早就習慣了。

    談修之點點頭,伸手道:“這裡的東西都可以隨意使用,請便吧。”

    這間屋子裝修得不錯,裡面的東西基本齊全。不過這個世界的文物修復水準畢竟很一般,對蘇進來說,這裡的一切只算“夠用”,他的目光掃過四周,表情非常平靜。

    談修之留意到了,目光微閃,問道:“介意我在旁邊看嗎?”

    蘇進搖頭:“你隨意吧。幼靈,你在這裡再坐一會兒吧?”

    這時候的謝幼靈乖乖的,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氣勢。她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沒一會兒,一個身材窈窕纖細的年輕女孩給她端來了一杯果汁和幾塊點頭,謝幼靈很有禮貌地道了謝,卻沒有動。

    這時,蘇進已經開始工作了。

    裝裱對於書畫來說是基礎中的基礎,他隨口就能說出十幾種不同的裝裱方法來。但這時他又遇到了剛才當眾修復時的情況。

    他的大腦和手有些不太協調。

    也就是說,他知道全部的步驟,知道先做什麼後做什麼,連細節也無所不知。但知道歸知道,實際做起來的時候,手經常不能照著腦子想的那麼去做。

    剛一發現這種情況,蘇進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這具身體終歸不是他的。

    以前的他,幹了二十多年的文物修復工作,身體早就被訓練出來了。很多基礎工作,他就算腦子走神,也能自然而然地完成。

    但現在就不行。

    這個蘇進之前完全沒接觸過文物修復,身體和神經都沒被訓練過,沒辦法跟他的大腦達成一致。

    譬如,以前他的觸覺非常靈敏,很多東西只要一碰就知道是什麼材料。

    但現在這個身體完全做不到,他必須配合手眼,仔細觀察才能做出判斷。

    這大大拖慢了他的進度,也讓旁邊的人看起來,覺得他很不熟練,就是個新手。

    不過就算慢,他腦子裡的東西也是完整的。他很快就根據竹石圖的具體情況與這裡現成的材料,選出了最合適的一種裝裱方法,動起手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7
0005 資助者

    蘇進先用兩種不同的方法修補好了畫軸邊緣的蛀洞,接著開始裝裱。

    之前在街上,他已經把畫軸原有的托綾和鑲料取下來了,現在只剩最原始的絹畫。

    現在,他重新準備了一段托綾,刷上清水,抻平拉直,再次用清水浸透。

    接著,他用毛巾吸幹多餘水份,開始刷漿。

    雖然裝裱是再基礎不過的工作,但蘇進仍然做得很認真,目光極為專注。

    坐在這裡,謝幼靈比之前在人群中顯得輕鬆多了,她托著腮,緊緊地盯著蘇進。

    談修之安靜地坐在一邊,片刻後,他身後來了一個人。他沒有回頭,只是向著蘇進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人先是隨意地看了一眼,很快表情就變得認真起來。

    裝裱不難,但是個細緻活,得耗上一段時間。謝幼靈早上就出來了,來這間工作室的時候就已經快中午了,沒過一會,她的小肚子就咕咕地叫了兩聲。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點心,又看了看蘇進,還是沒伸手去拿。談修之留意到了,向後招手,叫來一個人,小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後,蘇進把畫糊貼上了紙牆,暫時有了歇口氣的時間。

    他一轉身,就看見謝幼靈正在吃飯,談修之示意了一下:“粗茶淡飯,暫時果腹吧。”

    對方想得倒挺周到……

    蘇進也不客氣,他的確有點餓了,點頭道謝之後,三兩口把飯菜吃完,轉發就去檢查畫幅,往上噴水。

    下午三四點鐘左右,竹石圖全部裝裱完畢。畫軸向左右拉開,清晰平整,沒有一絲皺褶,沒有一點汙跡,簡直就像博物館珍藏的精品!

    談修之站在畫幅面前,凝視好久,終於吐出一口氣,贊道:“好!”

    蘇進微微一笑:“這畫看上去汙損比較嚴重,其實沒什麼大問題,所以修復後的成品品質也會比較好。”

    談修之問道:“那什麼樣的問題才算大問題呢?”

    蘇進一邊收拾桌面上的東西一邊說:“畫心嚴重損毀,部分缺失的,那就比較難修了。”

    談修之立刻聽出了其中關鍵:“只是難修,不是沒法修?”

    蘇進笑道:“想想辦法,還是可以的。”他說得很隨意,完全沒留意到談修之臉上震驚又深思的表情。

    蘇進的手腳很麻利,沒一會兒就把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顯示出了極其良好的習慣。

    談修之挺爽快,蘇進把桌面收拾好的時候,五百萬的支票也送到了他的面前,一分不少。

    蘇進接過支票,隨手遞給了謝幼靈。小姑娘愣住了,道:“蘇小哥哥,這錢……”

    蘇進不在意地道:“怎麼?你的畫賣出去了,這就是賣畫錢啊。”

    這話倒是沒錯,但要不是蘇進把畫修好了,怎麼可能賣這麼多錢?

    之前那個畫商也說過了,三品的竹石圖就算不止一千塊,也不可能賣出太多錢!

    謝幼靈咬住嘴唇,把支票推到蘇進手上:“小哥哥,你該給我多少,就給我多少,我不能拿這麼多!”

    蘇進想了想,道:“你一個小姑娘拿這麼多錢的確不安全,我先拿著也行。”

    他收起支票,向談修之告辭,很快就跟謝幼靈一起離開了這間工作室。

    一大一小一離開,工作室裡就變得安靜下來。談修之走到桌邊,輕撫著畫軸,問道:“怎麼樣?”

    之前站他身後的那個人走上前來,道:“這種裝裱手法我從來沒見過,一定是哪家的秘傳手法。這年輕人手法生澀,工作習慣良好,拿著五百萬的支票都輕描淡寫……應該是哪位名師帶出來的高徒。”

    談修之一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高徒嗎……未必見得。不過這年輕人很有意思,可以再看一看。”

    蘇進領著謝幼靈下了樓,又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眼裡,這間工作間雖然算不上多出色,但他也看得出來,裡面每一件東西的品質都非常好,要置辦這樣一套,非得花大價錢不可。

    這樣一間工作室,只為了看他裝裱,就被清空了大半天,可見談修之的財力。

    他又想起了對方手上的那個扳指,翠如碧潭,種水色都是優中之優。上面的舊色古銀明顯是清朝宮廷樣式。這樣一枚扳指,就算在他以前的世界也能價值千萬,更別提現在。這個叫談修之的,一定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古董商。

    不過,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蘇進輕輕笑了一聲,牽著謝幼靈的手就走了。

    謝幼靈的畫賣出了一大筆錢,整個人都輕鬆多了。她蹦蹦跳跳地跟在蘇進身邊,道:“他們家的點心真好吃!菜也好吃!”

