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62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0
0823 接印

    喬治•布倫克是劍橋大學的學生,也是古建築大師羅賓•韋斯登的弟子。他天資聰穎,也很勤奮肯幹,很得老師喜歡。

    這次韋斯登前來華夏參加文化交流會,順便也把他帶來了。

    他不認識蘇進,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蘇進進場的時候非常轟動,演講大廳裡大半的華夏人都站了起來,喬治心想是什麼大人物過來了,好奇地跟著看向門口。

    結果這一看他就有點驚訝——進來的竟然是兩個年輕人,而且眾人的尊敬,很明顯是針對另一個更年輕的人過去的!

    他暗暗在心裡估量了一下,就算他德高望重的老師在劍橋大學的會議上,也未見得……不,是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這個名叫蘇進的年輕人做了什麼,竟然能有這樣的威望?

    喬治很好奇,偷偷地關注著蘇進那邊。

    他進來之後,跟幾波人馬打過招呼,就找了地方坐了下來。

    然後,討論繼續進行,大部分人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幾天一直持續著的討論上。

    文物局給這些英國人安排了即時翻譯,同步口譯臺上的話。

    他老師韋斯登聽得非常專注,表情也很嚴肅。喬治分了一陣子心之後,漸漸也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正事上。

    韋斯登是古建築大師,在古建築保存以及修復上有著卓越的貢獻。

    像他這樣的大師,實踐工作做得卓有成就,自然而然就會去考慮更深入的、理論方面的事情。

    而歐洲建築雖然相對東方建築要更牢固耐用一點,但實際修復過程中,仍然會遇到很多問題。

    大型的建築,以及小型的文物,什麼時候該怎麼修,一個基礎標準是什麼樣的,這不僅僅是東方修復師需要面對的難題。

    韋斯登老師前一天用感慨的語氣對他的學生說過,華夏這次交流會提出的這個議題非常好,很值得深入討論。

    這樣一場七天的會議,多半得不出什麼真正的結論。但即使如此,能夠有所啟發,得到一些靈感,也是相當不錯的。

    他提醒自己的這些學生,這七天一定要認真專心,等回到英國之後,他們將進一步深入研究,把這段時間的思考與結論整理出來,重新號召召開會議。

    到時候,他們可以召集整個歐洲的現代建築大師以及古建大師,還有文物文化方面的相關人士,舉辦一場盛會。

    如果能在那場盛會上制定標準,撰寫宣言或者憲章,那麼他們這些倡議者的名字都將留在歷史上,供無數的後繼者傳頌!

    韋斯登的話極具煽動性,就算喬治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就算能青史留名,主創者肯定也沒有自己這樣一個學生的份……但他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就算不能處於關鍵位置,能在邊邊角角的位置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是很令人激動驕傲的事情了!

    當然,這種激動基於一個前提——

    他跟他的老師一樣,並不認為在華夏滬城這次交流會上,能夠完成會議的即定目標,制定標準什麼的。

    他堅信,這樣的事情,只有在他們極為條理與系統的歐洲才能完成!

    相比較而言,據他們瞭解,華夏這方面的系統,實在太混亂了……根本不成體系。

    不過就像老師說的那樣,這畢竟也是東西方交匯的一次交流會,能在會上得到靈感,也算是很大的收穫了。

    喬治是個很聰明的學生,通過這兩天的專家演講以及討論,他大概明白了會議的主題,以及華夏人想要討論的方向。

    華夏人提到的“真”,也就是韋斯登老師他們曾經提過的“原真性”。

    這一基本原則在當前的歐洲也正在緩緩建立起來,恰好與華夏的思路不謀而合。

    同時,華夏方面想要進一步討論“原真性”的概念,進行更細緻的解釋,以解決內部原有的一些矛盾。

    喬治對此沒什麼感覺,但他知道他老師韋斯登是怎麼想的。

    韋斯登對此並不以為然,只是現在處於華夏的地盤上,出於禮貌沒有明言而已。

    他認為,華夏關心的這些問題是延伸性的,只是一些細枝末節。

    在核心內容還沒有確定的情況下,過多地關注這種細枝末節,基本上就是本末倒置,沒什麼意義。

    當然,這也很符合華夏修復界混亂無序的狀態就是……

    韋斯登說到這裡時,拿著煙斗,向著他的老友錢德森無奈地搖頭。

    喬治看得出來,這種無奈之下,包含的是一種淡淡的輕蔑。

    相比英國,華夏這方面的研究起步得實在太晚了,一直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

    這直接導致,一些華夏出名的歷史文化專家,包括有“國學第一”之稱的王先永大師,都只能出國到劍橋學習華夏文化。

    當然這一次,王先永大師暫時回國參加文交會了,但在韋斯登看來,文交會之後,他還是會回去英國的。

    想到這裡,喬治略微有些走神。

    韋斯登老師這兩天一直在交流論壇這邊,還沒怎麼參觀過文交會的其它展館——也是因為這兩天人實在太多,就算開啟貴賓通道,還是免不了擁擠。

    韋斯登懶得跟其他華夏人一起擠,準備晚兩天等人少一點再出去參觀。

    當然,誰都知道,主要還是因為韋斯登對此的興趣並不算是太大……不然,這點問題,根本算不上大問題。

    但喬治去了。

    喬治雖然大部分時間都跟在韋斯登身邊,但他畢竟還是有點自己的自由時間的。

    他對文交會倒是很好奇,抽空到前館和最紅火的西館去參觀了一下。

    當時他就震驚了……

    不光是技術,還有技術與文物遺跡的結合,還有那或精美或壯觀或神奇的文物群組……直接洗刷了他對華夏文物以及修復界的全部印象!

    同時,他也留意到了中館與西館之間的群星館。他很好奇,很想進去看看,但外面排隊的人太多,他的休息時間有限,實在是沒辦法。

    不過他也打定了主意,過兩天再跟韋斯登老師請個假,專門排隊進去看看……

    他想,如果韋斯登老師看到這些,對華夏的感覺應該會跟現在不太一樣吧……

    喬治正一邊聽臺上演講討論,一邊想著這些事情,突然聽見一個年輕人大聲喊出了那句話。他有些驚訝,猛地抬頭。

    他對那個叫蘇進的年輕人真的很好奇,他也很想聽聽,他能講出什麼內容來!

    那個年輕人滿臉通紅,眼睛都在發光,直視著蘇進的方向。

    任誰也看得出來,他不是有意挑釁,他是真的很崇拜蘇進,想要聽聽他的意見。

    蘇進聞言抬頭,表情也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這時候會被點名。

    他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站起來道:“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我的確有幾句話想說。”

    臺上一個華夏修復師剛剛發完言,正在解答聽眾的提問。

    剛剛那番爭論,也是對他話裡的一個關鍵問題而產生的。

    這位華夏修復師六十多歲,是一位八段修復師,論段位跟蘇進是一樣的,但年紀可比他大得多了。

    他聽見蘇進的話,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向他的方向拱手。

    蘇進大步走上台,向他行禮,老八段回禮,非常恭敬地拿起臺上一枚方印,雙手交到了蘇進的手上。

    這是這次交流論壇的一個有趣的小規矩。

    這枚方印名叫“言印”,執印者方可上臺說話。

    現在老八段把言印交給了蘇進,也相當於把說話的權利交給了他。

    蘇進同樣恭敬地接過方印,走到臺上正中央,環視下方一周。

    喬治在台下看著他,目光無意中跟蘇進的相觸。

    接著,他聽見旁邊韋斯登老師對錢德森大師說話的聲音:“這年輕人歲數不大,眼神倒是頗為犀利。”

    喬治深有同感。蘇進剛才那一眼清亮而犀利,只是隨意掃過,喬治就有一種“他看見自己了,看到自己心裡去了”的感覺。

    但即使如此,他也看得出來,韋斯登老師態度有點隨意,還從口袋裡掏出煙斗,放在扶手上敲了敲——如果不是會場內禁煙,說不定他就要抽起來了。

    顯然,他並沒有太把這位年輕卻備受華夏尊敬的修復師放在心上。

    上方,蘇進開口了。

    “首先,在制定對文物或者古跡保護修復的標準前,我們應該定義什麼叫‘文物’或者‘古跡’。”

    “從廣義上來說,‘文物’也是‘古跡’的一個類別,所以在定義上,我們可以將所有當前討論範疇內的被保護與修復物件,通稱為‘古跡’。”

    “在這個前提下,我們應該來定義‘古跡’。”

    “所謂古跡,不僅包括單個建築物,而且包括能從中找到一種獨特的文明、一種有意義的發展或一個歷史事件見證的城市或鄉村環境。這不僅適用於偉大的藝術作品,亦適用于隨時光流逝而獲得文化意義的過去一些較為樸實的藝術品。”

    他先用華夏語說完這段話,接著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

    韋斯登那邊的隨身口譯正絞盡腦汁想要怎麼翻譯得準確一點,蘇進清晰的聲音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他立刻鬆了口氣。

    喬治清楚地看見,韋斯登老師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握緊了手裡的煙斗,臉上的散漫表情完全消失,身體微微前傾,全神貫注地聽蘇進說話。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0
0824 一個結論

    喬治是先看見老師的表情,才去認真回味蘇進剛才那番話的。

    蘇進那段英語裡並沒有什麼特別難懂的地方,他一聽就聽懂他在說什麼了。

    然而越是回味,他越是驚訝。

    蘇進的這段英語極為嚴謹,每一個單詞都非常專業到位。喬治琢磨了半天,沒有發現一點漏洞。

    這表示,蘇進這段話絕不是隨口說出來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縝密考慮,連語言也經過嚴格考量的學術性結論。

    這樣的結論跟韋斯登認知裡的華夏文物修復界完全不同,不由得他不認真思考。

    然後,他的表情就發生了些微的變化。

    這一刻,喬治甚至猜得出來老師心裡在想什麼。

    蘇進這段話不僅用語上沒有問題,邏輯上也極為嚴密,甚至把它直接摘出來,就可以用在一段宣言的開頭了!

    然而講臺上,蘇進的話才剛剛開始。

    “同時,我們必須認同一點,古跡的保護與修復必須求助於對研究和保護考古遺產有利的一切科學技術。”

    這句話他同樣用中英文各重複了一遍,作為開始闡述的前提。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從下方掃過,清亮如水,平靜卻堅定。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有什麼好額外強調的?

