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61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8
0833 這是怎麼回事?

    張萬生來了。

    他大步流星走進來,在場這麼多人,他目不旁觀,直接走到蘇進身邊,問道:“怎麼了?”

    還不等蘇進回答,他就低頭看向了地上的兩幅絹畫,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吸引著他一樣。

    他的目光剛一觸到畫面上,臉色就發生了變化,再看兩眼,他陡然間勃然大怒:“這是怎麼回事?!”

    他中氣極足,聲音在這安靜的環境裡簡直像炸雷一樣。段程腦袋一麻,捂著耳朵心想:這老頭子聲音也太大了……

    然而,第二聲跟著又炸響了,“這是什麼狗屎修法?這種狗屎修復師,也敢染指這種等級的文物?!”

    比利臉色一僵。

    張萬生說的是中文,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旁邊的人也不敢給他翻譯,但這種環境這種場合,他猜也猜得出來對方話裡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最終還是閉上了。

    張萬生暴跳如雷,蘇進卻很冷靜。

    他向張萬生點點頭,問道:“張前輩,先不說這個,您看這畫還有搶救的機會嗎?”

    張萬生還準備痛駡,目光與蘇進的接觸,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了下來。

    他在畫邊蹲了下來,一邊看,一邊用手撚動絹畫的邊緣,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周圍重新陷入了安靜,張萬生沒有馬上做出判斷,蘇進沒有說話,令人意外的是,英方查理侯爵等人也沒有吭聲。

    氣氛有些緊張,段程咽了咽口水,往四周看了一圈,再次低下了頭。

    過了好一會兒,張萬生突然抬手,“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地上,怒斥了一聲:“媽的!”

    一瞬間,段程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接著,蘇進一聲輕歎,段程的心又跟著沉了下去,有了一些不妙的預感。

    “怎麼樣,能再修嗎?”杜維急忙問。

    蘇進搖了搖頭。

    “修個屁的修!用這種基本上沒有伸縮性的紙,還用這種粘合劑!毀了,好好的兩幅畫被徹底毀了!”蘇進還沒有說話,張萬生已經破口大駡了起來。

    “準確來說,不是完全不能修。”蘇進跟著開口,說得相對比較保守一點,“但就像張前輩說的,現在這兩幅絹畫背後的襯紙跟絹畫的屬性完全不合,選擇粘合劑的時候也沒有考慮到二次修復的情況,兩者結合得非常緊密。絹畫本身非常脆弱,強行剝離的話,可能造成更嚴重的損害。風險之大……還不如不修。”

    杜維的表情一冷,回頭看著那兩幅畫,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也只能長歎一聲,道:“這他媽……”

    他咬住自己的舌頭,不然髒話都要飆出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查理侯爵突然發聲,淡淡問比利館長。

    比利館長有點冒汗,拿著一塊大手帕擦了擦,才搖頭道:“我是負責行政的,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胡威爾他們都是館裡的老修復師了,修復手法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他越說聲音越小。

    那兩位修復師都在大英博物館呆了一輩子,經手的珍品數以千計,一件華夏的文物在他們的經歷裡,只算是滄海一粟,甚至不值得拿出來當履歷講。

    按理說,他們的修復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但是現在修復的結果擺在面前,有沒有問題一看就明白了。

    比利館長很是不明白——一個修復師出問題還可能是疏忽大意什麼的,兩個人同時修出不良結果,這是怎麼回事?

    一時間,他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查理侯爵掃他一眼,開口道:“蘇進先生……”

    他話還沒說話,蘇進已經先開口了:“還有一件文物沒有檢查完,先結束了再說吧。”

    蘇進沒再理會旁邊的人,他離開那兩幅慘不忍睹的絹畫,走到另一邊的桌邊,拿起了上面的文物清單看了一眼。

    那兩排中英文名稱極為刺眼地跳進了他的眼簾。

    《女史箴圖》。

    他的目光在這四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最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念出了它的名字。

    他已經力持穩定,不讓聲音透出一點痕跡了,但張萬生還是聽出了什麼,向他這邊投來了一個疑惑的目光。

    而這時,蘇進完全顧及不了其他了。他走到最後一個文物箱旁邊,手按在了箱蓋上。

    女史箴圖,是東晉時期顧愷之根據張華的《女史篇》畫的一幅插圖性畫卷。

    它是一個長卷,全卷長348釐米,高24.8釐米。原文12節,因此畫也有12段,一共描繪了19位女性。它為絹本設色,採用了遊絲描的手法,人物儀態宛然,細節精微,藝術價值極高。

    現存的這幅女史箴圖不是東晉顧愷之的原畫,而是唐代的摹本,神韻最接近顧愷之的原畫,一直被視為經典摹本。

    另外在蘇進所在的時代,還存在著一幅南宋時期的摹本,被故宮博物院收藏。

    相比之下,南宋這幅摹本是紙本墨色,水準稍遜,藝術價值相對就低得多了。

    所以,在女史箴圖原本已經佚失的現在,通常都把唐代摹本當成真品來看待。

    女史箴圖原畫繪於東晉,推測在西元380至400年間。那時候羅馬帝國還沒有分裂,歐洲現代國家連出現的端倪也沒有,美國的出現更是漫長時光之後的事情。

    那時候的中國正處於魏晉時期,儒學思想受到嚴重衝擊,“獨尊儒術”的局面結束,老莊、道家、佛教……百花齊放,形成了一個精神上極度自由,思想上極度開放的時代。

    所有劇烈變化的時期也是文學藝術之花綻放得最熱烈的時期。

    這種時代與思想的轉變,讓魏晉時期的藝術呈現出了全新的景象。

    在此之前,中國的文學藝術慎重端嚴,更注重對人的內在德行的考察,注重“教化”的意義。

    而從這個時期開始,藝術審美逐漸佔據上風,這一特徵尤其體現在了魏晉的人物畫上。

    魏晉時期關注女性美,欣賞女性美,並在生活上進行模仿。男性塗脂抹粉在那個時代是非常流行而且風雅的事情,在之後的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非常少見的。

    張華作女史篇的時候,是將它作為對當時專權的賈後的一個諷諫,因此繪的是“女德”,是想要“苦口陳篇,莊言警世”,其實主要目的是說教。

    但是顧愷之在為它繪製插圖的時候,卻仍然展現了當時的審美情趣的變化,同時體現了他自己的美學追求。

    女史箴圖整幅畫採用遊絲描手法,用筆精細綿密、繁密無際,如“春蠶浮空,流水行地”。線條貫穿畫面,使得三米多的長卷極具整體感,每一段相對獨立,又前後照應,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極高。

    顧愷之提出了“悟對”與“實對”的說法。

    實對指的是對單個人物眼神的刻畫,悟對則是對多個人物眼神與神態交流的捕捉。

    因此,他不僅筆法細勁連綿,設色典麗秀潤,對女史箴中每一個情節的設計以及其中人物的描繪都非常傳神,達到了極高的審美情趣,放在整個時代中間來看的話,更具有獨特的歷史意義。

    毫無疑問,出現在西元三世紀的女史箴圖是華夏繪畫史上的頂級珍品,即使只是唐代摹本,也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在華夏繪畫史上有著劃時代的意義。

    之前,它一直被收藏在紫禁城建福宮花園,慈禧太后時期被移往頤和園。

    八國聯軍入侵的時候,它被駐頤和園的英軍第一孟加拉騎兵團的克勞倫斯•K•詹森上尉趁亂盜走,最後以25英磅的價格賣給了大英博物館。

    可笑的是,詹森上尉並沒有真正認識到這一舉世珍品的價值,他把它拿給大英博物館,只是想讓館員為畫軸上的玉扣估價而已……

    在蘇進上個世界,女史箴圖一直保存在大英博物館,但是極少拿出來展覽。

    蘇進完全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裡,他能在華夏的土地上看到它,還是被英國人主動拿回來的……

    想到曾經聽說過的它的歷史與現狀,此刻,當蘇進的手按在文物箱的表面上時,連他的心也忍不住劇烈跳動了起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9
0834  幹了什麼……

   蘇進打開了箱子。

    這個箱子很大,光是寬度就有六十釐米,長度有一米多,剛才是兩個人一起把它抬進來的。

    箱蓋打開,還不能馬上看到裡面的東西,必須揭開上面的遮光膜才行。

    段程站在蘇進身後,很緊張地看著。

    蘇進的動作明顯比平時慢得多,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上面的薄膜,又打開下方的夾層,這才讓下方的畫卷出現在眾人面前。

    目光才一觸到畫上的人物,段程就輕輕吸了口氣,眼睛亮了。

    他不懂文物,但是他有審美。

    這幅畫真的非常美。

    畫的正面是一頂車輦,八個宮人高高抬著,輦裡坐著一男一女,輦後一名女性側身站立,面容莊重,衣袂飄揚;另一名女性跟隨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目光有些猶疑。

    畫面上,每個人物的服裝、動作、神態全都不同,段程幾乎可以腦補出這幅畫想要描繪的故事。

    車輦精緻,裡面坐著的一定是身份極高的貴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皇帝想讓車後這名女性與他一起同乘,車後女性或者是因為避嫌,或者是因為身份不對,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名女子才是畫上的核心人物,她秀美端莊,昂首而立,表情堅定,非常堅持自己的做法。這種堅持,讓她在畫中諸人裡格外突出,擁有了非同一般的美麗。

    這幅畫背景淡黃色,畫面結構非常清晰,焦點極為突出。八名宮人以及前後兩名女子的衣服線條像流水一樣柔軟而連綿,讓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真的很難以想像,這是繪製於西元三世紀的作品——在那個離現在如此遙遠的時代,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藝術作品,有了這樣的美!