    畢竟是個小姑娘,相對五百萬來說,她更在意的是好吃的食物。

    蘇進問道:“幼靈,謝叔是生了什麼病,要緊嗎?”

    提到爸爸,謝幼靈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低聲說:“爸爸是累病的!”

    蘇進皺起了眉。時間過得越久,他跟原身的記憶融合得越多,感情也有了一些交匯的跡象。現在以前的蘇進跟現在的蘇進,已經有些像是一個人了。

    他記得,原身,也就是另一個他,從七歲開始接受謝進宇的資助,至今已經有十一年了。

    這十一年來,謝進宇的錢到得總是很及時,數額雖然不大,但是非常穩定。每到要交學費的時候,他總還會另外多給一點。

    在蘇進的概念裡,這樣的人不是大富大貴,也是薄有餘財,怎麼會到累病的程度?

    謝幼靈年紀雖然小,但對蘇進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很快就給他講明瞭事情的經過。

    謝幼靈是難產,出生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當時小姑娘自己的身體也很弱,要活下來可能都比較困難。

    謝進宇當時工作不錯,有一些積蓄,為了給女兒祈福積德,他想找一個孩子長期資助,就找到了名字跟他有一個字一樣,學習成績又很不錯的蘇進。

    所以,從謝幼靈小時候開始,謝進宇就不斷給她講“小蘇哥哥”的事情,好像他真的在另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孩子一樣。

    久而久之,父女倆對蘇進的感情越來越深。以至於後來謝進宇突然失業,工作一落千丈,他也決定寧可辛苦一點,也要繼續資助蘇進。

    誰會因為家庭困難,就放棄其中一個孩子呢?

    謝進宇後來重新找了個工作,工資比以前少一點,但是辛苦多了。他拼命工作,寧可自己省吃儉用,給蘇進的資助也從來沒斷過。

    每次看見蘇進寄回來的成績單,謝進宇總是特別欣慰。

    但是,當蘇進參加高考的時候,他終於撐不住了,一病不起,去醫院檢查時,父女倆簡直天崩地裂。

    急性腎衰,必須馬上持續透析,等待腎/源更換。

    換腎手術且不說,光是前面的透析,每週都得花掉一大筆錢。

    為了這個病,謝進宇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積蓄瞬間花光了,未來的手術還需要更多錢。

    說到這裡,謝幼靈的聲音裡帶了些哭腔。要不是這樣,小小年紀的她也不會急成這樣,在家裡翻出一點東西就到典當行來賣。

    剛剛在工作間吃東西,已經是她最近難得輕鬆的時光了。

    蘇進眉頭緊皺,道:“走,趕緊帶我去看看謝叔!”

    …………

    兩人一起到了醫院,走進了一間四人病房。

    謝進宇正半坐在病床上,跟著床邊一個人說話。他臉色蒼白,精神看著還好,臉上卻是一片焦急。

    謝幼靈一看見他,就叫著爸爸撲了過去。

    謝進宇一轉頭,又驚又喜又怒:“你上哪去了?一出去一天,也不打招呼!”

    謝幼靈自己也沒想到會出去這麼長時間,她有點愧疚,又有點委屈地轉頭,道:“我去故宮那邊了,還見到一個人……”

    蘇進踏進病房,叫道:“謝叔。”

    論前一世的年紀,謝進宇其實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可能是因為融合了另一個蘇進,這個稱呼他自然而然地叫了出來。

    謝進宇迷惑地看著蘇進,沒一會兒眼睛就亮了:“小蘇!你是小蘇對吧,長這麼大了!”

    他急忙就想下床,蘇進連忙上前扶住他:“您歇著,不要動……謝叔,你的事怎麼不跟我說?要不是碰到幼靈,我還不知道呢。”

    謝進宇搖頭歎氣:“我這病來得太突然了,就是麻煩,你也幫不上忙……”

    謝幼靈道:“誰說小蘇哥哥幫不上忙?他可厲害了!”

    一天下來,謝幼靈早就變成了蘇進的小腦殘粉,就算爸爸這樣說也不行,她馬上就反駁了起來。

    謝進宇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道:“你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一去一天,我快急死了,還沒找你算帳呢。”他又向旁邊那個人道謝,“胡哥,幼靈回來了,謝謝你了。”

    胡哥是他的一個同事,謝進宇找不到女兒,心裡著急,又沒法行動,只好找他來幫忙。現在謝幼靈回來了,倒是件好事。

    胡哥連忙說不要緊,又幫著說:“小靈,以後不能這樣了,剛才你爸急得要命,就差報警了。”

    謝幼靈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軟軟地嗯了一聲,把臉埋進了被子裡。

    既然沒事,胡哥就先走了,蘇進在病床旁邊拖了張椅子坐下,問道:“謝叔,現在醫生那邊怎麼說?”

    謝進宇搖頭歎氣:“急性腎衰就是那樣了,換腎唄。現在腎/源還沒聯繫上,只能定時透析等著。”他歎了口氣,苦笑道,“就算找到也沒辦法,一個腎要六十萬,我哪來的六十萬……”

    蘇進沉吟道:“錢倒好辦,主要是腎源……”

    病房裡人有點多,蘇進避開別人的視線,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支票,遞給謝進宇道,“今天幼靈去故宮,把那張東坡竹石圖賣了,這是賣畫的錢。”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8
0006 那麼美

    謝進宇一怔:“竹石圖?那張是真品,但品相不好,賣不上價格……”他低下頭,看見支票上的數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他下意識地叫道,“怎麼可能?!”

