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60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19
0813 不如

    螢幕上,蘇進周圍,一張張宣紙被掛在旁邊的架子上,上面已經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墨蹟。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宣紙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整幅全形拓圖樣。

    蘇進開始了動作。

    他從容站起,取下一張宣紙,放到木板地面上,拿出一把剪刀,開始剪紙。

    蘇進手中,剪刀不斷開合,發出細微的聲響,刀刃下,宣紙被剪切開來,變成了特殊的形狀。

    拓印的時候,由於器物是立體的,表面很不平整。再加上打拓之前要先刷白芨水讓宣紙濕潤,所以拓印結束之後的宣紙遠不像之前那麼平整,即使懸掛晾乾,仍然有很多皺褶的地方。

    這種皺褶讓圖樣的大小以及結構變得模糊起來,很不好判斷。尤其是拓印時,墨蹟的邊緣不可能清晰分明,必然有不少過渡的地方,這越發增加了宣紙上圖形與器物的區別,加大了判斷結構的難度。

    但是很明顯,這點難度對蘇進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他剪紙的動作很快,下剪一點猶豫也沒有。轉眼間,這幅宣紙就被剪切成形,放到了一邊。

    接著又是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

    宣紙被剪切成各種形狀,放到木板地面的指定位置。

    蘇進剪得快,拼得也快。

    仿佛魔法一般,一張張形狀各異的宣紙在地面上不斷延展,最終變成了一幅巨大的拓印圖形。

    這幅拓印圖形極為巨大,極為完整,極為真實,墨蹟濃淡得宜,深淺處都非常均勻,帶著一種拓刻特有的古樸穩重感。

    蘇進用漿糊將宣紙的邊緣粘貼了起來,使它成為一整幅。

    攝像機不斷在後母戊方鼎的實物與拓形圖中間來回,觀眾們也不斷來回打量。

    可以看出來,這幅拓形圖的大小、結構、形態,跟後母戊方鼎的實物一模一樣,一點差別也沒有。

    那種感覺,就像是直接用照相機把它拍下來,進行濾鏡處理,再把它放至整大噴繪出來一樣。

    而所有人也看得出來,在這個過程裡,蘇進沒有使用任何現代化工程,只是靠自己的個人技術做到的。

    西館外面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開始鼓掌,最後掌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最終連成了一片。

    激烈的掌聲中,有人激動地說:“太厲害了!我一直以為華夏古代人只會畫平面圖,從來不知道立體是什麼。原來根本不是這樣。照相機還沒有發明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能夠拓印出像照片一樣的圖片了啊!”

    他旁邊的人用力點頭,熱烈鼓掌。

    這掌聲,不僅是獻給蘇進的,也是獻給無數已經逝世,一生竭盡全力努力發展技藝的古代工匠的。

    正是他們,一次次突破人們的想像和技術的局限,留下了無數驚豔絕倫的高端技藝。

    蘇進今天表演的全形拓,也只是其中一種而已!

    這時,在他們心裡流淌著一種莫明的情緒,讓他們的血液不斷鼓動,心裡的某種東西鼓漲得像是要漫出來一樣。

    這種情緒跟段程之前感受到的極為相似,那是某種共鳴,某種由古至今,延續流傳而來的共鳴!

    石英玉聽著周圍如雷鳴般的掌聲,仍然抬著頭,注視著螢幕裡的蘇進。

    他並沒有結束自己手上的工作,而是換了個角度,從另一個側面對這座巨鼎進行全形拓的操作。

    石英玉看著他的動作,目光中某些激烈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

    接著,他聽見旁邊那個中年人道:“大道至簡,這位蘇進大師年紀雖輕,技藝已臻化境,不愧為七公子的對手。”

    那人環視周圍,搖頭歎道:“可惜,蘇進修復師這也是對牛彈琴,周圍這麼多人,有幾個人能看懂他技藝的精髓所在?”

    “人家也未必在乎這個。”石英玉終於忍不住嘲諷了一句,接著又問道,“你們家先生在哪裡?不是說想見我嗎?”

    中年人深深看了石英玉一眼,道:“是,請跟我來。”

    他轉身就走,石英玉跟在他後面,離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大螢幕一眼。

    這中年人說得也沒錯,蘇進剛才這一次全形拓,大部分人只看了個熱鬧,根本就沒看懂他真正厲害的地方。

    看那些觀眾的表情,聽他們小聲的交流就能聽得出來,他們覺得蘇進的表演很精彩,但是這所謂的全形拓,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哈哈,我也知道怎麼做了,回家我也試下。我家有個銅花瓶,雖然沒值錢,但也可以拓來玩玩嘛。”

    “對對,我家有個茶壺,鑄鐵的,可沉了。我以為沒用的,現在想起來還可以拓著試試嘛!”

    他們笑得很輕鬆,好像全形拓就跟小時候用鉛筆塗硬幣一樣簡單。

    但實際上呢……

    等他們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也是蘇進強大實力的體現。

    就像那中年人所說的,“大道至簡”,讓手上的工作變得簡單明瞭,讓人一看就懂,這也是一種本事。

    至於“簡單”之下蘊藏的細節,以及將這些細節做到如此完美的過程……那就是真正的實力之所在了。

    這個蘇進,我真的不如。

    石英玉是真的很傲氣,但這時他的確不得不承認,不僅是對文物體系高屋建瓴的體系建設,就算是個人技藝上,他也不如蘇進——差得遠了!

    接著,他又想到了更多、更多的東西……

    “不過全形拓這種東西,放到現在也就是花活,也沒什麼大用。”

    走了一段,中年人突然開口評點,“以前沒有技術,只能靠手工來拓刻保存。現在嘛,拍個照片多方便,根本用不著它了。蘇進費這麼大勁做這個,也不過只是表演,根本就是無用功。”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石英玉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強行轉移了話題。

    “那邊。”中年人笑著向前一指,石英玉抬頭,看見一座小白房子出現在樹後。

    小白房子前方圍牆的門口掛著一個牌子,末尾三個字格外鮮明。

    “管理處”。

    石英玉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那位先生……他在這裡?

    一天很快過去,時間已到深夜。

    蘇進盤膝坐在三號館後工作室的木地板上,看著面前的後母戊方鼎。

    時間已經不早,購買了夜票的遊客也結束了遊覽離開了。喧鬧了一天的華夏館安靜下來,只餘下工作人員整理清掃的聲音。

    頭頂上的熾白燈光經過特殊處理,如同白晝一般,照著青綠色的巨大銅鼎,靜謐安穩,其中又透著一種神秘感。

    巨大的宣紙鋪在他面前,一共四張,分別呈現了方鼎四個不同的角度,每一張都像是放大了的照片,與銅鼎神似。

    他手邊的地面上另外還擺著一個小小的杯子,胎白如玉,映著光線時仿佛透明。杯壁上面的花朵豔麗卻又淡雅,詩句流麗雋永,相映成趣。

    蘇進注視著後母戊方鼎看了很久很久,從地上拿起那個杯子,放在手裡把玩。

    他的目光極為深幽,內裡仿佛有光芒閃動。

    他修長的手指細細撫摸過瓷杯的表面,手勢輕柔,好像在愛撫著愛人的肌膚一樣。

    他維持著這個動作很長時間,最後把它放到一邊,長長吐出一口氣後,站起來走到後母戊方鼎旁邊,眼神專注地按了上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0
0814 多想了?

   “蘇大師您放心,我們安排得非常周到了。整個西館裡裡外外,明裡暗裡,一共安排了四組安保人員,全天24小時都有巡邏,保證安全!”

    段程到的時候,蘇進正在用對講機跟人說話。

    對講機品質很好,對面人的話很清晰,段程聽得清清楚楚。

    蘇進聽完,輕吐了口氣,感謝對方:“程處長,多謝您了。”

    “有什麼可謝的,這也是我們的職責。”程處長中氣十足,笑得很大聲。

    蘇進再次道了謝,把對講機還給站在一邊的安保人員,向他點頭示意。

    他轉身看見段程,微笑道:“你來了。”

    段程立刻走上前去,看見那身穿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員離開,有些遲疑。

    “有什麼想問的嗎?”蘇進看出了他的想法。

    “這次文交會的安保措施搞得很嚴格啊,是因為文物的價值特別高嗎?”段程問道。

    “這是一方面原因。”蘇進答道,跟著他一起往後館的方向走,“另一個原因……你之前應該聽到了。”

    “我聽到了?”段程疑惑,接著立刻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奇怪的示警?好像來自……薛千?還是叫蘇陌?”

    “哦,對了,你見過他的。是的,就是來自於他。還有,昨天你還見到了石英玉是吧?是不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蘇進問。

    段程立刻點頭,關於這個,他還憋了一肚子問題呢!

    “前兩天電話對我示警的蘇陌,以及昨天你見到的石英玉,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蘇進給他講起了正古十族以及那個文物盜賣團夥的事情,只留下了張萬生跟他提到的一些舊事沒講。

    說起來,他跟蘇陌第一次見面的起始點,也有段程在旁邊。

    段程聽得目眩神迷,一張全新的網在他面前鋪開,一些陰私的、藏汙納垢的東西被翻了出來,赤裸裸地暴露于天光之下。

    巨大的利益、洗不清的血腥味、難測的人心……

    這些事情讓他看見了文物修復的另外一面,真正看見了陽光下濃厚的黑影!