    喬治畢竟是韋斯登的學生,正經劍橋大學出身,他的第一個想法,是覺得有點莫明其妙。

    然而,當他看見周圍其他華夏人臉上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了華夏的現實情況,明白了蘇進這段話的含義所在。

    事實上,不光是華夏,在西方也有同樣的觀念存在。

    古老的、守舊的工匠強調他們傳承下來的那一套,視一切科技的發展為“歪門邪道”。他們覺得既然修復的是古代的文物,就應該使用古代的方法,任何現代的技術、現代的材料,對於文物來說全部都是褻瀆。

    喬治曾經聽韋斯登老師跟別人聊起過這樣一個工匠,他本來想跟對方學習一些技藝的,卻跟對方產生了爭執,最後無功而返。

    在相對先進系統化的歐洲修復界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何況更加傳統的華夏?

    蘇進提出的這個前提當然非常重要!

    喬治向四周看了一眼,發現華夏修復師們有些微的騷動,小聲討論了幾句,最後還是平靜了下來,看向臺上。

    這跟他想像中的可完全不同。

    韋斯登老師在英國什麼身份?

    當時那個工匠還當著他的面表示輕蔑,直接斥喝他讓他出去。

    傳統工匠的固執而不知變通,喬治以點窺面就能看出來。

    他原以為,蘇進提出的這一點會遭到強烈的反彈,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華夏修復師比他想像中的開明多了?

    他哪裡知道,一場驚龍會,蘇進已經徹底懾服了這些修復師,他所展示出來的最新技藝以及其效果,傳統修復師們看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後續國家文物局所做的一些工作以及制定的規則……就算這些傳統修復師們還沒有全部接受這種新觀念,心裡也多少開始動搖了。

    蘇進仿佛也感覺到了下面諸人的態度,他微微一笑,繼續道——

    “在此定義之下,我們大致可以確認古跡保護與修復的行事宗旨。保護與修復古跡的目的旨在把它們作為歷史見證,又作為藝術品予以保護。”

    同樣的中英文,同樣的無懈可擊。

    每句話講完,蘇進都有一個短時間的停頓,以供聽眾思考消化。下面東西兩方的修復師們經過認真思考之後,紛紛點頭。

    文物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同樣重要,蘇進提出的宗旨兼顧這兩方面,當然是非常合宜的。

    “在此宗旨的指引下,我們將對於古跡的工作分為四個方面。”

    “第一,保護;第二,修復;第三,發掘;第四,出版。”

    “接下來,我將就這四個方面分別進行闡述,同時也會提出一些疑問。”

    蘇進的語氣一如即往的平緩溫和,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他每說一段話之後,都會稍微停頓一下,再接下去繼續說。

    然而他的每一段話都嚴謹而流暢,絕無半點漏洞。

    顯然,雖然他是應那個年輕人一時衝動的邀請上臺發言的,但發言的內容,句句都經過深思熟慮,是他多年工作與思考後的結果。

    蘇進站在臺上,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人頭,與無數道目光對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說的這幾段話,並非來自他自己。

    古跡的定義也好,宗旨也好,都是《威尼斯憲章》裡一條條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它集結了無數世界頂級建築師與修復師的思想,是他們經過無數次討論,無數次研究後,最終得出的結論。

    它從誕生那天開始,就成為了世界古跡保護、修復乃至開掘的指導性標準。

    甚至之後它傳到國內,也具有了同樣的指導性,現代文物考古乃至於保護修復工作,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依循它來完成的。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裡,它具有的就是這樣的權威性!

    現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威尼斯憲章》這樣一份檔,這樣一份綱領。

    然而,當蘇進站在這裡的時候,卻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世界的洪流不斷向前,其中包含著無數的理論與思想。

    這些理論與思想仿佛河流中的不同支流,不斷碰撞,不斷激發出全新的浪花。

    它們一開始可能屬於不同的分支,但當它們不斷往前,最終會彙聚成一條,誕生出一個燦爛的、具有決定性的結論。

    他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正處於無數支流相互碰撞的時候。萬千巨浪中,那個結論就在不遠的他方。

    現在在場的上千人,每一個修復師,每一個建築師,都是這巨潮的一部分。

    他們即將面臨那個結論,自己卻懵然不知。

    而現在蘇進站在臺上,他身後站著的,是他曾經那個世界的所有人。

    曾經那個世界的人們,跟現在在場的這些人一樣,關注著文物,關注著古跡,關注著曾經過往那段歷史以及遺留下來的巨額財富。

    兩個世界在這一刻產生了交匯,透過蘇進的嘴,開始對話,開始指出通向那個“結論”的路。

    蘇進開啟了這個篇章,接下來卻並沒有把威尼斯憲章的條條目目直接講述出來。他知道,他要做的只是指出那條道路,而並非幫著他們走完。

    只有自己走出來的路,才是最有價值的。

    只有自己得出來的結論,才是最受重視的。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蘇進並不覺得《威尼斯憲章》就是那個最終的結論。

    不然,《威尼斯憲章》後,不會再次誕生《奈良宣言》,不會再在國內產生那樣多的分歧與疑問。

    他把自己關於威尼斯憲章的一些理解,以及對其中的一些疑問整理了出來,通過實際的例證,化作一個個問題提了出來。

    以南鑼鼓巷為例,古跡作為城市的一部分,不可避免成為城市的一部分,為社會公用所使用。

    這種使用是有利於古跡的保護的。

    但是這種使用需要注意什麼,如何協調古跡與城市的關係?

    僅出於古跡保護來考慮的話,在具體修葺或者維護的時候,哪些部分可以改變,哪些部分絕對不能變?

    承恩公府是一幢古建築,也是南鑼鼓巷的一部分。

    在這個事例上,承恩公府與南鑼鼓巷得到了整體保留。

    但在更廣泛的範圍內,古跡與所屬的環境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如何界定古跡的範圍,以及需要保護的範圍?

    以馬王堆為例,考古挖掘中需要注意的原則是什麼?

    馬王堆漢墓群一共三個墓穴,一號墓和三號墓保存完整,二號墓幾乎毀壞。

    現在它們內部的文物基本上已經全部遷出,但墓穴遺址同樣也是古跡的一部分。

    類似同樣的情況,墓穴遺址應當如何處理?

    馬王堆將要變成城市的一部分,它與城市的關係是什麼樣的?

    蘇進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拋了出來,漸漸的,下方這些人很多沒有在看他了,而是拿出了紙筆,開始奮筆疾書。

    明眼人已經看出來了,蘇進這些問題絕對不是孤立的,其內部各有聯繫,指向了古跡保護修復以及發掘的各個方面。

    這些,也正是他們在過往的工作中常常需要面臨的問題!

    韋斯登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以他的身份,當然不會是自己來紀錄的,這個工作直接交給了他的學生喬治。

    蘇進的每個問題都是一遍中文一遍英語,英語標準流利,專業術語極為規範,這是普通翻譯絕對做不到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英方來客聽得毫無障礙。

    喬治一邊聽,一邊拼命在筆記本上記錄,隔一會兒還要被韋斯登強調確認一次,緊張得要命。

    一段時間之後,蘇進的提問終於告一段落。

    喬治等了一會兒還沒聽見他下一句話,確認他已經問完之後,總算鬆了口氣。

    片刻後,他詫異地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蘇進的聲音一停,這座演講大廳就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整個大廳上千人,沒一個人說話。

    他們有的抬著頭看著蘇進,有的低著頭注視著手裡的筆記本,他們明明是在皺眉苦思,眼中卻仿佛有光芒在隱約閃動。

    蘇進剛才的這一番提問,就像一雙堅定而有力的手,把他們從過往的迷霧里拉了出來——一條清晰的路,隱隱約約在前方呈現!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1
0825 搞大了

    “你現在手上有什麼工作?我建議你馬上放下來,趕緊來華夏!”

    韋斯登一邊叉著腰,一邊表情嚴肅地對著手機裡面說。

    對面仿佛說了什麼,他立刻搖頭,說:“不要等,現在就去買機票,再遲就要錯過機會了!”

    他又說了兩句,得到了對方的保證之後,終於掛上了電話。

    他沒有馬上回頭,而是遠遠看向了另一邊。

    那裡正是中館與西館連接的部位,人聲鼎沸,遠遠傳到這裡都能聽得見聲音。

    三天過去,文交會的人氣不僅沒有降,反而更加熱烈了。

    韋斯登喃喃道:“竟然有這麼多華夏人關注這方面的事情……”

    喬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畢竟這次文交會是以華夏傳統文化為主……”

    韋斯登沒有說話,他又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指著道:“那是什麼地方,你去看過了沒有?”

    “沒來得及。”喬治慚愧地說,“前天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排隊的人很多,可能需要很多時間,我就沒過去。聽說也是跟文物古跡有關的,好像是一座宮殿什麼的。”

    “哦?”韋斯登來了點興趣,說,“似乎有點意思,到時候抽空過去看看吧。”

    話雖這樣說,片刻之後,他還是轉頭往演講大廳裡走。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站定腳步,頭也不回地對喬治說:“看來這一次,事情在瀘城就要落定塵埃了啊……”

    “啊?”喬治一臉疑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問道,“您是說您正在推進的那份宣言?會在這裡出現?”

    韋斯登最近在做什麼工作,他這個學生也是知道的。

    同時他也很清楚,在韋斯登的計畫裡,這份宣言從整理成形到最終頒佈,至少還要三年的時間。

    現在他的意思是,它馬上就要成形了?

    喬治頓時恍然,道,“您剛才打的幾個電話,是想讓平克教授他們過來,加入最後的決議?但是如果他們沒有到場的話,就算這次總結出來了宣言,權威性也會不夠……”

    韋斯登轉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喬治閉上了嘴,一絲明悟出現在他心頭。

    韋斯登會親自打電話叫那些古建築、古遺跡、城市規劃等方面德高望重的權威人士過來,就是在擔心最後的宣言權威性不夠!

    他隱約感覺到了這個結論的即將誕生,也無比期盼它的出現。

    他就像一個操心的產婆,因為太過重視新出生的孩子,所以寧可再多請幾個人一起來幫忙助產,讓她出生得更順利一點,將來能走得更穩一點!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結論本身,就是他們期盼已久的。它出現之後,會讓整個世界的面目為之一新。

    而最重要的是,它的出現已經不可阻止了!

    蘇進之前的講話,已經把他們帶到了那扇門之前。只要將它推開,新的道路就在眼前!

