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53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40
0873 再看一次

    專業修復師真假難辨,普通外行人一眼即明?

    文物局發來的資料很快傳遍了文協會,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事實震驚了。

    “能夠判斷得出其差別……不代表判斷的是對的!”一個高段修復師艱難地道。

    “但至少,這其的確有某些差別,普通人看出來了,我們這些‘專業人士’沒有看出來。”岳九段緩緩道。

    修復師們不吭聲了。

    又過了一會兒,許九段說:“我要去向蘇進再申請一次機會,再近距離重看一次兩座方鼎!”

    這件事情雖然從一開始是國家文物局組織推進的,但內部人士其實都很清楚它究竟是由誰主導的。

    “我也要去!”岳九段立刻道。

    兩人的話迅速引起了所有人的附和。

    在文物鑒定,輸給普通外行人,這實在太丟臉了!

    許九段很快跟蘇進聯繫,當時在文物協會的這座四合院裡,所有八段以的修復師全部聚集在一起,聚精會神地聽著免提裡傳出來的聲音。

    蘇進的嗓聲一如即往的清朗和悅,不疾不徐。他聽完許九段帶頭提出的要求,輕輕笑了兩聲,爽快地道:“沒問題。不過時間……”

    許九段毫不猶豫地說:“什麼時候都可以,你隨便安排!”

    “這十五天的白天全部都要用來投票,可能沒有機會。晚上沒有天光,不利於鑒定。不然這樣,十五天結束,到票數最終統計出來,約摸有個半天的時間,那天上午,你們一起到天壇重新鑒定方鼎,如何?”

    蘇進的提議合情合理,修復師們當然沒什麼意見,於是這樣說定了。

    十五天投票結束之後,第十六天的上午,所有物修復師會到達天壇,重新鑒定一次後母戊方鼎。

    這次鑒定只為求得他們自己心安,結果不會再被計入最終的票數裡。

    當然,文物修復師再怎麼專業,畢竟也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放在人民群眾,只是大海的一朵浪花。

    他們的投票,並不足以影響最終的結果。

    第十一天、第十二天、第十三天……

    日子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在這段時間裡,所有文物修復師關注的事情只有一件——是每天的投票情況以及最終票數。

    之前想像的逆轉並沒有到來,之後五天,投選藍色方鼎的不僅沒有減少,例反而越發增加了。

    所有前往投票人裡已經傳遍了“如何鑒定方鼎”的決竅。

    不要近觀,只需遠看!

    最後,第十五天午十二天,前十四天的票數統計已經全部出來。藍票以一個絕對性的優勢壓倒了紅票,取得了全面勝利!

    這樣一來,不管兩座方鼎究竟孰真孰假,它們在人們心目的地位已經奠定了下來。

    第十六天午,大會統計前一天的票數,與之前的相加,把最後結果對外進行公佈。

    然後等到第十六天下午,之前的承諾會在這時候正式履行。

    被認為是假的的那一座方鼎,將會被直接銷毀,銷毀過程當眾直播,展示給所有關注它的人看!

    投票第十六天,天壇門口明顯前一段時間冷落多了。

    不過相起以前,這裡又算是熱鬧的。

    有一些人仍然如常來到了這裡,眼巴巴地看著天壇的門口,想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進去。

    之前近距離觀察方鼎的時間只有兩分鐘,那兩分鐘帶給他們的震撼,至今仍然深深印刻在他們的心裡。

    他們很想有個機會再看一次,於是一直留到了現在。

    現在已經正式進入農曆九月,深秋逐漸降臨。空氣裡彌漫著些微的寒意,天亮也越來越晚。

    天色正式大亮時,天壇門口突然多了一群人,引起了周圍很多人的關注。

    這些人年齡都已經不輕了,大多數都在五六十歲以。他們穿著正式的棉袍,看去嚴肅方正,像是舊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有明眼人看見了他們胸前的徽章,低聲叫道:“文物修復師!”

    “對,是文物修復師,還都是高段的,八段、八段……這位是九段!”還有對文物修復更瞭解的粉絲,直接認出來他們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仔細看他們的徽章會發現,這一批人全部都是文物修復師,段位全部都在七段以上。

    這種人物,平常可能只有在電視或者網絡新聞裡才能看見,而且能夠請到一個已經很厲害的。結果今天,他們全部聚集在了這裡!

    “這麼多頂級修復師,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很明顯,他們要進入天壇。

    下午要進行偽鼎銷毀的儀式了,他們莫不是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許九段站在天壇門口,抬眼看著大門與遠處隱約可見的樹木及建築。

    他周圍全部都是同行,基本都是文物修復師。他們面上不顯,但心裡其實有些緊張。

    今天到這裡來,如果能認出來真假方鼎還算好了,如果認不出來,他們以後還怎麼在這一行混?

    為了緩解緊張,他們開始閒聊。許九段身邊那兩位八段竊竊私語聲直接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說起來,文物局那邊找你了嗎?”

    “哦?你是說聘任顧問的事?”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你是怎麼打算的?”

    “哎,文物局……”

    兩人這樣說了一句,不吭聲了。

    兩人說得很模糊,但許九段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以前文物協會勢力還盛的時候,瞧不起文安組修復師,幾乎是協會這些修復師的共識。

    現在時勢變化,文物局不再是以前的文安組,但想起這件事,他們的心裡還是有點不得勁兒。

    尤其是他們現在站在天壇面前,心情越發複雜了……

    過去,天壇是文物協會的地盤,對於他們這些八段九段來說,跟自己的家一樣。

    文物協會建立最初,目的其實非常純粹,是為了給修復師們提供一個交流溝通的平臺。

    那時候,大家齊心協力重建天壇,重修祈年殿、皇穹宇等建築,他自己也是在這個過程升成九段的。

    那段時間裡,眾志成城,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為了一個目標奮鬥,查詢古籍資料,討論建築結構……

    在這個過程裡,多少修復師的實力有了提升,還湧現出了相當一批有天賦的好苗子。

    當時很多人,包括許九段自己也堅信,文物修復的興時期,馬要到來了。

    但時間一長,好景不在。

    天壇修好了,成為全華夏第一個被修復完成的大型古建築群。

    當時許九段還挺高興,在心裡盤算,下一個集體修復的項目該是什麼。

    說起來,許家研究了很多年的金陵大報恩寺,是不是可以接替天壇,佔據這個位置?

    當然,他不是沒有私心。

    許家在金陵大報恩寺花了這麼多年的心力,對它的瞭解是最深的。

    如果這個項目真的能成為文物協會的集體項目,許家憑藉這些勢必可以佔據一個主導的位置。

    但是,如果真的把它貢獻出來,由文物協會集體進行修復,到時候青史留名的可不止是許家,而是整個文物協會了!

    其孰得孰失,其實很難說,但許九段當時的確是報著極大的熱忱在考慮這件事的。

    他的打算還沒有開始就被破滅。

    修完天壇的文物協會,似乎此失去了進取精神。

    他們沒打算再繼續修復下去,而是開始躺在功勞簿準備論功行賞。

    他們開始分配在天壇修復過程的功勞,在文物協會裡進行排位。協會裡迅速充斥了陳腐的官僚氣息。

    許九段非常失望,離開協會回家重新鑽研技藝,結果他的兒子被打動了……

    回想起文物協會這一路走來的歷史,許九段深深歎了口氣。

    也許他早該明白,文物協會已不再是他記憶的那個——這個世界,也不再是他瞭解的那個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44
0874 價值所在

    天壇門大開,文物修復師們魚貫而入。

    陳市是一名普通遊客,今天到這裡來是想找個機會看看能不能再進去看一次的。

    看著修復師們的背影,他的心癢癢的,終於忍不住前,扯著旁邊一個門衛問道:“老鐵,跟你商量件事情。我前兩天看了後母戊方鼎一眼,那叫一個朝思暮想,徹夜不能安眠。今天投票已經結束了,人不多,能不能放我進去再看一眼?我保證全程老實,絕不惹事!”