    他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這樣說起來的話,蘇陌不是那個盜賣團夥的核心人員嗎?他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你示警?”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他心裡有所動搖吧……”蘇進道。

    “我有一個想法……”段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鼓起勇氣看了蘇進一眼,“只是一個想法,你不要生氣……”

    蘇進鼓勵地看著他:“不要緊,你說。”

    “說不定,這不是示警,只是一個……挑釁?”段程試探著說。“嗯?”蘇進平靜地問著。

    “你們不是有三次賭約嗎?所謂的西方將有大火,這個文物盜賣團夥的總部是不是也在西方?這個大火,有沒有可能代表的就是他本人?他覺得自己就是狂風下的火勢,不可阻擋……”段程提出了另一種想法。

    蘇進沉默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不愧是要做導演的人,的確有道理。”

    “嘿嘿……不過我這也只是一個想法,安全起見,當然是你現在這樣,加強安保工作比較好!”段程認真地說。

    “你說得對。”蘇進也非常認真地點頭。

    段程聽他同意自己的想法,非常高興,又被他剛才所講的故事吸引,整個人開始遐想,有哪些內容可以當作素材,可以用進自己的電影裡去……

    他想得出神,沒留意到蘇進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憂慮。

    蘇進和段程今天是約好一起去後館拍賣會的。

    一進後館,兩人就同時回過神來,看向前方。

    後館的格局跟前館完全不同,它被分割成幾個不同的區域,各區域的功能完全不同,裝修佈置也完全不同。各部分的隔音效果做得非常好,身處一邊的時候,完全不會被另一邊的動靜影響。

    蘇富拍賣行與九鼎拍賣行聯合的這場拍賣活動,佔據了後館最左邊的一個小廳。往那個小廳去的路上鋪滿了深色的厚重地毯,踩在腳下感覺如雲一般,非常綿軟,沒有一點聲音。

    一進後館,周圍立刻變得安靜下來,遠處遊客的喧鬧聲越來越小,再走兩步就完全消失。他們像是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一樣,四周的氛圍完全不同了。

    段程不自覺地有些緊張,他側頭看了蘇進一眼,發現他泰然自若,表情非常平靜,好像任何事情都無法動搖他堅定安穩的心靈。

    可能是受到蘇進的影響,段程也漸漸平靜了下來,跟著他一起往前走。

    走廊盡頭有一道門,門前有兩個非常漂亮的迎賓小姐站立著。她們亭亭玉立,穿著深紫色的旗袍,優雅中帶著莊重。

    看見蘇進和段程走來,兩人同時彎腰,微微行了一禮,道:“尊貴的客人,歡迎你人的到來,如果方便請出示一下邀請函。”

    邀請函,對了,就是那張卡片!

    段程立刻伸手進口袋去摸。

    他習慣不是很好,東西放得有點亂,摸了兩下沒摸著,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嗤”的一聲笑,笑聲裡帶著非常明顯的嘲弄。

    段程轉頭一看,發現一個年輕人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他大概二十五六歲年紀,一副吊兒郎當公子哥兒的模樣,左右各有一個美女,一個短髮俐落,一個卷髮豔麗,兩人都穿得略微有些暴露,臂彎裡挎著毛皮大衣,身體斜斜地緊貼在他的身上。

    段程看見他們,第一個想法就是:貼這麼近,走路不是很方便吧?

    下一刻,他才意識到這年輕人是在嘲笑自己。

    年輕人輕鬆地從西裝的內袋裡摸出一張卡片,遞到了迎賓小姐面前。

    迎賓小姐認真接過那張卡片,驗看了一下,側身行禮道:“請進。”

    年輕人卻沒有馬上動,再次斜了段程和蘇進一眼,一左一右指了指自己的女伴,問道:“怎麼樣,我這兩個女朋友也可以一起進去吧?”

    迎賓小姐表情不動,微笑著道:“您的邀請函屬於貴賓邀請函,可以帶兩名同伴進入。這兩位小姐,也是可以進去的。”

    “哼哼。”年輕人滿意地點頭,收回卡片,昂著頭從蘇進和段程身邊穿過,往自動門方向走。

    段程一方面覺得這年輕人很有點莫明其妙,一張貴賓卡就得意成這樣了;另一方面心裡也有點羡慕。這麼年輕就能在這種場合得到這種級別的邀請函,不是出身不錯就是能力超凡。看這年輕人的樣子應該是前者了,但還是讓人的心情挺複雜地……

    蘇進笑著搖搖頭,對段程說:“我們也進去吧。”

    “哦!”段程回神,總算是摸出了自己的卡片,遞給了迎賓小姐。

    迎賓小姐剛剛接過卡片,自動門突然打開,裡面走出來一個人,五十多歲,長得像大學教授一樣。

    那年輕人站在蘇進和段程前面,先看到對方,眼睛立刻一亮,笑著招呼道:“蕭叔!多謝你給我爸寄來的邀請函,他最近比較忙,過兩天才能來,今天我就……”

    姓蕭的大學教授一樣的人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到了蘇進身上。

    沒等那年輕人把話說完,他已經走到蘇進面前,埋怨道:“你總算過來了,我們拍賣會就這麼不重要嗎?昨天一下午都沒見到你人!”

    與此同時,那兩個迎賓小姐同時行禮,恭恭敬敬地叫道:“蕭掌櫃。”

    電光火石間,段程在腦海中回顧了一遍九鼎拍賣行的資料,突然意識到了面前這個人的身份。

    蕭九相蕭掌櫃,九鼎拍賣行的大掌櫃,總掌眼。

    這次與蘇富拍賣行的聯合活動,他是第一負責人。

    這麼大型的活動,他這幾天一定非常忙,結果還是一聽到蘇進的消息,立刻就親自迎了出來。

    而且他的話雖然是在抱怨,其實誰都聽得出來其中的親近感覺。

    這面子,這尊重親近的程度,一張貴賓邀請函怎麼能比?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1
0815 拍賣會

   段程偷偷看了那年輕人一眼,果然看見他的臉都黑了。

    好在蕭九相畢竟是個生意人,不可能完全疏忽他,跟蘇進說了兩句話,就轉過頭來看見了他。

    蕭九相表現得還是很親熱的,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武啊,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我爸說他最近忙,要過兩天才能到。”小武黑著臉,很不情願,但還是必須要回答蕭九相的問題。

    “忙什麼呢這麼多事,我的場子都不過來幫忙撐。跟他說讓他回頭請我喝酒!”蕭九相笑著說。

    “……嗯。”年輕人不情不願地答應。

    蕭九相的話是說得很親熱,但話裡話外只提他爸不提他,是沖著誰的面子一看就知道。而且就算這是幾句話,跟他面對蘇進時那種渾然天成的親近感也是一樣的,遠近親疏還是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了。

    蕭九相這種人精八面玲瓏,會表現出這麼大的區別只可能有兩種原因。

    第一,他跟蘇進的關係的確非常好,交往得非常密切。

    第二,蘇進的地位和能力遠遠超過了小武他爸,蕭九相打從心底裡尊敬他、看重他!

    小武的臉色非常難看,耳根子隱隱發紅,顯然是想到自己不久前在蘇進和段程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實在太丟人了!

    蘇進跟蕭九相這種關係,要幾個人進去不行?

    會兩個人同時出示邀請函,只是在表示對拍賣會規則的尊重而已……

    小武再怎麼得瑟,由家世而來的眼界也是不一樣的,這點小事他當然看得出來。

    他匆匆跟蕭九相說了幾句話,自動門一開就進去了,幾乎連那兩個“女朋友”也沒有理會。

    兩個女人的表現也很有意思,她們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跟在那年輕人身後,搖曳生姿地走了進去。

    段程旁觀著這一切,覺得有趣極了。

    跟著蘇進一起,果然可以看到很多平時看不到的事情。

    另一邊,蕭九相又在跟蘇進說話,正在介紹頭一天拍賣會的情況。

    文交會一共七天,聯合拍賣會也是七天,每天下午到晚上舉行。

    昨天是第一天,蘇進沒有過來。

    據蕭九相介紹,整場拍賣會下來,成交的文物以及藝術品總量一共是463件,總交易金額達到了八千萬餘元人民幣。

    段程聽見這兩個數字,大吃了一驚。

    蘇進暫時先打斷了蕭九相的話,把段程介紹給了他。說到段程的時候,他介紹的身份是“未來的大導演”,段程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自己還在實習中。

    蕭九相笑著說:“你不用客氣,蘇進看文物准,看人也准得很。他看好你,你未來就一定能當上大導演!”

    段程下意識地看了蘇進一眼,蘇進正微笑著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一瞬間,段程的心裡突然湧上了一陣暖流,濃濃的自信心充溢在心頭。

    是啊,蘇進都這麼看重我,覺得我可以了,我當然能行!

    蕭九相聽說段程的身份,就明白了蘇進帶他來的用意。於是他把昨天拍賣的情況說得更詳細了一點。

    聯合拍賣會不止一場,它分成主會場和分會場,總共五場拍賣會同時舉行。這四百多件文物,就是昨天的五場拍賣會拍出去的總數。

    昨天的八千萬聽上去很多,但平均下來每件文物二十萬不到,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少的。

    而且昨天的拍賣品以藝術品為主,真正的文物只有一百件不到。當然有些現代藝術品的價值也很高就是。

    蕭九相長得像大學教授一樣儒雅,說起話來也文雅風趣,非常惹人好感。

    他笑著對段程說:“單是數字聽上去很沒勁是吧?去會上感受一下氣氛,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自動門裡面也是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兩邊掛著油畫,花瓶中插著鮮花,環境非常雅致。

    路上偶爾會碰到幾個穿著正裝的客人,他們都認識蕭九相,非常親近地跟他打招呼寒暄。中間還碰到兩個蘇進的粉絲,雖然動作裡還帶著成年人應有的矜持和自製,但表情裡的熱切與尊敬已經洩露了他們的心情。

    段程在旁邊看著,又是羡慕又是感慨——還是要有本事啊……人活到這份上,才算值了!

    蕭九相先走到離得最近的一扇門前,一邊伸手推門一邊說:“我們先去分會場看看,再去主會場。”

    木門品質很好,頗為沉重,門剛一推開,喧鬧聲就迎面撲了出來。

    “108萬!108萬一次!”

    “當”的一聲,槌子敲在桌上,非常響亮。比它更響亮的是拍賣師的嗓門,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動,大聲道,“18號出價108萬,108萬兩次!”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第二聲響槌。

    “110萬!110萬!27號先生出價110萬!”

    段程他們剛進去幾秒,價格就往上抬了兩次。這時,除了拍賣師巧妙誘人的叫價與催促之外,下方的嗡嗡議論聲浪也猛然向上揚了一下,氣氛熱烈驚人,段程瞬間受到影響,心臟跟著怦怦怦跳動起來。

    “120萬!18號女士再次出價!120萬一次!這枚華美豪奢,來自葉卡特琳娜時代的復活節金蛋,是否將會再次歸屬于一位女皇呢?無人出價,120萬兩次!”

    “130萬!看來27號先生心中也有中意的女皇,他再次出價,130萬一次!”