    韋斯登說:“平克他們訂最早一班的飛機的話,約摸15小時左右就會到了。你去跟組委會聯繫一下,酒店接送什麼的安排好……”

    他隨口說了幾句,喬治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來了。

    兩分鐘後,演講大廳裡突然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聲音之熱烈,完全不遜于蘇進剛剛結束發言時得到的迴響。

    韋斯登臉上立刻露出了焦急地表情,揮手道:“就這些了,你趕緊去辦吧。”

    說著就加快腳步,往演講大廳裡走。

    喬治注視著那邊看了一會兒,回想起那個叫蘇進的年輕人站在講臺上的樣子;想起他發言的時候,韋斯登老師灼亮的眼神,以及他說完話之後,老師激動得滿臉通紅,熱烈鼓掌的樣子……

    喬治的心裡突然出現了濃濃的羡慕。

    這樣一個年輕人,以一已之力,推動整個行業的發展……

    他也好想做這樣的人啊!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打電話,確保那些大人物的到來吧……

    “什麼?平克•胡爾德教授要來?”

    “還有斯科特•貝爾教授、蘭德•米勒教授……”

    電話對面連續響起了一連串名字,每一個杜維都聽過,每一個都是行業內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他們都是為蘇進來的,上午蘇進在交流論壇上的發言,可真是把那些英國佬們給震了一下,哈哈哈。”

    說話的是京師大學的錢校長。身為華夏最頂級大學的校長,他跟英國的同行們有著不錯的交情與密切的聯繫。

    韋斯登教授他們幾個人打電話叫人的事情,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也第一時間通知給了杜維。

    杜維身為文物局局長,雖然沒有掛名,但卻是文交會實際上的總負責人,所有事情都要報備到他這裡來。

    這幾天他可真是忙壞了。

    他知道蘇進今天要去後館的交流論壇,本來也想抽空去看看的,但事情太多,忙起來就忘了。

    現在突然接到幾個電話,尤其是錢校長這個通知,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蘇進他講什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做了幾個定義,提了一些問題。”錢校長說得似乎很輕描淡寫,但結合起他之前的話來,又能聽出很不一樣的份量。

    “那些問題提得真好啊,由淺入深,提綱揳領。答完這些問題,基本上就可以以此為標準,解決絕大多數實際工作中出的問題了。”

    事實上,這本來就是文交會這場論壇交流活動一開始的目的之一——統一認識,在全國範圍內建立文物保護法。

    早在文交會的籌備階段,杜維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

    但即使如此,聽見錢校長的話,他還是振奮起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筆,示意面前的手下稍等一會兒,站起來問道:“您的意思是,這些教授都要趕到華夏來,加入這場討論了?”

    “對,不會有錯,我已經從很多個管道接到消息了。”錢校長肯定地說。

    “那太好了!這是不是說,我們可以在世界範圍內……”說到這裡,以杜維之沉穩,也忍不住激動起來了。“是的。很明顯,蘇進現在提出來的僅僅只是第一階段的問題,現在正處於熱烈的討論中。如果接下來第二、第三階段,他還能保持這樣的系統思維與敏銳度的話,杜局長,恭喜你,一部世界性的文物保護法,可能就要在這場文交會上誕生了。”錢校長笑呵呵地說,心情顯然非常好。

    “……蘇進是您教出來的學生,這也是您教得好。”杜維勉強平復下激動的心情,反過來恭維錢校長。

    “哈哈哈哈,我可不敢居功!蘇進在我們學校呆了一年都不到,我們真沒教他什麼。他這樣的人,只能說是——天縱英才吧。”錢校長笑著感歎。

    兩人在電話裡又聊了幾句,錢校長答應杜維接下來還有消息的話會再轉告給他,同時提醒杜維,文交會只有七天,可能不夠完成這部全新的文物保護法。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再延長一段時間,就算別的場館展示可以提前結束,交流論壇這邊也是必須持續下去的。

    杜維當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表示毫無問題之後,掛上了電話。

    手機切斷,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仍然發了半天的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跳了起來,揮了揮拳頭,看得門口不遠處的手下都呆住了。

    杜維顧不上他的目光,全然沉浸在激動的心情裡。

    文物局才剛剛成立,如果最新頒佈的文物保護法能夠升級,走出華夏而成為世界性的規則……這個成績,可就太漂亮了!

    這樣一來,國家文物局這個新部門,可真是站穩了腳,後面的工作也會推進得更順利了。

    蘇進啊蘇進……一個不留情,他又給自己放了個衛星啊……

    杜維在辦公室裡來回踱了幾步,拿起桌上的電話道:“去,幫我把舒倩、藍方彬他們五個人都找過來!”

    “平克他們都要過來了?”

    此時,在文交會華夏館的一個角落裡,一個人正驚訝地問話。

    “對,劍橋、牛津、帝國理工等幾所英國大學都有派人過來,據說美國那邊也有動靜,可能也會來人。”對面那人如實彙報。

    “這麼大動靜!”那人皺起了眉,沉吟片刻後問道,“蘇進究竟說了什麼,有錄下來嗎?”

    “有監控錄影,您現在要看嗎?”對方問。

    “看。”那人點頭。

    整個華夏館都在組委會的管理之下,監控錄影也理應由他們管理。但這兩人提起觀看監控的事,都一副理所當然,再簡單不過的樣子。

    沒一會兒,蘇進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了出來,格外清晰。

    那人緊盯螢幕裡蘇進的臉,聽得專心致志。

    蘇進的話其實不算太長,片刻之後就全部說完了。

    那人沉默良久,最後搖頭道:“果然……總結得好,問得也好!難怪能讓韋斯登這種人都開始打電話叫人……”

    “那我們的事情……”對面的人問道。

    “嗯……”那人只思考了短短片刻,就突然笑了起來,“既然他們要把事情搞大,那我們……就把事情搞得更大一點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2
0826 峰會

   事情真的搞大了。

    段程環視四周,這樣想著。

    到處都鬧哄哄的,很多人都在打電話。

    今天能來到現場的,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姓,在一方領域內卓有成就的大人物。

    而現在,他們正在打電話叫別人過來,提到的名字裡,不乏連段程都聽說過的。

    要知道,他對文物修復方面,可是一點也不瞭解的……

    蘇進剛才說的那些話,提的那些問題,他聽倒是聽得懂,但並不明白究竟厲害在哪裡。

    但現在看著周圍這些人的表現,他根本不需要再去多問什麼了。

    這次會議,將變成什麼樣子……

    他簡直有點難以想像了。

    從第二天開始,一波波新的人流湧入文交會後館的演講大廳,開始填滿每一個角落。

    一開始,還都是華夏人,都是行業內知名的人物,來自全國各名牌大學。

    下午時,多了不少棕發藍眼、紅發綠眼的外國人。

    韋斯登面前的老朋友兼老競爭對手,驚訝地問道:“平克?”

    平克教授一臉倦色,抹著臉說:“不是你叫我趕緊過來的嗎?這裡人可真多啊。”

    “不是,啊是,我是叫你過來……但是你怎麼來得這麼快?”韋斯登奇怪地說。

    平克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簽證是吧,我也覺得很奇怪。我昨天接到你電話,開始辦手續,晚上簽證就送到手裡來了……”

    旁邊幾個英國教授紛紛點頭,表示他們也是一樣。

    跨洲出國可不是國內出行那麼容易,只需要買機票就行了。出境要辦簽證,按照他們以前的習慣,一個星期都算加急了。

    現在半天時間就全部搞定,這個效率……

    教授們面面相覷了一陣,很快把這件事情扔在腦後。

    平克問道:“你急著叫我們過來,究竟是什麼事情?”

    韋斯登也不管這奇怪的效率了,他拉著老友以及同事們坐下,說:“稍等一會兒,馬上就是蘇大師的時間了。”

    蘇大師?

    平克和旁邊幾個教授表情古怪地對視了一眼。

    韋斯登這傢伙表面上禮貌周全,但其實有多傲慢,他們都是很清楚的。

    他會這麼尊敬地稱呼一個人為“大師”,那得真心佩服到了一定的程度。

    到底是怎麼樣德高望重、能力超凡的大師,能夠擔得起韋斯登這樣的另眼相待?

    結果蘇進一上臺,他們就震驚了——這麼年輕?是韋斯登說的那人嗎?

    但他們的驚訝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很快,他們就被蘇進說的話吸引了進去,再也顧不得其他了。

    兩天時間,無數建築大師以及相關行業的頂尖人物從世界的各個角落,來到了滬城。

    這場文化交流會本來只針對中英兩國的,這樣一來,規格迅速提高。至少在華夏館的這座後館裡,達到了世界性峰會的級別。

    杜維笑得合不攏嘴,不眠不休地進行各方面安排,要求務必服務好這些頂尖人物,做好安保工作。

    這一切雖然全在蘇進的預料之中,但他也沒想到勢頭會這麼急、這麼快。

    這兩天,不管是在演講大廳裡還是平時休息時間,他的周圍總是圍滿了人。

    他見了很多人,國內國外的都有。

    正式的大會交流之外,還開了無數小會進行交流。

    這兩天,光是他收到的紙條,堆起來就足有幾筐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機會跟他聊天交流的,那麼紙條來往,是最傳統也最符合他們的方式。

    這時候,就算是蘇進也沒辦法再維持平時那種良好的作息了。

    他幾乎不眠不休地在跟人說話,回答別人的問題。

    這件事,他做得非常專注,也非常認真。

    他的身後雖然有威尼斯憲章,也有奈良宣言,這兩者都是非常成熟,集中了他以前世界無數行業頂尖人士的智慧的“結論”。

    但是他很清楚,所有這樣的“結論”,都不可能盡善盡美,其中必有可完善的地方。

    更別提,這兩者只是高屋建瓴的總綱,具體實施過程中還會遇到很多問題,很難從總綱中直接得到結論,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再說了,就像他之前考慮的那樣,華夏古跡保護以及修復中與威尼斯憲章存在的矛盾,以及更具體的解釋……

    這些問題,如果能在這場會議上盡可能地解決,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所以,他盡可能地聆聽更多人的話,回答他們的問題,與他們進行討論。

    三個臭皮匠就能頂得上一個諸葛亮,更何況身在此處的,全是本行業最頂尖、最具有智慧與經驗的人物。

    他們被蘇進激發出來的問題,以及曾經工作中遇到的困惑,蘇進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拿出定論……