    女史箴圖剛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緊盯著畫面,紛紛露出了驚喜讚歎的表情。

    對美的欣賞,本身就是人類共同的特徵。

    蘇進的手卻再次停住了。

    段程欣賞了一會兒畫面,以為蘇進也是一樣在欣賞,一開始沒有在意。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蘇進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起來,手掌極為難得的微微顫抖著,這感覺,跟之前看見敦煌絹畫時極為相似,甚至猶有過之。

    而與此同時,旁邊的張萬生也急不可待地上前一步,失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段程一愣,有點不太明白。

    這時,蘇進終於再次開始動作。

    女史箴圖是被鑲在一個板子裡的,嵌在裡面,四周都有擋板。

    蘇進雙手托起這個板子,把它放到旁邊準備好的木板上——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他的雙手一直在微微顫抖,完全不見平時如磐石般的穩定。

    木板撞擊,發出輕微的聲音,段程卻看著面前的箱子呆住了。

    鑲板下面,又是一塊鑲板,裡面同樣嵌著一幅畫。

    這幅畫跟之前那幅內容不同,但同樣是淡黃底色,同樣是線條流麗的人物畫,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段程越發呆住了——

    女史箴圖不止一幅,而是兩幅?

    但是……感覺不對啊?

    第二板鑲板被移開,又露出了第三塊。

    最後段程發現,同樣的鑲板一樣四塊,上面鑲著的,同樣都是女史箴圖!

    一個個人物,一幅幅場景,每一個都那樣生動,那樣鮮明。

    女史箴圖的每一幅畫雖然都是獨立的,但表現的都是同一個主題,因此相互間有著非常深的關聯性,是一個完整的整體。

    陡然間,電光火石一般的明悟貫穿他的大腦,他明白過來了!

    這四幅,的確全部都是女史箴圖沒錯,但它不是四幅不同的畫,而是同一幅畫,被硬生生地裁成了四段!

    女史箴圖原本是一幅長達三米多的長卷,現在被截成了每段不到一米的中等畫幅,這個恢宏罕見的巨作,被裁切了開來,再也不復一個整體!

    “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

    看見這幅畫,張萬生勃然大怒,咆哮聲脫口而出,幾乎震動了整個展館。

    但是他來不及追責,而是撲通一聲單膝跪了下去,開始察看板上畫面的具體情況。

    這時的他就跟剛才的蘇進一樣,眼裡心裡只有這幅畫。

    它怎麼變成這樣的重要嗎?非常重要!

    但更關鍵的,是它現在究竟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可以挽回的機會!

    張萬生是個非常奇特的人。

    他頭髮淩亂卻全白,滿臉深刻的皺紋,一看就是個老人,年紀已經非常非常大了。

    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又沒什麼老人的特徵。他目光明亮,一點也不混濁;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罵人的時候尤其犀利;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打人的時候快狠准,三五個大小夥子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但此時此刻,他卻真的顯出了老人特有的模樣。

    他的頭髮在顫抖,他的下巴在顫抖,他的手在顫抖,他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緊盯著眼前的畫,雙唇翕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眼圈紅了起來,一絲晶瑩在中間閃爍,仿佛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你們對它……幹了什麼啊……”

    過了好一會兒,一聲極為沉痛,極為悲憤的聲音響了起來,直直傳達到了所有人的心裡。

    蘇進猛地抬頭,望向天花板。他緊緊握著拳頭,身體同樣在微微顫抖,仿佛正在強忍著什麼。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低下頭來,冷靜地說:“女史箴圖,東晉顧愷之作品,唐代摹本。現今真品已經佚失,此摹本水準極高,可以作為真品同等看待。”

    他已經強行讓聲音穩定下來了,但段程仍然聽得出來,在這句陳述的最深處,仍然隱藏著一絲顫動,那是他完全壓抑不住的失態。

    他的目光從畫幅上掃過,繼續道,

    “原畫共有12段,現留存9段,畫心被分為四個部分,被鑲裝於木板之上。其上題跋被裁剪遺失,無法判斷具體歷史傳承情況。”

    蘇進這段陳述全部都是用中文說的,他一邊說,一邊有人小聲為查理侯爵翻譯。

    比利館長站在查理侯爵身邊不遠處,這一串串英文傳入他的耳邊,讓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然而蘇進對文物狀況的判斷與陳述還沒有結束。

    “畫幅表面曾以酸性物質進行保護,此為錯誤的保護方法。此酸性物質與絹面發生反應,腐蝕絹面,造成明顯的開裂與掉渣現象。此一狀況不可逆轉,只能謀求後續的保護與加固。”

    腐蝕,開裂,掉渣,不可逆轉……

    如此稀世奇珍,如此無價之寶,竟然被“保護”成了這個樣子,難怪蘇進和張萬生會是這種反應!

    中英文兩種語言交錯而行,在空蕩蕩的展館裡來回震盪。

    最後,蘇進抬起頭來,問道:“貴博物館為何要採取此種方法進行修復,比利館長能給一個解釋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0
0835 只能這樣修?

    打開箱蓋前,蘇進其實就已經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了。

    在上個世界裡,這幅女史箴圖就因為錯誤的修復方式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年他聽聞這件事情的時候,痛心、不可思議……種種情緒狂湧而入,他簡直要炸了。

    這麼珍貴的絕世文物,本身就是被騙走的,難得到了博物館珍藏,最後還是變成這個樣子?

    稀有的長卷人物畫,竟然被截成了四段,還損壞了表面?

    這簡直不像是一個專業博物館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他後來一再打聽,發現這件事情是真的,而且因為這種損壞不可逆轉,女史箴圖被大英博物館收藏了起來,極少拿出來公開展示。

    幾十年來,它只展出過兩次,令人遺憾的是,這兩次蘇進都錯過了,沒能看到它的真顏。

    現在,遠在另一個世界,它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

    當看見它真正面貌的那一刻,就算是蘇進早有準備,一瞬間也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幅畫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龐大、還要美麗,而它的受損情況,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觸目驚心,還要慘不忍睹。

    刹那間,極端的憤怒從他心底深處燃起,瞬間點燃了他的整顆心靈!

    但是現在是公眾場合,他還身具官方身份,近有文物局外交部的相關人員,遠有英方遠道而來的重要人物,更遠的地方還有很多工作人員。他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隨意爆發雷霆之怒。

    然而儘管如此,他說出這句話時,仍然有壓抑不住的情緒隨之流泄出來,讓周圍的氣氛隨之繃得緊緊的。

    此時此刻,比利很想大叫一聲:我只負責行政人事,文物怎麼修不歸我管,我也不知道!

    但現在站在這裡,他就是大英博物館的負責人兼代言人,不可能完全逃避責任。

    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安地快速看了蘇進一眼,然後道:“我們大英博物館擁有一共一千多名工作人員,其中專業人員一共476人,全部都是碩士以上高學歷者和專家。他們分屬各個部門,對每一種文物都有著深入的瞭解與研究。他們修復文物的手法非常系統專業,全部都是有其來由的……”

    “少說廢話!”蘇進還沒開口,張萬生先一步罵出聲來了,“專業個屁!我們不問過程,只看結果,這就是你們專業的修復成果?!”

    “咳。”比利正被問得手足無措,終於有人出來救場了。那人輕咳一聲,站了出來,自我介紹道,“我是丹尼爾•亞當斯,主要負責大英博物館東方部的運營和管理。”

    他接著開始介紹起了相關更具體的情況,“大英博物館東方部共有文物167000件,展出面積3060平方米,專業人員23人,是博物館最大的部門之一。這件文物我記得很清楚,它修復於1914年至1916年間,由斯坦利•李特約翰完成。李特約翰修畫師經過嚴格考證、幾番擬定研討,最後確定出了這樣的方案,也是當時可行方案中最優秀、最適用的一種。”

    這個人果然就專業多了,他上來就擺出了一堆資料,輕輕鬆松地把鍋推給了一百年前的老修復師,把修復結果歸因成了時代問題。

    比利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馬上就鬆了口氣。

    丹尼爾天生長著一張愁苦的臉孔,這時攤了攤手,貌似無奈地道,“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優勢與局限之處,用現代的眼光去批駁過去,似乎是不太合適的事情。”

    他的話被不斷翻譯成了中文,兩種不同的語言再次在展館中交織,所有人都能聽懂而且聽得很清楚。

    蘇進一直在看著丹尼爾,張萬生幾次想插嘴都被他壓了下去。等到丹尼爾說完,他才平靜地問道:“所以,您覺得在當時而言,這樣的修復方法是最好的、最合適的?”

    丹尼爾再次清了清嗓子,道:“至少李特約翰先生所有的修法都是有其來由的。”

    他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平放在板上的女史箴圖,道,“大英博物館將女史箴圖平分為四個獨立的部分,其中畫心部分從前題記隔水與後題跋隔水中分離出來,裝裱於鑲板之上。這是日式折屏手法。利用這種手法裝裱有兩個原因,第一,女史箴圖本身是獨立的九個場景,並不是完整的一整幅畫,被分割並不影響它的整體性。第二,女史箴圖為絹本彩繪,絹質脆弱易損,此類裝裱方法表面不易造成皺痕與斷裂,所以你看,時隔百餘年,它仍然非常平整,這就是它的優勢所在。”

    他明顯已經整理好了思路,侃侃而談,非常流暢。

    蘇進點點頭,仍然非常冷靜:“那這位李特約翰先生有沒有考慮過,以此方法保護的絹畫,受到的保護比較小,更容易暴露在光線之下,受到更多外部環境的影響?”