    一番激烈的爭奪之後,臺上那枚鑲嵌著無數珍貴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豪光的俄羅斯金蛋以218萬的價格,被18號女士收入囊中。

    直到這個時候,段程全程狂跳的心臟,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他以前看過一些關於拍賣會的資料,也在網上看過相關的視頻,但完全沒想到,現場的感覺會是這麼不同,會這麼煽動人心……

    他定了定神,這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小型劇場一樣的廳堂,正前方是一個舞臺一樣的拍賣台,拍賣台後面豎著大螢幕,螢幕上的畫面不斷變化,時而定格在當前拍賣的貨品上,時而掃過拍賣台下方,展示出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

    拍賣台對面是一張張柔軟的紅色沙發椅,上面坐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看似隨意地坐著,但幾乎每個人的坐姿都顯示出了不同程度的緊張。

    他轉過頭去,正好看見蘇進的側臉。

    他也看完了剛才拍賣的全過程,正側過頭跟還沒有離開的蕭九相說話。

    他的表情平靜淡然,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好像那樣華貴的寶石、高昂的價格、煽動人心的話語,在他心裡都如同浮雲一般,什麼也不是。

    不,像這樣的人,說不定看見美好的天空雲彩,會更加動容欣賞呢……

    段程才在這麼想,就看見蘇進的臉色發生了變化。

    他停止了跟蕭九相的交談,換了一個姿勢,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專注起來。

    段程好奇地轉頭,看見又一件拍賣品被小心翼翼地捧上了台。

    這件拍賣品個頭不大,差不多兩個巴掌大,金屬製成,通體黝黑。

    它扁圓型,看上去本來應該是懸掛在什麼東西上的,上面有一個掛鉤。它的表面上有一排排整整齊齊凸起的圓鈕,圓鈕之間鑄造著精細複雜的花紋,歷經無數時光仍然極為鮮明。

    段程盯著它看了半天,仍然沒有看出來這究竟是什麼,好奇地過問蘇進。

    蘇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這是一個——編鐘。”

0816 人活一世

   說到編鐘,最有名的當然是湖北遂縣出土的那套曾侯乙編鐘了。

    不光是那套編鐘,整個曾侯乙墓裡的青銅器文物,都堪當世上一絕。

    在上個世界裡,蘇進每次去湖北省博物館的時候,看見曾侯乙墓的專題展出,都會忍不住想像當年專家剛剛開掘出這座墓時的心情。

    曾侯乙墓一共一萬五千多件文物,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匱的青銅器。那蒙塵的黝黑青銅器,華美複雜卻又繁而不亂的蟠龍紋飾,做工精細,氣勢宏偉 ,在整個戰國青銅器史上都堪稱罕見。

    更關鍵的是,當年曾侯乙墓的內部保存得非常完好——青銅器黝黑不見一絲綠鏽,漆木器鮮妍如新,竹簡毫無腐朽墨蹟清晰……

    當然,曾侯乙墓最出名的,還是那套編鐘。

    它一共65枚,在前後出土的編鐘裡數量最多、保存最好、音質最高。

    這套編鐘無論是材質的合金配比方式,還是鐘壁的厚度、形狀的設計,全部都達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保證了編鐘絕佳的音響效果。

    它的造型也極為綺麗精緻,整套編鐘以人、獸、龍、花和幾何紋為裝飾,採用圓雕、陰刻、彩繪等多種技法,在赤、黑、黃諸色映襯青銅本色,令人難以想像,遠在戰國時期,就已經擁有了這樣精湛至極的鑄造技術。

    當把所有的編鐘全部依序組裝在架子上,用木槌輕輕敲擊聲,發自遠古的聲音邁越時空而來,那種感覺,神奇又動人之至。

    當初,當考古學家們打開曾侯乙墓的那一瞬間,一定像是打開了一個真正的寶藏,內心充斥著的,一定是無以倫比的狂喜。

    蘇進從沉思中醒了過來,再次看向臺上的那只編鐘。

    它不是一套,而是一隻。當看到它的時候,蘇進吃了一驚,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它雖然同樣是出自戰國時期的青銅編鐘,而且自出土到保存都顯得非常完好,卻並不是出自曾侯乙墓。

    這讓蘇進想起了那座曾經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寶藏,但他卻並沒有去開啟墓穴,把寶藏取出的意思。

    這就是考古和盜墓最大的不同之處。

    很多人有誤解,覺得考古發掘是“官方盜墓”,兩者的行徑並沒有不同,只是背後的主導者不同而已。

    但這其實是一種荒謬絕倫的看法,考古發掘與盜墓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根本不可能拿出來相提並論。

    這其中一個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考古發掘是“搶救性發掘”。

    什麼叫“搶救性發掘”,就是考古發掘的目的,一定是搶救文物。

    就拿這座曾侯乙墓打比方。

    古墓被發現的原因是當初在隨縣,武漢空軍某部雷達修理所擴建廠房時,開山炸石,炸出一片褐色土層,因此被懷疑是一座古墓的。

    正式發現曾侯乙墓的位置之後,專家們對它進行了全面的勘測。

    結果發現,墓坑上層已經遭到嚴重的破壞,同時有地下水溢了出來,已經無法進行原封不動的保護了。

    同時,勘探人員還在墓坑中部偏北的位置發現了一個面積大約為0.5平方米的盜洞。

    搶救文物迫在眉睫,曾侯乙墓正是因為這個才被許可進行發掘,以最大限度搶救並保護文物的。

    至於最後發現古墓由青膏泥和木炭密封保存,保存條件非常優秀,以致於文物的狀態非常優良,那就是意外得來的運氣了。

    總之,考古挖掘絕不是沖著發掘寶藏去的,必然是因為外部保存條件出現問題,目的是保存內部的文物。

    至於現在……蘇進看著臺上那件編鐘,心想,回頭可以去隨縣看看當地的情況。如果曾侯乙墓所在的那座山還完好無損的話,那就不要動它了,讓它在地底,安然沉睡下去吧……

    這些事情,蘇進只是在心裡想,並沒有對旁邊的段程說。

    在段程看來,蘇進在最初的驚訝之後,表情漸漸變得寧和起來。

    他以一種特別的目光遙遙注視著那只編鐘,眼睛的神色難以用言語來描述,只讓段程很想拿出攝像機拍攝下來。

    他把這表情牢牢記在心裡,同樣納入了他規劃的那部電影的素材裡。

    蘇進雖然對那只編鐘好像有點興趣,但並沒有出手競拍。

    這樣一隻古樸特別的青銅編鐘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的,很多人紛紛舉牌出價,最後以360萬的價格成交,比之前那個復活節金蛋還要更高。

    熱烈的競拍氣氛再次感染了段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競拍結束,拍賣師宣佈編鐘歸屬,他才吐了口氣,感慨地對蘇進說:“在這裡聽這些數字,都快對錢數麻木了!”

    蘇進笑著點頭,說:“是啊,每次到拍賣會都會這樣的感覺。”

    段程雖然是第一次來拍賣會,但非常認同蘇進的說法,用力點頭。

    這之後,又一件拍賣品被送上臺,是一幅西方的油畫。

    段程還是很興奮,蘇進的興致則明顯沒有剛才那麼大了。

    這幅油畫拍完,突然一個中年人來到了蘇進面前,向他行禮。

    蘇進一怔,那中年人把手裡捧著的一個盒子恭恭敬敬地奉上,道:“蘇大師,您好。這是我們家老闆送您的禮物,請您笑納。”

    蘇進一怔,看了看那個盒子,問道:“你們家老闆是誰?”

    中年人含笑搖頭不語。

    蘇進思索片刻,搖頭道:“不行,抱歉,這份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段程聽見這話,立刻就好奇起來了。

    這盒子就是最普通的那種棕褐色木盒,表面光滑油潤,沒有一點裝飾,看上去並不是很起眼。盒子把裡面的東西擋得嚴嚴實實,蘇進怎麼知道裡面裝著的是什麼?

    中年人怔了怔,再次奉上木盒,道:“這是老闆的一點敬意,蘇大師您……”

    蘇進打斷了他,還是堅持之前的說法:“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中年人似乎很擔心完不成任務,有些著急地道:“可是這件東西,您一定喜歡!”

    說著,他直接打開了木盒,把裡面的東西呈現在蘇進眼前。

    段程好奇地往裡看,目光剛剛觸到盒子裡的東西,就聽見蘇進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個編鐘是吧?貴老闆拍下它,一定非常喜愛。這件編鐘,也是一件非常特別,值得收藏的珍貴文物。只抱歉我不能收下。”

    蘇進說這番話的時候,並沒有低頭,也沒有多看一眼。

    但他說得沒錯,盒子裡裝著的,正是那只黝黑古樸,卻又精美絕倫的編鐘!

    中年人道:“老闆拍下它,本來就是為了……”

    蘇進再次打斷了他,搖頭道:“抱歉。”

    他的態度非常堅決,中年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可能是發現自己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只能無奈地收好盒子,向蘇進致歉之後,退了下去。

    蕭九相一直沒有離開,在旁邊看見了對方送禮未成的全過程,調笑道:“稍微對某件東西感興趣,就有人高價拍下,雙手奉上,蘇大師真是有面子啊。”

    蘇進無奈搖頭。

    段程好奇心未褪,問道:“但是對方連名字也沒露,蘇進怎麼能知道對方是誰?”

    蕭九相用一種看傻孩子一樣的目光看著他,道:“花360萬拍下文物的人,還怕別人打聽不到他的名字?”

    “也對啊……”段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問,“你是怎麼知道這禮物就是那件編鐘的呢?”

    “一是送過來的時間。一次拍賣的過程,正好完成上件拍品的交易。”蘇進平靜地回答他,“第二是看他的動作。那件編鐘份量不輕,他托著它的時候,手勢會有一些不同。第三是看盒子的大小……”

    “第四嘛,就是看蘇大師的面子了,哈哈。蘇進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吧?”蕭九相笑著給蘇進補上了最後的一條。

    段程看著蘇進,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方面是因為他精準的眼力,另一方面,就是不久前他才感受到過的那種心情。

    一個人能活到蘇進這份上,實在是太值了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2
0817 噴酒燎畫

    在這裡看完三次拍賣,蕭九相就帶著他們離開了。

    這只是本次拍賣活動的一個分會場,另外還有四個會場可以去看看。

    每個會場的風格都有一些不同,第一個會場比較像西方的小劇場,第二個會場則充滿了濃濃的東方書香韻味。

    這裡的拍賣台後面同樣有一個大螢幕,長形向兩邊展開,像是一本打開的畫軸一樣。

    他們進去的時候,這幅畫軸上正顯示出一幅真正的古畫來。

    那是一幅山水畫,長立軸,上方山巒疊幛,山澗流水淙淙,匯入下方大河,幾叢蘆葦掩映在河流對面,隱約有人影晃動,仔細看去又看不清了。

    這幅山水畫氣韻流動,構圖勻稱,筆法極為細膩。

    唯一遺憾的是它以前保存得顯然不太好,上面到處都是黴斑,把畫心污染了一大半。這樣看上去就像是美女臉上出現了一塊大胎記,明明五官仍然秀麗完好,但怎麼看怎麼礙眼,讓人覺得遺憾極了。

    段程很奇怪,品相這麼差的書畫,也能拿出來拍賣?