    於是這幾天,他完全投入了理論與思想的激蕩裡,難以顧及其他。

    他自己可能渾然無所察覺,在這樣的過程裡,他也一次又一次地震動著其他人。

    不管他的內在怎麼樣,蘇進的年齡都擺在這裡。

    他實在太年輕了,很多人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都不免會迷惑,還有很多人最初跟他說話的時候,多少都帶了一點面對自己學生時的漫不經心。

    然而,在很短的時間裡,這點迷惑或者漫不經心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你提出什麼樣的問題,蘇進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或者直接給出答案,或者指出極具針對性的解決方向。

    這表示,他對現在正在討論的內容,知道的絕對不止是皮毛,而是擁有過極其豐富的經驗、有過極多的瞭解、思考到了極其深入的地步。

    當然,這一點從他之前在演講大廳裡提出的那些問題上也可以看出來……

    所以,只需要粗聊幾句,那些人的表情馬上就會發生變化。再繼續聊下去的時候,他們全部都會正坐起來,表情變得無比凝重,無比謹慎地對待他的每一句話。

    段程對文物修復幾乎是一竊不通,但他看得懂別人的眼神以及表情。

    他一直陪在蘇進身邊,這些變化他全部清楚地收進眼底。

    最後,他也產生了一個曾經在無數人心裡回蕩的想法——

    也許老天讓蘇進這個人出生,就是為了文物修復而來的吧……

    後館交流論壇這邊人一日日增多,規格一天天提高,文交會其他區域的人流量也絲毫沒有減少。

    西館、東館、群星館……每一天從早到晚,一直都在迎接著大量的人流。

    只有到晚上最深夜的時候,夜場都已經結束時,這些區域才會稍微安靜下來。

    而通常這個時候,後館那邊還燈火通明,還在進行無比熱烈的交流呢。

    文交會第五天時,夜場剛剛結束,遊客們紛紛離開,工作人員們開始收拾場地。

    這時候,西館迎了來了一批人。

    為首的是一個紅發綠眼,身材高大肥胖的英國人,面帶微笑,環視四周,一副輕鬆悠閒的樣子。他旁邊陪著一個中年華夏人,禿頂泛著油光,身材肥短,正狀似親熱地跟英國人說話。

    無論英國人說什麼,他都會適時地捧兩句場,然後爆發一陣大笑。

    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人,有華夏人也有英國人,是這兩人的隨行人員。

    他們來到西館門口,就要往裡走。

    一個工作人員立刻迎上前來,禮貌地道:“不好意思,今天已經閉館了,請明天再來參觀吧?”

    華夏人臉色一沉,拿出自己的工作證來給他看:“我是組委會副委員長孟國華,這位是我們的親密合作夥伴,英國議員威爾先生。我們是來視察西館的安全問題的。”

    從某個角度來說,孟國華也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文交會開始前他們經過正式的會議以及培訓,這個工作人員見過孟國華一面,本來就覺得他有點眼熟,他這一說就對上了。

    但是他還是有點遲疑,道:“但是西館的安全問題,是由華隊長負責的……”

    孟國華臉色越發陰沉:“難道我孟國華身為副委員會長,連監督檢查的權力也沒有嗎?”

    工作人員緊抿著嘴,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這時,威爾聽完翻譯的話,笑呵呵地摸著肚子說:“這樣好了,不如你打個電話給華隊長,徵求一下他的同意?”

    他說的是英語,隨行翻譯還沒來得及翻譯,工作人員就已經聽懂了。

    他徵詢一下地看了孟國華一眼,對方沉著臉看他,他猶豫一下,嘟囔一聲,果然還是拿起了對講機。

    威爾笑呵呵地打趣孟國華:“孟先生,看來你的面子不好使啊。”

    孟國華臉色僵硬,但仍然陪著笑說:“我們對於安全問題一直是很看重的,這也是應有之義。”

    “對,也是應有之義……”威爾摸著下巴點頭說。

    工作人員打完電話沒一會兒,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人匆匆從館內跑了出來。

    孟國華看見他,不等他開口,先一步道:“老華啊,貴客臨門,想趁著人少的時候進去參觀一下,結果你的人說閉館了不許進,你給個說法吧?你說這樣做,是不是太不顧友邦感情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3
0827 深夜行

    孟國華上來就扣個大帽子,工作人員的表情頓時緊張了起來。

    華隊長露出為難的表情,道:“孟主任,西館的規矩是這樣的。十點閉館,全館清掃,同時進行安全檢查,準備迎接明天的新一輪參觀。現在進去,的確不合規矩。”

    孟國華哼了一聲,說:“那你就說,我這個副委員長對各場館的安全運行有監督的責任?”

    “是這樣的。您要監督檢查,我們當然要全力配合。但是這位外國友人……”華隊長為難地說。

    “什麼外國友人,這位是英國議員威爾先生,是這次文交會我們的合作夥伴。這次文交會是中英合辦,他對大會的順利進行也是有責任的。”孟國華不耐煩地說。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這兩人都是組委會的人,相當於都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隨機抽查,進行安檢也是應該的。

    但是……

    華隊長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我給蘇大師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吧。”

    一聽這話,孟國華的臉色就變了。他怒斥道:“蘇大師,是蘇進?他一個文物修復師管得也太寬了吧?我孟國華能不能進去,還要他這個文物修復師同意?”

    他是真的發脾氣了,聲音提得非常高。

    威爾安撫道:“蘇大師是文交會顧問,我記得西館是歸他管是吧?華隊長打這個電話也是應該的,負責任嘛。”

    華隊長陪著笑,聽見威爾這話,立刻鬆了口氣,向他感謝地一笑,拿起手機就給蘇進打了一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電話沒有接通,提示的是不在服務區內。

    華隊友有些疑惑,又打了兩個,還是一樣的提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看後館的方向,有些遲疑。

    “怎麼回事?”孟國華皺眉問道。

    “電話沒有打通……”華隊長遲疑道。

    “那要怎麼辦?你去跟他當面確認,讓我們在這裡等著嗎?”孟國華冷嘲熱諷地說著,冷冷地看著他。

    孟國華好歹也是組委會的副委員長,華隊長打不通電話,有點扛不住他的壓力了。

    他堅持著又打了一個電話,還是一樣的結果。

    最後,他逼不得已,道:“抱歉,你們可以進去,但是我必須在旁邊跟著……”

    孟國華冷冷地看他,他堅持道:“抱歉,這是底線了。”

    威爾很好說話的樣子,笑呵呵地說:“那當然沒問題了。我們現場有什麼疑惑的話,還可以直接向華隊長提問,是吧?”

    華隊友鬆了口氣,點頭說:“是的!”

    孟國華終於鬆口,非常勉強地說:“那行,你跟我們一起進去吧。”

    華隊長對著旁邊使了個眼色,又一個人跟上,兩人一起跟在了孟國華和威爾等人的身後。

    工作人員放行,一行人走進了西館。

    此時的西館已經沒有了遊客,一下子安靜多了,只有清潔人員掃除少許雜物,進行清理的聲音。

    華隊長踩著厚厚的地毯,跟在威爾和孟國華身後。

    威爾一邊走,一邊觀看欣賞著展櫃裡的文物,不時停留下來,欣賞一番。他是以監督檢查的名義進來的,但此時一點掩飾自己意圖的意思也沒有。

    華隊長早就預料到了,此時並沒有阻止,只是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

    西館裡溫暖如春,腳下毯如絨草,燈光昏暗得恰到好處,周圍的寶物華彩熠熠。

    這幾天人流量太大,他的安保工作做得非常緊張,基本上沒空像現在這樣參觀遊覽。

    現在他邊走邊看,前面威爾擺明瞭是個遊客,他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走了一會兒,孟國華突然開口,他指著展櫃,笑著說:“這件文物出自大英博物館,威爾先生以前應該見過的吧?”

    什麼出自大英博物館,這明明是我們華夏的文物!

    華隊長覺得孟國華這句話特別刺耳,在後面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老朋友了。”威爾的脾氣感覺很好,笑呵呵地說著。他隔著玻璃撫過展櫃的玻璃,目光非常深情,“它在大英博物館的時候,是直接放在外面的,我還上手摸過兩次。隔著玻璃看,還是第一次。哈哈。”

    華隊長看向展櫃裡,發現那是一幅敦煌絹畫,色澤鮮明,畫面極為靈動。

    孟國華附和道:“質感本來就是文物的一部分,只能看不能摸,這叫什麼事?”

    “那倒不是。人手上有油脂汙物,隨意觸碰畫面的話,會沾染上去,久而久之,對畫面不好。我是靠了私人關係,做足了準備才上手的,普通遊客當然沒這個機會了。”威爾倒是給孟國華解釋了兩句。

    “威爾先生的地位當然非同一般了!”孟國華恭維。

    “不過不能碰歸不能碰,絹畫這東西,也沒必要放在展櫃裡。當然有錢就不一樣了,哈哈。”威爾笑著說。

    “對,我去法國出差的時候,去盧浮宮看過。一樣是名畫嘛,全部直接釘在牆上,哪裡要放在櫃子裡了,純粹是浪費錢!”孟國華非常贊同威爾的話,“蘇進還是年輕了一點,缺乏經驗,本來就不應該讓他全權負責。”

    “年輕人嘛,理想主義,難免的。”威爾和氣地說。

    華隊長跟在後面,覺得他們的話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過一號館和二號館,最後來到了三號館——也就是放置著後母戊方鼎的那座展館。

    現在的三號館跟他們上次來的時候有些不大一樣了。

    巨大的方鼎還是擺放在那個祭臺上,後面大螢幕上仍然投射著遠古祭祀的畫面,但旁邊白牆上卻持續播放著蘇進當時為方鼎進行全形拓時的錄影。

    後母戊大方鼎自帶一種魔力,所有人走到這裡,全部站定了腳步,靜靜地凝視著它。

    過了一會兒,威爾突然問道:“我可以近距離看看它嗎?”他比了個手勢,說,“摸一下?”

    他嚮往又熱情地看著華隊長,徵求他的同意。

    他這個要求提得太突然,華隊長一愣,接著猶豫了,半天沒有說話。

    “這麼大的鼎,摸又摸不壞,有什麼可擔心的?”孟國華有些不耐煩地說。

    華隊長抬頭看了威爾一眼,還是在猶豫。

    威爾很通情達理地說:“沒關係,實在不行的話,那就……算了吧……”說出“算了吧”的時候,他長長歎了口氣,極為遺憾的樣子。

    “為什麼不行?這可是個銅鼎,這麼大,摸一下能弄壞了嗎?為什麼不能摸?”孟國華皺著眉頭看著華隊長。他斷然道,“這個不用他同意,我說了算!”