    丹尼爾眯起了眼睛,仍然非常堅持:“這是一百年前修復的成果,在當時,沒有比這更好的修復手法了。”

    “哦,沒有嗎?”

    張萬生先前被蘇進按住,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蘇進回視,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張萬生一怔,抹了把臉,迅速跟著冷靜了下來。

    之後,無論丹尼爾說話還是蘇進反問,他都不再像之前那麼暴躁,而是擰著眉在一邊旁聽。

    這時聽見丹尼爾的話,他突然揚起嘴唇,諷笑著問道。

    此時丹尼爾已經從旁人口中知道了張萬生的身份,知道這是一位華夏非常頂尖的文物修復師,也是本次文交會的高級顧問之一。

    他怔了一怔,看向張萬生,強調道,“那是一百多年前!”

    張萬生簡簡單單地“哦”了一聲,伸手入懷,片刻後掏出了一個油紙包,看了丹尼爾一眼。

    丹尼爾等人全部一愣,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這麼大一個油紙包塞在懷裡竟然讓人看不出來的。

    張萬生不理他們,小心翼翼打開油紙包。淡黃色的臘紙裡包著的是一本薄薄的書,保存得非常完整,幾乎連毛邊也沒有起,但一看就知道非常陳舊了。

    張萬生把這本書舉到他們面前亮了一下,冷冷地問道:“要不要鑒定一下,這本書是什麼時候的?”

    丹尼爾皺著眉毛不說話,張萬生隨手把書遞到了蘇進的手上。

    蘇進接過來,發現那是一個手抄本,用上好的澄心堂紙裝訂而成。封面沒有標題,只在最角落的地方清晰地寫了四個字——蘇承手書。

    蘇進看見這四個字,手一頓,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張萬生一眼。

    這本書……是他師父蘇承寫的?

    他再次低下頭,翻開書頁。

    這是本手抄本,從頭到尾全部用毛筆寫成。那是一種介於楷書與行書之間的字體,端莊中透著秀麗風流,隱約有米芾和諸遂良的影子。

    這本冊子很明顯是寫給蘇承自己的弟子的,教的正是書畫修復。

    他精要而簡潔地歸納了各種常見或者不常見紙張的種類以及特徵,各朝各代裝訂的方式,各種修復工具以及各種修復手法。整本書寫得周到細緻,由淺入深,一看就是花了工夫的。

    最關鍵的是,後半部分列舉的種種修復手法,蘇承一點也沒有隱瞞它們的來歷,而是把各處傳承寫得清清楚楚。

    每種修復手法出自哪裡,有什麼講究,曾經修復過什麼樣的作品,最擅長的人或者家族是哪個在哪裡……

    這本冊子,不只是他個人修復技藝的總結,也是一本清晰的書畫修復史!

    傳說中的天工自有其不凡之處,其中列舉的很多修復手法以及秘技,都讓蘇進感覺到大開眼界,他甚至有一種衝動——現場就去找幾幅書畫,用這上面的手法嘗試一下!

    蘇進隨手一翻,陷些沉迷了進去。

    最後,他聽見張萬生在旁邊發出的一聲輕咳聲,這才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

    他把冊子翻到最後,看著上面的內容,長長吐出一口氣,抬起了頭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1
0836 為什麼能?

  小冊子端端正正擺在面前,色澤微黃,墨蹟古舊,上面的字跡端正而清晰。

    冊子上寫的當然全是漢字,半文半白,略有一定的文學功底才能看懂。

    但是這裡是文交會,在場的專家教授可不止一個,很容易就能找來人看懂上面的內容,並且把它們翻譯成英文。

    所以到現在為止,丹尼爾也閉上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冊子上寫的是華夏的書畫修復史,雖然簡單,但脈絡分明,處處都有來路。

    冊內卷後有大量的鈐印,來自於各門派各家族的題名與確認,其中不乏近代史上的名人。

    蘇進看見這些紅色小印的時候,心中一動,突然意識到了天工在這世間的地位。

    傳統文物修復師們是多麼珍惜自己的門派家族傳承,將其秘而不宣,傳媳不傳女,生怕洩露出去砸了自己的飯碗。

    但蘇承把這些相關內容總結成冊子,他們就乖乖地提供細節並且蓋章確認……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公信力以及威望?

    而對於丹尼爾這樣的人來說,這樣的鈐印以及留名,確認的就是這本書冊的來歷。

    大致推論,它應該誕生於二十世紀初期,距今應有八十年到九十年之間。上面進行確認的那些人物出現得更早,有的成名時間距今已有一百一二十年。

    也就是說,書冊上展示的這些修復方法,至少已經存在了一百多年!

    確認冊子上的內容,光是絹質書畫修復的方法就足有五頁,前後一共三種。

    每種修復方法,都會盡可能地保存書畫的原貌,對一丈以上的長卷也有特定的修法與保護方法,絕不可能把它一截四段,分段保存。

    這本冊子的存在,直接給了丹尼爾一個回擊。

    什麼一百年前只有李特約翰那種修復方法?

    明明還有很多更專業的手法,只是他們孤陋寡聞不知道而已!

    丹尼爾有點尷尬。

    他跟比利對視一眼,把那本冊子往前面輕輕一推,道:“我們承認,在李特約翰的同時代,華夏已經有了非常高超的絹畫修復技術。但是……”

    他攤了攤手,非常無奈地道,“畢竟那是在華夏,而我們在倫敦。兩地之間相差了一塊大陸,技術想要傳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蘇進眯起眼睛看著他。

    他英文不錯,不需要翻譯也能聽得懂丹尼爾的話。但是,他仍然等到翻譯絮絮叨叨地說完才正式開口。

    “哦?相隔了一塊大陸,修復技術難以傳播,但這些文物呢?”

    “同樣相隔了一塊大陸,為什麼這些文物能從華夏落到倫敦,放在大英博物館展出?”

    蘇進連續兩句話,沒等任何人阻止就說出了口。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大英博物館這些文物是從哪裡來的,在場的人幾乎全部都心知肚明。

    英國可是老牌帝國主義國家,想當初日不落帝國幾乎殖民了全世界。

    今天被運到這裡來的各國文物,有多少是從那時候來的,用的是什麼樣的手段,簡直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尤其是華夏的這批文物,敦煌絹畫也好,女史箴圖也好,它們從華夏流落到倫敦,無不充斥著暴力與血腥,謊言與欺騙。

    這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的事情,但是時隔這麼多年,世界已經發生了變化。

    英國不再是當初的宗主國,重新披上了人權與自由的面紗,偽裝得文質彬彬,充滿了優雅的文化氣息。

    不是沒人知道大英博物館的文物從何而來,但是這影響了大英博物館在世界上的地位嗎?

    不,並沒有!

    它仍然以數量龐大的文物與規模巨大的專業人士一起,成為了全世界博物館的最頂尖的存在。

    幾乎所有對此感興趣的人,無論身處何國,都想要去這裡“朝聖”。

    它曾經的暴力與血腥、謊言與欺騙被掩蓋在了這一切之下,變得不那麼鮮明,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被人遺忘了。

    然而,此時此刻,蘇進兩句話直接扯下了這塊虛偽矯飾的面紗,把一切過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直言斥問這兩位大英博物館的重要人物,目光直視他們身後的查理侯爵。

    他問他們,你們還記得嗎?

    這些文物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它們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手段到達你們手上的?!

    誰也沒想到蘇進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

    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那麼溫文淡定,目光清澈而悠遠,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會觸怒他,他永遠都會保持著一種超然的高度看待一切事情。

    但與此同時,一些更熟悉他的人也回憶起了一些事情。

    沒錯,蘇進這個人仿佛天生就比別人成熟,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看待這個世界。很多平常人會憤怒、會覺得被羞辱的事情,他都會淡然以對,輕描淡寫地將其化解。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底線。反而,他的底線格外清晰,從一開始就擺在了所有知道他的人的面前。

    他的底線,就是文物!

    所以,當初在京師大學的時候,他才會一怒上臺,正面直斥馮劍峰對敦煌壁畫的修復手法,與橫行一時的文物修復專業直接站到對立面。

    所以,在驚龍會的時候,他才會連奪五位協會長老的段位,就為了站上圜丘壇,向所有人傳達自己的文物理念。

    只有相關文物的事情,才會真正觸怒他,才會讓他毫不猶豫地做出舉動!

    毫無疑問,英國人乃至大英博物館所做的事情,已經讓他的怒火從心底燃了起來!