    真的會有人買嗎?

    這幅山水畫現在正擺放在拍賣台正中的桌子上,桌邊站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長著青布棉袍,頜下三縷長須,正袖著手跟旁邊的人說話。

    “中場表演啊。”蕭九相看著臺上,這樣說道。

    “還有這樣的安排?”蘇進問。

    “這次文交會的主題本來就包括了文物保護和修復嘛,我跟蘇富的人商量,把這些內容也加進了拍賣會的流程裡。拍賣會中場休息的時候,展示一下不同保護方法帶來的結果,做一下文物修復的表演,諸如此類,也算是一個宣傳。”蕭九相笑著說。

    “……這樣很好。”蘇進看著他,片刻後鄭重其事地點頭。

    蕭九相看出他的認真,笑了起來。他感歎著說:“其實這也是你提醒我的。以前我們做買賣,賣出去就完事。有時候一些文物輾轉回到我們手上,面目全非,讓人看著非常心疼。後來看著你做的這些事情,我就在想,那點保護養護文物的手藝,有什麼可敝帚自珍的呢?教給別人,讓文物好過一點,豈不美哉?心眼太小,始終不能成大器啊!”

    蘇進也笑了,他點了點頭,輕聲說:“是啊……”

    段程這才意識到,這幅古畫拿出來不是要拍的,而是用來進行書畫修復的表演。

    他頓時來了興趣,正好蘇進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三個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一起看了起來。

    片刻後,那老者跟工作人員交流完畢,走回到桌邊。

    他抬起頭,抱拳對下方諸人作了個揖。場面話應該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交待完畢了,他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拿起了那幅畫,開始動手。

    各種各樣的工具已經全部擺放在旁邊,整整齊齊。

    這老者佩戴著徽章,是一個七段修復師。他看上去清瘦如竹,動作也很乾脆俐落,絕無一絲遲疑。

    此時,後方螢幕上出現兩個書法字體——揭裱。

    這是書畫修復的第一步。

    他將那幅山水畫平放在前方裱臺上,下面墊著一個墊板,拿過鎮尺壓住畫心,非常果斷地截去了畫面上下左右的裝飾用裱料。

    接著,後方的兩個字發生變化,變成了——去汙。

    修復師開始用裁刀去除畫幅表面的明顯汙跡。

    鏡頭在這時給出了操作中的細節,段程清楚地看到,畫幅表面有一些凸凹不平的東西,有的是後期沾染上去的汙物,有的是蟲卵之類。

    這一步完成,畫幅表面基本平整,但大片的黴跡還是非常明顯,尤其是左下角那一塊,直接鋪在了江面上,流水的線條都看不太清楚了。

    這時,這位七段修復師直起身體,向旁邊一伸手。

    一個工作人員疾步上臺,雙手捧著一個瓶子,遞給了他。

    段程他們離得比較遠,他看不太清那是個什麼瓶子,只以為是修復用的材料,沒怎麼放在心上。

    結果瓶子到了七段修復師手上,鏡頭直接跟蹤了過去,把商標品名全部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大螢幕上。

    段程立刻就“咦”了一聲。

    螢幕上顯示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白瓷做的酒瓶,紅白相間的商標清楚地寫著“茅臺”兩個字。

    這是一瓶……白酒?

    這位修復師是想做什麼?用白酒來修復書畫嗎?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蘇進一眼,只見蘇進眉毛一挑,唇邊也跟著挑起了一絲笑意,輕聲說“有趣”。

    與此同時,蘇進另一邊的蕭九相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同樣說了一句“有趣”。

    段程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回頭。

    只見那名修復師拿著酒瓶,直接打開瓶蓋,仰起頭,喝了一口!

    咦咦咦?

    這是做什麼?乘醉修復嗎?

    修復不是需要修復師極度的冷靜與穩定,喝醉了……真的能行?

    段程緊盯臺上,只見那個修復師嘴巴鼓鼓的,明顯把酒含在口裡,沒有咽下去。

    接著,他面對那幅山水畫,撲的一口,把酒噴了上去!

    酒落如霧,細小的水珠從空氣中灑落在畫面上,濕潤了一片。

    然後,這位七段修復師直接拿起旁邊的火柴,劃著,輕輕在畫面上一燎。

    他的動作非常快,段程還沒有回過神來,畫面上已經騰出了一片熊熊的火焰!

    這時候,下面驚呼的已經不止段程一個人了,其他賓客也紛紛叫了起來,有好幾個人甚至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失火了!”

    百忙之中,段程還是看向身邊。

    蘇進和蕭九相穩穩地坐在座位上,面帶微笑地看著臺上,眼睛微亮。

    果然,火起驟滅,七段修復師燎得非常快,火焰點燃的只有剛剛被噴上去的酒精。

    茅臺度數有限,酒精含量也很有限,燃完之後,火就熄了。

    畫心在進行處理之前,本來就用水浸泡過,並沒有跟著燃起,臺上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清冷安靜。

    段程鬆了口氣,跟著又疑惑了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沒事要去噴點酒燒一下?

    這時,七段修復師向旁邊招了招手,剛剛遠離一點點的攝像頭重新轉了回來,對準了臺上的書畫。

    奇妙的現象發生了。

    不久之前,這幅畫上佈滿了黑色的黴斑,猶如美女頰上的黑色胎記,讓人遺憾心疼。

    但現在,黑色的黴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消失,黴斑底下的流暢線條,奔騰的河流與河岸上的叢生蘆葦全部都顯示了出來。段程這才看清楚,河上原來還有一葉扁舟,正在順流而下,上面一名書生迎風而立,鬚髮衣袍隨風翻飛,靈動異常。

    黴斑一消,畫面頓時變得無比鮮明生動,畫中世界仿佛陡然間降臨於此,帶來了山與水的氣息,讓人感受到了畫中人的暢快愜意!

    一口酒,一點火,竟然造成了這麼奇妙的效果,這太神奇了!

    “漂亮!”

    “Amazing!”

    “簡直絕了!”

    下方傳來各種各樣的驚歎聲,剛才一些匆忙站起來的賓客還沒來得及坐下,又激動地鼓起掌來。

    一瞬間,拍賣廳裡掌聲如雷鳴,感謝這位七段修復師帶來的如此精妙的技藝!

    段程也很激動,他拍了半天巴掌,好容易平靜下來,正好聽見旁邊蘇進正在跟蕭九相說話。

    “技藝的確很精湛。”蘇進說。

    “本來也是專精書畫的修復師,怎麼樣,很有噱頭吧?”蕭九相笑著問他。

    “現場效果是一方面,能做到這種程度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蘇進說。

    他發現段程也在聽,專門說得詳細了一點。

    “當然,不用口噴,直接用酒精清理,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這樣一噴一燎,用時更短,見效更快,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而且,要做到這種程度,畫幅的選擇,噴酒的範圍濃度,火勢的控制,都需要納入考慮範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

    他抬起頭看向臺上,接著又看向下方激動討論著的人群,微笑著說,“而且能用這樣的方式吸引大家對文物修復的關注,也挺好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3
0817 噴酒燎畫

    在這裡看完三次拍賣,蕭九相就帶著他們離開了。

    這只是本次拍賣活動的一個分會場,另外還有四個會場可以去看看。

    每個會場的風格都有一些不同,第一個會場比較像西方的小劇場,第二個會場則充滿了濃濃的東方書香韻味。

    這裡的拍賣台後面同樣有一個大螢幕,長形向兩邊展開,像是一本打開的畫軸一樣。

    他們進去的時候,這幅畫軸上正顯示出一幅真正的古畫來。

    那是一幅山水畫,長立軸,上方山巒疊幛,山澗流水淙淙,匯入下方大河,幾叢蘆葦掩映在河流對面,隱約有人影晃動,仔細看去又看不清了。

    這幅山水畫氣韻流動,構圖勻稱,筆法極為細膩。

    唯一遺憾的是它以前保存得顯然不太好,上面到處都是黴斑,把畫心污染了一大半。這樣看上去就像是美女臉上出現了一塊大胎記,明明五官仍然秀麗完好,但怎麼看怎麼礙眼,讓人覺得遺憾極了。

    段程很奇怪,品相這麼差的書畫,也能拿出來拍賣?

    真的會有人買嗎?

    這幅山水畫現在正擺放在拍賣台正中的桌子上,桌邊站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長著青布棉袍,頜下三縷長須,正袖著手跟旁邊的人說話。

    “中場表演啊。”蕭九相看著臺上,這樣說道。

    “還有這樣的安排?”蘇進問。

    “這次文交會的主題本來就包括了文物保護和修復嘛,我跟蘇富的人商量,把這些內容也加進了拍賣會的流程裡。拍賣會中場休息的時候,展示一下不同保護方法帶來的結果,做一下文物修復的表演,諸如此類,也算是一個宣傳。”蕭九相笑著說。

    “……這樣很好。”蘇進看著他,片刻後鄭重其事地點頭。

    蕭九相看出他的認真,笑了起來。他感歎著說:“其實這也是你提醒我的。以前我們做買賣,賣出去就完事。有時候一些文物輾轉回到我們手上,面目全非,讓人看著非常心疼。後來看著你做的這些事情,我就在想,那點保護養護文物的手藝,有什麼可敝帚自珍的呢?教給別人,讓文物好過一點,豈不美哉?心眼太小,始終不能成大器啊!”