    謝幼靈趴在旁邊,小小聲地說:“小蘇哥哥可厲害了,幫我們把畫修好了……”

    她口齒伶俐,很快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跟爸爸說了一遍,越說越興奮。小姑娘非常機靈,就算是最興奮的時候,也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不用人提醒也知道什麼叫“懷璧其罪”。

    謝進宇越聽越不可思議,道:“小蘇,你從哪裡學的……”他聲音一頓,搖頭道,“嗯,當我沒說,我不該問的。不過這支票還是你拿著,該給我們多少錢,就給多少,要不是你修好了這幅畫,它根本賣不出價!”

    這父女倆倒是一樣的口徑,蘇進笑了起來:“謝叔,你不用跟我客氣。要不是你,我不可能能參加得了高考,更別提考上京師大學了。”

    謝進宇連連搖頭:“那是你學習努力,是你自己的本事!”

    推讓了一會兒,蘇進想了想,道:“這樣吧,我現在沒有急用錢的地方。腎衰就是個花錢的病,你先緊著這錢用,到時候等你病好了,再掙錢還我怎麼樣?”

    謝進宇知道這只是一個說法,心裡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的確,他一直資助蘇進,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但這可是五百萬!有幾個人能在這樣一筆鉅款面前,還這樣堅決?

    他心裡突然有點驕傲,他資助長大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謝進宇沒再推讓,把支票收了下來。不過這時候他心裡對蘇進是怎麼想的,那也不用再多說了。

    有了錢,透析可以正常進行,等到找到腎/源,馬上就可以做手術。

    謝進宇只是看上去精神好,其實一直需要看護。這段時間都是小姑娘趁著暑假,在醫院裡陪著爸爸。蘇進又給謝進宇請了個看護。

    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這是小姑娘再怎麼能幹也比不了的。

    謝幼靈看著護工阿姨的動作,小大人一樣感歎道:“有錢真好啊……”

    蘇進忙出忙進,正好聽見這話,立刻被她逗笑了:“是啊,所以幼靈要好好學習,長大了賺大錢,到時候爸爸就要靠你養了。”

    謝幼靈很認真地說:“嗯,我要賺大錢,要養爸爸,還要養哥哥!”

    這一下,護工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

    心裡放下一個擔子,謝幼靈疲態畢現,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呵欠。

    今天她終於可以不用呆在醫院了,謝進宇把家裡的鑰匙給了蘇進。

    離大學報到還有兩三天時間,他讓蘇進這段時間住在他家,順便幫忙照顧一下謝幼靈。

    蘇進答應了,這時候謝幼靈已經困得睡著了,他問了地址,背起小姑娘往回走。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街上燈火通明,霓虹燈一片流光溢彩。蘇進這才意識到,在這個新世界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就這樣看上去,這個世界跟他以前那個沒什麼不同。但其實,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同事,他的事業,都已經……

    蘇進腳步一頓,突然聽見一個輕輕的聲音在耳邊問道:“哥哥,你覺得,我可以學文物修復嗎?”

    蘇進緊了緊手臂,笑道:“你醒了啊?你想學的話,當然可以。但你為什麼要學?因為可以賺大錢嗎?”

    背後的身體小小軟軟的,謝幼靈趴在他背上,想了一會兒,很誠實地說:“嗯,有這個原因,但還有別的。”

    “嗯?”

    “今天我去賣畫的時候,其實很緊張。畫上黑了那麼大一塊,醜醜的,真的能賣錢嗎?但是後來,看著畫在哥哥手上,一點點變得清楚,變得那麼美,我心裡突然好感動。我想學這個,的確是因為它好像能賺錢啦,但主要還是因為,它能把一個那麼醜的東西,變得那麼美……不,不對!”謝幼靈在蘇進的背上搖了搖頭,道,“其實那幅畫本來就很美的是吧?我就是想讓大家重新看到,它的確是這麼的美!對,就是這樣!”

    小姑娘一句句地說著,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聽著她的話,蘇進的心也慢慢定了下來。

    他把謝幼靈往背上托了托,微笑著輕聲道:“對,它本來就是那麼美……”

    竹石圖是,故宮何嘗不是?樂山大佛何嘗不是?敦煌壁畫何嘗不是?

    他也想讓所有人重新看到,它們真正的光彩!

    …………

    三天后,8月31號,是蘇進大學報到的日子,也是謝幼靈小學六年級開學的日子。

    蘇進先把謝幼靈送去了學校,再去京師大學報到。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段時間謝進宇還不能出院,他不能讓小姑娘一個人在家,看來得跟學校打聲招呼,暫時外宿一段時間。

    京師大學不愧是帝都最大的兩所學校之一,報名的時候人山人海,迎新處擠得水泄不通。

    不過還好學校很有經驗,安排得井井有條。沒一會兒,蘇進就跟著迎新的學長一起,去系辦報了到,又被送到了宿舍安置下來。

    蘇進到得算是早的,宿舍裡還一個人也沒有。他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就決定去找系主任申請外宿。

    京師大學的歷史學校從建校時就存在了,上百年下來,聞名遐邇,不久前還翻新了教學樓。現在,一幢融合了現代與古韻的大樓豎立在學校的東南邊,藍天白雲在玻璃幕牆上流動,隔著很遠就能一眼看見。

    走進樓裡,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周圍的聲音更響亮了。

    蘇進雖然二十多年沒上過學了,但以前經常到大學做演講,對大學並不陌生。看著眼前擁擠的人流和一張張興奮的面孔,他有些懷念地笑了起來。

    一樓大廳擠滿了人,蘇進找人打聽了,系主任辦公室在三樓,他擠過人群,邁上臺階就想上樓。

    咦?這裡人好像少一點?

    他正在疑惑,就被人攔住了。一個中年人有些不耐煩地打量了他一下:“瞎擠個什麼呢?這裡不許通行!”

    旁邊正有一個學生走過去,蘇進迷惑地問道:“這不是可以走嗎?”

    中年人不屑地看他:“你是文修專業的學生嗎?”

    蘇進搖搖頭:“不,我是中國古代史專業的……”

    中年人隨便一指,說:“古代史的那邊去,這裡只能文修專業的學生和老師通行!”

    蘇進之前在故宮的時候,就聽說了文物修復師在這個世界的地位,不過他完全沒想到,同樣是學校的學生,文修專業還有這樣的特權!

    這時,他身後有人小聲說:“同學,下來吧,我們只能走那邊!”

    中年人更不耐煩了:“下去下去!”