    四周一片安靜。

    百餘年前,英法聯軍入侵帝都,燒殺擄掠搶走大批文物這是歷史事實沒錯,但是文交會這種場合向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心裡有再多想法也不好當面說出來的。

    蘇進突然打破這種常規,把赤裸裸的事實直接撕了出來,所有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外交方面的人員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就急了。其中一個人立刻叫道:“蘇進,你——”

    話沒說完,站在他右前方的杜維轉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讓那人一怔,然後他旁邊的人立刻拉住他,阻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大家都是非常敏銳的人,杜維這一眼的意思就是任由蘇進去,而他只要這樣表態了,就代表接下來的責任由他來扛。這樣,外交方面的壓力就小得多了。

    而且再說了,現在這裡並不算是正式的外交場合,只是在展館的前期佈置途中。把一切限制在文物保護修復技術方面的討論的話,就好說了……

    這人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這裡是文交會,大家還是主要討論文物比較好。”

    說完,他有些緊張地看著蘇進,看見對方微微頷首,總算是鬆了口氣。

    說到這件事情他也有點無奈。

    高端技術人員與研究人員在某些場合就是有豁免權,更何況蘇進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注意到他的不止一個文安組……他在上面也是掛了號的。

    他做事稍微出格一點也不是很有問題,自然會有人給他兜著……

    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他答應收斂一下情緒,控制一下話題的範圍,還是讓他放心了很多的。

    比利聽見這句話,跟著鬆了口氣。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查理侯爵一眼,意外發現他並沒有動怒,而是雙手插在口袋裡,注視著蘇進,一臉莫測的表情。

    他正要開口,卻看見旁邊的丹尼爾教授向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先一步開口道:“蘇進先生,討論到這個話題,我倒是有幾句話想跟您討論一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3
0837 三問

    這幾天,蘇進的手機一直不在他本人身上,而是由方勁松拿著的。

    滬城憲章的擬定是關乎全世界文物保護與修復的大事,蘇進全身心投入其中,根本顧不了其他。

    但是他的業務一直非常繁忙,很多人會給他打電話,向他詢問或者讓他決定各種事情。所以這段時間裡,他把手機交給了方勁松。

    方勁松現在基本上就是蘇進的大管家,很多事情他都能代表蘇進發言。

    他能決定的事情,他直接回復;不能回復的事,他就記下來回頭交給蘇進,讓他再打電話回去。

    近日以來,前來參觀群星館的人越來越多,方勁松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這裡。

    今天大英博物館的文物到埠,他本來也要過去的,結果這邊突然出了點事情,他就還是留了下來,等解決了之後再去。

    現在他正忙得要暈頭,口袋裡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時間都沒意識到。

    “方師兄,電話。”

    “哦?哦!”

    是蘇進的手機鈴聲。方勁松掏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陌生電話,號碼下面沒有顯示歸屬地。

    他眉頭微微一皺,還是接通了。

    “蘇進?”

    對面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陌生中透著一絲熟悉感,方勁松沒聽出來是誰的。

    “您好,我是方勁松,蘇進現在正在工作中,暫時無法接聽電話。請問您是哪位,如果有急事,我可以轉達。”方勁松禮貌地說。

    “……我是石英玉,之前跟你見過面的,你還記得嗎?”對面那人周圍非常安靜,他的聲音也壓得極低,幾乎就是竊竊私語了。

    “我記得。”方勁松怎麼可能不記得他。石英玉跟他們的關係幾近於敵人,上次突然出現就已經很莫明其妙了,這時候突然打電話過來,是為了什麼?

    他警惕地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蘇進現在不在?你趕緊去找到他!有件事情……”石英玉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突然加快了語速,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大段話。

    方勁松一開始還只是禮貌性傾聽,越聽臉色越嚴肅,最後有些無禮地打斷了對方,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對面石英玉的聲音突然間冷了下去,嘲諷道:“你可以不信,我畢竟……”

    他的話沒說完,再次被方勁松打斷,他直接問道:“你現在在哪裡,安全嗎?”

    石英玉似乎完全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瞬間怔住了。兩秒之後他才說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方勁松乾脆地道:“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通知蘇進,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還是打這個電話,發短信也可以。”

    他掛了電話,毫不猶豫地拉來了徐英,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交給了他。

    然後,他沖出群星館,放開腳步,向著東館的方向跑去。

    此時在東館裡,丹尼爾教授一句話出口,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因為他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雖然還帶了一些口音,但也算得上字正腔圓。

    聯想起他東方部門負責人的身份,他會中文也不是不可理解,但他之前一直用母語交流,此時卻突然改了語言,究竟是怎麼意思?

    丹尼爾教授說道:“過去的事情的確非常令人遺憾,但那終究已經過去了。更何況,文物是歷史的一部分,卻不應只受歷史的影響。”

    蘇進不置可否,只是看著他。

    丹尼爾教授繼續說道:“文物是文明的瑰寶,是一個文化的凝聚體,理所當然是一個民族的驕傲。但是,放眼全球,每一個文明都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人類智慧的結晶,理應屬於全世界。”

    “大英博物館論地理位置,的確是在英國,也受英國政府的管轄,但是它的文化意義與地位,已經超越了國別的限制,上升到了全世界。這是世界最頂級的博物館之一,是世界文明與文化的彙集點,它不止屬於英國,更屬於全世界!”

    丹尼爾教授漸漸激動起來,聲音也略微提高。

    “每年,大英博物館接待的總人次都在五百萬以上,去年更接近六百萬,僅次於巴黎的盧浮宮與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這六百萬人,僅僅只是英國人嗎?不,他們來自全球,來自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正是因為如此,大英博物館的那些華夏文物,已經遠遠超出了華夏的範疇,成為了整個世界的瑰寶!”

    丹尼爾教授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情,聽得出來,他所有的話語全部發自他的內心,他是真心實意這麼想的。

    他的聲音變得和緩,微微濕潤的眼神注視著蘇進,道:“文物是什麼?它的確是一個民族的文明象徵,但每一個民族,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大英博物館保存的,就是這整個世界的文明!”

    他的話如同洪流一樣,衝擊著在場的所有人。

    他說話的時候,段程只是看著他,眉頭微皺,但是卻非常認真。等對方的聲音停止,他也仍然沉默著,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剛開始聽的時候,他覺得這個英國人完全是在狡辯,全是謬論。

    但是聽著聽著,他覺得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如果能打破隔閡,站在更高的角度上來看的話,大英博物館這樣一座世界性博物館的存在,的確是有意義的。

    而且,把文物放在大英博物館展示,會有更多各民族、不同文化的遊客前來參觀,這不相當於也是華夏文明對外展示的一個視窗?

    段程這樣想著,目光一邊向周圍掃去,發現很多人臉上都出現了猶豫與動搖。

    顯然,被丹尼爾教授這番話打動,產生了跟段程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

    但是……段程心裡還是怪怪的,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有道理。”

    片刻後,蘇進突然開口,令人意外地贊同了丹尼爾教授的話。

    段程的心剛剛提起來,就聽見了他接下來的轉折。

    蘇進向著前方不遠處的平板一指,道,“但是,我還是想就這三幅絹畫的修復方法得到一個解釋。”

    他舊事重提,丹尼爾的嘴立刻就閉上了。

    他閉了嘴,蘇進的話卻還在繼續。

    “世界文明的收納者,一個很美妙的稱呼,很令人自豪。但是,你們對收納而來的文物,就是這樣處理的嗎?認真地修復,然後導致它損壞?”蘇進平靜地質問。

    “我們不是有意把它修壞的……”比利嘀咕了一句,自己也覺得很沒有說服力地聲音漸小了下去。

    “我相信不是有意的。一百年前,那位李特約翰先生利用這樣的方式進行修復,想必也是充滿了對這件珍品的愛,做過認真的調查研究之後才著手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失敗了,對文物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壞。你們就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蘇進的目光從丹尼爾和比利身上掠過,看向了英方每一個人。

    查理侯爵緊緊地注視著他,一言不發。

    與此同時,展館的門口進來了幾個人,正準備過來這邊。他們聽見了蘇進的話,當中那人微微一抬手,幾個人就全部停下了腳步。

    蘇進並沒有留意那邊,直視著丹尼爾道:“同樣是絹畫的修復,一百年前,華夏就已經有了完整系統的修復方法,還不止一種。但是在世界文明中心的大英博物館,李特約翰先生卻用一種錯誤的修復方法,給它造成了破壞。”

    “我想問一句,在你心目中,文物究竟是什麼?”

    “只是你眼中的瑰寶,令人欣賞的藝術珍品嗎?”

    “所謂的文物,它是獨立存在,不與其它相關的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3
0838 無盡星河

    方勁松隨便攔住一個人問道:“老大現在在哪裡?”

    那個人撓了撓頭,有些迷惑地道:“今天不是有新文物到嗎?老大不是在東館?”

    方勁松點點頭,說:“我只是確認一下。m.。”

    “確認一下……喂,老方!”

    那人話音未落,方勁松已經放開他,向著東館的方向奔跑了起來。

    路上遊客很多,尤其是東館暫時關閉的現在,其他地方幾乎全都是人流擁擠,武警警惕地看著四周,進行疏導,惟恐發生踩踏事件。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快速奔跑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在這個同學的印象裡,老方一直非常沉穩,簡直讓人想不到他不過是一個二年級的學生,他這個三年級的經常都有管他叫“師兄”的衝動。

    但現在,他的表情仍然非常冷靜,眼神中卻出現了明顯的焦急,不斷撥開人群,逆著人流向著東館的方向跑去。

    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

    這個學生也跟著有點緊張,他撓撓頭,對著方勁松的後腦勺叫道:“老方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聲音沖散在嘈雜的人群中,迅速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方勁松聽見沒有。

    方勁松的確沒有聽見。

    東館封閉,沒人往那邊去,人流對他來說全部逆行。

    想要在這種情況下快速穿行,真不是件容易事。

    然而,他的腦海中卻反復迴響著剛才石英玉打來電話中說的事情。

    石英玉壓抑著聲音告訴他,他那邊的人對後母戊大方鼎有所想法,很有可能會在西館造成混亂,設法把方鼎偷出來。

    西館現在展示著大量文物,還有接連不斷無數的人前往觀看,萬一那裡產生混亂,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方勁松只是天工社團的負責人,在文交會裡沒什麼話語權。最關鍵的是,打電話來的還是石英玉,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就是他們的敵人。

    當時在電話裡,石英玉的聲音緊張而低沉,好像是在提防回避著什麼一樣。

    方勁松一瞬間也猜疑過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回想起當時跟著他和段程一起參觀過群星館的那個年輕人,回想起參觀過後他流露出來的表情,他心靈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他的確是真心實意冒險出來通知的!