    蘇進也笑了,他點了點頭,輕聲說:“是啊……”

    段程這才意識到,這幅古畫拿出來不是要拍的,而是用來進行書畫修復的表演。

    他頓時來了興趣,正好蘇進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三個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一起看了起來。

    片刻後,那老者跟工作人員交流完畢,走回到桌邊。

    他抬起頭,抱拳對下方諸人作了個揖。場面話應該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交待完畢了,他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拿起了那幅畫,開始動手。

    各種各樣的工具已經全部擺放在旁邊,整整齊齊。

    這老者佩戴著徽章,是一個七段修復師。他看上去清瘦如竹,動作也很乾脆俐落,絕無一絲遲疑。

    此時,後方螢幕上出現兩個書法字體——揭裱。

    這是書畫修復的第一步。

    他將那幅山水畫平放在前方裱臺上,下面墊著一個墊板,拿過鎮尺壓住畫心,非常果斷地截去了畫面上下左右的裝飾用裱料。

    接著,後方的兩個字發生變化,變成了——去汙。

    修復師開始用裁刀去除畫幅表面的明顯汙跡。

    鏡頭在這時給出了操作中的細節,段程清楚地看到,畫幅表面有一些凸凹不平的東西,有的是後期沾染上去的汙物,有的是蟲卵之類。

    這一步完成,畫幅表面基本平整,但大片的黴跡還是非常明顯,尤其是左下角那一塊,直接鋪在了江面上,流水的線條都看不太清楚了。

    這時,這位七段修復師直起身體,向旁邊一伸手。

    一個工作人員疾步上臺,雙手捧著一個瓶子,遞給了他。

    段程他們離得比較遠,他看不太清那是個什麼瓶子,只以為是修復用的材料,沒怎麼放在心上。

    結果瓶子到了七段修復師手上,鏡頭直接跟蹤了過去,把商標品名全部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大螢幕上。

    段程立刻就“咦”了一聲。

    螢幕上顯示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白瓷做的酒瓶,紅白相間的商標清楚地寫著“茅臺”兩個字。

    這是一瓶……白酒?

    這位修復師是想做什麼?用白酒來修復書畫嗎?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蘇進一眼,只見蘇進眉毛一挑,唇邊也跟著挑起了一絲笑意,輕聲說“有趣”。

    與此同時,蘇進另一邊的蕭九相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同樣說了一句“有趣”。

    段程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回頭。

    只見那名修復師拿著酒瓶,直接打開瓶蓋,仰起頭,喝了一口!

    咦咦咦?

    這是做什麼?乘醉修復嗎?

    修復不是需要修復師極度的冷靜與穩定,喝醉了……真的能行?

    段程緊盯臺上,只見那個修復師嘴巴鼓鼓的,明顯把酒含在口裡,沒有咽下去。

    接著,他面對那幅山水畫,撲的一口,把酒噴了上去!

    酒落如霧,細小的水珠從空氣中灑落在畫面上,濕潤了一片。

    然後,這位七段修復師直接拿起旁邊的火柴,劃著,輕輕在畫面上一燎。

    他的動作非常快,段程還沒有回過神來,畫面上已經騰出了一片熊熊的火焰!

    這時候,下面驚呼的已經不止段程一個人了,其他賓客也紛紛叫了起來,有好幾個人甚至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失火了!”

    百忙之中,段程還是看向身邊。

    蘇進和蕭九相穩穩地坐在座位上,面帶微笑地看著臺上,眼睛微亮。

    果然,火起驟滅,七段修復師燎得非常快,火焰點燃的只有剛剛被噴上去的酒精。

    茅臺度數有限,酒精含量也很有限,燃完之後,火就熄了。

    畫心在進行處理之前,本來就用水浸泡過,並沒有跟著燃起,臺上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清冷安靜。

    段程鬆了口氣,跟著又疑惑了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沒事要去噴點酒燒一下?

    這時,七段修復師向旁邊招了招手,剛剛遠離一點點的攝像頭重新轉了回來,對準了臺上的書畫。

    奇妙的現象發生了。

    不久之前,這幅畫上佈滿了黑色的黴斑,猶如美女頰上的黑色胎記,讓人遺憾心疼。

    但現在,黑色的黴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消失,黴斑底下的流暢線條,奔騰的河流與河岸上的叢生蘆葦全部都顯示了出來。段程這才看清楚,河上原來還有一葉扁舟,正在順流而下,上面一名書生迎風而立,鬚髮衣袍隨風翻飛,靈動異常。

    黴斑一消,畫面頓時變得無比鮮明生動,畫中世界仿佛陡然間降臨於此,帶來了山與水的氣息,讓人感受到了畫中人的暢快愜意!

    一口酒,一點火,竟然造成了這麼奇妙的效果,這太神奇了!

    “漂亮!”

    “Amazing!”

    “簡直絕了!”

    下方傳來各種各樣的驚歎聲,剛才一些匆忙站起來的賓客還沒來得及坐下,又激動地鼓起掌來。

    一瞬間,拍賣廳裡掌聲如雷鳴,感謝這位七段修復師帶來的如此精妙的技藝!

    段程也很激動,他拍了半天巴掌,好容易平靜下來,正好聽見旁邊蘇進正在跟蕭九相說話。

    “技藝的確很精湛。”蘇進說。

    “本來也是專精書畫的修復師,怎麼樣,很有噱頭吧?”蕭九相笑著問他。

    “現場效果是一方面,能做到這種程度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蘇進說。

    他發現段程也在聽,專門說得詳細了一點。

    “當然,不用口噴,直接用酒精清理,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這樣一噴一燎,用時更短,見效更快,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而且,要做到這種程度,畫幅的選擇,噴酒的範圍濃度,火勢的控制,都需要納入考慮範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

    他抬起頭看向臺上,接著又看向下方激動討論著的人群,微笑著說,“而且能用這樣的方式吸引大家對文物修復的關注,也挺好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4
0818 現場鑒定

    接下來,這位七段修復師的操作流程就比較常規了。

    去除完畫面表面的汙物之後,開始潤揭畫心,也就是把畫幅潤濕之後,從後面的裱物上揭除下來。

    揭完之後補,補完之後托,托完之後再補。

    這位七段修復師的確是書畫專精,顯然在這個行當上浸淫了幾十年,一整套流程做得極為熟稔流暢,配合他清矍的相貌和透出來的風姿,格外有行雲流水的感覺。

    段程看得心曠神怡,尤其是當裱物與畫心分離,上面缺損的顏色被修補完畢時,很有一種拯救強迫症的快感,讓人不知不覺就沉浸了進去。

    在他身邊,蘇進微笑著看著,蕭九相問他:“如何?”

    “很不錯。”蘇進道。

    “很不錯,就是還不夠非常好。也就是說,還是有改進的餘地的?”蕭九相問。

    “細節方面的確有些……不過誰不是一直向前進步的呢?”蘇進說。

    臺上七段修復師還在工作,蘇進三人已經起身離開,去另兩個分會場看了一圈。

    他們最後走到主會場的門前,蕭九相停了下來,看了看時間,對蘇進說:“一會兒你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蘇進疑惑。

    蕭九相帶著一種看上去滿肚子壞水的笑容,推開兩扇結實的木門。

    門開的那一刹那,裡面拍賣師洪亮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他們耳中——

    “接下來即將開始的是本場拍賣會的特別節目!各位嘉賓今天到此而來,想必都是對收藏與拍賣大有興趣的。所以,我們提前請嘉賓們帶來了自己的收藏品,必須是那種高價購得,自己卻將信將疑,不知是真是贗的物品。 ”

    “今天,我們請了三位鑒定大師,專精于華夏文物、歐洲文物以及珠寶三大類,他們將現場為大家鑒定這些難以分辨的收藏品!”

    “有請八段修復師蘇進蘇大師,戈登•阿奇爾大師以及宋華生宋大師!”

    伴隨著拍賣師的聲音,下方人群一片譁然,紛紛露出了激動的表情。

    就像拍賣師說的那樣,來參加這次拍賣活動的人,可能會有一部分過來長見識的,但大部分都是長期收藏各種文物或藝術品,經常參加拍賣會的常客。

    這三個名字對他們來說,都是響噹噹如雷貫耳的。

    戈登•阿奇爾,英國人,蘇富拍賣行的定聘鑒定師,首席鑒定師。每年蘇富拍賣行的年度拍賣會,一定會由他組織起委會員,對將要接拍的文物一個個地進行鑒定,確定最終拍品。

    宋華生,珠寶巨賈宋家當代的傳人,據說他從能睜眼睛開始就摸著珠寶玩兒,在珠寶行業向來有“神眼”之稱。

    更別提蘇進了,在場這些人哪個的消息會不夠靈通?

    過去一年多時間裡,這個人如初升太陽一般強勢崛起,現在懸于整個華夏文物修復界之上,灼然生輝,每個角度都能夠感受到他的光芒。

    更別提,他是這次文交會的首席顧問,對文交會的每一個細節都有監督過問的權利。

    這樣三個人,被請到這裡來,為大家進行現場鑒定?

    兩大拍賣行這次的手筆,實在太大了!

    門口,蘇進挑了挑眉,看向蕭九相。

    蕭九相笑著,兩隻手合十放在胸前,假裝對蘇進拜了拜:“幫幫忙啦。”

    “你這是趕鴨子上架啊蕭掌眼。”蘇進無奈地說。

    “誰讓你昨天一天都沒過來,現在給你安排點事也是應該的。”蕭九相手還放在胸前,立刻理直氣壯地辯解。

    段程在旁邊非常興奮,躍躍欲試地問:“我可以當你的助手嗎?幫你拿拿東西什麼的?”

    蘇進看著他們倆的表情,搖頭道:“行,走吧。”

    這時,已經有人注意到門口的蘇進了,幾番傳播之後,無數道目光投了過來。

    還好在場的都是比較有身份的人,相對比較矜持,他們坐在原處,以目光向蘇進致意,眼神卻非常熱切。

    蘇進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之中,表情動作一如即往的從容自若。

    他沿著座位中間的通道往臺上走,偶爾低下頭跟旁邊比較熟悉的人打聲招呼、說兩句話。

    段程跟在他後面,這些人裡有一些面孔他比較熟悉,在電視網路以及一些雜誌上看見過。

    蘇進經過時,其中不少人都站了起來,向他點頭致意。

    段程還留意到,前面有個中年人捅了一下自己的同伴,指指蘇進,示意對方為自己介紹。

    果然蘇進經過時,那個同伴主動起來打招呼,拉著自己的朋友介紹了幾句。

    蘇進對對方點頭,那中年人立刻滿面紅光地咧開了一個笑容。

    段程驚奇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蘇進在這些人裡,竟然有這樣的威望!