    話聲中,有人在後面輕輕拽他的衣服,蘇進還有點糊塗,順著拉勢走了下去。

    剛才那人小聲說:“學校現在很看重文修專業,剛從外面挖了一些學生和老師,要給一些特權把他們留下來。”

    蘇進不可思議地問道:“也就是說,其他專業的,就算是老師也不能走這條道?”

    那人點頭。

    蘇進覺得有些荒謬了:“大家不都是一個學校的嗎?”

    那人搖頭說:“不不,這可是文修專業!”

    旁邊的人紛紛附和點頭,似乎都覺得這事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了。

    蘇進不說話了,他一邊順著人流慢慢往上走,一邊打量著剛才不讓他走的那條道。

    果然,不時會有一些學生或者老師過來,出示一下自己的證件或者通知書,然後上樓。

    不過往往在他們出示身份證明之前,攔路的那個中年人就已經看出他們的身份了,笑得格外和藹地讓路。

    蘇進留意了一會兒,很快也看了出來。

    這些人跟普通學生老師,的確有些不太一樣。

    他們穿的衣服樣式通常都比較老一點,眼睛通常是往上看的,表情又微微有些暮氣。

    蘇進格外留意到他們的手,大部分人的手上都有些痕跡。他的經驗何等老道,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人即使是學生,在入校之前也有過文物修復的經驗。

    而且他們的氣質非常統一,好像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蘇進心裡有了一些猜測,這時前面的人流鬆動了一點,他沒再理會那邊,跟著上了樓。

    他事前就在醫院開好了證明,這時找系主任把情況一說,系主任倒很通情達理,很快給他開了一個月的外宿許可。

    按道理來說,新生入校第一年,是必須住宿舍的。蘇進能暫時外宿算是特例。如果一個月他還沒把事情搞定,之後學校再酌情看看怎麼辦。

    蘇進非常誠懇地道了謝,說笑幾句,就把系主任逗得直樂,打包票說如果實在不行,下次外宿也交給他了。

    外宿許可要交到宿舍的舍管那裡,蘇進走出系主任辦公室,笑容就淡了下去。

    下次外宿?老實說,他也想早點把事情解決,讓一切走上正軌啊!

    現在謝進宇那邊錢是不愁了,但是透析只是磨日子,關鍵還是要找到匹配的腎/源做手術。

    但腎/源哪是那麼好找的?能不能成還得看運氣了……

    蘇進眉頭緊鎖。他接管了以前這個蘇進的身體,也就接管了他的人生。謝進宇資助他十幾年,這個恩他必報不可!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39
0007 小學生的作業

    交完外宿許可,蘇進想了想,回到宿舍裡坐了一會兒,準備跟新來的室友打完招呼再走。

    這是間四人宿舍,很老了,牆壁斑駁,窗戶也是那種最老式的木框插銷窗。宿舍裡有兩張鐵架子高低床,中間四張寫字桌,旁邊四個鐵皮櫃,灰色的漆皮掉了不少。門對面有一個水泥小陽臺,走出去正好可以看見對面一座嶄新的七層宿舍樓。

    蘇進坐在床架上,打量著四周,心想,這條件不比他當初上大學時好多少啊……要知道,他上大學,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個世界的經濟發展水準跟他以前那個世界,都是基本一樣的。

    “媽的,氣死了,憑什麼我們住這種破地方,他們就能住新樓?”

    兩個人一邊對話,一邊推門走進來。

    這就是新室友了?

    蘇進站起來,友好地招呼道:“你們好。”

    這兩人一個是個平頭小胖子,名叫郭天,電腦系的;另一個叫程文旭,斯斯文文,戴個金邊眼鏡,化學系的。他們在門口碰到,一打聽是一個宿舍的,就一起上來了。由於人數問題,他們寢室是一間混合寢室。

    郭天一放下東西,就又開始抱怨:“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憑什麼啊!”

    蘇進問道:“怎麼回事?”

    郭天憤憤然一指對面的宿舍樓:“那邊,是文修專業的宿舍!新修的大樓,有空調,有冰箱,一樓還有洗衣機!看我們這裡,媽的,熱得要死,櫃子鎖都鎖不上。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憑什麼他們住那麼好?”

    哦……那邊是文修專業的宿舍啊……

    蘇進又想起之前在教學樓讓路的事情了。

    程文旭涼涼地說:“沒辦法,誰讓他們是文修專業的呢?國家那麼多文物剛剛開掘出來,要重建文化,奇缺這方面的人才,當然得重視一點。”

    郭天憤怒地說:“那我還說,互聯網發展得如火如荼呢?我們也應該被重視!”

    不過,不管他再怎麼不滿,學校都已經這樣安排了,他們也只能接受。

    郭天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就跟蘇進兩人說笑了起來。三人自我介紹,論了排行。郭天和程文旭知道蘇進的情況之後,一邊誇他知恩圖報,一邊拍胸脯保證,以後學校有什麼事情,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他。

    以前的蘇進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倒是有個郵箱。蘇進從記憶裡把郵箱號翻出來,給了他們倆。有什麼事情可以先發郵箱。

    宿舍裡最後一個人跟蘇進一樣,是歷史學院古代史專業的,名叫方勁松。蘇進等了好一會兒他都沒來,時間不早,只好先走了。

    蘇進回到了謝家,一開門,發現謝幼靈正在做午飯。

    她個子在同齡人裡也不算高,有點不太能夠得著灶台,就搬了個小板凳站在上面。

    蘇進看見她在小板凳上動來動去、搖搖晃晃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連忙把她抱下來,責怪道:“太危險了,怎麼不等我回來呢?”

    謝幼靈歡喜地叫了一聲哥哥,認真反駁道:“以前爸爸還沒生病的時候,家裡的飯也是我做的啊!”

    之前謝進宇工作太忙,經常回到家就晚上八點多了。一開始他把謝幼靈託付給鄰居,後來鄰居奶奶過世,謝幼靈就開始學著自己做飯。她現在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已經照顧家裡兩年多了,家務事基本上能全包。

    蘇進看著她幼嫩的小臉,心裡感慨萬千。他揉了揉謝幼靈的頭髮,說:“那是以前,以後用不著你了。剩下的我來做,你先去做作業吧。”

    謝幼靈得意地炫耀:“作業我在學校已經做完了!”