    他本來只是抱著試一下的心理問的,沒想到門衛看了他一眼,拿起對講機開始詢問裡面人的意見。

    對面應該是這門衛的領導,他的語氣非常尊敬的樣子。沒一會兒,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一些雜音傳了出來,道:“人多嗎?”

    門衛抬頭看了一眼,陳市立刻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一個……”

    陳市後面還有不少人在看著他的,隱約聽見這邊的對話,呼啦一聲全圍了來,急先恐後地道:“還有我!”

    “我也想進去!”

    陳市馬上緊張起來,很怕門衛覺得太亂一口拒絕,沒想到門衛的目光掃過他們,如實向對面彙報道:“一共十七個人。”

    “行,讓他們一起進來吧。”那個清朗的聲音說道。

    陳市聽得很清楚,心裡立刻樂開了花。接下來,門衛果然重新打開大門,向他們點了點頭,放他們進去。

    連同陳市在內,一共十七個人立刻一湧而入,遠遠跟在了那些文物修復師的後面。

    終於得償所願,陳市非常高興。他向著圜丘方向看了一眼,難掩內心興奮,開始跟走在他右邊那個人搭話。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瘦長白淨的年輕人,戴著一幅黑框眼睛,卻也掩不住兩條向下的八字眉,讓他的面容顯得孤僻而愁苦。

    陳市打量了他一下,問道:“看你年紀,應該是個大學生?”

    那年輕人低著頭,悶聲悶氣地說:“輟學了。”

    陳市碰了個釘子,但心情很好,仍然笑著說:“也不錯,人生也不是只有大學一條路,知道自己未來想做什麼好。”

    那年輕人仍然不捧場:“還不知道未來咋樣。”

    陳市又碰了個釘子,笑容微微斂了一點,他試探著問道:“不過你今天到這裡來,也是因為喜歡後母戊方鼎吧?”

    這一次,他終於得到了正面的回饋。年輕人在又一陣沉默之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陳市再次興奮了起來,他說:“你別看我這樣,我大學也是學歷史的,主修的是先秦文化。哎,可惜後來畢業找不到工作,只能轉了行。後母戊方鼎剛剛展出出來,我對它有興趣了。但真正感受到它的魅力,還是前兩天投票的時候,在圜丘這裡看見它。那種感覺……至今都讓我意猶未盡。”

    那年輕人安靜地聽著,突然問道:“什麼感覺?”

    “……很難形容!”陳市思考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只能用這樣模糊的說法來表達。他說,“那一瞬間,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從腦子裡飛走了,滿腦子只剩下方鼎和上面的一方碧空。那種感覺真的非常妙。有那麼一會兒,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看見了當初商朝的那些先民,突然間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當時的想法了。”

    “……有沒有這麼神啊……”那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咕噥了一句。

    他話裡的意思倒也不像質疑,而是更深的困惑。

    “是這種感覺!”旁邊另一個人正聽著他們說話,這時突然湊前來贊同陳市,“老弟你口才不錯啊,我還在琢磨怎麼講清楚當時那種感覺呢,還是你說得清楚、透徹!”

    陳市受寵若驚:“哪裡哪裡,我也是隨便描述一下。”

    陳市很快跟那人聊了起來,他是正經學先秦文化的,雖然很多年沒幹這個,快把學到的東西全部還給老師了,但只鱗片爪,還是普通人懂得多得多。

    他隨口說了幾句,後來那人非常佩服,兩人討論得非常高興,陳市也顧不再去找那年輕人說話了。

    最後,陳市跟那人交換姓名,這才想起旁邊的年輕人,順便也拉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自從陳市描述完自己看見方鼎的感受之後,那年輕人一直凝望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聽見陳市問話,他回過神來,簡短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薛千。”

    一行人走過丹陛橋,來到圜丘下方。

    相起一路的寧靜幽然,這裡顯得熱鬧多了。

    兩座方鼎仍然擺放在圜丘壇方,各用一塊布蒙著。這段時間,在沒有投票的夜晚,它們都是這樣被陳列擺放的。

    圜丘壇下方的廣場站著一些人,陳市目光掃過,立刻在裡面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那個胖得像彌勒佛一樣的,是國家文物局的局長杜維,他旁邊站的好幾個都是文物局的領導,陳市在電視看到過的。

    而站在所有人間,隱然有核心位置的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人,陳市同樣一眼認出了他的身份。

    “看,老劉,蘇進!”他略有些激動地拉住剛剛認識那人的胳膊,指著那邊說。

    “可不是,是他!”老劉也馬認出來了。他遠遠看著蘇進,小聲說,“聽過這麼多次名字,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真人。”

    “是啊,這次真是來值了。”陳市緊盯著那邊說。

    “還多虧了老弟你機靈,多問了一句,不然我們哪有機會進來?”老劉立刻誇起了陳市。

    “蘇進這麼出名嗎?他不是一個文物修復師?”旁邊那個叫薛千的一直默不吭聲,這時候突然發問,表情有些古怪。

    “這你說得不對!蘇進可不是普通的文物修復師!”陳市突然正起臉色糾正薛千。

    “不都是修文物的,有什麼不同?”薛千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當然不同!”陳市不高興了,一改剛才的和氣,直截了當地對薛千說,“修復文物,是文物修復師的本職工作,但蘇進做的,遠不止於此!”

    “你們還記得當初在京師大學,他是為什麼跟當時京師大學那個文物修復專業鬧翻的吧?因為當時一個修復師亂修物,給它造成了明顯的破壞!”

    陳市顯然是個蘇進粉,對他的這些過往了若指掌,“後來,無論是驚龍會還是交會,甚至是修復南鑼鼓巷這樣的實際工程,蘇進所做的,都遠遠超過了一個文物修復師應該做的。他考慮的不僅是怎麼修文物,還有更多的東西。怎麼看待文物、怎麼保護文物……他傳遞的是最正確的理念!這比修復一件兩件文物可重要多了。”

    陳市崇拜地看了遠處的蘇進一眼,又看向方被布蒙著的兩座方鼎,道,“這次投票鑒鼎,我聽說也是蘇進提出來的。你看看,這件事牽動了多少人的心?多少人開始學歷史講文物?單有手藝算什麼,一個人能做到這樣,才是真正的大家!咦,你看著我幹什麼?”

    薛千一直表現得頹喪默然,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關心的樣子。

    但是陳市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單有手藝不算什麼……這樣才算真正的大家?”一陣沉默後,薛千輕聲重複著陳市的話。

    “對,我是這樣覺得的。不是說文物修復師裡有一種人物叫天工嗎?我覺得,只有蘇進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天工!”

    陳市斬釘截鐵地說。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47
0875 太明顯了

    前方,高段文物修復師們到達之後,很自然地來到蘇進面前,紛紛施禮。

    這個舉動做得太自然了,大部分甚至覺得沒什麼不對,只有許九段在行完禮之後才怔了一下,心頭掠過一陣微妙。

    不過這感覺很快過去,別的不說,單憑滬城憲章的制定,蘇進在整個文物修復界已經擁有了獨樹一幟的大師級地位。

    說起來,上屆驚龍會蘇進並沒有參加,當然也沒有參與升段考試,到現在為止他都只是一個八段。

    相起來,在地位更高的正古十族,他反倒已經是梅師修復師了,說起來真的有點荒謬。

    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直接頒給他一個名譽九段什麼的?

    不對,名譽這兩個字冠去,有點名不副實的感覺,還是應該換個說法……

    許九段正在心裡盤算,看見蘇進已經轉回頭來,向他們回禮。

    他身邊站著張萬生,他們來之前,兩人正在說話,表情微微有些嚴肅。然而他現在一轉頭,表情重新變得和悅,點頭道:“你們來了。”

    許九段的態度非常鄭重:“我們來了,請問現在情況如何?”