    蘇進費了不少時間上臺,站在拍賣師身邊,對著下面拱了拱手。

    只這一個動作,下方就很捧場地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時,那位戈登先生和宋華生先生都已經到了臺上。戈登用驚訝的目光看著蘇進,仿佛在驚訝他的年齡,宋華生則笑著對蘇進說:“真是久仰大名了。我不久前才看過您做的那套仿點翠頭面,真是精美絕倫。”

    蘇進立刻笑了起來:“原來您跟愛德華先生有舊?”

    宋華生故作無奈地攤了攤手,說:“我就是被他拉過來的,結果他現在不見人了,九相又拉我壯丁。”

    蕭九相也跟在蘇進後面一起上了台,聞言笑道:“我可是請了飯的,回頭還要一起回帝都去婉容會所再請一頓呢。”

    宋華生立刻露出嚮往的表情,道:“婉容會所的皇家禦宴,我可是已經期待了很久了!”

    幾人小聲說話,蕭九相還把戈登也拉進來介紹了幾句。

    不過現在不是閒聊的場合,幾句寒暄後,大家回到正題。

    拍賣師指揮工作人員,搬上了三套案幾木椅,全是清代傢俱樣式,仿製得極有韻味。

    蘇進三人在椅子上坐下,出於外來是客的理由,戈登坐在了最中間。

    段程站在蘇進後面,一言不發,有點緊張。

    下面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在看他們,雖然跟他其實沒有什麼關係,但還是讓他緊張得心臟怦怦跳,手心裡全是汗水。

    三人坐定,拍賣師含笑目視下方,道:“有請一號嘉賓上臺!”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整整衣衫,從腳邊提起一個藤箱,大步走到臺上。

    他注視著蘇進道:“我叫黃客松,我的收藏品是一件華夏文物,想請蘇大師請教一下。”

    蘇進微笑著站了起來,道:“好的。”

    黃客松立刻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擺手說:“您不用客氣,坐著,坐著!”

    段程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幫他一起托箱子。

    他手上全是汗,抓住箱子就一個打滑。黃客鬆快被他嚇死了,連忙說:“小心,小心!”

    段程的臉刷地一下通紅,默不吭聲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汗,再次幫他托穩,一起放到蘇進面前的長案上。

    蘇進向著黃客松點頭笑道:“民國柳編藤箱,品相上好,光這個箱子,就已經是件值得收藏的文物了。”

    黃客松馬上就忘了段程剛才的險些失手,很高興地笑道:“對對,蘇大師好眼力!”

    蘇進沒有急著打開箱子,先在四周撫摸了一遍,然後把它調了個個,反過來平放在桌案上。

    黃客松本來想說什麼,一看他這個動作,立刻閉上了嘴,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佩服。

    這時,蘇進直起身子,隨手拿起旁邊一塊毛巾擦了擦手,又狀若無事般把它遞給段程,問黃客松道:“我這就開箱了?”

    段程下意識接過毛巾,頓時一怔。他突然間意識到,蘇進這是不動聲色在幫他解圍。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心裡的汗水,深深看了前面蘇進的背影,表情變得越發認真了。

    “開開開!”黃客松忙不迭地說。

    蘇進點頭,熟練地按下箱子上複雜的搭扣,藤箱的上半部分啪地彈開。

    段程頓時明白蘇進剛才為什麼要先檢查箱子了。

    藤箱裡放著的是個扁圓的瓷罐,潔白瑩潤,只是放在箱子裡,就像是在發光一樣。

    段程昨天在西館看過類似的器物,知道這種釉色的瓷器應該叫甜白瓷。

    瓷罐扁圓,有上下之分,如果藤箱按照之前的方向直接打開的話,罐子就是倒立著的。

    現在蘇進把它調了個個兒,它就口上足下,位置正了過來。

    這個判斷看上去很簡單,但是要知道,藤箱很厚,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更別提它的形狀方位。

    蘇進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這也太神了吧!

    蘇進小心取出罐子,放在手上細看。

    黃客松的表情明顯緊張起來,緊緊盯著蘇進不放。

    蘇進打量了十秒鐘不到,微微一笑,放下罐子,對黃客鬆開口判斷。

    “明永樂甜白瓷雙系蓋罐。您放心吧,的確是真品沒錯。”

    他隨口道,“鑒定明永樂甜白瓷文物其實很簡單,不如我講給您聽聽?”

    黃客松一愣,大喜道:“當然好!”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5
0819 上當了嗎?

  蘇進會主動提出這樣的提議是非常難得的。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鑒定師鑒定一件文物是真是假,把原因告訴收藏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這個世界裡就不一樣。

    是真是假都是鑒定師一言而決,鑒定的方法就是他們的獨門絕技了。

    因此,真假文物通常只能靠鑒定師的段位以及信譽來決定判斷。

    當然,如果一件被鑒定為真的文物,被另一個段位更高、更有威望的修復師鑒定為假的話,第一位鑒定修復師也會身敗名裂的。

    這種真真假假的故事裡,出過多少悲歡笑淚,錯假冤案,根本數不勝數。

    近一年來風氣漸開,修復技藝、鑒定方法之類的秘訣不再像以前那麼保守,而是在一定程度上開始流通。

    但是,這種流通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修復師內部,外人聽到的機會還是不多。

    今天來參加這場聯合拍賣會的,除了收藏名家、名門巨賈,也有不少高段修復師。

    他們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異樣。

    蘇進拿起那個甜白瓷蓋罐,輕輕敲了一敲。他敲得很輕很快,角度也很特別,瓷罐立刻發出一聲悠長清脆的響聲,連綿不絕,非常動聽。

    蘇進道:“明代永樂、宣德,清代康熙的江西瓷器的胎釉各具特色,其中以永樂白釉最富盛名。它釉質肥厚,潤如堆脂,純白似玉,釉面光淨晶瑩。它的胎色純白,胎質細膩,並且有厚薄不均的現象。”

    他熟練地說明著永樂甜白瓷的諸項特徵,黃客松連連點頭。

    他很喜歡這只瓷罐,把玩過很多次,蘇進說的這些特徵他全部都觀察到了,一點沒錯。

    “幫我拿一隻強光手電筒來。”蘇進隨口對段程道。

    段程立刻點頭,正準備去找工作人員,另一邊宋華生已經站了起來:“我這裡有。”

    這一場鑒定是蘇進的,戈登和宋華生暫時都閑著。

    有個英語翻譯站在戈登身邊,正在跟他翻譯蘇進說的話。這裡面有很多專業名字,他翻譯起來結結巴巴的,很不順暢。

    宋華生就聽得很專注了。他一邊聽,一邊注視著他手上的瓷罐。

    這時他聽見蘇進的要求,立刻起身應道。

    沒一會兒,強光電筒就到了蘇進手上。蘇進打開開關,強烈的白光照向罐身,對黃客松說:“來看。”

    黃客松立刻湊上前去,眯著眼睛細看。

    過了一會兒,他驚呼一聲:“這樣看,白裡有點透紅!”

    蘇進微微一笑,點頭。

    黃客松看完,攝影機跟著吊臂轉動,垂到了蘇進跟前。

    強光照射下,瓷罐更具體的細節出現在了大螢幕上。

    黃客松說得果然沒錯,在強光的照射下,皎白的瓷罐亮得幾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出,釉色裡透出了一抹紅色,如雲如霞,連綿不絕地鋪展開,美得驚人。

    蘇進道:“這就是永樂甜白瓷的特徵,在強光下透視,可以看到胎釉呈一種粉紅、肉紅或蝦紅色的傾向。這種特徵,是其他瓷器裡沒有的。”

    他關閉手電筒,大螢幕上的畫面重新變成了瑩潤皎白的瓷罐本身。但那抹雲霞霧霓一般的美景,仍然停留在很多人的眼簾中。

    蘇進微微一笑,道:“事實上,這也是永樂甜白瓷看上去更‘甜’的主要原因。白中透藍則顯冷,白中透紅則偏暖,當初江西土質特殊,造就了這一時代的佳品,也是瓷器史上的絕響了。”

    段程聽得悠然神往,他看向台下,很多人凝視著大螢幕,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他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沒準兒這次拍賣會之後,明永樂甜白瓷的價格就要飆升了——不,沒準兒,這次拍賣會上就會有一個很明顯的提升!

    “這就像葡萄酒,上帝賦予82年最美麗的陽光、最合宜的溫度、最舒適的天氣,因此82年的酒也就成為了絕醇,可遇不可求!”

    蘇進最後一段話相對比較簡單,翻譯鬆了口氣,很快就翻給了戈登先生聽。

    戈登先生立刻露出了欣悅的表情,點頭表示同意,還開口打了個比方。

    蘇進轉頭一笑,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那是上帝賦予的偶然的美妙瞬間,身處其中可能渾然不覺,等到逝去時才發現它的美好。”戈登非常文藝地感歎。

    “還好這些美好終究還是留下了痕跡,如同82年的美酒,如同這永樂白瓷。”蘇進微笑道。

    “正是如此。”

    一華一西兩位鑒定師相視而笑,某種共通的東西在此刻被聯繫在了一起。

    段程感受到了這種隱約存在的東西,心情非常激動。

    這時,第一次鑒定已經結束,拍賣會的工作人員送上鑒定書,蘇進寫下自己的意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黃客松捧著那張鑒定書,簡直如獲至寶。

    最後,段程幫著他一起把瓷罐裝回藤箱裡,這一次他托得很穩,一點問題也沒出。

    黃客松提著箱子下臺——他這次提箱子的動作,明顯比剛上來時小心多了。

    第二件送上來的是一件西方文物,是一個小型的方尖碑。

    戈登很快得出了鑒定結論,表示它是真品,並且也對著藏家介紹了鑒定的要點。

    他的話同樣被翻譯成中文,現場嘉賓都能聽清楚。

    段程留意到,大部分嘉賓臉上表現得饒有興致的模樣,其實眼神渙散,並沒有認真在聽——跟剛才蘇進講解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感興趣的文物的類型不同,另一方面,就應該是鑒定師的個人魅力差異了吧……

    主辦方顯然是做好了安排的,第三件文物是一件珠寶,送到了宋華生的面前。

    宋華生看它一眼,用手摸摸,臉上就浮現出笑意,顯然已經做出了判斷。但他並沒有直接把判斷說出來,而是拿出強光手電筒對著珠寶上的寶石一顆顆地照了照,仔細檢查完各種細節,這才開口。

    這件珠寶同樣是真品,宋華生同樣也講了鑒定方法,講得非常詳細。

    對面坐在椅子上的收藏家連連點頭,宋華生講完之後,卻抬起頭來,對著蘇進致意般一笑。

    段程一愣,頓時會意。

    宋家應該本來沒有這樣的規矩,他這樣做,主要是因為認可蘇進的做法,向他致意!