    蘇進想了想,說:“那我再給你佈置一個作業吧。”

    他翻出幾張紙和一把裁紙刀,放到寫字桌上,問道:“知道一釐米是多少嗎?”

    “當然知道!”

    “那好,你現在把這三張紙全部裁成一釐米寬的長條,一毫米也不能出錯。能做到嗎?”

    謝幼靈的眼睛閃閃發亮:“哥哥這是在教我文物修復?”

    蘇進笑了笑:“算是一點基礎吧……怎麼樣?這份作業要不要做?”

    謝幼靈興奮極了:“當然要!”

    說著,她就趴在桌子上,拿尺子比著,認真地量起尺寸來。

    蘇進看著她,笑著搖了搖頭,走進廚房去了。

    前一世,他四十多歲了還是單身漢,雖然有鐘點工幫忙做一些事情,但大部分家務還是自己來的。現在換了個身體也一樣能行,沒一會兒,他就著謝幼靈剩下的工作,把三菜一湯端上了桌,還事前撥出來了一份,放進了食盒裡。

    這時,謝幼靈已經做完這份全新的“作業”了。她得意地現寶給蘇進看:“好了,我比過了,全部都是一釐米,絕對不差!”

    蘇進笑著接過那些紙條,說:“先吃飯,吃完我幫你檢查作業。”

    謝幼靈自信滿滿,一邊吃一邊跟蘇進打聽要學的東西,最後被蘇進用筷子敲了腦袋:“食不言寢不語,乖乖吃飯,好長身體!”

    謝幼靈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對,長高了給哥哥做飯!”

    蘇進哈哈笑了兩聲,謝幼靈果然不說話了。

    吃完飯洗完碗,蘇進拿過那把紙條放在麵條。謝幼靈很乖地幫他拿來工具:“尺子在這裡!”

    蘇進搖了搖頭:“用不著。”

    謝幼靈瞪大了眼睛:“不用尺子,哥哥怎麼知道尺寸對不對?”

    蘇進向著她一笑,拿起一張紙條,看了一眼,把它放到一邊;又拿起一張,看了一眼,放到另一邊。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到後面,每張紙條都只是掃了一眼,沒一會兒,所有的紙條被分成了三堆。

    蘇進指著左邊那堆道:“這些是錯得比較少的。”

    中間那堆:“這些是錯得比較厲害的。”

    右邊那堆:“這些是剛剛好,一點也沒錯的。”

    其實最右邊的已經稱不上是一堆了,只有可憐巴巴的一條。

    謝幼靈呆呆地看著這些“作業”,不服氣地說:“不可能!我明明量好了的!而且哥哥你都沒用尺子量,怎麼會知道?”

    蘇進拿來尺子,笑著問道:“再量量看?”

    謝幼靈氣鼓鼓地瞪了蘇進一眼,隨便從中間那堆裡扯了一張,認真地量了起來。

    這一量她就呆住了,蘇進有趣地看著她:“怎麼樣?”

    謝幼靈呆呆地盯著那張紙條:“右邊多出來了兩毫米……”

    她年紀小,手不穩,裁著裁著尺子就動了。左邊還能保證一釐米的寬度,越到右邊差得越多。

    她又拿了一根,還是同樣的情況。再一根,還是。

    中間的這堆紙條,基本上差錯都在兩毫米以上,錯得最厲害的一根甚至多出了四毫米,明顯寬了一截。

    左邊那堆紙條情況稍微好一點,都在兩毫米之內,但也沒一根完全一致的。

    最後量下來,果然只有最右邊那根,左右都是一釐米,基本沒有問題。

    謝幼靈驚呆了,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蘇進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沒有難度怎麼能叫作業呢?”

    謝幼靈不服氣了:“學校的作業就完全沒難度啊!”

    蘇進哈哈笑道:“原來還是個小學霸。怎麼樣,這樣的練習還要做嗎?”

    謝幼靈毫不猶豫地說:“當然要!”

    蘇進笑著點頭,讓她課餘時間,每天像這樣裁三張。每張紙條如果裁多了,可以修改兩次。如果裁少了,就是徹底失敗。

    謝幼靈很懂事地點頭:“也就是說,寧可多點,也不能少了?”

    蘇進微笑著道:“對。做人做事,總要留點餘地。”

    謝幼靈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哥哥也裁一張我看看!”

    蘇進想了想,答應了。

    他拿起一張紙,橫過尺子壓住紙,並沒有仔細量,就是一刀裁了下去。

    謝幼靈非常積極地拿起紙條開始量,最後興奮地張大了嘴巴:“一點也沒錯!哥哥裁得好快好准!”

    蘇進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在謝幼靈看來,他的確幹得很不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一刀,手感明顯不對。

    裁邊是書畫和古籍修復的基礎技能,正常工作中,可不是這樣一張張地裁,而厚厚一疊下去,一張也不能出錯。

    上一世的蘇進,這樣的工作早就做熟了,就算不用眼睛看,光憑手感,也能知道這一刀下去對不對,裁了幾分幾毫下來。

    現在這具身體沒經過訓練,明顯沒有這樣的手感。蘇進還是靠著眼力判斷,加了幾分小心,才能裁得一點沒錯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暗暗心想,還是要多多練習啊……

    不過這只是蘇進的自我要求,單憑這一刀,謝幼靈對他又多了幾分崇拜。

    她捧著紙條,道:“嗯,我會好好練習的,一定要變得跟哥哥一樣厲害!”

    蘇進笑了起來,拎起食盒說:“走,謝叔還餓著呢,給你爸爸送飯去!”

    謝幼靈重重地“嗯”了一聲。

    路上,謝幼靈興奮還沒消,纏著蘇進問這問那。她最佩服的是,蘇進竟然不用尺子量,一眼就能看出紙條截得對不對!

    她問蘇進是怎麼辦到的,蘇進自己也沒辦法描述。他自己也很慶倖換了個身體,眼力還在。而這樣的眼力,毫無疑問只有長期專注的工作才能培養出來。

    他大致給謝幼靈講解了一下,小姑娘也不知聽懂了沒有,滿臉的若有所思。

    兩人到了醫院,蘇進剛剛把食盒放下,謝進宇就滿臉興奮地開口道:“小蘇,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深吸了兩口氣,這才平靜下心情,繼續道,“剛剛醫生過來通知,合適的腎源已經找到了,一個星期後就能進行手術!”