    但是石英玉的身份擺在那裡,他相信他的話,而其他人呢?

    所以,他必須找到蘇進,他相信蘇進會做出最恰當的判斷,他才能制止這個麻煩!

    但是,他媽的人太多了,他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與此同時在東館裡,蘇進三句質問,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丹尼爾的嘴唇幾番開合,最終還是安靜下來,陷入了沉思。

    蘇進的問題問得非常好。

    文物的損壞擺在眼前,兩幅敦煌絹畫,一幅女史箴圖,看著它們的現狀,蘇進會這麼憤怒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他的老師曾經教導過他,看一切事情不要只看它的表面,還要深入進去,看造成它的真實原因。

    就像蘇進說的一樣,文物的確損壞了,造成文物損壞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

    只是李特約翰使用了錯誤的修復方法嗎?

    丹尼爾看著眼前的這些文物。雖然他剛才義正詞嚴地對蘇進那樣說,但他其實可以猜到一百年前,那位李特約翰先生這樣修復的真正原因。

    把畫幅裁開,貼合在木板上,使之平展進行保存,這其實是西方油畫的修復與保存方式。

    也就是說,當年的李特約翰先生,並沒有想到它身為華夏文物的本質,而是直接依照了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對它進行修復。

    然而,時光無情地證明,這樣的修復方式是錯誤的,它可能適合西方的油畫,但絕不適合東方這些脆弱的絹畫。

    但是,蘇進以及這位張萬生先生已經展示出來了,早在一百年前的東方,人們就已經摸索出了一整套——甚至多套修復絹畫的方法,只是文物從一處到了另一處,而修復方法並沒有同時傳過去,當初李特約翰等修復師們不知道而已。

    所以,文物被錯誤修復的真正原因,是出在東西方文化的隔閡上!

    而文物究竟是什麼?

    僅僅只是擺在面前的精美的藝術品嗎?

    丹尼爾再次想起了自己當初的那位老師,仿佛再次看見他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叼著煙斗,戴著一幅單邊眼鏡,眼鏡的鏈子在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下耀出亮光。

    老師說:“文物,是文化的承載體。我們看著一件文物的時候,是在看著它本身嗎?不,我們看到的,是它背後的文化。文物代表了過往的一段歷史,代表了那時候的風、水、空氣、人們的笑聲以及汗水,想一想,丹尼爾,這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丹尼爾的表情漸漸變得緩和下來,他沉思良久,張開嘴正準備說話,卻聽見對面蘇進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在周圍的人全部都沉默沉思的時候,蘇進也沒有出聲,他只是低著頭,凝視著令人心痛的那幾幅絹畫,接著又抬起頭來看向四周,一臉的若有所思。

    然後,他緩緩開口,道:“我一直在想,我們修復師與文物真正的關係。”

    他不再像之前那麼憤怒,但表情裡仍然充滿著沉重的傷痛與思考。

    他的聲音很緩,很清晰,幾乎能夠直接傳達到在場人們的心裡。

    “時光是這世界上最無情的存在,它不斷向前推移,在所有的物體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長久地保存下去,它勢必不斷受到時光的影響,不斷被摧殘、損壞、甚至消失。”

    “文物也是這樣,因為時光中的種種變故,它到我們面前時變得脆弱不堪,急需修復。但是在修復之後呢?隨時著時間流逝,它會再次損壞,再次脆弱不堪。”

    “從這個角度思考的話,我們的修復,是不是沒有意義的?”

    丹尼爾怔住了,直直地看著蘇進,仿佛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毫無疑問,這幾句話說出來,代表蘇進站的層次比他更高,考慮的問題比他更深入、更廣闊!

    另一邊,段程也怔住了。

    他這幾天一直跟著蘇進,為的就是他的電影。

    他電影預定的名字叫,取的就是“歷史長河”“時光長河”的意思。

    現在蘇進一番話,直接讓他想起了電影的主題,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那條奔騰不息的河流,摧毀一切,帶走一切。

    如果時光的長河終究會讓文物損壞,那此刻的修復又有什麼意義?

    原本在他的感覺裡,這條長河裡仿佛有無數閃爍的星辰,那就是一件件文物,代表的是歷史中的智慧之光、文化之光、藝術之光。

    而現在,河水奔騰,星光仿佛黯淡了下去。

    突然間,這幾天他跟著蘇進的所見所聞全部翻騰了起來,一幕幕場景快速閃過,最後定格為他最熟悉的龍門石窟。

    他想起了這座石窟過去的樣子和現在的樣子,最後,一股熱血突然間湧上他的心頭,他張開嘴,一句話正要衝口而出,就聽見蘇進的聲音再一次先一步響起。

    “當然不是這樣。”

    “存在本身就是意義,修復本身就是意義。”

    “文物承載著歷史,修復同樣也是。”

    “從文物到修復,這是一整條文化的脈絡。華夏文物,發源于華夏的土地上,牽繫在人們的血脈中,每一次修復便如同一次成長。”

    “你們把文物從一地掠奪至另一地,直接與它的發源地與文化體系割裂開來,怎麼可能不出問題?”

    段程突然覺得無比的豁然開朗。

    蘇進的話完整地表達出了他心裡的想法。

    一瞬間,他腦海中的那條長河發生了變化。

    星光重現,漸次閃爍,而成無盡星河。

    河中有無數船工,他們拾起每一顆星,將它擦亮,再將它擲回河中,讓它繼續向前。

    一代又一代的船工,一代又一代地延續,讓星河永放光芒。

    這就是傳承,自過去而來,向未來而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4
0839 阻攔

    方勁松終於跑到了東館。

    這裡已經拉出了警戒線,圈內站著很多安保人員,圈外還有很多人圍觀。

    雖然東館暫停了出入,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是有新一批文物送到了,非常好奇,圍在周圍等著,想等開放時第一批進入。

    最近文交會一天比一天熱火,人流量越來越大,已經開始限流出入。

    錯過這個機會,再等下一次參觀,就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去了。

    方勁松擠過人群,來到警戒線前,立刻被人攔住:“不好意思,現在這邊禁止出入,請等……”

    他話沒說完,方勁松就已經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遞到了對方面前:“我是蘇進先生的助理,有急事要進去通知他。”

    那人意外地看他一眼,嘀咕道:“這麼年輕……”說著接過了工作證。

    旁邊另一個安保人員聽見對話,湊過來笑著說:“蘇進自己也很年輕,助理年輕一點怎麼了?”

    兩人很隨便看了一眼工作證,讓開道路,就準備放方勁松進去。

    沒想到他們的舉動引起了旁邊另一個人的注意,他皺著眉頭走過來,打量了方勁松一眼,斥道:“現在裡面在做什麼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怎麼能隨便放人進去?”

    “是蘇進老師的助理……”安保人員解釋。

    那人的表情更加不悅了,說:“那也只是一個助理!現在英方有多少大人物在裡面,安全方面出問題了怎麼辦?必須嚴防死守,閒雜人等絕對不能進入!”

    他言下之意,是把方勁松也歸進了“閒雜人等”的範圍內。

    方勁松同樣打量了一下對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他很擅長記人,沒一會兒就想起來了。

    這人正是孟國華孟主任,他曾經帶著威爾議員一起參觀西館後母戊方鼎,當時他諂媚那個議員的態度給方勁松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沒想到他現在又出現在了這裡,還攔住了他的去路,是公職要求還是私怨,就很難說了……

    石英玉剛才在電話裡的話語又迴響在他耳邊,對方的聲音雖然壓得非常低,但是方勁松能很清楚地聽出來其中壓抑著的焦急。

    電話裡,他周圍非常安靜,但是方勁松從更遠的地方聽見了一些嘈雜,這嘈雜有些熟悉,仿佛正是在文交會現場。

    石英玉這樣的人,再次出現在文交會現場,並且抽空冒險給他打來這樣一個電話……

    事情不緊急,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他沉下了臉色,道:“孟主任,我的確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通知蘇進,這件事可能涉及到場館的安全問題,如果真的出了事,你能負責嗎?”

    聽見安全問題四個字,孟主任臉色先是一變,接著又想起了什麼一樣諷笑了起來:“他蘇進真以為整個文交會什麼都歸他管了不成?安全問題也由他負責,你問問看他們同不同意,要不要歸他管?”