    蘇進指了指旁邊的桌子以及面的一排筆記型電腦,道:“現在外面的公證處正在進行最後的計票核票,他們把結果傳過來,這邊進行最後的核實統計。這還要一段 時間,再一兩個小時應該結束了。”

    “是準備下午直接得出結果,銷毀偽鼎?”岳九段忍不住問。

    “對,是這樣計畫的。”蘇進肯定地說。

    “但是兩座方鼎相似到這種程度,真的能夠以票數斷真假?”宋九段眉頭緊皺,也加入了提問。

    “哈哈,你們不是為這個而來的嗎?”蘇進笑了兩聲,一指方,然後道,“兩座鼎還在那裡,你們現在可以過去看看了。”

    文物修復師們對視一眼,心裡同時一緊。他們的確是為此而來的,但不知為何,聽見蘇進這句話時,他們反倒越發緊張了。

    來之前他們已經交流過想法,他們的大部分人都覺得兩座鼎並無差別,於是投票時或者隨便選了一座投,或者直接棄權。到現在為止,他們心裡都沒有一定的把握。

    但是雙鼎一真一假是即定的事實,要是一會兒他們還是認不出來,那也太丟人了!

    不過此時蘇進並沒有多管他們的想法,跟杜維打了聲招呼,開始安排他們登臺。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旁邊將會有武警隨行。

    蘇進為此向他們道歉,修復師們倒是齊齊想到了交會爆炸事件,紛紛擺手表示沒關係。

    今天天氣不太好,略略有些陰沉。蒼茫天空的厚厚雲層壓在圜丘頂,越發令人感受到無形的威壓。

    修復師們剛一踏圜丘壇的臺階,齊齊沉默了下來。

    兩座後母戊方鼎在他們的頭頂,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將會極大地肯定或者質疑他們的專業水準。

    這次鑒定並沒有限制人數,數十位修復師們列隊去,陳市壯著膽子跟在後面,眼角餘光瞥了蘇進那邊一眼。

    蘇進面帶微笑,並沒有阻止,他於是也放了心。

    一行人拾階而來,來到頂端。

    兩名武警陪他們去,左右散開,正步走到方鼎旁邊,扯下面的米黃色蓋布。

    兩座青灰色的方鼎瞬間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所有文物修復師全部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眯眼細看。

    正式投票過程,他們也都來過了。那時候,他們按照鑒定文物的常規方法,從宏觀看到微觀,一個細節也不錯過。

    接下來他們吃驚了,兩座方鼎的所有細節全部相符,毫無差別。

    現在,他們也知道了普通遊客是怎麼鑒定方鼎的,於是全部照著他們的辦法,後退一步,只看整體。

    許九段是一個經驗極為老道的修復師,而且許家專精建築修復,他一生大部分時間,接觸的都是大型物。

    他與其他同事並肩而立,凝目細看,下意識地使用了自己習慣的辦法,目光勾勒著方鼎的形體輪廓,不斷左右來回。

    然而這樣看了一陣子,他還是以前的那種感覺——

    兩座方鼎極為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如果不是他知道存世的後母戊方鼎只有一座,而天底下的文物絕對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兩件,他甚至會以為它們本來全是真的!

    他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他發現,自己雖然多了一次機會,但還是看不出來啊!

    圜丘壇一開始非常安靜,片刻之後,開始多了一些聲音。

    好幾個修復師“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面露驚喜,喃喃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藍鼎果然才是真的!”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許九段還是什麼也看不出來,心裡開始有些煩躁。

    在許家,他的地位最高,覺得周圍吵鬧的時候,一句話能所有人安靜下來。

    但現在所處的地方不同,華夏幾乎所有的九段都在這裡,他根本不可能這樣做。

    隨著騷動從較遠的地方擴散到自己的身邊,許九段越來越煩躁。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我真的認不出來,難道我根本不配當個修復師?

    一個九段修復師被逼到這樣自我懷疑,真的是陷入絕境了。

    這時,他耳邊傳來一個充滿驚喜愉悅的讚歎聲,離他距離非常近。

    許九段一個轉身,抓住那人的胳膊,問道:“你看出來了,怎麼看出來的?”

    他問完話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普通遊客,並非文物修復師,於是怔了一下,但還是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對方。

    被抓住的那個人正是陳市,他突然被一個文物修復師抓住,接著發現這是一個最頂尖的九段,立刻有點受寵若驚。

    許九段又把自己的話問了一遍,陳市這才回過神來,撓撓頭道:“……直接看啊。對了,有一個辦法。”

    他帶著許九段又向後退了幾步,直退到圜丘壇旁邊,這才返過身指著兩座方鼎道:“你不要仔細看,虛著眼睛,模模糊糊地看。”

    許九段年紀雖大,但視力非常好,站在這個位置也能看清方鼎。

    他將信將疑地看了陳市一眼,照著他說的樣子,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直到周圍的一切都像是陷進了水一樣,變得模糊不定起來。

    他第一次用如此不清晰的目光去看一件文物,而在這樣的觀察方法之下,方鼎所有的輪廓細節全部都朦朧虛化,仿佛融化在了周圍的光線裡。

    然後,他整個人定住了。

    兩座方鼎的差別在這一刻徹底拉開,左邊藍色地毯那座方鼎突然變得鮮明起來。

    它蒼涼而沉默,飽含著遠古的氣息,許九段腦中所有的鑒定方法、所有的製作修復方法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只剩下方鼎本身。

    他第一次完全脫離那些理性的東西,用純然感性的目光看著這座方鼎。

    它背映青空,端嚴凝重,鼎口向上,好像正在吞吐天光一般。

    方鼎表面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如有光芒的鼎身周圍盤旋,許九段的耳邊似乎隱約響起了那些遠古生物的鳴叫與遠古人類的吟唱。

    不知不覺,他的眼睛已經睜開,視線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但是,他的眼不再只有那些細節,那些對,而只剩下方鼎本身。

    只有一座鼎,只有一座。

    他看得非常專注,突然回憶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年幼的時候,第一次接觸文物的時候。

    那是父親帶他去看的一幢古建築,並不華麗精細,表面爬滿了爬山虎與青苔,顯得格外陳舊而落寞。

    但當時,他卻被裡面蘊含的某種完全完全地吸引住了。

    最後他只說出了三個字:“真美啊。”

    他的父親在旁邊聽見這話,微笑了起來,低頭注視著他問道:“很美吧?仔仔以後做這項工作好不好?”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

    “好!”

    許九段凝視著方鼎,眼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流過了很多事情。

    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兩座方鼎的差別明明如此之大。

    它們相似的只有外表而已。

    如果拋開外表,直接感受它們的存在,兩者的氣質會無比鮮明的凸顯出來。

    然後,藍毯方鼎的存在變得極為強烈,紅毯那座則泯然如失。

    兩者孰真孰假,真的一眼即明!

    突然間,許九段有些疑惑。

    文交會還在進行,原先那座方鼎還沒有被炸毀的時候,他也是前往參觀了的。

    那時候的方鼎,有這樣的氣質了嗎?

    藍毯的這座方鼎,究竟是哪一座?

    原先那座,還是後來才出現的那座?

    對於文物,對於後母戊方鼎,明明應該是修復師們懂得更多,瞭解得更多!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50
0876 哪座是哪座

   陳市剛跟許九段說完話,許九段目注方鼎,陷入了沉默。 沒一會兒,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完全地沉醉了進去。

    陳市很清楚這種感受,上次正式投票他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時候,也的的確確地被震了一下。

    不過真沒想到,他竟然能在這種事情幫助到一位九段修復師。嘿,到時候回去真可以吹一發牛逼了。

    他移開目光,正準備再好好欣賞一下後母戊方鼎,看見了站在一邊的薛千。

    這個年輕人同樣緊盯著方鼎,表情卻跟周圍其他人完全不同。尤其是他的眼神,晦暗得如同深淵一般。

    陳市怔了一下,走過去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薛千一驚,轉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搖頭:“不,沒事……”

    陳市又狐疑地看了他兩眼,不過時間不多,好不容易進來,他也不想耽擱了欣賞方鼎的機會,於是點點頭走到一邊,面帶微笑地看了起來。

    沒人再打擾薛千,他鬆了口氣,但再次注視方鼎時,他的眼神又一次變得無陰鬱。

    沉醉一件事物時,往往不知時間之流逝,如今圜丘壇的人們是如此。

    文物修復師們摒棄了慣常的鑒定方式,開始用“心”去看兩座方鼎之後,其差別立刻一眼即明。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沉迷了進去,凝立在圜丘之巔,不言不動。

    那些普通遊客更是如此。他們會在投票結束之後仍然留連於此,本來是對方鼎感受得更為清晰的一群人。

    他們修復師們沉浸得更快,仿佛全部的靈魂都被這座自遠古而來的方鼎吸進去了一般。

    自此,不需要最終的投票結果出來,他們也明白了,這兩座方鼎,究竟哪座是真的,哪座是假的!