    蘇進愣住了,跟謝幼靈對視一眼,這才異口同聲地道:“太好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42
0008 得壹元寶

    謝進宇連聲說是蘇進給他帶來了好運氣,蘇進心裡也很高興。

    就算不說資助的事,謝家父女也都是很好的人,他也希望他們能一切順利。

    謝進宇吃飯的時候,蘇進去找到醫生,詢問了一下具體情況。

    醫生的態度比前兩天更好,非常耐心地給蘇進講解。

    謝進宇的運氣的確不錯,醫院剛才發出申請不久,就接到上面的通知,說正好有一顆腎臟可以跟他的匹配。現在只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認,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說著,他還打開電腦,給蘇進看了那顆腎臟的基本情況。

    這個消息實在太好了,就連謝幼靈也知道,只要一切順利,爸爸就能恢復健康了。

    她要求今天晚上留在醫院陪床,跟爸爸慶祝這個好消息。蘇進想了想,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答應了。只要謝幼靈能保證晚上好好睡覺,他就讓她呆在這裡,明天早上來接她去上學。

    謝進宇又是興奮,又是感慨地看著他們互動,拉著蘇進的手說:“你真是我的福星,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小靈以後怎麼辦!”

    蘇進半開玩笑地說:“那你得謝謝你自己。要不是你一直資助我,我也沒辦法給你帶來福氣啊。”

    謝進宇哈哈大笑,難得滿面紅光。

    今天只是報到沒上課,吃完飯剛過中午。謝幼靈窩在爸爸身邊,跟他小聲說話,蘇進笑著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出了醫院。

    原身從福利院出來上學,基本上一窮二白,除了一包衣服什麼也沒帶。蘇進想要有所發展,當然得先置辦一些東西。之前那五百萬全部給了謝進宇,未來他做手術以及術後休養還需要一大筆錢,蘇進沒打算再找他要。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得想辦法賺點錢。

    蘇進思索了一會兒,坐公車回到了故宮古玩街。

    今天星期三,沒有蘇進上次來的時候人那麼多,但還是很熱鬧。人一少,越發顯出了這裡的破舊。

    蘇進歎了口氣,先不去想這件事,回到舊貨街,開始打量地攤上的貨物。

    三天前,他的確在這裡大大出了次風頭,但這裡的人流量一向非常大,三天過後,記得這件事的人還不少,記得蘇進這個人的就不多了。

    他一路走過去,地攤主殷勤叫賣的不少,認出他的一個也沒有。

    片刻後,蘇進目光微微一閃,在一個攤子旁邊停了下來。

    那攤主亮著一口黃板牙,正在唾沫橫飛地跟旁邊一個人推銷:“你看這個青銅小壺,多漂亮!這上面的裝飾多精緻啊,知道是什麼嗎?這可是夏朝的蟠虺紋!”

    蘇進蹲下來,黃板牙瞥了一眼他,目光尤其在他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下,偏過頭去不理了。原身在福利院長大,能有什麼好衣服穿?他身上無論T恤還是牛仔褲都是地攤貨,唯一可取之處就是洗得非常乾淨。但是這種衣服都洗得這麼認真,怎麼可能是個有錢人?

    蘇進笑笑,也不介意,仔細打量著攤上的貨物。

    這攤上基本上都是各種各樣的青銅黃銅小件,鏽跡斑斑,角落裡散著一把大大小小的銅錢,也都鏽得不成樣子,品相非常差。

    蘇進翻了一下銅錢,捏起一枚圓形方孔的,透著光看。這枚銅錢表面佈滿了綠鏽,四個字裡勉強只看得見兩個。

    這時,先前那個顧客還是沒要東西,站起身走了。黃板牙無精打采地把手上的小方壺扔回去,不耐地看了蘇進一眼。

    蘇進擦了擦錢上的綠鏽,問道:“這個要多少錢?”

    “五百塊。”

    蘇進一怔:“品相這麼差要五百?”

    黃板牙一陣搶白:“銀行賣的紀念幣也要一兩百呢,這可是宋朝的古錢!換算一下,一年一塊,也得值個一千多,要五百還算便宜的呢。”

    蘇進失笑:“哪有這樣論價的?那這個呢?”他新拿起來的這個也鏽得厲害,比剛才那個小一圈。

    “一樣的,五百。”

    蘇進搖了搖頭,又拿起了一個,問道:“這個呢?”

    黃板牙是個老手,蘇進問了半天的價,他反而提起了警惕。不少撿漏的都擅長聲東擊西,難道他攤子上真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物件兒?

    這時,蘇進又舉起了一枚:“這個得便宜點兒吧?”

    黃板牙越發警惕了,他抬起脖子看了一眼,正準備開個高價,還沒張嘴,話就被堵了回去。

    蘇進手上這個,簡直看不出是枚銅錢了。它的表面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的雜質,把所有的字都蓋得嚴嚴實實,只有一個角勉強能透出一些來歷。

    古錢幣這東西比較特殊,它只有上五品才值錢,五品以下的都只能墊桌腳。

    蘇進手上這一枚連一品都談不上,沒被當垃圾扔掉都是因為黃板牙偷懶了。

    黃板牙猶豫了半天,終於哼了一聲說:“這個啊,賣你一百吧。”

    這也要一百?蘇進搖搖頭,開始討價還價。沒一會兒,他就用二十塊錢買了下來。

    黃板牙表面上在說蘇進買得太划算了,心裡其實有點得意。把垃圾賣出二十塊,多多少少也算占了點便宜。而且今天他還沒開張呢,占個便宜,也算開門紅。

    蘇進站了起來,把古錢揣進口袋,轉身準備走。突然,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低頭對黃板牙道:“哦,對了,剛才有一件事情忘說了。曾侯乙墓是戰國時候的,還有這蟠虺紋,也是春秋戰國時候流行的,離夏朝遠著呢。”

    黃板牙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呆滯地看著蘇進,蘇進笑著向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什麼?這是個行家?他真的被撿漏了?

    蘇進剛走,黃板牙旁邊的攤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是說這小子看著臉熟呢!”

    黃板牙立刻轉頭:“你認識?這小子是什麼人?”