    說著他一指旁邊的安保人員,輕蔑地睨視著方勁松。

    安保人員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是臨時調派過來的武警,暫時劃歸文物局和武警支隊雙重管理,蘇進對他們的安排與行動有建議的權力,但建議只能向文物局提出,並不能直接指揮他們。

    但是這一段時間以來,蘇進跟這場文交會的關係他們心裡也很清楚了。他以一己之力影響整個交流論壇,使其升格成世界性峰會,催生《滬城憲章》的事蹟,雖然還沒有對外宣傳,但在內部已經傳了個遍。

    這樣的人,還這麼年輕,真的讓人心服口服。

    更別提,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一直在跟蘇進打交道,對方一點年少成名的傲氣也沒有,從來都表現得非常謙和,跟他們說話也是有商有量的,讓人有倍受尊重的感覺。

    而x主任呢……那趾高氣揚的態度就別提了。

    現在x主任想慫著他們跟蘇進的助理放對,他們真的很不情願。

    兩名安保人員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建議道:“是什麼安全問題,來源是什麼,可以直接跟我們說,我們會酌情進行安排的,不需要通過蘇老師。”

    “怎麼能這麼隨便!”孟主任聽見這話,非常不滿地表示。

    “這種盛會,安全問題是重中之重,就算是群眾意見,我們也得重視。”另一名安保人員不輕不重地頂了一下。

    消息是石英玉透出來的,而石英玉是盜賣集團的一份子。這個消息來源方勁松能跟蘇進說,怎麼能跟面前這幾個人說?

    不然對方到時候尋根問底,問石英玉為什麼會打電話來,問蘇進跟文物盜賣集團有什麼關係,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麻煩。

    他一個遲疑,瞬間做出了決定,毫不猶豫地道:“消息來源我不能說,但是我剛剛接到通知,有人要對西館的後母戊方鼎下手,時間可能就是在最近!”

    後母戊方鼎是鎮國重器,也是這次文交會最重要的文物之一。

    一聽這話,兩名安保人員一起緊張起來,立刻問道:“下手,怎麼下手?”

    “聽說他們是想要把後母戊方鼎用仿品替代,把真品偷盜出去……”

    方勁松話還沒說話,對面就突然爆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孟主任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一邊笑一邊還指著他說,“這個笑話可真是太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把後母戊方鼎偷出去!”

    那兩名安保人員再次對視一眼,表情也有些無奈。

    其中一人勉強問道:“方先生,你覺得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對方不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方勁松說。

    “你跟對方很熟?”安保人員敏銳地問道。

    “嗯……”方勁松略有遲疑。

    “那看來就是不太熟了。”安保人員鬆了口氣,苦笑著問他,“方先生,那個方鼎也是蘇先生指揮運輸放進來的,它有多重你們應該很清楚吧。我記得當時還動用了起重機?你剛才說對方要把偽品放進來,再把真品偷出去,這一進一出,難度多大……你應該很清楚吧。”

    方勁松怎麼可能沒想到這一點,這也正是他聽見石英玉的話之後,那一陣短暫沉默的真正原因。

    但是,石英玉是什麼樣的人,方勁松跟他短短打交道的那一段時間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這人心高氣傲,對文物、對自己都有一種偏執的看法,這種看法近乎潔癖,更令方勁松打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共鳴。

    某些瞬間,他看見石英玉,簡直有看著鏡中的自己的感覺。

    這樣的人,在這種時候偷偷打電話給他,怎麼可能是來騙他的!

    而且,文物安全,始終是重中之重,寧錯也不能放過。方勁松得到這樣一個消息,必然要首先通知蘇進,讓他知道!

    他腦中這些念頭一閃而逝,堅持道:“這消息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是,它關乎文物安全,我必須要趕緊通知蘇進!”

    “文物安全必須要通知蘇進?這位顧問管得可真寬啊”孟主任又在旁邊冷嘲熱諷,方勁松嘴唇一抿,拳頭一握,簡直有揍人的衝動。

    他閉了閉眼睛,強行把這種衝動壓抑下來,冷靜地問道:“那反過來說,如果真的出問題了,孟主任你能全權負責嗎?”

    孟主任打量他一下,冷笑道:“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文交會組委會的副主任!真的出了安全問題,我不負責,你以為誰能負責?”

    真的出事的話,你就算負責,又能挽回損失嗎?

    方勁松險些就要破口大駡,但這時,在他的口袋裡,手機又是叮的一響,那是短信到來的通知。

    方勁松把手伸進口袋,握住手機,來不及拿出來看,腦子卻因為這一聲冷靜了下來。

    他腦中念頭急轉,目光掃過面前幾個人,想要找到一個辦法進去見到蘇進。

    合適的辦法還沒有想出來,他突然聽見對面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立刻抬頭,正好看見一支隊伍走出了東館,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很容易能看來隱約以一個人為中心。

    那個人正是他要找的蘇進,他不需要進去找他,他就出來了!

    方勁松大喜,正要揚聲呼喚,蘇進已經有所感應一般先一步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另一個人的身上,臉色陡然間一變,提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5
0840 疏散

    方勁松一怔,蘇進已經排開人群,大步向這邊走了過來。

    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周圍的人本來正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看見他這個表情,也全部都怔住了。

    大家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那個人面前,站定腳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你怎麼在這裡?”

    那是一個安保人員,穿著統一的制服。他仿佛也沒想到蘇進在跟自己說話,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我,我在這裡巡邏……”

    蘇進下一句話緊跟而上:“你的警戒區域不是西館嗎?怎麼會到這裡來?”

    那個安保人員總算知道蘇進的意思了,他鬆了口氣,解釋道:“隊長說英方有重要人物到場,其他場館抽調不出人手來,西館安保人員過剩,就調了一部分過來。”

    一瞬間,蘇進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問道:“過剩?不是一開始就已經安排好了的嗎?”

    他沒再跟這個人說話,伸手在口袋裡摸了一下,仿佛在找什麼東西。

    方勁松瞬間意識到他這是在找手機,湊准機會一個箭步上前,道:“老大,手機!”

    蘇進看著他也是一怔:“你怎麼過來了?”

    方勁松壓低了聲音,匆忙解釋道:“先前石英玉打電話過來,說那邊準備對後母戊方鼎下手,想要以假亂真……”

    他一邊說,蘇進一邊拿起手機,按亮螢幕準備打電話。

    螢幕一亮,他先看見上面有一條資訊。他本來打算打完電話再看的,結果錯手先點開了它。

    這一看,他的眼睛就睜大了。

    資訊是周景洋發過來的,很隨意地說:“我來了。你先忙,我去西館參觀一下,回頭聊。”

    與此同時,他聽清了方勁松的話,瞬間抬起頭,問道:“後母戊方鼎?”

    方勁松毫不猶豫地點頭:“對,就是這個,我聽得很清楚……”

    他話音未落,蘇進已經起身,抓著手機向西邊跑去。

    方勁松怔了一怔,心中突然浮現出極其不妙的預感,立刻跟在了蘇進的後面。

    他們身後還有很多人,有華夏人也有英國人,不少都是剛才從東館裡出來的。

    看見這個情景,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迷惑地看了看蘇進的背影,又看向杜維和查理侯爵的方向。

    杜維和查理侯爵對視一眼。雖然蘇進剛才說的是中文,但是“後母戊”三個字的發音查理也是聽得懂的。

    杜維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他對查理非常隨意地點點頭,大步走到剛才被蘇進質問那個安保人員的面前,問道:“是誰把你調過來的?”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電話,撥打了起來。

    電話剛一接通,他就對著對面大吼起來:“西館是怎麼回事,現在還有誰在?!”

    蘇進跑得極快,他極少像這樣全力奔跑,上次這樣還是在龍門石窟追逐化名薛千的蘇陌的時候。

    手機緊握在他手中,那條短信的內容仿佛還留在他的眼簾中,方勁松剛才說的話也不斷迴響在他耳邊。

    他的心沉甸甸的,心想:糟了!

    無數隱秘而又微妙的線索指向了西館,他隱約意識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這樣做,“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周圍人很多,遊客們完全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仍然熱情洋溢地等候著參觀。

    這次文交會來訪的遊客比先前預料中還多,之前蘇進還心懷喜悅地感慨人們對文物以及傳統文化的濃厚興趣。

    但此時,他的心卻像是浸透了冰水一樣,只希望人不要這麼多。

    萬一……萬一!

    他不敢多想,竭盡全力地一邊狂奔,一邊不斷撥打著電話。

    話筒裡的回應非常冰冷,不斷告訴他對方不在服務區內,他連換了幾個號碼,全部都是同樣的應答。

    這些號碼分屬於不同的人,絕不可能一起行動,唯一相同的地方是他們此時都在西館。

    這個應答只說明了一件事情,西館附近被放置了信號遮罩儀,完全杜絕了內外通話的交流!

    蘇進的心越懸越高,高到隨時都會跌落下去。

    他從張萬生那裡學來的戰五禽在此刻發揮到了最大,他如同遊魚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沒一會兒就把後面的方勁松甩得無影無蹤。

    終於,西館前方的廣場出現在他面前,上面人流熙攘,明顯比前幾天更熱鬧,但是遊客們全部都老老實實地排著隊,秩序井然,並沒有發生意外的跡象。

    蘇進鬆了口氣,再次用手機撥出一個電話,回應仍然是不在服務區內。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一轉,大步走到一個安保人員面前,問道:“華隊長在哪裡?”

    華隊長就在附近,沒一會兒就到了蘇進面前。他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臉上長年保持著謙和的微笑,甚至有些討好的意思。

    然而,一聽到蘇進的話,他眯縫著的小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整個人仿佛變了個模樣。

    他毫不猶豫地說:“好,我立刻疏散人群!”