    約定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午12點,天壇下桌上的電腦突然齊齊發出一聲輕響,電腦前方的操作人員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他們下意識地傾身前,點開了一個頁面,目光快速掠過。

    然後,他們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聲音很快地傳遞了出來——

    “最終投票結果出來了!”

    蘇進正在跟張萬生說話,聽見這個聲音,抬起了頭來。

    杜維第一時間接過手下遞來的平板電腦,看了一眼,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轉手把它遞給了蘇進。

    蘇進並沒有看,他拿著平板電腦,目光投向壇頂,落在那尊背映著紅毯的方鼎,神色略有些微妙。

    “有些捨不得?”張萬生跟他看著同樣的方向,了然地問。

    “是啊,算是贗品,能夠偽造到這種地步,蘇陌的功力,也真是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了。”蘇進感歎。

    “的確是,這一身本領,估計比老頭子我還要強一點。”張萬生承認。

    他雖然看著不顯,但傲氣隱藏在骨子裡, 除了對蘇進,在別人面前從來沒有服輸過。能夠得他這樣一句評價,可見蘇陌的實力之強!

    “後生可畏啊!”張萬生感歎。

    蘇進又注視了一會兒紅毯方鼎,這才低頭看向手的螢幕。

    果不其然,最終的投票結果已經出來,兩座方鼎的票數極為清晰地呈現在面。

    一根長柱,分成左右兩邊,左邊是藍色,右邊是紅色。

    不需要看下方的數位,圖形極為直觀地展示出了結果。

    藍色的柱條紅色的長多了,它坦然向前,直接把紅條逼在了角落!

    這是十五天下來,近五萬投票群眾的共同意見。

    他們鑒定,藍色方鼎是真,紅色方鼎是假!

    按照事前的約定,被鑒定為假的那座方鼎將要被當眾銷毀,過程將會直播到所有人的面前。

    此時,巨大的鐵錘已經在旁邊準備好了,沉重而堅實地倒立在圜丘台下的地面。

    方鼎雖大,但是時日畢竟過於久遠,厚重的青銅也變得相對較脆了。偽鼎完美還原真鼎的質地,這方面的屬性也是一樣的。

    所以,只需要重重捶擊,它能被砸碎。

    杜維看著蘇進,問道:“現在開始?”

    “開始吧。”蘇進看了一眼旁邊早已準備好的直播設備,點了頭。

    聽見這話,張萬生大步前,一把拎起鐵錘,大步向圜丘壇走去。

    這鐵錘足有他半個人高,看著非常沉重,但張萬生拎著它的樣子,像拎著一個玩具一樣。

    他踩著臺階,一步步登在圜丘壇,攝影師掌著鏡頭,緊緊跟在他後面。

    瘦小年邁的修復師與巨大的鐵錘映襯,倒映在青灰色的天空下,仿佛有一股神秘而強大的力量呼之欲出。

    這時,蘇進向著杜維點點頭:“我們也去吧。”

    “嗯。”杜維應聲,起身跟在了他後面。

    杜維是國家文物局的局長,堪稱全華夏物的大管家,但此時,他很自然地走在了蘇進後面,周圍其他人竟然沒一個人覺得不妥。

    張萬生走到了圜丘壇,他的到來終於驚動了那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的人們。

    修復師們一個個驚醒,開始出現一些騷動。

    岳九段看了看張萬生,又看了看他手的鐵錘,聲音有些異樣地問道:“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張萬生簡短有力地回答。

    普通遊客也回過神來,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了,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一步。

    根本無需言語,無需任何解釋,甚至也不需要去多想前幾天的票數結果,他們已經明白,將要被重錘砸毀的方鼎,究竟是哪一座!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全部集在了紅鼎——它被偽造得如此真實,但它仍然是假的!

    它的確是假的,但是它被偽造得如此真實……

    人群,薛千終於從藍鼎收回目光,這一刻,他眼的陰鬱已經完全消失了,只餘下一絲苦澀的笑容。

    有人站在他旁邊不遠處,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是假的,但要是這麼被砸了,感覺也挺可惜的。文物局的人……不,蘇進真是狠心啊。”

    “不對!”接著響起的是陳市的聲音。這個蘇進的腦殘粉聽見有人質疑自己的偶像又第一時間跑出來發聲了,“是因為它偽造得太像了,所以才一定要砸掉。不然你想一想,我們是著才看出來真假,單獨一個假鼎擺在那裡,有人看不出來誤認了怎麼辦?再說了,這座鼎是被偽造出來做什麼的,還有人不知道嗎?”

    這次投票的直接起因是什麼?在場的人當然非常清楚。

    有人惡意破壞,誤指原先天壇那座方鼎是假的,然後好用偽鼎以假亂真,把這座鎮國至寶轉運出去!

    這個邏輯早已傳開,的確無懈可擊。

    唯一應對它的辦法,是將真正的假鼎摧毀,只剩真鼎。

    但是……

    “的確,兩座方鼎一真一假,一眼即明。但是,究竟哪座是真,哪座是假呢?”

    說話的人是許九段,他剛剛從沉思醒來,一臉迷惑地問著。

    陳市理所當然地指著藍毯的方鼎,道:“當然這座是真的啊。”

    許九段又問道:“但是這座……是哪座呢?”

    人人皆知,兩座方鼎,一座原來存放在天壇,後來在交會爆炸事件被炸毀。一座突然出現在蘇比富拍賣行,來歷不明。

    也是說,被炸毀的那座是後來修好的,後來那座則從來沒有損壞過。

    但現在,不說兩者氣質,只說基礎外形與細節,根本看不出來哪座是完好的,哪座是後修的。

    那麼,這兩座方鼎,究竟哪座從何處來?

    “這有什麼難認的,直接問修鼎的人行了……”張萬生倒提著鐵錘,乾脆俐落地說。

    他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響了起來:

    “我知道!”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52
0877 留名


     此時蘇進剛剛走進圜丘壇,所有的目光卻全部落在了剛剛站出來那個人的身。

    這人等身材,短短的頭髮,戴著一幅黑框眼鏡,看去像一個青澀的大學生,放在人堆裡一點也不起眼。

    在場的人裡恐怕只有陳市等少數幾個知道他是誰——這人正是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的薛千。然而無人注意到,蘇進看見那人時,微微挑起了眉毛,有些詫異的樣子。

    修復師們的眉頭則紛紛皺了起來。

    “你……”許九段下打量了一下他,說,“你是跟著一起進來的普通遊客?能認得出來二鼎的差別也罷了,你怎麼知道哪座鼎從何處來?”

    “薛千,不要……”

    一開始是陳市主動提出要進來的,他自認為對這十七個遊客都有責任,連忙前阻止。

    自稱名叫薛千的年輕人卻直直地注視著許九段,回答道:“我當然知道。”

    “因為出現在蘇比富拍賣行的那座鼎,是我做的!”

    瞬間的沉默之後,人群一片譁然!

    兩座方鼎一真一假,已經是所有人公認的事實。

    但是不論氣質,這兩座方鼎的外形實在太像了,以致於幾乎所有的文物修復師都在前期判斷時馬失前蹄。

    他們私下裡都在猜測,那座偽鼎究竟是誰做的?