    這攤主神秘兮兮地問道:“前兩天,B區金富典當行那事兒你聽說過吧?”

    黃板牙的細眯眼馬上就瞪大了:“就是這小子?”

    “對,就是他,當時我可是在外面看完了全程的!”

    黃板牙心裡有點不妥了:“文物修復師嗎……我是不是賣虧了啊?”

    那攤主一拍他的肩膀:“什麼虧不虧的,就算能掙錢,人家也是靠的自己手藝!”

    黃板牙想了半天,歎了口氣:“說得也是……”

    …………

    蘇進會買那枚古錢,當然是有原因的。

    它看上去被黑色雜質層層包裹,但這雜質其實就是泥土跟鐵銹的混合體,不難去除。最關鍵的是,從它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這枚古錢是枚銅錢,也就是青銅製成的。

    銅錢怎麼可能有鐵銹?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鐵銹是外來物,那去除去起來就更方便了。

    有了這層雜質的保護,裡面的銅錢品相完好的可能性非常大。

    當然,還有一個關鍵是,蘇進剛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錢包,裡面一共只有七十三塊錢,也就這枚能買得起了。

    買完銅錢,蘇進又去店裡買了一些要用的試劑和工具,找了附近一家茶樓的角落坐下。

    他先用清水把古錢清洗了一遍,然後用棉簽沾了弱酸,輕輕在雜質表面滑動。

    弱酸、雙氧水、氨水……漸漸的,那些黑色雜質被清除掉了,顯現出古錢真正的樣子來。

    一樣的圓形方孔,上下左右寫著五個字——

    得壹元寶。

    蘇進唇邊泛起一絲微笑,果然沒錯,真的就是得壹元寶!

    唐天寶年間,叛將史思明起兵反唐,登基稱帝,立國號“大燕”。得壹元寶就是在他稱帝的時候鑄造的。它存世數量極少,向來就有“順天易得,得壹難求”的說法,是古錢幣裡罕見的珍品。

    而他手上的這枚得壹元寶,上下左右各有一個月紋,屬於得壹元寶中的頂級品,是珍品中的珍品!

    古錢的價格向來不高,但這枚得壹元寶在他以前那個世界,至少也能賣到十萬。在現在這個渴求文物的世界裡,就更難說了……

    結果大概出來,蘇進只興奮了短短片刻,就深吸一口氣,重新定下了心。

    修復還沒有完全結束,他手上更加小心。

    沒一會兒,黑色雜質被徹底清除,接下來要對付的是上面的銅銹。

    文物古玩一般都講究“修舊如舊”,也就是說,在修復它的過程中,不要求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樣,那樣看上去就假了。通常來說,要求保留適當的時代痕跡,讓“古玩”看上去還有個“古玩”的樣子。

    譬如這枚古錢,上面的銅銹就不能完全清除,要保留適當的鏽色。

    鏽色的光澤、形態,對於古錢的品相來說都是有加成的。

    蘇進在這方面經驗非常豐富,雖然手工還有點不太穩,但慢慢做下來,快到下午五點時,也終於全部完工了。

    這枚古錢通體完好無損,上面“得壹元寶”四個字與周圍月紋都邊緣清晰,表面沉積的黑色十分均勻。

    這正是古錢幣裡最好的品相——九品美正!

    一枚九品美正的得壹元寶!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8 18:43
0009 不友善的室友

    蘇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端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

    茶水剛剛入口,他就怔了一怔。

    他就叫了杯素茶,喝了這麼久,茶水早就該涼了,但現在喝進嘴裡的溫度卻溫熱得剛剛好。

    他抬頭一看,只見隔壁的桌子旁邊坐著一個人,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了。

    這人三天前才見過,結果今天又碰面了——正是談修之。

    三天碰兩面,這是不是太巧了點……

    蘇進喝了兩口茶,放下杯子,點頭道:“又見面了,真巧。”

    談修之微笑著搖頭:“不是碰巧,我是聽說你在這裡,然後過來的。沒想到又看了一場漂亮的修復。”

    原來這間茶樓本來就是談修之開的,蘇進在這裡修復古錢,很快就有人報到了他那裡,他剛好辦完一件事,就直接過來了。

    蘇進手邊的茶水,就是他派人更換的。服務員輕手輕腳,蘇進工作得太專注,竟然都沒有發現。

    談修之舉杯,以茶代酒,恭喜蘇進又完成一項工作,又笑道:“蘇先生修畫裱畫一流水準,沒想到在古錢上也這麼精通。”

    蘇進微笑著道:“修什麼不是修?其實多少都是有點共通之處的。”

    談修之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轉移了話題:“蘇先生這枚古錢出手嗎?”

    蘇進非常爽快地說:“當然,修它本來就是要拿來賣的,價格合適就行。”

    他這麼爽快,談修之也很乾脆。他向旁邊招了招手,叫來一個穿著長袍的中年人,明顯是來掌眼的。

    中年人走到桌邊拿起得壹元寶,用指尖細細摸過,又用舌頭舔了舔。

    蘇進端著茶杯,看著這一幕,表情有點古怪。

    剛剛他清洗這枚古錢,用了很多種化學試劑。這些試劑的味道……可是有意思得很。

    不過這掌眼顯然已經習慣了,他表情如常,辨別了半天,湊到談修之耳邊就要說話。

    談修之擺了擺手,道:“直接說就行。”

    掌眼道:“唐末得壹元寶,四月紋,品相是九品美正,頂級品。”

    談修之滿意地點頭,向蘇進道:“請開個價吧。”

    蘇進對這個世界的行情一竅不通,怎麼可能開價。他笑了笑,說:“老熟人了,價格合適就行,還是你來說吧。”

    談修之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兩年前,香港勝通拍賣行拍出一枚七品四月得壹元寶,當時的拍價是三十萬。這兩年行情看漲,這枚的品相更佳……五十萬如何?”