    華隊長看看威爾,又看看後母戊方鼎。

    就像孟國華說的一樣,方鼎巨大厚實,威嚴不可動搖,別說用手摸一下了,就算拿錘子砸也不容易砸壞。

    如果說別的文物容易受損,要格外小心,這座方鼎應該是沒事的吧……

    他這一晚上拒絕了對方太多次,孟國華幾次發脾氣,還是這位威爾先生出面安撫下來的。

    現在再拒絕他的要求,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最後,他一咬牙道:“行,摸就摸吧!”為了防止對方得寸進尺,提出非分要求,他強調道,“不過只有這座方鼎能動手,後面的那些文物都是不行的。”

    “沒問題!”威爾聽完翻譯,喜笑顏開,比出一個OK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越過護欄,走到了巨鼎面前。

    華隊長緊緊盯著他不放。

    威爾沒有馬上動手。他近距離站在方鼎面前,雙手揣在口袋裡,目光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它的表面,眼睛裡充滿了感情。

    “他是真喜歡這鼎啊……”華隊長忍不住在心裡想。

    過了好一會兒,威爾才搖搖頭,輕歎了口氣,伸手摸了上去。

    他的手勢輕柔,像是撫摸著情人的肌膚一樣,充滿了愛意。

    他一邊摸,一邊在嘴裡嘟囔著什麼。他的聲音很小,聽不太清楚,翻譯也沒有跟上,華隊長聽不太懂。

    他摸了一會兒,又上手輕敲,耳朵貼在鼎壁上細聽它的聲響。

    當那悠遠而綿長的聲音響起時,他高興得眯起了眼睛,喜悅得像一個剛得到禮物的孩子。

    他就這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錯過每個細節地把後母戊方鼎摸了一遍,最後終於直起身體,滿足地長長歎了口氣。

    此時,旁邊白牆的錄影上,蘇進剛剛完成全形拓工作,同樣直起身子,抬頭看向鏡頭。

    隔著一道螢幕,威爾與蘇進對視,眼神裡都帶著一絲隱約的滿足感。

    接著,威爾笑了,他退出護欄外面,對華隊長鄭重地道謝道:“多謝你,滿足了我多年以來的心願。”

    華隊長有點不好意思地擺手,問道:“看完了吧?還要去參觀接下來的展館嗎?”

    “當然。”威爾毫不猶豫地說,又戀戀不捨地看了方鼎一眼,往四號館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威爾果然再沒有提出非份的要求,華隊長也因此鬆了口氣。

    最後,參觀完西館的全部文物,他滿足地吐出一口氣,再次向華隊長道謝,跟孟國華一起離開了這裡。

    孟國華走得也很乾脆,沒再為難他們。

    華隊長鬆了口氣,這時,館內的清掃安檢工作已經完成,一切正常,毫無問題。

    除了威爾他們臨時增加了一場參觀以外,今晚的一切都跟平時一模一樣。

    華隊長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蘇進的名字,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4
0828 滬城憲章

    “最近幾天,文交會接待人次每天都在增加。我們統計了一下,各館的人流量各有不同……”

    與此同時,方勁松站在蘇進面前,拿著一個平板電腦,正在跟他彙報這幾天文交會的整體情況。

    蘇進聽得很認真,最後他問道:“西館的人數比東館的多?”

    “是的!”方勁松毫不猶豫地說,“事實證明,華夏人還是對自己國家的文物更感興趣。文交會第一天,西館的接待人次就是東館的兩倍。後面幾天,東館的接待人次停留在一個穩定的水準,西館則每天都有增加。昨天,東館的人次已經是西館的五倍了。”

    文交會側翼兩館,西館陳列華夏文物,東館陳列歐美文物與藝術品。

    蘇進一早就猜到了西館會比東館更受歡迎,但真沒想到相差得會這麼懸殊。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西館接待能力本身有限,基本上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這個資料差還會進一步提升。

    他沉吟片刻,正要說什麼,熟悉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方勁松拿起看了一眼,遞給他說:“杜老闆來電。”

    這幾天,蘇進的電話實在太多了,他只能把手機放到方勁松那裡,由對方代為接聽。方勁松會記下一些關鍵資訊,整理後提供給蘇進。

    一些必須要蘇進自己回復的電話,他也同樣會記錄下來。

    他天然就很擅長這樣的工作,雖然只是臨時的秘書,也做得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出過亂子。

    現在交流會暫時已經結束,各專家教授回去酒店休息了,是蘇進暫時比較空閒的時間,方勁松也就直接把電話交還給了他。

    “你電話剛才怎麼打不通?”

    蘇進接起電話,開頭就聽見杜維來了這樣一句。

    他還沒反應過來,杜維又道,“先不說這個,我剛剛接到通知,我們這邊要做好準備,迎接一批新文物了!”

    杜維的話裡帶著明顯的激動,蘇進幾乎可以看見他通紅的臉頰與興奮的眼神。

    “新文物?從哪裡來的?”

    “哈哈哈,這幾天,西館的遊客人數一直比東館多,後面幾天差距越拉越大了。本來也沒啥,這不是交流會升格成峰會了嗎?英國人覺得這種情況讓其他國家人看見,很沒有面子,決定新運一批文物過來,放在東館進行陳列,峰會結束了再運回去。”

    “我把清單發給你,你先看一眼!”杜維興奮地說。

    沒一會兒,方勁松的平板電腦上響起提示音,郵件已經到達,其中有一個附件表格,正是杜維所說的清單了。

    蘇進打開來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了。

    清單上有一具木乃伊、拉美西斯二世的頭像,以及來自世界各國的一共兩百多件文物。

    大體上來說,這些都算是大英博物館的二線文物,其中有一些頗具價值。

    這些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清單最後還有一批華夏文物,其中還包括了一幅敦煌壁畫和兩幅敦煌絹畫和一幅長幅絹畫!

    這幅長幅絹畫,正是傳說中的女史箴圖的唐代摹本!    看見最後幾件展品的名稱時,蘇進的表情明顯震動,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個滑動把檔關閉了。

    這種失誤對於蘇進來說可是非常少見的事情,方勁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只是這個文物……”

    蘇進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杜維還在電話對面等,急忙拿起手機來問道:“這個文物清單,是英方直接發過來的?”

    “對。”杜維仍然不掩之前的興奮,道,“是他們主動發過來的。說是文物正在進行準備,具體什麼時間出發會再通知我們。”

    蘇進心弦再次震動,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平復下心情的波動,冷靜地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東館那邊我會做好安排的。”

    杜維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掛上了電話。

    對面的聲音徹底消失,蘇進把手機緊握在掌心裡,重新拿起平板,打開清單看了起來。

    清單上顯示得很清楚,女史箴圖的條目非常清晰,除了它的英文名稱,後面還很貼心地標注了中文,絕對無誤。

    然而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從振奮喜悅漸漸變成了疑惑,接著,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方勁松一直在觀察著他,這時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就是有點奇怪。這裡面有幾件文物,英方也應該非常重視,正常情況不會讓它離開博物館的。怎麼會突然主動運到這裡來進行展示?”蘇進深深疑惑。

    “杜老闆不是說了嗎,是因為這次論壇的規格提高了的緣故。本來是華英兩國聯合交流,有成果要發佈的話,也是以兩國為主導。現在會議的主導人是你,參與的人各個國家的都有,英方再不拿出一點誠意來,說不定都要被擠到後面去了。”方勁松倒是比較冷靜,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說法也有道理,蘇進思索片刻,點頭道:“不管怎麼樣,這批文物能過來展示,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只要不出漏子,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方勁松認真地點頭。

    第二天,這個消息在交流峰會上被公佈了,在場大部分專家教授們對此倒是比較淡定。

    一方面,這些文物本來就是大英博物館的,其中一大部分他們以前就參觀過,並不覺得太稀奇。

    另一方面的,就是英方這樣做的意圖了……

    他們的推測跟方勁松差不多,韋斯登等幾個英國專家還被取笑了幾句。

    不過華夏方面專家們就比較激動了。

    女史箴圖的價值和歷史意義非常特別,它流失到國外本來就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現在能回到國內,就算只是進行展示,也非常令人驚喜了。

    當然,如果能把它們永久地保留下來,那才是最好的事情……現在看來,希望真是不大。

    接下來幾天,交流討論仍然如常舉行,蘇進無形之中成為了整場大會的主持人。

    每天上午,他都會總結前一天的討論結果,在此基礎上提出更進一步的問題。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極其擅長歸納總結。

    這種討論即興發揮的時候非常多,很多時候討論者只是靈光一閃,想到什麼說什麼,之前毫無規劃,之後也未必知道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但是蘇進總能從會議記錄中提煉出最核心、最準確的部分,讓所有人聽完後都心服口服。

    這種能力實在太強大了,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從一開始就已經胸有成竹,所有的討論全部都在他的預想之中,他歸納整理的時候只需要對號入座就可以了。

    事實上,這也是他們高看了蘇進。

    這樣一群行業頂尖人士聚集在一起,在同樣的主題下暢所欲言,其中靈光乍現的部分非常多,很多時候誕生出的奇思妙想或者提出的現實問題,都是蘇進完全沒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

    不過,也正如他們所想,他來自一個更先進的時代,天然就站在了比他們更超前的位置上。這讓他有足夠的高度去思考他們的思路、設想,以及困惑,進行提煉並總結。

    幾天下來,蘇進以強大的實力折服了所有人。

    這個人仿佛天生就擁有格外強大的心靈、格外深邃的思想,天生就是為了文物修復而來的。

    在他的強力帶領下,最終的“憲章”以比所有人想像中都要更快的速度誕生了。

    就在英方文物到達的當天,《滬城憲章》正式成形。

    跟蘇進以前那個世界一樣,它仍然被稱為“憲章”,但是它誕生的地點從歐洲的威尼斯變成了華夏的滬城。

    更重要的是,它融合了東西方兩種不同地理條件與歷史文化的遺跡特徵,於是在可想而知的將來,作為《威尼斯憲章》補充的《奈良宣言》也不可能再出現了。

    新的《滬城憲章》的開端,完整引用了蘇進當初最先開始發言時所說的話,給他們將要保存以及修復的古跡進行了定義,引入並強調了科學技術的重要性。

    這段話本身就來自于《威尼斯憲章》,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如今在這裡重複,仿佛兩個世界在此處奇妙地交匯了一般。

    除此以外,滬城憲章接下來繼續以蘇進提出的“保護(保存)”、“修復”、“發掘”、“出版”四個部分為核心框架,完美融合了威尼斯憲章與奈良宣言,同時以華夏文物修復史上的一些問題為切入點,進行了深化與補充。

    新的滬城憲章,比蘇進上個世界存在的那些規則更完善、更細緻,也更符合華夏修復的需求。

    它的誕生,對於整個華夏乃至世界文物古跡保護與修復來說,都是一件至關重要,可留名青史的大事!