    哪位大師的手藝,竟然能達到這樣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們把很多隱居多年的老修復師們拿出來猜,連張萬生也難逃一劫。但在所有人的想法裡,這鼎只可能是經驗極為豐富,從事文物修復及偽造多年的大家才有可能完成。結果現在這人自動站出來,竟然這麼年輕,跟蘇進差不多年紀?

    當然,正古十族裡也不是沒有人猜出來偽鼎的製作者是誰了,但出於某種考慮,所有人都沒有把這事對外公佈,以致於在更廣泛的修復師內部,它還是個秘密。

    “你不要亂說話,你怎麼可能……”許九段的眉頭皺得更緊,沉聲道。

    “我叫蘇陌,你們間的一些人可能聽過我的名字。”“薛千”的目光移到蘇進身,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蘇陌……蘇陌是誰?”

    人群泛起一陣竊竊私語。

    “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

    “蘇,那不是跟蘇進同姓?是跟他一家的?”

    “你是不是傻?蘇進已經認祖歸宗了,他本應姓周,現在只是沒有把名字改回去而已!”

    修復師們都在討論,大部分人聽見“蘇”這個字,第一個聯想到的都是蘇進。以致于旁邊正古十族一些人聽見他們的討論,對視一眼之後,臉露出了苦笑。

    “咳。”石梅鐵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們還忘了一件事情。《天工傳》記載的最後一位元天工,他姓甚名誰?”

    提到天工,所有修復師肅然起敬,聽見石梅鐵的問題,絕大多數人都回答得一點猶豫也沒有。

    “最後一位天工,那當然是蘇承了!”

    蘇承?

    這問題回答得實在太條件反射,直到把這名字說出口,他們才反應過來。

    蘇承,不也是姓蘇的?

    對他們來說,這名字應當更耳熟能詳,為什麼現在一提起“蘇”這個字來,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卻不是蘇承,而蘇進?

    這,這實在太……

    修復師們面面相覷,接著才意識到石梅鐵的問話是什麼意思。

    “蘇陌,莫不是……”

    “蘇承是我的曾祖父,我是他的第二代重孫。”蘇陌臉閃過一絲陰鬱,聲音卻坦然自若。

    天工後人!

    單單一個蘇陌,跟蘇承重孫的身份起來,可天差地遠了。人群再次騷動,許九段問道:“你剛才說,蘇比富拍賣行那座方鼎是你做出來的?”

    “是。”蘇陌簡短地回答,接著他的唇邊露出一絲似譏似嘲的笑容,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我還在面留了記號,沒想到一個看出來的人也沒有。”

    記號?

    方鼎有記號?

    全體修復師盡皆震驚。

    要知道,兩座方鼎可是擺在近五萬人面前,供他們隨意觸摸,仔細鑒定的。這其,也包括了全華夏幾乎所有的文文物修復師。

    這種力度的鑒定觀察,竟然沒一個人發現方鼎留有記號!

    無數道目光刷地一下看向蘇進,蘇進面色凝重,緩緩搖頭:“我也沒看出來。”

    蘇比富拍賣行的方鼎運來之後,出於避嫌的原因,他只遠距離看了一眼,沒有近距離觀察。這事只有文物局的少部分人知道,他也沒有解釋清楚的意思。

    修復師們再度譁然,蘇陌唇邊的譏諷轉成一絲得意,他瞥了蘇進一眼,大步走到紅毯的方鼎旁邊,蹲下身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跟隨著他,只見蘇陌握住一隻鼎足,用力扳動了一下。

    然後,那只鼎足部外側的部分竟然被掀開了,蘇陌直接從面揭下了一塊銅片!

    蘇陌直起身子,指了指鼎足部位,傲然道:“你們可以來看看。”

    許九段與旁邊宋九段對視一眼,首先前,半蹲下身子,凝神細看。這一看,他的身體凝住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站起,退到一步。

    接著去看的是宋九段,再之後則是更多的修復師。

    圜丘之,修復師們一個接一個地察看了那只鼎足,看完之後,他們的表情全部都變得沉重起來,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陳市看著眼前的一切,好極了。

    他當然不知道蘇陌是誰,甚至連蘇承的名字也沒有聽說過。但是天工兩個字一入耳,他瞬間肅然起敬。

    他剛才竟然跟一位天工後人並肩同行了這麼久?這位天工後人,還是那座贗品方鼎的製作者!

    咦,不對。

    他這一出現,不是自己承認了蘇比富拍賣行那座的確是贗品嗎?

    而身為它的製作者,蘇陌等同犯下了偽造物的重罪!

    這是無論他的手藝再怎麼高超,都不可能抹消的事實。

    那麼,他為什麼會站出來,會承認這一切,還當眾展示自己給偽鼎留下的記號?

    這是……試圖洗白自己?

    然而,陳市看著不遠處的蘇陌,迅速打消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他一臉決絕,帶著明顯的得意與嘲諷,很明白他來此的目的不是洗白自己的,而是來嘲笑這些有眼無珠的修復師們的!

    但這又是在幹什麼呢……

    陳市有點不可理解,又隱約感覺到了一些這背後的恩怨情仇。

    不過他還是很好,那只鼎足究竟有什麼,為什麼這麼多修復師一個看出來的也沒有?

    陳市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在修復師大部分都已經看過鼎足之後,竄去自己也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立刻恍然大悟。

    鼎足被揭起下來那塊地方,清清楚楚地留了一個“陌”字,正是蘇陌的名字,也是他在這件器物的留名!

    此時修復師人數已少,偽鼎旁邊較空,蘇進也跟著前了一步,幾乎與陳市同時看見了那個字。

    只這一個字,讓他動容了,抬起頭看向蘇陌。

    蘇陌正看著他,唇邊挑起了一個挑釁的笑容。接著,他走到鼎足旁邊,把手裡那塊銅片扣在了鼎足露出的部位。

    陳市心裡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這塊銅片同樣是雷雲紋形狀,扣進鼎足,頓時與周圍嚴絲合縫地融為了一體,完全看不出半點痕跡。

    光是這個留名,展示出了蘇陌深厚得驚人的實力!

    但是……即使如此,他做的偽鼎仍然被一眼認了出來。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在近五萬人裡,80%的人全部都認出來了!

    他再強,做出來的東西假的還是假的,跟真品不可同一日而語。

    陳市正在想著,突然聽見蘇陌問道:“真正的後母戊方鼎曾經被炸毀,應該是你修好的吧?”

    這話是對著蘇進說的,蘇進點頭回應:“是我。”

    “為了仿製此鼎,我曾經親身至天壇觀摩過實物。當時的方鼎,跟現在這座完全不同。你在修復的時候,對它——做了什麼?”

    蘇陌直視蘇進,不解詢問。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54
0878 應該是吧

    蘇陌這個疑問也是許九段等修復師最好的事情。

    交會之後,後母戊方鼎一直放在天壇,普通修復師是難以得窺它的真面目,但這絕不包括許九段等巔峰級修復師。

    他們無數次到這座稀世珍寶面前欣賞觀摩,讚歎不已。出於對文物的熱愛,他們的每個人對它都非常熟悉。

    那時候他們沒有遠觀過它的全貌嗎?

    當然不可能。

    無論近看還是遠觀,無論宏觀還是細節,他們從無數角度、用無數方式欣賞過這件寶物,但是那時候,他們看著它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麼強烈的感受!

    所以,今天重見後母戊方鼎,他們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毫無疑問它是真的,但是為什麼它仿佛變了一個樣子?為什麼它能帶給他們這種感覺?

    這前後的差別,只在於它被炸毀了,然後蘇進把它修復好了而已。

    所以,蘇進在修復的過程,究竟對它做了什麼?

    蘇進沉吟片刻,坦然回答。

    “文交會爆炸案,直接炸毀了後母戊方鼎,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蘇進的聲音有些沉痛,他直視蘇陌,斬釘截鐵地說,“文物走私盜賣集團為了自己的私欲,破壞這樣一件稀世珍寶,這彌天大罪絕對不可饒恕!”