    蘇進揚了揚眉。在他以前的世界裡,這枚古錢最多十萬,在這裡竟然可以賣到五十萬嗎……

    這個價格已經超出他的預計了,蘇進很乾脆地說:“可以,那就成交。”

    兩邊都是爽快人,很快達成了協定。談修之這次沒再開支票,轉了五十萬在蘇進的卡上。

    一切搞定之後,他站起來,向蘇進伸出手:“希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蘇進意味深長地道:“一定有的……”

    兩邊對視了一眼。第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還能這麼湊巧到得這麼快,有些話也不用多說了。

    不過對於蘇進來說,有這樣一個穩定的大客戶,也算是件好事。

    從茶樓出來,蘇進看了看天色,坐車去了中關村。

    之前他就買地圖研究過了,帝都變化不小,但也有不少地方跟另一個世界一樣。譬如中關村,同樣是上個世界八十年代發展起來的,現在是帝都最大的電子產品交易中心。

    蘇進買了手機和筆記型電腦,兩樣都是頂配。接著,他又趁著時間還早,到京師大學附近租了個單間。

    今天在茶樓發生的事情提醒了他。

    以後他必然還有很多修復文物的時候,必須得找個固定的地方當工作室,一方面省得麻煩,另一方面也好準備足夠的工具。

    當然這單間太小,還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最好還是買套自己的房子。不過不管在哪個世界,帝都房價都嚇死人,要買一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租完房子收拾完,差不多就天黑了。

    蘇進出去吃了個飯,沒回謝進宇那邊,就在租的這個單間裡住了下來。

    休息了一會兒,他拿出新買的木尺和廢紙,裁切了起來。

    小學生都能完成的簡單工作,蘇進仍然做得無比認真。

    以前的手感不在了?

    沒事,重新練回來就可以了!

    …………

    約定的事情就要完成,第二天蘇進起了個大早,跑到醫院接了謝幼靈,送她去上學,路上順便還給她買了早飯。

    是的,蘇進是跑著去的。

    文物修復對體力的要求比普通人想像中還高,蘇進在以前那個世界就養成了鍛煉的好習慣,現在當然也不會放下了。

    醫院離學校不算太遠,蘇進跑到時,大概在七點鐘左右,謝幼靈已經起床了,軟軟地打著呵欠。

    謝進宇很不好意思,連聲說麻煩蘇進了。

    蘇進笑著擺手,等謝幼靈吃完早飯,就把她送到了學校。

    在校門口,謝幼靈拉著他的手說:“哥哥,以後不用再送我啦,以前都是我自己上學放學的。”

    蘇進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說:“小孩子只用乖乖聽大人的話就行了。”

    他還要上課,轉身就匆匆地走了。謝幼靈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哼了一聲,小聲說:“什麼大人,也不過比人家大七歲……”

    今天正式開始上課,蘇進以前就是歷史系的研究生,這些課程都是他學過的,對他來說一點困難也沒有。不過他還是學得很認真。

    文物鑒定和修復,都是依託於歷史之上,最後也要歸到歷史裡去。這畢竟是兩個世界,他必須格外留意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差別,稍微自以為是一點,到時候就有可能在工作中出大錯。

    下課之後,他還抽空餘時間去了圖書館。

    京師大學歷史系圖書館是獨立的,藏書三十萬冊,還有獨立的珍本孤本閱覽室,在全國的高校裡都非常出名。

    蘇進現在是大一的新生,當然進不了珍本孤本室,不過他現在用不著這個。先搬了最常見的史書一頁頁翻看,一目十行,速度比普通學生快得多。還好他找的是角落,很少有人過來,也沒人發現。

    學餘的時間,他還是會經常去宿舍坐坐。

    京師大學一年級必須住校,現在他是特殊情況,今後還要搬回來住的,能跟室友搞好關係那是最好。

    尤其是程文旭,他是化學系的,也許到時候蘇進還要找他幫不少忙呢……

    報到的當天晚上,蘇進的第四個室友就已經到了。

    方勁松,跟他是同一個專業的,按理說應該更親密一點。但是這個人戴著黑框眼鏡,看上去有點陰鬱不說,還總是獨來獨往,別說在外面住的蘇進了,也不跟寢室裡其他人打什麼交道。

    據郭天說,方勁松每天都要到快熄燈的時候才回來,也不知道之前在什麼地方打混。

    郭天對方勁松很有意見。他覺得這傢伙實在太龜毛了。

    “這傢伙一定是個機器人!”郭天啪地一聲把電腦合上,大聲抱怨。現在方勁松不在,他就沒壓抑自己的音量。

    郭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他腦子裡一定有個計時器,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半小時晨跑,五分鐘漱洗,十分鐘吃飯……我計過時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簡直怪異!”

    方勁松每天在寢室的時間不多,但就這麼短點時間,也能讓郭天總結出規律來。

    不光是時間,他其他方面的行為也像是有強迫症一樣,所有東西都必須放在固定的地方,睡覺前衣服必須疊得整整齊齊……

    按理說,這只是他個人的習慣,別人也沒什麼好說的,但住一間寢室,誰沒有個磕磕碰碰?郭天有兩次不小心把他的杯子或者書移了位置,方勁松立刻冷冷地看過來,第一時間把東西放回原位。以致于現在郭天和程文旭在寢室裡,都得小心翼翼,惟恐碰到了方勁松的東西。

    郭天啪啦啪啦地說了一大堆,蘇進想像當時的情景,也頗有感觸地說:“的確有點煩……”

    他的話剛出口,寢室的門一響,方勁松正好走了過來。

    他肯定聽見了剛才的話吧……郭天馬上閉嘴,就連蘇進也覺得有些尷尬了。他向方勁松點頭笑笑,方勁松漠然不答,逕自收拾了兩本書就要出去。

    出門前,他掃了蘇進和郭天一眼,道:“背後說人,就要做好被人聽見的準備。”

    說著,門又是一響,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轉眼間又離開了。

    郭天刷地一下站起來了,面紅耳赤地說:“有種做,就不敢讓人說了?”

    蘇進沉吟片刻,突然問道:“你看見他剛才拿著的是什麼書了嗎?”

    郭天非常焦躁:“誰他媽管他看什麼書了?”顯然被方勁松剛才那句話說得心虛了。

    蘇進望著郭天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幾天,他去圖書館的時候,也關注了一下這個世界文物修復的現狀。

    他發現,這專業果然是熱門中的熱門,相關這方面的書全部都被借走了,一本也沒留下。

    不過圖書館有書目,憑著書目,蘇進也瞭解了一些東西。

    方勁松手上那兩本書,《明清古畫鑒賞》、《青銅保護技術初探》,正是其中兩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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