    一人之力,就能影響到整個行業……

    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啊……

    第四件當然還是華夏文物,被送到了蘇進面前。

    它又是一件瓷器,是一個鬥彩花鳥梅瓶。瓶身上,黃色的鳥雀穿梭在雪白的梨花枝間,色彩淡雅,畫面靈動,非常吸引人。

    蘇進拿起它看了一眼,頓時揚起了眉。

    椅上的收藏家是個五十多歲的禿頂中年人,馬上就緊張起來了,小聲問道:“蘇大師,怎麼樣?”

    他說話的時候緊盯著梅瓶,表情非常複雜,似乎有些留戀,又似乎難以決斷。

    蘇進看他一眼,問道:“您很喜歡這只梅瓶?”

    禿頂中年人名叫史循,摸著腦門點頭:“是,是啊。”

    “那您為什麼要送它來鑒定呢?”蘇進問。

    史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腦門子上油亮亮的,已經出了汗。

    “因為喜歡,所以反復揣玩,所以看出了一些不對?”蘇進接著問。

    “……對!”史循咬牙說。

    “這件文物……可是說是真,也可以說是假。”蘇進道。

    “嗯?”史循正一臉糾結複雜地準備聽蘇進的“宣判”,沒想到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含糊不清的判詞,頓時一臉迷惑。

    “先說說看,當初把它賣給您的那位賣家,是怎麼介紹它的?”蘇進問。

    “他說是清康熙年間的鬥彩梅瓶,被雍正乾隆兩任皇帝收藏過,後來流落民間。”史循說得非常流利。

    “他說得也不算錯,這梅瓶的最後一道燒制,的確應該在康熙年間。”蘇進道。

    “最後……一道?”史循剛準備高興的,就留意到了蘇進話裡的關鍵字。

    “對,這只梅瓶經過不止一道燒制。文物制偽裡,有一種特殊的手法,名叫‘後加彩’。它先把舊器脫釉,然後再加刻暗花,施釉後上彩,成為一件新品。”蘇進介紹道。

    “這只梅瓶最初應該是宋朝的一隻素瓶,康熙年間的匠人得到它之後,對它進行後加彩式制偽,重新繪描施釉上彩,進行燒制,成為新瓶。所以,從根本上來說,它是一件偽作。”

    “偽作啊……”史循臉上似喜似憂,喃喃重複著蘇進的話,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但就算是偽作,它後一道工序還是清朝完成的,應該還是可以算是一件文物吧?”段程有點看不過去史循的表情,忍不住插嘴道。

    這一刻,表情複雜的突然變成了蘇進。他深深看了段程一眼,道:“第一道工序裡,梅瓶造型優美,線條端方,這應該是它被選中的原因。第二道工序裡,瓶畫色彩清雅,畫面靈動,雖是制偽,工匠本身的技藝仍然非常高明。如果賣給你的那個人一開始就說這是宋瓷,那您就是受騙上當了,但現在……”

    史循想了想,高興地點頭說:“賣家跟我說的是清瓷,說得也沒錯啊,本來也是清瓷嘛,只是用了特殊的製作方法而已!”

    他的愁色一掃而空,摟著梅瓶左看右看,喜孜孜地道,“而且聽您說的,這梅瓶還挺特別,跟普通的文物還不一樣!”

    蘇進注視著他,過了一會才說:“你以後跟人介紹它的時候,也可以講講它的故事……”

    “那是一定的!”史循高高興興地捧著梅瓶下去了,蘇進卻注視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6
0820 注目禮

    接下來,活動繼續進行,蘇進他們平均每人分到了五件收藏品進行鑒定。

    因為只是中場活動,所以件數不算很多。

    蘇進接到的五件文物裡有兩件瓷器,兩幅書畫,還有一塊古墨。

    兩幅書畫一真一假,假的那幅的作偽方法也非常少見有趣。

    它的原作者是明代一位不知名的畫家,這幅畫曾經被清朝另一位名家收藏。

    名家非常喜歡這幅畫,於是在上面題字留名,留下了題跋。

    結果作偽者用很巧妙的方法,把畫上原作者的款題印記割掉了,只留下後面名家的題跋,假裝成了名家大作,賣給了這位收藏家。

    所以從根本上說,它仍然是一件明代文物。

    但是就書畫而言,是明代無名畫家值錢,還是清代名家值錢,就一眼能看出來了。

    這個收藏家是個胖子,聽完蘇進的分析,並且指出了割裂修復的痕跡之後,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肚子,非常氣憤地說:“太無恥了,太不要臉了,竟然這樣騙文化人!”

    蘇進看他一眼,突然問道:“您是怎麼懷疑它不對勁的呢?”

    “是我朋友啊!他說風格明顯不對,肯定是假的。我說我找人鑒定過這的確是古畫,畫上的簽名也一模一樣完全沒問題,誰知道會有這麼不要臉的法子嘛!”胖子嚷嚷著說,非常生氣。

    而此時,段程清楚地聽見下方傳來了一些嗤笑聲。

    他看著那胖子,心裡也很無奈。

    蘇進剛才在解釋的時候,他就感到一些不對了。

    這種作偽方法雖然少見,但是破綻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是畫家就有畫風,每個畫家自由創作的時候,那畫風就像指紋一樣,是絕對不一樣的。越是成熟的畫家,越是如此。

    只是去掉個題名,就把A畫作當成B畫家的作品,只要稍有瞭解,很容易就能發現吧?

    這胖子自詡為文化人,還花大價錢收藏這樣的偽作,其實是個根本就不懂畫、只聽名字的暴發戶吧……

    顯然這樣想的不止他一個,他肉眼可及的地方,就有很多人在交頭接耳,看著這胖子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最後拿上來的那塊古墨也是真的。

    古墨這種文物相對比較少見,能夠鑒定它的專家不多,所以那中年人把它拿上來的時候,表情忐忑,很有點不放心。

    但蘇進只是看了看,刮了少許墨粉下來放在手指上撚了撚,就對著這中年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塊古墨來歷還頗為不凡,它應該是乾隆禦墨,當時皇帝訂制了一批,把它賞賜給自己的大臣。盒子上的款識痕跡可以說明這一點。

    大臣得到它之後,只敢貢著,不敢使用,最後傳到了今天。

    蘇進在鑒定書上寫下自己的意見,簽上名,中年人大喜。

    段程聽見他小聲說:“這樣一塊墨,還有蘇大師的簽名認證,可真送得出手了。看來這筆生意是穩了!”

    段程一愣,下意識地看了蘇進一眼。

    蘇進也聽見了,卻只是一笑,雙手把鑒定書遞給了那人。

    最後,鑒定活動圓滿地結束。

    戈登先生和宋華生也的確都是有真材實料的,拿給他們鑒定的收藏品也都無一失手。

    可能是受到蘇進的影響,他們也會很完整地把鑒定原因講給對方聽。

    拍賣場的效果非常好,他們講解的聲音能夠很清晰地傳到下方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相當於是一次非常難得的實例教學。

    座席間的那些收藏家也就算了,在場的還有一些文物修復師。他們會到這裡來,段位通常都不低。

    他們聽著蘇進他們毫無保留的“教學”,看見這種無私的表現,驚訝的表情漸漸恢復平靜,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中場休息在兩個小時之後結束。

    三位鑒定師一共三十件文物,平均每件連鑒定帶講解到開證書,都只花了四分鐘時間,可見他們業務之熟練。

    下來之後到後臺,蕭九相連連拱手,非常感謝。

    他之前跟蘇進那樣調笑,這時候還是非常認真地給每位鑒定師包了一個紅包。

    段程一直跟著,他先是有些奇怪,那紅包怎麼輕飄飄的,一點也不厚重。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意識到一件事情。

    這種場合作為特別出場的嘉賓,出場費怎麼可能少得了,一個紅包哪裝得下?

    紅包裡裝的多半都是支票了……

    至於支票的面額,他有點好奇,但終究還是很懂事的沒有問。

    這天下午,蘇進的時間基本上全部耗在了拍賣會上。

    段程跟著他,也因此大開眼界,見識到了不少寶物不說,還見識到了真正大型拍賣會的現場。

    這種經歷,正常情況下真的是很難獲得的。

    文交會第三天,蘇進仍然跟段程碰頭,帶著他去了後館的研討論壇。

    這一次,文交會請來了很多相關的專家學者。

    高段文物修復師們,也算是第一次大規模走出天壇,來到了這樣的公眾場合,與修復界之外的人交流。

    他們很不習慣這樣的交流,但在文物局意識的引導下,很快融入了進去。

    這就像當初京師大學對文物修復師的看法一樣,文物,是歷史文化研究的上游。一個好的文物修復師以及相關的行業,能夠給歷史文化研究提供源源不絕的資料,形成有力的補充。

    如果可以的話,任何一個相關的專家都想跟文物修復師搞好關係。

    以前是沒這個機會,現在難得他們走出來了,雙方可以正常交流了,研究者們一個個都表現得非常熱情。

    對於這樣的熱情,文物修復師們感到非常受用,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也算是蘇進留下來的影響了。

    真的要是換了一兩年以前,文物協會橫行華夏的零點,面對這樣的友善甚至恭維,這些修復師的下巴多半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說不定連眼角餘光都不會給他們一個。

    但一年前,蘇進直接打崩了文物協會,國家文物局因此強勢介入。

    華夏的傳統文物修復家族以及門派變成一團散沙,被國家文物局逐個攻破,開始整編。

    對於這些文物修復師,國家文物局整體來說還是以禮相待的,但是肯定不會再給他們超出同儕的特權。你們要關起門來在家裡搞什麼,可以,只要不違法,隨便你們搞。

    甚至你如果不加入國家文物局,在外面接些生意來做,那也由得你,只要不違法,隨便你們去。

    但只要加入文物局的系統,就要按照局裡的規章制度來。

    內部的人誰不知道,文物局的規章制度,是蘇進一手搭建出來,由局長杜維等人率專家團隊集中研究,共同完善起來的。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進來了,就是要服蘇進的管。

    驚龍會一役之後,華夏文物修復師們對蘇進,真的是又敬又畏,近乎生懼。

    蘇進在驚龍會現場連續幾次修復所展現出來的技藝,張萬生當眾傳遞給他的那枚天工印,還有最後他在圜丘問道中說的那番話,全部都是極為經得起推敲、經得起細細琢磨的。

    天空電視臺把它錄成了視頻公開出來,多少文物修復師在會後下載視頻,反復揣摩思考。

    最可怕的是,他們能清楚地感受到,蘇進在會上展現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他真實的實力,比這更強大!