    這當機立斷的態度讓蘇進也是一怔:“你相信我說的話?”

    華隊長快速一點頭,接著望向周圍道:“就算只有萬一,也要以群眾安全為要!”

    蘇進看著他,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

    華隊長迅速召集手下安保人員,對他們下達了命令。

    安保人員有些吃驚,但是非常訓練有素地齊聲答應,沒一會兒就分派了區域,轉身整齊跑開。

    很快,西館附近的人群開始疏散。遊客們有些迷惑,大部分人按照安保人員的安排列隊離開,少部分刺頭也在及時的處理中被按了下來。

    本次文交會事前準備工作做得非常充分,雖然過程中人流量比想像中更大,也沒出半點亂子。

    同樣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事前做了緊急情況下安全疏散的預案,還彩排過很多次。

    現在,人群非常有序地分批離開,看見眼前的情景,蘇進總算鬆了口氣。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他對華隊長說:“外面的事情麻煩您了,我再進去看看。”

    西館內部的遊客也被勸導疏散了出來,館內的參觀者正在逐漸減少。

    華隊長聽見蘇進的話,一怔之後急忙道:“不行,裡面不是有危險嗎?出問題了怎麼辦?”

    他想要勸阻,然而蘇進向裡面看了一眼,握緊手機,卻表現得異乎尋常的堅持。

    最後他一跺腳,叫來了一個手下交待了幾句,果斷地道:“我陪您一起進去!”

    蘇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這樣要求。

    兩人開始快步往西館裡面走。

    現在館內的人流正在逐漸疏散出來,西館本來就是本次文交會參觀的重點區域,人數一直最多。

    大批人群分批出來,就算再有秩序也不免略有混亂。

    人群挨挨擦擦,很多父母抱著孩子,人人腳步零亂,表情莫明卻又驚惶。

    誰也不是傻子,西館突然通知全體疏散,一定是出問題了。再不走,說不定會有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想要逆流而上,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然而蘇進的態度卻表現得非常堅決。

    他的目光不斷掃過人群,仿佛在尋找著誰一樣,但顯然一直沒有找到目標,漸漸表情變得有些焦急。

    兩人很快穿過一號和二號館,到了二號館和三號館連接的通道。

    這時遊客已經從兩個門分別疏散了出去,人已經非常少了。

    華隊長看了一眼蘇進,終於忍不住問道:“還沒有找到您的朋友嗎?”

    蘇進的目光掃過最後一波人,搖搖頭,正要開口說話,突然間,前方傳來了一聲巨響,轟的一聲,震得整個場館都搖了一搖。

    接著,又是幾聲炸響,方向很明顯是前方的四號館!

    蘇進和華隊長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臉色同時變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6
0841 文物還是人

   聽見爆炸聲,蘇進腳步一頓,接著又加快腳步往裡跑。

    華隊長一怔,反手拉住他的胳膊,疾聲道:“不能再進去了!”

    他生怕蘇進不理解,接著又加上了一句話,“誰也不知道爆炸還會持續多久,很有可能影響到場館主體結構,造成坍塌!”

    蘇進回頭看了他一眼,平靜而又堅決地說:“我要進去。”

    說著,他輕輕掙脫華隊長的手,繼續向前跑去。

    華隊長留在原地,狠狠一跺腳,正要跟上去,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華隊長掏出手機,劃開螢幕,清晰的聲音立刻從裡面傳了出來:“果然打通了!隊長,我們在附近搜出了一共八個信號遮罩儀,真tm艸蛋,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動的手!”

    這番通話還沒結束,另一輪電話又插了進來。

    華隊長切了過去,兩秒內沒聽見對面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對面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喘著氣說:“接,接通了嗎!華隊長,我是杜維,你現在在哪裡?”

    華隊長看了一眼前方蘇進將要消失的背影,立刻道:“我在西館裡,二號館位置!”

    “這邊聽見了爆炸聲,你那邊是怎麼回事?”

    “四號館方向傳來的,爆炸規模比較大,蘇進現在正在往那邊沖,我阻止……”

    “什麼?!”杜維在對面對著電話大吼,“他是不是有危險?”

    “是……”

    “趕緊的,讓他撤離出去!文物出事了,他都不能出事!”

    杜維在跟華隊長通話的時候,蘇進還在一直往前跑。

    他的手機一直緊握在手中,一邊跑,一邊還在撥打電話。

    信號很明顯被遮罩,身處這裡,連最基本的通知也沒有了,話筒中一片沉寂,手機右上角清清楚楚地顯示著“無信號”三個字。

    然而蘇進仍然鍥而不捨地撥打著,勢必要把它撥通一樣。

    當他穿過三號館的時候,話筒裡的信號終於發生了變化,清晰地響起了對方的振鈴聲。而手機螢幕上同時顯示的字樣也證明了這一點——“對方已振鈴”。

    蘇進精神一振,迅速把手機放到耳邊,片刻後,振鈴聲中止,對方的聲音終於從話筒裡傳了出來。

    “喂,蘇……”

    對方話音未落,已經被蘇進打斷:“你現在在哪裡?”

    周景洋的聲音並不顯得緊張,蘇進的話語裡卻帶上了明顯的緊迫感。

    “我在西館,這裡應該是……五號館吧?”周景洋清晰而平靜地說。

    蘇進剛才也聽出來了,爆炸聲是從四號館,也就是後母戊方鼎的那個分館裡傳出來的。周景洋說自己在五號館,也就是說離四號館非常近!

    “你怎麼還在那裡?之前的疏散通知你沒有聽見嗎?現在那裡還有其他人,還是只有你一個?”蘇進連珠炮一樣的話接連而出,難得這麼緊張。

    “哦,現在只有我一個了,我從七號館返回來的,其他人基本上已經全部疏散出去了。通知我聽見了,但是……”周景洋剛要說出自己留在這裡的原因,不知為何停住了話語,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總之你放心,我這裡不要緊。我現在準備去四號館看看情況。”

    “什麼?你還要去四號館?不行,趕緊往外走,迅速離開這裡!”

    這時,蘇進也快到達四號館的門口了。

    仿佛在映證華隊長之前的擔憂一樣,周圍的牆壁與地面開始發生振動,頭頂上的天花板出現開裂,灰土砂石從裂縫中簌簌落下。

    很明顯,剛才的爆炸真的影響到了場館整體的結構,已經開始出現坍塌的徵兆了!

    “唔……看來情況是不太妙。”

    蘇進這邊出現狀況,周景洋那邊理所當然也一樣。然而,他的聲音仍然異樣地平靜,“沒事,你不用擔心,距離坍塌還有一段時間,我去三號館一趟,儘量帶幾件文物出來。”

    “帶文物?”蘇進此時正在三號館,聽見這話,他不可思議地向兩邊看了一眼。

    爆炸並沒有影響西館的供電情況,文物上面的射燈仍然亮著,照出一件件華美得流光溢彩的藝術珍品。

    蘇進微微有些恍神,接著問道:“你是擔心文物損壞了,不好向愛德華交待?不用擔心……”

    “誰擔心那個了。”周景洋笑了一聲,很不在意地說,“願賭服輸,這是他輸給你的賭注,出了問題也該由他負責,關我什麼事。我是覺得,你很寶貝這些文物的樣子……”

    周景洋不是擅於表達自己內心感情的那種人,說到這裡,他聲音一頓,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總之,就這樣吧。”

    “什麼就這樣!”聽見周景洋的話,蘇進的心裡瞬間泛起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

    他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感覺,既熱又冷,還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震動與酸楚。

    但是,他的頭腦仍然清醒,聲音仍然非常果斷。

    他直視著周圍極為珍稀又極為美好的文物,斷然道,“再珍貴的文物,也比不上人重要!更比不上……我的父親重要!”

    一瞬間,電話對面的聲音完全消失,周景洋好像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在這片寂靜中,蘇進的聲音顯得異常的犀利,“不要說那麼多了,你馬上轉身,向後走,從西館出口出去。我現在在三號館,如果你要繼續向前,那我也只好向前了。到時候,我們就在四號館見面吧。”

    “不行!”周景洋聽見蘇進的話,瞬間發出了一聲怒吼。他帶著一種極其微妙的情緒,快速道,“你不許再向前了,我現在就原路返回,一會兒我們外面見!跟你說,文物比人重要,不要多耽擱,趕緊出去!”

    蘇進剛才說的話被他原樣扔回了自己的身上,聽著“文物不重要”這樣的話,他卻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說:“你說得對,一會兒外面見!”