    這句話他說得斬釘截鐵,目光充滿了逼人的憤怒,讓蘇陌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修復師們這才意識到,蘇陌其實也是那個集團的一份子,看著他的眼神全部都多了幾分異樣。

    蘇進緩緩道:“當時,後母戊方鼎一共被炸成了457片,其實56塊大型碎片,164塊型碎片,237塊小型碎片。其最小的碎片只有拇指大小,可見當時的爆炸之猛烈。”

    修復師們全部沉默著,風從圜丘頂吹過,掠過他們之間。

    當時那個事件實在太過重大,他們算不在現場,事後也專門去看了當時的錄影。

    那場爆炸的確非常猛烈,事後發現,整個西館的框架都受到了影響,出現了一些裂紋。

    安全起見,西館直到現在都處於閉館狀態,必須要徹底修葺完成才會再次對外開放。

    建築物都受到這麼大的影響,何況內部的文物。後母戊方鼎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難以修復。其他物如果不是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足夠好,恐怕也難逃一劫。

    為了保護現場,後母戊方鼎的殘片並沒有第一時間被收撿,之後照片傳到他們手,他們基本都看過了。

    如今,他們的目光再次移到藍毯的方鼎,一寸寸掃過它的每一個細節。

    當時方鼎炸成那樣,他們對此進行了多次深入的討論,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要把它修復完成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而蘇進,竟然如此完美地完成了,如果不是他們都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不定都看不出來它曾經碎成那樣過!

    一片飽含不可思議的安靜,蘇進再次開口。

    “為了完成這次修復,我前後一共用了半年的時間。我專門前往它的誕生地——那片綿延了三千多年的土地。”

    蘇進走到後母戊方鼎旁邊,滿含愛惜地撫摸著它的表面,輕聲道,“一件文物,難道是獨立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嗎?不,我們都知道不是。它傳承于遠古之時,根植於當時的文化之中,是當時文化的一個小小碎片。所有的文物,都是時光的一個碎片,代表是一個遠去的年代。”

    他描述得非常動人,在場的修復師們,包括蘇陌在內,全部都被他的話吸引住了。

    他們是跟文物最為親近、對它們最為瞭解的一群人。到達他們這次層次,誰沒有想過“文物是什麼”“它代表了什麼”這個本質性問題?

    如今,蘇進直接將它闡明,仿佛把他們心底的話直接說出來了一樣,瞬間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歷史,是文物的根源。所有的事物都有根源,人也是一樣。”

    蘇進若有所思地說,“我相信,我們修復一件文物,要找到它的根,深入去體會它,讓自己的心去貼近它。修復後母戊方鼎,我前後用了半年的時間,這半年的一半年,都在體會它的存在、它的真實。”

    說起相關文物修復的事情時,蘇進從來都沒有過保留,如今也是一樣。

    他的聲音順著風,輕拂過所有人的耳邊,直入他們的心裡。

    今天在場的全部都是高段修復師,都是已經“技近於藝”的人物。

    到達他們這個層次,都會隱約有一種感覺——在他們之,還有更高的一個境界,他們隱約可以看見,但遠不可及!

    他們都很清楚,那是天工的境界!

    如今,蘇進這一番話,旁邊的普通遊客以及文物局那些人可能聽不太明白,卻一字字一句句地敲打在了他們的心。

    文物的本源,人的本源、一件物的真實……

    他們緊盯著後母戊方鼎,神情恍惚。而與此同時,方鼎那種渾厚蒼涼,樸拙凝重的氣息再次感染了他們,把他們拉進了那個無盡久遠的年代。

    一言一鼎,讓他們全部有如醍醐灌頂,全部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在他們的耳邊,蘇進的聲音繼續響起:“千百年以來,每件文物都浸透了由本源而來的芬芳意韻,我只是在修復的過程,將其提煉展示了出來而已。”

    此時,大部分修復師仍然沉浸在他的話語裡,沒有回過神來。然而一邊提著巨錘的張萬生和蘇陌卻同時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這一瞬間,兩人同時明白了蘇進這番話真正代表的含義。

    能夠體會這些,能夠做到這些,蘇進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想像之能力的極限,達到了另一個層次!

    這個層次,是他們永遠在追求,卻遲遲未能企及的那個境界……

    “你……你已經是天工了嗎?”過了好一會兒,張萬生才輕聲發問,以他的資歷心性聲音裡竟然帶了一絲顫抖。

    這一刻,蘇陌也緊盯著蘇進,渾然不知自己的心情,不知道自己是想聽到肯定的答案,還是不想。

    “應該是吧。”蘇進平靜地回答。

    短而平淡的四個字,瞬間讓所有人同時震動,無數道目光集在了他的身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0:57
0879 喜歡


     今天這場結果展示,是多媒體包括天空電視臺在內一起對外全程直播的。

    因此,台上蘇進輕柔而平靜的聲音透過電波,傳向了四周。

    所有聽見這話的人都呆了一瞬。

    托這段時間宣傳的福,華夏現在人人都談文物,個個皆知天工。甚至在不少人裡,天工已經變成了他們吹逼的談資。

    這個位於文物修復師最巔峰的人物,他究竟有多強,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地位,早在他們的話裡變得神乎其神,吹得沒邊沒譜了。

    現在從電視裡聽到蘇進說自己已經是天工了,好像想像的世界突然化成了現實一樣,讓他們全部都呆住了。

    片刻之後,整個世界終於反應了過來。

    天工?

    如果蘇進不是天工,還有誰能是?

    那座後母戊方鼎,多少人親眼目睹,感受到了它的威嚴、它的震撼。對於很多人來說,那是第一次對一件物擁有了這樣強烈的感受,這種感覺,勢必將永遠銘刻在他們的心裡,絕對不可能抹滅。

    他們的絕大部分人在回去之後,都向周圍的人強調渲染過當時的感覺。因此,後母戊方鼎的口碑幾乎已經遍及了整個華夏。

    這樣一座方鼎,這樣一件驚世的物,能夠把它修復成這個樣子,除了傳說的天工,還會有誰?

    同樣也是這一批人,在聽到蘇進的話之後,萬分激動地跑到或者對身邊的人說:“果然!我應該想得到的,那絕對是天工修的!天工修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完全已經忘記了,當初看見真正的方鼎時,他們完全沉浸其,根本沒有多想它究竟是哪座,是誰修復的了。

    然而,現在當他們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時,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蘇進的說法。

    蘇進不是天工,還有誰是?

    轉瞬之間,這個消息遍及了全,各大媒體直接發,“天工”兩個字,直接被推了微博熱搜的首位!

    很多事情,越是瞭解的人,越是知道其驚人之處。

    蘇進簡簡單單“天工”兩個字,把在場所有的修復師全部都震住了。

    他們緊盯著蘇進,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個年輕人仍然輕輕鬆松地站在那裡,一臉平和,只有目光閃著堅毅與穩定。

    他們恍惚間想起蘇進的個人資料——他到現在為止,滿了二十歲沒有?

    好像還沒有,還有幾個月時間?

    這,這,這……簡直難以想像!

    但是當他們的目光從蘇進身移開,看向旁邊的方鼎時,深深的敬畏湧了他們的心頭。

    蘇進的實力跟他的年齡有關係嗎?

    不,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座方鼎的存在,本身已經說明了他的實力。

    他不是天工,還有誰可能是!

    許九段滿臉的震驚漸漸變成了敬畏,他退後一步,以手撫胸,深深地低下了頭、彎下了腰,直至半身與地面平行。

    這是一位修復師對另一位修復師最高的禮節,表達的是無的敬仰與尊崇。而在修復師的歷史,也只有天工,能讓一位九段修復師行以這樣的大禮。

    許九段的動作提醒了周圍的人,他們全部都像驚醒了一樣,紛紛後退,紛紛以手撫胸,紛紛彎下腰。

    一時間,圜丘壇所有的修復師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物局的人們、包括杜維在內怔了一下,也退到一邊,同樣行禮。

    他們的確是所有修復師的領導,層機構,但他們同樣深知一位天工代表著什麼。

    他已經超脫所有人、所有勢力,是這個行業站在最頂峰的那個人!