    此時認識到這一點的,當然不止蘇進一個人。

    他站在華夏館後館演講大廳的臺上,一條條把滬城憲章的全文一條條地念了出來。

    他的聲音清朗而響亮,穿透力極強。

    最後,當他念出今天的詳細時間與地點,宣佈“滬城憲章正式頒佈”的時候,全場在片刻的靜默後,掌聲如雷鳴!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4
0829 到了


    簽字、蓋章。

    與會的頂尖學者們紛紛在新出爐的《滬城憲章》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作為對它最鄭重的認可。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最前面的空白位置留了出來,仿佛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

    最後,當這份列印製作得極為精美的原版滬城憲章傳到蘇進手裡時,簽名處最前面的位置仍然是空白一片。

    蘇進的觀察力何等敏銳,憲章一到手,他就注意到了這個位置,當時就是一愣。

    旁邊韋斯登站得離他最近,他察顏觀色,頓時笑了起來。他親手拿起筆,遞到了蘇進的手上,道:“蘇大師,就差您的簽名了。”說著,往最前面那個空白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蘇進抬頭與他對視,韋斯登滿臉真摯的笑容。

    接著,蘇進緩緩移開目光,看向周圍其他人。

    此時,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無論是華夏人還是外國人,無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同樣誠摯的笑容,帶著同樣期盼的眼神。

    這一刻,蘇進已經是眾望所歸!

    片刻後,蘇進突然也是一笑。他點點頭,從韋斯登手上接過那支金筆,在憲章上那處空白的位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仍然是無比莊重謹慎的館閣體,一筆一劃都清晰而穩定,仿佛也代表了蘇進此時鄭重的心情。

    他落完名字,又注視著它看了一會兒。

    《滬城憲章》從它誕生的這一刻開始,就變成了全世界文物修復的法律。

    可想而知,只有當這個世界發生了徹底的變化,現有的規章已經不再適用的時候,它才會被新的憲章或者宣言所補充、所取代。

    在此之前,它在全世界文物修復界的地位,都必將至高無上。

    現在,他蘇進的名字署在了這份憲章的首位,是一個巨大的榮耀,也是一份沉重的責任。

    所有在此署名的人都是如此,他們共同商議落實了這份憲章,他們就有責任解釋、實行,並且維護它的存在。

    同時,他們的名字,也必將伴隨著這份憲章的存在一直留傳下去。

    然而,蘇進看著落在憲章上的這個名字,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個蘇進,指的是他,還是這個世界原有的那個蘇進?

    不過這恍惚只是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間就消失了。

    蘇進的目光重新變得穩定而凝實,他合上金筆,把它放到一邊,又舉起憲章,輕輕吹幹墨水,把它遞到韋斯登手上。

    韋斯登仿佛意識到了他的想法,把這份憲章從頭到尾全部看了一遍,連後面的簽名也沒有錯過。看完後,他把它交到了身邊另一位專家的手上。

    如此,最後擬定完成的憲章從一個人手上傳到另一個人手上,仿佛是一個無聲的確認。

    到現在為止,所有與會人員全部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從這一刻開始,滬城憲章正式頒佈實施!

    這幾天,段程一直都在。

    他旁觀著這個過程,心潮比與會的這些修復師以及專家們還要澎湃。

    在他看來,這個傳遞確認的過程堪稱神聖,仿佛一束光從一處移到了另一處一樣。

    這種情緒如果放在電影裡應該怎麼傳達呢?應該用什麼樣的鏡頭?什麼樣的布光……

    不知不覺中,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有點忘記自己正身處何處了。

    然後,他突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發現周圍有些不對。

    這時,滬城憲章最後傳到了杜維的手裡。

    要說現場的最興奮的人是誰的話,那一定是杜維無誤。

    論及對文物的愛,他絕不輸給任何人;另一方面,這份憲章在文交會上誕生,並且以“滬城”命名,對於整個華夏,以及剛剛成立的國家文物局,乃至於他這個人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這幾天他都是一大清早就到這裡來了,每天都全程陪同。現在看著火熱出爐、簽滿了權威人士姓名的憲章,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他的電話響起,另一件令人激動的事情發生了。

    事前約好的那批文物抵達了機場,現在已經上車往這邊過來了!

    按理說,這批文物過來,杜維他們應該組織人去接的。

    但是英方卻表示,想要讓遊客們更早、更順利地看到新一批文物,所以不想搞得太興師動眾。

    文物到了就直接送過來,這邊把接收工作搞好就行了,不用那麼麻煩。

    所以,杜維一早就接到了通知,現在聽說文物到了機場,立刻招呼了蘇進,兩人一起往東館方向去了。

    東館的確比西館冷清多了。

    當然,這裡的門口也排了隊,全天遊客不斷。

    但是不僅隊伍的長度不如另一邊,人們的情緒也遠遠不如西館那邊的高昂。

    這種對比的確非常鮮明,所以英方想要對此進行一些彌補,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維一來,就叫來了安保隊長問話,蘇進則走進館內檢查設施。

    東館原先就進行過認真周全的佈置,當時他們已經拿到了展出文物以及藝術品的清單,所以展館佈置全是根據清單上的來,並沒有留出多餘的空間。

    臨時接到增加文物的通知,對於布展方來說其實是很麻煩的事情。

    更何況文交會還沒結束,東館還在持續不斷地接待遊客,要在保持接待,同時保證文物安全的情況下改變展館,增加新展櫃以及新文物,是一項相當複雜的工作。

    杜維在剛剛接到消息的時候非常興奮,沒多久意識到現狀,突然開始擔憂起來了。

    他私下裡又找了蘇進詢問,這樣的工作是可以完成的嗎?他有什麼樣的打算?

    換了另一個沒經驗的,可能真的會覺得很棘手。

    但蘇進上個世界也碰到過這樣的情況,怎麼進行安排調度,他可以說胸有成竹,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

    再說了,現在天工社團都在,這可是一支他訓練了很久的,各方面都很得心應手的隊伍,有他們配合幫忙,這種工作並不難完成。

    聽見這個,杜維才放下心來。他放手把這項工作交給了蘇進,並向他保證不用擔心,萬事都有他兜著。

    今天峰會開始之前,蘇進就已經到東館來檢查過一次了。

    現在文物將到,他進行最後一次檢查,各方面都跟他預想中的差不多。

    全部檢查完之後,他走到門口,看見杜維正拿著手機跟對面的人說話,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蘇進走到他身邊,他剛好講完電話,表情奇異地轉過頭來。

    “文物已經上路了。那邊剛剛打電話過來,說跟著文物一起來的,還有英方一個王位繼承人,排名第十七順位什麼的……”

    眾所周知,英王室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權力,在英國就像是吉祥物一樣的存在。

    但是在名義上,他們仍然是英國的統治者,這樣一個王位繼承人隨行前來,他們必須還是要重視一點的……

    於是杜維再次離開去做安排,蘇進要負責的只有文物,在人和文物到來之前,他再次檢查了東館的自動監控安全系統。

    兩小時後,車隊進入華夏館,來到東館正門。

    東館暫時閉館,準備迎接文物進行安置。

    遊客們隔著圍欄好奇地看著這邊。聽說英國運來了一批新的珍貴文物進行展示,他們都很興奮,對暫時閉館沒什麼意見。

    運輸文物的車輛全部都是專用的,由文物局從平天機械定制。

    車輛的內部環境、外部安全保障都是針對文物進行特殊設計的,牢固程度可以媲美運鈔車,技術難度猶有甚之。

    蘇進走到第一輛車跟前,此時車門正好拉開,一句英語從裡面飄了出來:“……這可真是拿錢不當錢,嘖嘖,果然是暴發戶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5
0830 兩塊走私表

    段程沒聽清楚車裡的話。

    此時他的心裡又是緊張,又是興奮,緊盯著車門的方向,等著上面的人下來。

    他本來只是試探著問蘇進他能不能跟著一起過來,心裡沒有抱有太大希望的,沒想到蘇進竟然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蘇進同意了,杜維當然也沒有意見,段程也因此站在了這裡。

    車裡的聲音很快就消失,沒一會兒走下一行人來。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西裝大衣的棕發白人,年紀不大,約摸只有三十歲左右。他的笑容親切裡帶著矜持,眼下的黑眼圈與眼睛裡的紅血絲掩不住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頹靡。

    他剛一站定,目光就掃向這邊,最後落在蘇進身上,定定地停了好一會兒。

    “他在看你……”段程猜到他是誰了,有點緊張地小聲說了一句。

    蘇進一如即往地平靜從容,他的目光直視對方,禮貌地笑了一笑。

    與此同時,杜維那邊傳來小聲介紹的聲音:“這位就是查理侯爵……”

    查理當然就是這次他們迎接的主賓了,接著那人又把查理身邊其他幾個人按順序全部介紹了一遍。除了查理的隨行人員之外,值得注意的有一位是大英博物館的副館長,名叫比利;另一位是大英博物館的常駐教授,名叫丹尼爾。

    查理身邊也在發生同樣的事情,他身邊一個華夏人正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應該是在幫他對號入座。然而查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蘇進身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移開。

    介紹之後就是相互的禮節性寒暄,這個過程以杜維為主,查理侯爵雖然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但一舉一動極具章法,絕不失禮。

    段程察顏觀色,發現他的隨行人員很緊張地盯著他,發現他這樣,紛紛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顯然他平時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一番寒暄之後,車廂的門被拉開,文物逐件被運了下來。

    杜維和蘇進雖然還在跟查理說話,但注意力明顯被分散了。

    查理臉上掛著笑容,非常通情達理而又飽含感情地說:“親愛的比利,你陪他們去看看那些遠道而來的稀世珍寶吧。”

    沒一會兒,蘇進他們就到了運輸車後廂的位置,看著一箱箱文物被小心翼翼搬下來。

    運輸的工作人員是平天集團派來的,訓練有素,搬運的動作穩定有序,一絲不亂。

    丹尼爾拿著文物清單,目光中閃過一道異色,對比利小聲說了一句:“華夏人素質不錯,真是令人意外。”

    段程英語不錯,離得又夠近,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裡一瞬間的驕傲之後,又為那句“令人意外”有點不是滋味……

    蘇進明顯沒在意這些,他手上也拿著文物清單,正在跟送下來的箱子一樣樣核對。

    他的表情認真而嚴肅,每核對一次,都要上前用手把箱子摸一下,敲一敲,仿佛在檢查著什麼。

    比利眉頭一皺,用英語問道:“蘇先生,您這樣做,難道是認為我們的文物包裝會出現問題嗎?”