    他又深深地看了那些文物一眼,此時射燈連續閃動幾下,最終完全熄滅。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背對著一大批堪稱無價之寶的文物,越跑越遠。

    周景洋果然沒有騙他,或者說,真的被他的威脅嚇到了。

    蘇進中途遇上華隊長,跟明顯鬆了口氣的他一起原路返回,快步沖出去,離開了西館。

    他的速度很快,在出口處等了沒多久,就看見周景洋沖了出來。

    他臉上有些灰土,但精神奕奕,身上一點受傷的痕跡也沒有。

    他看見蘇進,露出一個極為輕鬆愉悅的笑容,那一刻,蘇進的心情極為難言。

    他抓著周景洋的胳膊,半天說不出話來,反而是對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仿佛安撫一般。

    此時,西館外面已經圍滿了人。

    遊客已經全部被疏散了出去,但是杜維等人已經全部趕過來了。

    同時趕到的,還有消防隊和各種應急防護的小隊。

    西館沒有再發生爆炸,場館的坍塌效應也因此中止,隊伍在做足安全防護工作之後,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

    蘇進本來也堅持要同行,但是周圍阻止的人實在太多,最後還是只能被按在了原地。

    應急處理小隊是從一號館入口處進去的,他們要做的是檢查建築安全以及文物安全,排查人員遺漏。

    很快,各種各樣的消息透過即時攝像頭和對講機,回報了回來。

    一號館沒有遊客遺留,建築完好,文物展櫃沒有受損情況,所有文物全部安然無恙。

    二號館沒有遊客遺留,建築完好,文物展櫃沒有受損情況,文物受到震動,但是事前被有效固定,只有少許位移,沒有受損。

    三號館沒有遊客遺留,天花板與牆壁出現裂縫,文物展櫃有位移,文物震動比較大,沒有受損。

    聽到這裡,周景洋鬆了口氣,面帶微笑地看了蘇進一眼,發現他並沒有放鬆,表情仍然非常嚴肅。

    應急小隊走進了四號館,片刻之後,輕輕倒吸涼氣的聲音從對講機對面傳來。

    同時,攝像頭快速移動,對準了前方。

    攝像頭移動的時候,畫面有些模糊;等它安靜下來之後,畫面也隨之清晰,把眼前的情景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四號館的天花板與牆壁上都出現了明顯的裂縫,映證著剛才那場爆炸的慘烈。

    而更為慘烈的,是後母戊方鼎本身。

    這尊稀世珍品,世界上被發現最大的禮祭青銅品,如今被炸得四分五裂,銅色的碎片濺滿了一地!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6
0842 目的為何

    夜色深沉,蘇進獨自一人站在華夏館西館的四號分館裡,凝望著眼前的情景。

    白天的喧鬧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四號館採取應急措施,進行了一些加固與支撐,使其牆壁與天花板上的裂縫不至於繼續惡化下去。

    不過經過檢查,也證實了西館的主體結構並沒有遭到破壞,但安全起見,陳列展示的文物還是被轉移了出去,暫時不再對外開放。

    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整個文交會組委會全部為之震動。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巨大的惡性事件,唯一值得慶倖的是由於處置及時,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西館的文物除了後母戊方鼎被炸毀之外,其餘都沒有受損。

    杜維非常感慨地說,這還多虧了文交會之前,蘇進再三強調文物的安全問題,做了很多額外的應對措施。

    當時他還覺得以文交會安保的嚴密程度,這樣的應對有些過頭,現在看來,蘇進的擔憂是合理的正常的,是他拯救了這些文物。

    然而,現在蘇進站在四號館裡,看著面前四分五裂,被防護帶隔離開來的後母戊方鼎,心情卻極為沉重。

    他為什麼會一再強調文物的安全問題,是因為他心中一早就有了預感。

    早在文交會開始之前,蘇陌就已經打電話過來警告了他。

    雖然他話中意義很不明確,但當時蘇進就心有所感,隱約覺得他所指的“西方”指的就是華夏館西館。

    為此,他做了很多工作,但顯然還不夠。他竟然讓人混了進來,在後母戊方鼎內部安置了塑膠炸彈,直接引爆,發生這樣嚴重的後果。

    很明顯,這炸彈是在他對方鼎進行全形拓之後放置的。現在組委會不眠不休,正在排查這幾天的監控錄影,要看看炸彈是怎麼被帶進來、放進去的。

    要知道,在四號館裡,後母戊方鼎雖然沒有被放置在文物展櫃中,但同樣也拉起了隔離帶,普通遊客根本無法靠近。

    而要造成這麼巨大的爆炸效果,塑膠炸彈的份量不可能太小。

    這種情況下,安置炸彈的難度是非常高的,一定是安保過程中出現了疏漏!

    當蘇進和華隊長一起出來,看見外面的人群時,華隊長緩緩轉過頭去,看著面前已經平靜下來的西館,握緊拳頭,面如死灰。

    當然,這不止是華隊長一個人的錯,至少蘇進是這麼認為的。

    他接到蘇陌電話,心裡產生警惕,在安全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除了特別定制展櫃,對文物進行防震以及加固等多項手段以外,他還要求杜維,額外加強了西館的安保隊伍。

    這裡的安保人員是其他展櫃的兩倍以上,蘇進要求他們一定要嚴陣以待,七天時間全部留在這裡,絕不能擅離職守。

    然而,他發現西館出現問題的原因,是在東館門口看見了熟悉的面孔,看見了原本應該駐留在西館的安保人員!

    也就是說,因為查理侯爵一行,有人把西館的人調去了東館,轉移了安保的重點區域。

    這個人的地位一定非常高,不然在蘇進的再一強調下,華隊長也不可能從命。

    至於這個人是有心還是無意,那就很難說了……

    再從另一方面來想的話,查理侯爵一行人突然來到華夏,或者說最早時英方增加運往華夏的文物數量,是不是都是為了這樣一刻,為了調虎離山?

    但如果真是這樣,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而這,才是蘇進真正自責的原因。

    他看著四分五裂的後母戊方鼎,握緊了拳頭,臉色十分沉鬱。

    他猜到了對方可能會對西館下手,但在他的想法裡,對方是文物盜賣集團,他們要的是金錢、是利益。

    他認為,在這個前提下,對方是不可能隨意損壞文物的。

    畢竟,被損壞的文物就會折損價值,對他們來說很不划算。

    所以,在蘇進的預想裡,他們如果真的對西館下手,很有可能就是製造混亂,然後渾水摸魚,在混亂中把文物偷竊轉移出去。

    基於這個猜想,他考慮了很多環節,把漏洞一個個堵上。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毫不在乎這一點,直接對後母戊方鼎下手,把它炸了個稀巴爛!

    面對如此珍貴的無價之寶,他們也真敢下手,也真捨得下手!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他們這樣做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文物盜賣集團,想要的是利益、是錢!

    他們花費偌大心思,甚至拋出了一些暗藏的棋子,僅僅只是為了毀壞文物示威嗎?

    蘇進並不這麼覺得。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鬆開手掌,身體漸漸放鬆,目光也同時變得銳利起來。

    他上前一步,看向後母戊方鼎的碎片。

    對方一定另有原因,這個原因,一定就在後母戊方鼎上。

    已經發生的事,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他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捕捉對方的心理,推算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所以現在,他就要把這個“原因”找出來!

    杜維的表情非常陰沉。

    他是本次文交會的總負責,出了成績他能沾光,出了問題他也是第一責任人。

    文交會最後一天發生惡性爆炸事件,雖然無人傷亡,除後母戊方鼎以外沒有文物損壞,但對他的影響也是極大。

    之前交流論壇升級成峰會,頒佈《滬城憲章》,給他記了一大功。爆炸一發生,功過基本上就要相抵,沒準兒還會有後續的麻煩。

    不過想到這裡,杜維還是覺得很慶倖。

    還好他跟蘇進的關係一直好,他對蘇進有足夠的信任與看重,之前他提出了一些超出自己職責範圍的要求,杜維全部都同意了。

    不然,要是有更多的國寶級文物被損壞了,他剛剛戴上的局長帽子就非得摘下來不可了……

    當然還有遊客安全問題,想到這裡杜維就是一陣後怕,背上出了一把的冷汗。

    真是多虧了蘇進夠敏銳,一看人員調動就意識到可能要出問題了,馬上採取行動,直接跑到西館進行疏散。

    當時的西館人那麼多,一個處置不當,就算爆炸不直接傷人,也可能導致混亂,發生嚴重的踩踏惡性事件!

    這次這麼大的事,最後造成的影響這麼小,真是老天保佑……

    不,不是老天,還是多虧了蘇進!

    想到這裡,杜維神色微緩。

    他平時總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得像個彌勒佛一樣,但現在臉色一沉,仿佛漫天烏雲遮蔽,壓得旁邊手下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緩下臉色,其他人同時鬆了口氣。

    他們現在正在連夜檢查監控畫面。

    文交會第一天,蘇進進行全形拓表演。

    全形拓過程中,蘇進會對後母戊方鼎的內部與外部進行全面檢查,直到那時候為止,方鼎都是沒有問題的。

    杜維等人開始檢查從那之後的監控畫面,不管白天晚上,一刻也不錯過。

    文交會白天非常熱鬧,晚上也有幾小時的夜場,那之後,西館就會徹底安寧下來,陷入短暫的平靜休息時間。

    他們從第一天看到第七天爆炸發生之前,檢查了後母戊方鼎附近的每一個細節,一點問題也沒有發現。

    白天它附近被拉出隔離帶,遊客只能中遠距離圍觀,無法靠近。晚上這裡一片安寧,背後的螢幕暫時熄滅,寂靜得幾乎有些寂寞。

    七天以來,這時一直都是這樣,一點變化也沒有。

    舒倩看得皺起了眉,疑惑地問道:“都沒人靠近,炸彈是怎麼被放進去的?”

    在場一個人目光微微一閃,突然道:“我們是從全形拓之後開始查看監控的,如果在那之前……炸彈就已經放進去了呢?”

    他這話,明明白白是在說蘇進也有嫌疑,舒倩的臉色登時就變了。

    杜維面沉如水,並不理會那人說的話,毫不猶豫地道:“不,監控也有可能出錯——華建國隊長在哪裡,打電話給他,讓他趕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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