    普通遊客下意識地退到了一邊,貼在欄杆旁邊,看著眼前的情景。

    他們仿佛感受到了什麼,緊緊地注視著蘇進,內心有某種情緒開始激蕩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天的陰雲開始變得稀薄,隱約露出了後面藍色的天空。此時,陽光透雲而出,曬在圜丘壇,給這裡籠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蘇進抬頭看向天空,看向天穹之下的後母戊方鼎,兩相對映,形成了一幅極美而又極具深意的畫面。

    蘇陌同樣注視著這一幕,突然緊緊咬住了嘴唇。

    “也是說……後母戊方鼎的意韻,本身隱藏在它的內部,你所做的,只是把它引出來,讓它更顯而易見,能夠被人感知到而已?”

    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冷靜說法,延續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跟蘇進討論的,只有一個張萬生了。

    蘇進收回目光,認真回答:“是的。”

    “也是說,方鼎還是以前的方鼎,並沒有什麼變化?”

    “是的。”

    “別的文物,也會有這種意韻嗎?”張萬生繼續發問。

    這時,其餘修復師紛紛抬頭起身,專心致志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好像其包含了什麼極為難得,又至關重要的資訊一樣。

    “當然。”蘇進非常肯定地回答,“只要是文物,有它的歷史背景。它被收藏、被銘刻、被修復,所有的這些過程,全部都是一塊塊歷史碎片的凝結體。一件物從古至今存在到現在,是一段歷史的象徵。”

    張萬生若有所思,目光重新投注到方鼎之,又好像透過它,看見了更多更多。

    “這樣的話,算是普通人,也是我們所說的外行人,只要用心去看,也能體會到其意韻?”張萬生又問。

    “是。”蘇進簡短地回答。

    “那我們文物修復師沒用了?我們的專業鑒定意見,其實不普通人自己的感受?”他聲音有些古怪地問著。

    “當然不是。”蘇進搖了搖頭。

    “先不說修復師是為了修復文物而生的,修復,是在文物留下新的印記,是一段新的歷史。而鑒定……專業的歷史知識、文化背景,本身是文物的一部分,是對它更深的理解——純理性的理解。”他說。

    “純理性?”張萬生抓住其關鍵點追問。

    “是。理性之外還有感性。”蘇進突然微笑了起來,反問道,“很多時候,我們在勸說一個人收藏一件文物的時候,是怎麼開口的?”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著一個老鑒定師的語氣,“……我說的這些,都是次要的。你買它,是沖著一個眼緣。”

    他在“眼緣”兩個字加重了語氣,無論文物修復師還是普通遊客都是心一動。

    “眼緣是什麼?是你喜不喜歡它,有沒有看它。我們想要收藏一件文物,最初始的目的其實是喜歡。甚至,我們想要從事這一行,想要成為一個文物修復師,最初,也不過是因為喜歡。”

    “喜歡好了,剩下的一切——金錢也好,知識也好,能力也好,都不過是附屬。”

    喜歡……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圜丘壇陷入了一片安靜。

    一個文物修復師從事這一行,可能不全是因為喜歡,更有可能是想討個生活,混口飯吃。

    但是在場的全是高段修復師,至少也在七段以上。

    一個人從事一個行業,能夠到達這種頂尖的地步,對它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

    他們全部都是深深地愛著文物、喜歡這個行業的!

    也許在後面的營營役役,迷失了初心,忘記了最初的想法。但是在最早的時候,誰沒有熱愛過它?誰沒有沉迷過它?

    現在,蘇進這段話,勾起了他們的回憶,讓某些幸福的、甜蜜的、快樂的事情從蒙塵的記憶浮現出來,像一顆顆珍珠一樣明亮無。

    張萬生也陷入了沉思,唇邊帶起了模糊的笑容。

    他從不顯得蒼老,這一刻他的眼神格外明亮,越發顯得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

    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正在湧動,仿佛有某種力量將要浮現出來,隨時都會爆發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突然手一輕,拎著的那把巨錘被人拿走了。

    張萬生愣了一下,抬起頭,正好看見了蘇陌的背影。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1:00
0880 願賭服輸

    從背後看過去,蘇陌的背影非常瘦弱,但是他拎著巨錘的樣子,並不比張萬生看去費勁。

    張萬生下意識想追去,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了動作。

    蘇陌離兩座方鼎都非常近,兩個大步邁到了跟前。

    這時,其他修復師們紛紛回過神來,他們突然意識到蘇陌的身份,紛紛驚呼起來:“你在幹什麼?快住手!”

    此時蘇進站得最近,他原本可以阻止蘇陌的,但是他的目光投注過來,食指微微一動,仍然非常平靜。

    蘇陌深深地看了藍毯的真品方鼎一眼,轉身走到紅毯跟前,揮起鐵錘,重重砸了去!

    鐵錘與銅鼎撞擊,發出了驚人的巨響,尤其此處正在天心石中,聲音被這片區域的特殊效果放大,向傳遞,又往下返還回來。最終這一聲猶如雷霆,從至下貫穿了整個圜丘,仿佛天之震怒!

    蘇陌砸了一下,接著是第二下,再接著又是第三下!

    這座贗品方鼎是蘇陌親手製成,為了製成它,他花費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從內部到整體,對它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了若指掌,當然也很清楚它的弱點在那裡。

    這三錘,每一錘都砸在偽鼎最脆弱的地方,三錘過後,偽鼎直接四分五裂,向四周迸裂開去!

    鼎碎的氣勢非常驚人,修復師們齊齊後退了一步,這時除了蘇陌,只有蘇進仍然立于鼎邊,一動也沒動。

    飛濺的碎片有如一場銅雨,雨,蘇進與蘇陌對視。

    令人意外的是,蘇陌的眼並沒有憤怒,並沒有不服,只有輕鬆與解脫。

    他看著蘇進,緩緩道:“你說投票過後,輸掉的那座方鼎要被當眾銷毀。我做的要毀,也應該由我來毀。”

    “不錯。”蘇進緩緩回答。

    “之前,我們立下了三個賭約,前兩場都是我輸了,沒想到,第三場我也一敗塗地。”

    蘇陌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但苦澀轉瞬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變成了放下一切的輕鬆。

    他說,“願賭服輸。之前立下的賭注是,如果我輸了,我承認自己的罪行,自首伏法。現在我來這裡了,我願意自首。”

    鐵錘噹啷一聲落在了地,蘇陌向前伸出雙手,十分坦然。

    蘇進注視著他,片刻後向後退了一步,轉向杜維點了點頭。

    杜維正在發怔,這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對周圍的人說了兩句。旁邊的武警這才恍然,連忙前,掏出手銬把蘇陌銬了起來。

    修復師們一片譁然。

    蘇陌身為任天工蘇承的曾孫,在修復界中擁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更別提,他的實力已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人人皆知他離天工只有一步之遙,堪稱修復界中的瑰寶!

    這樣一個人,竟然這樣被伏法,被逮捕了?

    但是,蘇陌擺明了是那個大型物盜賣走私集團的一份子,看去還是核心人員。他毫無疑問違反了法律,理應落到這個下場。

    這樣說起來,他真的是因為跟蘇進的賭約,願賭服輸到這裡來自首的?

    蘇陌被拷之後,要被帶下去。他被夾在那兩個武警之間,一步步往圜丘壇下走,兩邊修復師下意識地讓開道路,目注他的背影。

    路過張萬生身邊時,蘇陌突然停下腳步,武警們下意識地想要去拉他,但對視一眼之後,還是沒有動作。

    蘇陌向張萬生行禮,表情似乎是尊敬,又似乎有些異樣,叫道:“師叔祖。”

    張萬生一直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一個點,仿佛在想什麼,直到聽見蘇陌的聲音才回神。

    很多修復師到此時才知道張萬生跟蘇陌的關係。

    師叔祖?