    蘇進聞言抬頭,平靜地道:“只是例行檢查而已……”

    說話的同時,他剛剛站到一個新箱子的跟前,片刻之後,他臉色微微一變,低頭道:“這個箱子,先搬到一邊去!”

    比利來不及阻止,平天集團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動作,兩個人一起抬起那個箱子,把它托到了離文物堆比較遠的地方。

    比利的臉色也跟著變了,質問道:“蘇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蘇進搖搖頭,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快步走到那個箱子旁邊,手指先在四壁上輕輕一敲,接著對著文物清單找到了箱子對應的密碼,開始調撥密碼編號。

    卡卡的聲音響起,一共八位元的密碼編號以極快的速度被輸入了進去。

    箱子還沒有打開,英方人群裡一個人突然走了出來,阻止道:“這位先生,這可是珍貴的文物,在這種——”他往四周掃了一下,看了看陰沉的天空與暴露的視線,“露天場合把它拿出來,不太好吧?”

    那人之前就站在查理侯爵身後,還跟他說了兩句話,感覺比較親密。

    蘇進打量了他一下,揮揮手裡的清單:“清單上顯示,這個箱子裡裝的是石制文物,比較少受空氣和光線影響,不要緊的。”

    說完,沒等對方阻止,他的手又放在在了箱蓋上。

    此處雖然被單獨隔離出了一個區域,但華夏館的格局比較開放,遠處還有不少遊客遠遠看著這邊。

    發現這邊有了異樣動靜,遊客們都很興奮,隱約的嘈雜聲從那邊傳了過來。

    段程往那邊看了一眼,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心情也跟著激動了起來。

    那人明顯更加緊張,但蘇進已經不再說話,迅速打開箱子上的金屬搭扣,把它打了開來。

    這是特製的文物箱,防震防盜效果都做得非常好,因此箱壁也很厚,幾乎只留出了裡面文物存放的空間。

    箱子一打開,一座小型石像出現在段程面前。

    這石像約二十公分高,仿佛是某種傳說中而非現實的動物,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情,他看不出來是哪個國家的。石像下方有個木座,木座上釘著金屬的銘牌,是這石像的官方名稱。

    蘇進先把那石像拿起來,從頭到尾地摸了一遍,仿佛什麼也沒發現,把它放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段程下意識抬起頭,看向剛才說話的那個人。

    那人正緊盯著蘇進的動作,想說什麼,但又閉上了嘴沒有吭聲。蘇進放回石像時,他露出一個笑容,正要開口,表情卻瞬間凝固了。

    段程連忙再次低頭,看見蘇進放回石像,卻又拿起了那個木制的底座!

    木座一到手,蘇進的表情也跟著變了。

    沒一會兒,木座的底部被打開,裡面竟然是空心的。

    蘇進熟練地伸手進去,拉出一團團棉花,接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手上。

    段程眼尖,一眼認出了那是什麼——那是一塊金表,華美精緻,一看就非常昂貴!

    位於這種場合,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是什麼?難道也是文物嗎?用這種方式特別保存運輸?

    然後他瞬間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這塊金表嶄新燦爛,上面毫無歲月的痕跡,明顯是一塊現代製品。

    也就是說,它是一塊真正的奢侈品名表,被夾帶在文物裡,走私了進來。

    木制底座個頭不小,蘇進很快又取出了一塊,把它們托在手上看了一眼,道:“江詩丹唐,不錯的手錶,比利先生,它為什麼會在這裡?”

    比利一開始也想要阻止,但查理身後那個人一出聲,他立刻就閉上了嘴,一臉狐疑。

    這時,看著蘇進手上這兩塊金燦燦的手錶,他臉色鐵青,說:“抱歉,蘇先生,我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您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徹查!”

    蘇進非常平靜地把金表交到了他的手上,搖頭道:“運氣不錯,只是兩塊手錶,聽見機械聲音的時候,我還以為是……”

    段程一怔,瞬間恍然大悟,明白了蘇進的未盡之意。

    同樣會發生秒針走動聲音的,除了鐘錶還有定時炸彈!

    還好還好,這只是兩塊走私表,要真是炸彈的話,這整批文物和這些遠道而來的嘉賓……可都難說了。

    但是,如果英方的安保疏忽到這種程度,能讓人夾帶這種私貨進來,又怎麼能保證裡面藏著的一定是走私表,而不是更加危險的東西?

    不過蘇進這耳力也太強了吧……

    現在手錶放在外面,段程都不太能聽見它走動的聲音。

    它之前被深深鎖在厚重的箱子、藏在沉重的木制底座裡,他又是怎麼聽見的?

    只是不管怎麼說,英方出現這種疏忽,真是太丟人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6
0831 觀無量壽經殿

    查理侯爵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盯著那兩塊江詩丹唐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吐出一個字:“查。”

    他這樣一說,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頓時倒退一步,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這種表現,再不需要旁人說什麼了,查理侯爵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有人上前,按住這人的肩膀,轉眼間就已經把他帶了下去。

    而從頭到尾,那人雙唇緊閉,大顆大顆的汗從額頭上流下來,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顯然是因為查理侯爵,這種威勢,倒是跟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啊……

    蘇進若有所思地看了查理侯爵一眼,繼續上前檢查。

    現在開始,再沒人敢對他的行為多說一句話了。

    蘇進一個箱子一個箱子地檢查過去,所有人屏息看著他的舉動。

    直到他全部檢查完,在文物清單的最後一項上打勾,簽上自己的名字,英方人員這才一起鬆了口氣。

    這時候,查理侯爵那邊有人過來回話,說明了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他準備刻意壓低聲音,但是查理侯爵看了蘇進這邊一眼,抬了抬手,於是聲音提高到恰好的程度,這邊的人也全部聽清楚了。

    那個人是博物館的人,同時兼任查理侯爵文物方面的顧問,跟他有一些私交。

    這次他跟著一起出來,走的是外交通道,就琢磨著借機帶點私貨,賣到華夏賺點小錢。

    奢侈品金表在華夏有市場,體積小,價格高,是很好的選擇。

    他跟大英博物館有關係,交接貨物都需要經手,本來的打算是卸貨擺出展示時偷偷把金表順出來的。

    結果沒想到蘇進不需要開箱就發現了它的存在,直接當眾把它取了出來。

    他被帶下去之後拼命解釋他只是想賺點小錢,絕沒有謀害查理侯爵的意思。

    查理侯爵聽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回報那人心領神會地下去了,並沒有說要怎麼處置那個人,但是一言也仿佛盡在不言中。

    這時,查理侯爵走上前來,非常正式地對蘇進這邊行了一禮,道:“非常抱歉,這是我方制度不嚴選人不慎,還請見諒。”

    蘇進沒有說話,杜維笑著擺手說:“這也是因為貴方行動太匆忙的緣故,查出來就好了,後面不出問題就沒事了。”

    他這話雖然看上去像是在幫查理侯爵打圓場,但不輕不重地把責任全部歸到了對方那邊,同時暗示了以後。

    毫無疑問,以後要是再出現問題的話,那英方一定也得背一份鍋,或者承擔主要責任了!

    蘇進全部檢查確認完,文物開始入館擺出,進行展示。

    這項工作看似簡單,但其實非常專業。

    文物運輸、展示、光線以及監控設備的調試……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很全面地照應到,非常複雜。但是平天機械的工作人員都是做慣了的,還有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配合協作,進度推進得很快。

    杜維本來想請查理侯爵到專門的地方去休息一下的,對方卻搖頭拒絕了,表示想要在這裡旁觀看看。

    看見一切如流水般有序進行,查理揚了揚眉,似乎有些意外。

    文物到達之前,蘇進就已經做足了準備工作。

    什麼樣的文物放進什麼樣的場館,周圍保護的條件是什麼樣的,全部都有講究。

    大英博物館副館長比利也帶了人來,一開始還準備去協助華方人員辦事,結果發現所有的一切安排得恰到好處,露出了明顯驚訝的表情,默默退到了一邊。

    大英博物館底蘊非常深厚,新來的這批文物來自世界各地,希臘的、埃及的、中美的……到處都有。

    段程一直跟著看,不免在心裡有些腹誹,真不愧是老牌殖民國家,搶了這麼多東西……

    眼看著,文物以很快的速度安置好,最後只剩下了幾個箱子。

    這時,段程不遠處的蘇進突然停住了動作。

    他的手上一直拿著那份文物清單,非常謹慎地監督文物運輸安放的全過程。

    因為前期規劃做得好,所以他並不是一直在指揮,只在最關鍵的時候出聲提醒。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般順暢,所以蘇進此時的停頓猶為明顯。

    段程疑惑地看向他的方向,蘇進深吸一口氣,道:“好,接下來是第119號文物,敦煌絹畫——《觀無量壽經殿》!”

    之前,經由愛德華的手,華夏館西館也得到了一批敦煌絹畫進行展示。

    這批絹畫來自於一千多年前,原本破損就很嚴重,現在已經非常脆弱了。

    蘇進判斷,以它們現在的健康狀況,不經過完整的修復,是不能拿出來進行展示的。

    還好這次文交會來的人夠多,由張萬生等幾個九段修復師配合,一群人加班加點總算修復出來了兩幅,掛在了西館的五號館。

    這一次大英博物館為了展示氣派,拿出來的文物來自於世界各國,盡可能地表現全球多樣化的文化特色——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華夏文化。

    他們新運過來的華夏文物數量雖然不多,但極為珍貴,價值極高,其中就包括了兩幅同樣來自敦煌的絹畫。

    扁平的箱子被運到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蘇進離得最近,段程像助手一樣在他身後,出於對主辦方的禮貌,查理、比利等人由杜維陪同,站在文物運輸箱不遠處。

    蘇進俯身打開文物箱,揭開表面的錦緞隔層之後,絹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此時段程只能看見蘇進的後腦勺,他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對方一直流暢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數秒之內,蘇進幾乎完全沒有動作,他只是緊盯著面前的絹畫,呼吸變得漸漸急促。

    從第一次見面時起,段程眼裡的蘇進就是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淡定,好像天塌下來了也不能讓他吃驚一樣。

    但此時,他整個人的感覺卻全變了。那種波濤洶湧,那種憤怒與壓抑極為清晰,讓周圍的氣氛也跟著有些緊張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蘇進看見了什麼?