    蘇承是蘇陌的曾祖,這樣按照輩份回溯去的話,張萬生應該是蘇承的……徒弟?

    天工弟子?

    然而張萬生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身份!

    蘇陌問道:“師叔祖,您執掌天工印這麼多年,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卻把它交給了蘇進。您是覺得,我不如蘇進,不配成為天工?還是因為當年的那件事情,您對蘇家懷恨在心?”

    張萬生看著他,高高挑起了眉。他哼了一聲,反問道:“對你來說,我這個師叔祖……僅僅只是天工印的執掌者?”

    蘇陌不說話了。

    張萬生又看了他一會,突然向他勾了勾手指,蘇陌雙手束在身前,下意識地俯身。

    然後,張萬生湊到他耳邊,小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音很低,幾近耳語,周圍的人全部都沒有聽清楚是什麼。

    然而他們可以看見蘇陌的表情。一瞬間,蘇陌的臉色變了,他猛地直身,不可置信地看著張萬生,顫聲道:“那個,那個是你?”

    “嗯哼。”張萬生微一點頭。

    “那,那你後面為什麼沒再來見我?”得到肯定的回答,蘇陌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

    “哦?我臨走時,對你說了什麼?”張萬生反問。

    蘇陌不說話了,一瞬間,他的臉浮現出無數複雜的表情,最後全部化成一抹苦笑。

    他輕輕歎了口氣,無限悵惘:“一步錯,步步錯。”

    他轉身向兩名武警點頭致意,轉身要走。這時,他再次聽見張萬生的話。

    老頭子的聲音裡同樣包含著無限悵惘,聲音輕而有力:“錯什麼錯,你還年輕,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蘇陌腳步一頓,再次邁開步子時,腳步輕快多了。

    蘇進來到張萬生身邊,輕聲問道:“您以前是去找過他,教過他東西的?”

    “畢竟是我師父唯一的後代,蘇家唯利是圖,他小小年紀教他那種東西,我不去掌著點兒,被廢掉了怎麼辦?”說到這裡,他聲音一頓,接著沉重地歎了口氣,“結果我沒想到……命有定數,結果還是差不多。”

    老頭子的肩膀塌了下來,蘇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時也是無語。

    兩人目送蘇陌的身影遠去,此時周圍的修復師一個說話的也沒有。他們不知蘇陌與蘇家的前因後果,但從前前後後的對話裡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

    很多人想像著這些舊事,心裡都產生了一些莫明的感觸。

    後來許九段還曾經跟其他人說道:“古代修文物的,管自己叫工匠。現代我們自稱文物修復師。這樣自稱著,好像高人一等了。 但那一天,我突然想清楚了匠與師之間的區別。只工技藝者,為匠。由心而生者,稱師。我們還差得遠哪!”

    而從這一天起,多少文物修復師重新定義自己的位置,今後在教育徒弟時重立其中的重心,那也不用說了。

    今天在圜丘壇發生的這件事情,不知不覺竟然改變了整個文物修復界未來的走向!

    而與此同時,圜丘壇下的另一個角落裡,一個人正在發呆。

    這人也是個罪犯,兩隻手被銬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守在他旁邊監視著他。

    圜丘壇的兩座方鼎清晰地落在他的眼裡,面的對話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他幾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了。

    這時,他旁邊的一個看守嗤笑著問道他:“怎麼,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你看出來了嗎?被你炸毀的是真鼎還是假鼎,你看出來嗎!”後面那句話,他說得聲色俱厲,極為憤怒,另一名看守也同時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他竟然騙了我,竟然騙了我……”威爾喃喃自語,表情變化萬千。

    “得了吧,少在那裡裝佯了。我們國家的寶貝,關你什麼事,用得著你操心?裝得很愛華夏物的樣子,結果是真是假都認不出來,真是可笑。”

    威爾臉色煞白,兩眼發直,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大叫出聲:“你們司長在哪裡?我要見他!我知道金的老巢在哪裡!”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6 11:02
0881 出來吃飯嗎?(完)

    威爾的情報被迅速傳遞給了周離那邊,而因此,威爾的罪行被正式坐實。

    同樣是高危險性破壞行為,炸的是真品還是贗品,區別還是很大的。

    華夏方面在此次事件始終表現得異乎尋常的強硬。英方多次要求將威爾引渡回國進行審判,他們每次要求,華夏方面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一點可商議的餘地也沒有。

    現在威爾形同認罪,這一下,英方什麼辦法也沒有了,他們只能找愛德華,讓他憑藉自己的私人關係代為緩頰。

    威爾怎麼說也是一個議員,要是被華夏直接審判處置,英方的臉可徹底丟乾淨了。

    愛德華勉為其難地出面,最後跟雙方達成協議。

    威爾可以被引渡回國接受審判,但是華夏需要一些補償。這次交會華夏向大英博物館借用了一些文物,這些文物直接留在華夏,不用再歸還了。

    用這樣一批文物挽回英方的顏面,也還算划算吧。

    這個消息通知到蘇進這裡時,他意外極了。

    他雖然已經成為了天工,但總還是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每當他想起那一批文物,都覺得痛惜極了。現在竟然出現這樣的峰迴路轉,再沒有這更好的消息了!

    他找到了愛德華的聯繫方式,一個電話打過去,非常鄭重地向他道謝。

    聽說這件事情甚至不是華夏方面提出的,而是愛德華“擅作主張”,為他們決定的。

    愛德華在電話對面哼笑了一聲,問道:“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天工了?華夏最強大的修復師?”

    蘇進道:“文物修復之道永無止境,天工,也只是一個開始。”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比的堅定與熱情,隔著電話也聽得非常分明。

    愛德華悠然出神片刻,感歎道:“有時候真的還挺羡慕你們這種人的……總之這些文物, 當是我送給你的賀禮吧。”

    蘇進還沒有回答,愛德華突然又道,“我記得你那天說的話。文物是一條河,有其源頭,有其根本,有其流向。我只是把這幾滴水,還到它本應所屬的河裡而已。收下吧,好好保管它們。不管怎麼說,它們——整個華夏文化,都真是太美了……”

    半個月後,周離打電話給蘇進,問道:“已經抓到了,你要見他嗎?”

    他說得簡短而輕鬆,連對方是誰也沒有說清楚,但蘇進明白他指的是誰了。

    他沉默片刻,反問周離:“你覺得我有見他的必要?”

    周離頓了一頓,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不過他倒是想見見你。他說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我沒興趣。”蘇進回答得非常乾脆,“我不需要知道他做這些事情有什麼樣的理由,或者他心秉持著什麼不一樣的理念。我只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接受他的行為,對他造成的損失非常憤怒,絕不原諒。”

    他一字字一句句說得非常清晰,絲毫沒有含糊。

    周離聽得笑了起來,他說:“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原話轉給他聽的,一字不漏。”

    “辛苦了。 ”蘇進道。

    “自家兄弟,客氣個什麼?”周離爽朗地笑著,掛斷了電話。

    蘇進放下手機,長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前方。

    天晴氣朗,給面前殘破的宮殿也染了一層暖意,看去不再那麼狼狽了。

    來年草長鶯飛,這裡將正式開始動工。這座世界最華美壯觀的宮殿群體,將逐漸恢復它應有的面貌。

    在蘇進眼前,個世界的故宮與這個世界的故宮發生了重疊,他周圍仿佛多了無數影影綽綽的人群,他們川流不息,臉帶著驚喜或震撼,環視四周。

    然後,世界那個修葺完畢之後的故宮漸漸淡去,留下現在這個。

    它依舊破敗,依舊雜草叢生,斑駁如同蒙塵美玉。但蘇進的心裡再沒有了焦灼與痛心,只餘一片篤定。

    他因此地而死,也因此地而生。

    他在這裡找到了失去的自己,也找到了最初的自己。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世界在這裡形成了一個美妙的圓,他也該繼續向前走了。

    不過在此之前……

    蘇進再次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他微笑著問道:“要出來吃個飯嗎?”


     <全文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