    段程不安地動了一下。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就是個拖油瓶,所以謹言慎行,絕不越矩,生怕給蘇進添麻煩。

    但此時,他終於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偷偷從他背後去看箱子裡的東西。

    終於,他看見了那幅絹畫。

    它不像他想像中那麼柔軟纖弱,或者曾經是這樣,現在已經不同了。

    這幅古老的絹畫看上去曾經破裂過,變成了一些碎片,後來經過修復,重新進行了裱糊,重新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畫幅。

    裱糊背後有襯紙,英國人的襯紙比較厚,看邊緣部分有點像牛皮紙的質感,這樣讓絹畫變得比較結實,仿佛不再那麼容易損壞了。

    段程有些疑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蘇進為什麼有點生氣的感覺?

    出於對蘇進的信任,他又盯著那幅絹畫看了一會兒。

    蘇進剛才說過,這幅畫的名字叫《觀無量壽經殿》,顧名思義,它畫的就是“無量壽經殿”,是一棟古老敦煌的一座宗教建築。

    中國古代的畫家畫建築,不像西方那樣嚴格遵照結構透視等現實特徵,但正常情況下也不會胡來,建築的基本結構把握得還是比較準確的。

    但眼前這幅畫裡的殿宇卻不是如此。

    它像是不久前才被地震震了一場一樣,左右有些失調。右邊比較低,左邊比較高,雖然情況不算太嚴重,但第一眼就能感覺到不協調,仔細看立刻就能發現不協調的原因。

    這畫怎麼會畫成這樣?是當初的畫家有意為之嗎?

    看上去不太像啊……

    段程正在迷惑,前面蘇進已經緩緩站了起來。

    他掃視周圍一圈,目光落到大英博物館副館長比利的身上。

    他問道:“比利先生,我想請問一下,這幅絹畫是誰修復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38
0832 就這樣修?

    蘇進不笑的時候,氣勢還是很強的。

    比利不自覺地變幻了一下姿勢,非常快速地掃了一下那幅畫,道:“是胡威爾•伯納修復的……大英博物館的專業修復師,怎麼了?”

    蘇進對著他非常隨意地點點頭,沒有回答,而是走向了另一個畫箱。

    這態度有點失禮,比利眉頭一皺,看了杜維一眼,但卻忍住了沒有開口。

    段程看了他一眼,估計他是想到剛才江詩丹唐的事情了。

    蘇進一言不發地繼續打開了下一個新箱子,裡面裝著的同樣是一幅敦煌絹畫,

    段程站的位置比較好,正好能看見它的全貌。

    然而一看見它,他就忍不住叫出聲來了。

    敦煌絹畫全部與宗教信仰有關,這幅絹畫是一幅觀音像,千手千眼,莊嚴華貴。但是非常明顯,觀音的面部出現了嚴重的扭曲,左右臉頰完全錯位了!

    敦煌的佛像全部都是飽含虔誠信仰畫出來的,這幅觀音像原本應該端嚴慈愛,讓人見之則喜,但現在,它猙獰可怖,如同從地獄升起的惡鬼。

    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可能是原畫的效果,那它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此時,蘇進緩緩直起身子,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緊盯著地上的絹畫,問道:“如果我沒有弄錯,這幅畫,也應該是那位伯納先生修復的吧?”

    比利對自己館裡的事情記得倒是很清楚。他小心覷看著蘇進的臉色,搖了搖頭,道:“這倒不是,這幅是鮑爾森•庫克的作品。”

    蘇進閉了閉眼睛,重新又睜開,問道:“那麼請問一下,貴館修復過敦煌絹畫的修復師,一共有幾人?”

    比利有些不安地看著他,答道:“一共三人,除了胡威爾和鮑爾森以外,還有……”

    這一次,蘇進沒再聽他把話說完。他很有些失禮地打斷了他,問道:“也就是說,這是貴館統一的修復方法,是你們一致認可的嗎?”

    他的聲音裡飽含著怒氣,目光一抬,眼睛裡充滿了閃電般的怒火。

    比利回視著他,安靜了一會兒後才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不出問題嗎?!”蘇進指著地上兩幅絹畫,高聲質問道,“這畫修成了什麼樣子,你沒有看過嗎?如果看過,那你心裡就沒點數嗎?”

    蘇進真的是怒了,一句話說得聲色俱厲,淩然的氣勢把周圍所有人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更別提發聲。

    過了一會兒,有位華夏官員似乎開口想說什麼,杜維淡淡一眼瞟過去,稍微抬了下手,把他壓了下去。

    段程站在蘇進身後,沒有直接面對他,受到的影響沒有那麼大。蘇進說話的時候,他就緊盯著地上的絹畫,疑惑地想:蘇進的意思是,這是修復的問題?

    絹畫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上面薄薄的一層,還是下面偏厚略硬的紙張,他都看得很清楚。

    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發現絹畫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蘇進說得沒錯,這的確就是修復的問題!

    絹畫是裱糊在下面的襯紙上的,兩者結合得非常緊密,一方會受到另一方的牽制。

    下方硬紙比較厚,性態比較穩定,不容易受到影響,按理來說,是一種比較理想的襯紙。

    但這得有個前提——被襯的原畫同樣穩定。

    然而,用來繪畫的絹紗非常輕薄,還是有機物,本身極不穩定,極易受到外界影響。

    它的伸縮性非常強,濕潤時會向四周展開,乾燥則會繃直收縮,會不斷隨著外界環境的變化而發生變化。

    但是,它被貼在厚硬的襯紙上,粘貼得非常牢固,根本沒法自由伸展收縮。

    於是,它就像一個被束縛的精靈,拼命掙扎,卻難以擺脫。

    最後,在襯紙“冷漠”的束縛下,它會漸漸死去,最後只餘扭曲的屍骸,就像現在這樣……

    最關鍵的是,絹畫的扭曲變化實在太明顯了,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會發現問題。

    現在身為副館長,對館內人事了若指掌的比利看上去對此一無所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他們對敦煌絹畫的狀況一點也不關心,很有可能修復過後,就沒有再去檢查過!

    如果是別國文物,蘇進看見這種情況,可能會遺憾,但多半不會這麼激動。

    但這可是敦煌絹畫,它自從被騙賣出去以後,到如今已經流失殆盡,至今在國內再無一幅收藏。

    而將它騙買到手,打著世界第一收藏條件的大英博物館,就是這樣對待它的?

    錯誤的修復方式、漠不關心的保存,最後甚至以這種狀態直接被送回了華夏展出,甚至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段程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心裡也有點怒了。

    我們的寶貝,你就是這樣保存保護的?

    這簡直就是破壞嘛!

    比利聽到蘇進的話,上前一步,半蹲在敦煌絹畫面前,檢視一番之後,臉色也跟著變了。

    他緊盯絹畫,目光連閃,漸漸平靜下來,直起身子道:“蘇先生,這兩幅絹畫現在的狀態的確不算太好,但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他的英語說得很慢、很清晰,說著還攤了攤手,無奈地道,“敦煌絹畫本身就是非常脆弱的藝術品,又歷經時光磨折,屬於文物裡最難保存的那種。老實說,能保存到現在這種狀態,我們也是花費了很多心力的。胡威爾他們都是大英博物館最頂尖的修復師,據我看,修復手法也非常嚴謹並沒有什麼問題,說到底還是絹畫本身……”

    “沒什麼問題?”蘇進再次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直指地上絹畫,“修復是看技法還是看成品?修復成這樣,叫沒什麼問題?”

    他上下打量比利,冷然道,“我倒是不知道,堂堂大英博物館的館長,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文物修復出了問題,要怪文物本身脆弱不易保存?!”

    蘇進的聲音充斥在整個展館裡。

    為了迎接新到來的文物,展館被清理乾淨,四周除了少許展櫃以外非常空曠,他的聲音在四壁間來回撞擊,震盪出回聲。

    蘇進平時溫文從容,這一怒卻有如雷霆,就連比利也不敢直攖其鋒,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是副館長,主管的是行政人事……”

    他自己也覺得這時候說這話推卸責任很荒謬,說到一半就閉了嘴。

    蘇進冷冷地盯了他一會兒,再次上前,半蹲下身子開始檢視那兩幅絹畫。

    看了一會兒之後,他側過身體,杜維非常敏銳地上前,用不符合他身形的靈活蹲到蘇進身邊,小聲問:“怎麼?”

    “麻煩您,幫我找一下張萬生張前輩,請他趕緊到這裡來。”蘇進的聲音極低,但這裡太安靜,段程仍然聽清楚了。

    他不知道張萬生是誰,看蘇進的表情,猜測應該是一位修復大師,心裡產生了一點期待。

    絹畫修成這個樣子,肯定是修壞了。那麼是不是可以想辦法重修?

    杜維迅速點頭,直起身子找人辦事去了。蘇進則一言不發,蹲在原地眉頭緊皺,仔細看那兩幅絹畫,不時用手輕輕觸摸或者輕撚一下,好像在感受它的質感。

    他周圍不遠處站著查理侯爵,站著比利館長,站著文物局和外交部的官員,個個都是有來頭的人物,但他卻渾然不覺,好像這一刻他的眼裡只有文物,根本就沒把所有的這些人放在眼裡。

    片刻後,查理侯爵那邊有些騷動,有些人開始小聲竊竊私語,甚至召來了中國的外交人員詢問。

    外交人員有些為難,又轉過來問文物局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文物局的人看著蘇進,一個個都只是搖頭,沒一個人敢擅自做出什麼決定。

    令人意外的是,在這個過程裡,查理侯爵一直一言不發,只是看見蘇進,一臉若有所思。

    為首的都沒有發話,他的手下也不好太強硬,最後兩邊有些僵持的感覺。

    過了好一陣子,一連串腳步聲突然從外面響了起來,匆忙中帶著一種特定的頻率與節奏。

    蘇進耳朵一動,這才緩緩站起,回頭叫道:“張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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