    事實也表明了這個推斷。

    驚龍會後,蘇進全面參與馬王堆開掘,修復大型奇觀龍門石窟,婉容會所開放……

    從古墓到古遺跡到古建築,蘇進這個人幾乎是沒有極限的,幾乎全能!

    這樣一個年輕人,才二十歲不到。

    難道天生他出來,就是為了成為……天工的?

    當然,即使在那個時候,華夏傳統文物修復師裡還是有一些頑固份子。

    這些都是最傳統、最封閉的那幾個家族,其中包括絲織呂家。他們堅決認為蘇進“非正宗”,他那一套東西是歪門邪道,“祖師爺都不會認的!”

    然而,這些家族跟正古十族多少都有點聯繫,其中一些甚至算是正古十族的“偏門旁支”。

    雖然關係相對比較遠了,但他們對正古十族的事情知道得還算多一點。不久之前他們得到消息,蘇進闖關忠關府,直接晉升正古梅師!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些修復師幾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在他們心目中,正古十族神秘深遠,蘇進這種人再強,那邊伸個手指也輕易把他滅了。

    結果沒想到,蘇進三天就晉升了梅師,最後還直接把正古十族帶進了國家文物局,成為了整個考古以及文物體系的一部分!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他們全部啞口無言。以前的那些傲慢和輕視,此刻全部都收了起來。

    甚至,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與國家文物局聯繫,想要“走出來”了……

    連正古十族也為之折服,蘇進在這些人心目中的印象,又再有了不同。

    此時段程感受得最為明顯。

    蘇進剛一走進交流論壇的演講大廳大門,就有人看見了他。

    接著,這些人口耳相傳,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

    沒過一會兒,足以容納千人的演講大廳裡,有近一半的人全部都站了起來,向蘇進行起了注目禮!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7
0821 原則

    段程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那種感覺。

    當時他們到得比較早,演講大廳的講臺是空著的,還沒有人上去開講。

    下方一千多個座位上坐滿了一大半,很多人聚在一起,或大聲或小聲地討論著什麼。

    整個大廳裡充滿了一種嚶嚶嗡嗡的嘈雜聲,討論還沒有正式開始,氣氛就已經非常熱烈了。

    然後蘇進到達門口,首先是最靠近門口的一個人抬頭看見,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匆匆說了一句什麼,看口型正是“蘇進到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剛一說出來,他對面四個人就一個激靈,同時回頭。幾乎一瞬間,這五個人就一起站了起來,目視蘇進。

    他們的動作驚醒了旁邊討論得正熱烈的另一群人,這幾個人幾乎是同樣動作地看向門口,同樣看見蘇進,同樣停止交談,站了起來。

    就這樣,一群人接一群人,不斷有人看向門口,看見蘇進;不斷有人停止交談,站立起來,最後整個大廳裡,幾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來,看著蘇進微微點頭。

    各種各樣的表情浮現在他們的臉上,或尊敬、或崇拜、或畏懼、或警惕、或羡慕嫉妒……然而,沒一個人敢於忽視他的存在,都因為他的出現而肅立目視!

    段程之前看過蘇進在華夏西館裡講解,看過他在拍賣會裡受人尊敬與人自如交流,但直到此時,當他出現在無數文物修復師面前時,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蘇進的影響力。

    不管對他是敬是畏,是愛是恨,他的存在都是那麼強烈,必須正視他!

    人活一世……

    段程心潮澎湃,之前出現過無數次的想法再次浮現出來,久久不能消失。

    然而作為目光焦點的蘇進本人,卻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他表情一如即往的平靜溫和,環視一周會場,向所有站起的人點點頭,接著快步走到其中一個座位旁邊,很尊敬地招呼道:“錢校長。”

    京師大學的錢校長也來了,他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旁邊的幾個人說話。

    場內突然出現這樣的動靜,他也被驚了一下,正按著扶手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

    看見蘇進,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站起來笑著打趣說:“哎呀,小蘇,你這可真算是德高望重啊。”

    旁邊幾個人附和著笑了起來,紛紛用溫和的目光看著蘇進。

    蘇進一一招呼:“江教授、王教授、陳教授……”

    這些全部都是京師大學歷史相關係別的教授和研究員,這次全部都被錢校長帶了過來,參加文交會。

    之前因為南鑼鼓巷的事情,蘇進跟他們也很熟悉了。當初網路大論戰的時候,這些教授還紛紛撰寫論文,幫了他的大忙。

    現在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但是大家的專業都是相通的,交流起來並不顯得陌生。

    蘇進跟他們說話的時候,段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

    蘇進沒有再看他們了,那些文物修復師仍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坐下去。

    但即使坐回原處,他們的交談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渾然忘我。他們一邊說話,一邊時不時地偷看蘇進,好像在期待著什麼一樣。

    蘇進跟京師大學的教授們聊了一會兒,再次站起來,往另一邊去了。

    今天的議題有關文物發掘與保護,在場的有一半都是文物修復師,其餘的相關專家教授,基本上都是沖著文物保護之後的研究來的。

    蘇進在這裡認識的人可真不少,許九段等幾位九段修復師,還有宋齊等幾位因為驚龍會暫時失去九段資格的頂級修復師;當初文安組直屬的顧問修復師,在馬王堆認識的付六段等熟人;正古十族一些修復師……當然還有國家文物局的一些高層。

    蘇進熟悉地跟他們打著招呼,每個人對他都是既尊敬又親近,那種感情明顯都發自內心、極為誠摯。

    這種感覺甚至感染了段程,讓他開始以全新的目光審視蘇進這個人。

    來文交會之前,他對蘇進的瞭解僅限一些皮毛,來了之後,跟他的距離又嫌太近了一點。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這個年輕人有足夠高的評價了,現在看起來,他以前的評價全部都是建立在“年輕人”這個標準上的。

    蘇進的實力以及成就,已經遠遠無法用他的年齡來進行界定了!

    接下來幾天,蘇進的主要活動地點都在後館的演講大廳裡。

    這次文交會,除了國內的專家學者以及文物修復師以外,還請來了很多國外文物保護方面的專家。

    其中主要的議題就是“文物保護法”,它最終的成品,通過正規的流程審議,將成為國家文物局成立之後第一條正式的政策法規,從此通行全國,作為所有文物發掘、保護、修復、研究的通行法令。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議題,所以文物局借著文交會這個機會,盡可能地邀請了更多的人,想要進行更廣泛的討論,得出更完善的結論。

    對此,蘇進也非常關注。

    會議正式開始之前,他跟文物局的一些專家一起,共同擬定過一個文物保護法大致的框架。

    這只是一個暫定的框架,以蘇進的思想為主,是他在上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中一些理念的共同結合體。

    這個框架從一開始就作為官方的意見,發到了每個與會者的手裡。

    一方面,與會者可以借著這樣一個場合,公開發表自己的論文以及意見;另一方面,他們也可以對這個框架進行任何的質疑、拷問,或者細節上的填充。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中國文物修復歷史上,有自己傳承下來的一套規則。

    但就像很多其他傳統文化一樣,這些規則基本不成體系,還有很多自相矛盾、懸而未決的東西。

    而在國際上,1933年8月,國際建築協會在雅典會議上制定了一份有關城市規劃的綱領性文件,正式名稱叫“城市規劃大綱”,後來通稱雅典憲章。

    雅典憲章第一次規定了有關古跡保護以及修復方面的一些基本原則,促進了相關古跡文物建築等方面的發展。

    1964年5月,第二屆歷史古跡建築師及技師國際會議在威尼斯召開,正式通過了《保護文物建築及歷史地段的國際憲章》,通稱威尼斯憲章。

    199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日本奈良再一次達成了《奈良宣言》。

    自此,國際上有關歷史古跡以文物保護修復方面的規則基本上建立了起來,大部分國家相關工作都以威尼斯憲章以及奈良宣言為原則,進行衍生,照此完成。

    這是在蘇進上個世界發生過的事情,然而這個世界則全然不同。

    蘇進剛到這個世界不久,就專門調查過相關的事情。結果發現,雅典憲章的確照常頒佈,然而威尼斯憲章以及奈良宣言,都不曾存在過。

    雅典憲章主要關注的是城市概念以及規劃方面的事情,對於古跡建築只是概括提到,並不完整。

    因此,現在在國外,這方面的具體規則也是很模糊的,完全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蘇進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驚訝之餘,有些憂心又有些高興。

    每個國家的文物保護及修復都有其特殊性,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並沒有直接參與威尼斯憲章的討論與制定。

    它在1986年才被介紹到中國,作為一個全新的思潮強力介入。它在制定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中國文物以及歷史古跡的特殊性,當初的翻譯者也沒有顧及國內原有的矛盾與討論,以致於它出現在中國之後,變成了一座另起的爐灶,跟以前的那些東西沒了關係。

    然而在現在這個世界,威尼斯憲章不知道因為什麼,到現在也沒有建立起來。

    這是不是代表,華夏可以參與其中,把相關自己的部分加入進去,對其進行更清晰更有力的解釋,成為國外乃至國外所有華夏文物的保護修復標準?

    對於華夏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大好事。

    蘇進為交流會研討提供的那套框架,只是一個指導方向,提出了一些問題,並沒有給出答案。

    其中包括的一點就是,文物修復的基本原則是什麼?

    根據這一基本原則,具體實施修復的時候,針對各種不同的情況,應該採取什麼樣的先後措施?

    蘇進提出的問題直指文物保護與修復的核心本質,由於文物修復特有的實踐特色,與會的無論東西方,大部分都是“技師”,他們平時在日常的工作中,很少專門去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當你將一樣東西做到極致,卻也會自然而然地去思考其中更本質的問題。

    所以,蘇進提出的這個問題,他們很少進行深入思考,卻人人都有所感觸。

    當最早一位安排好的修復師站到臺上發言之後,就像是打開了他們的話匣子一樣,人人爭相發言!

    在蘇進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經過兩天的討論,矛盾正是最激化的時候。

    但與此同時,也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概念從中間浮現了出來。

    令人詫異的是,這個概念跟蘇進上個世界所知道的那個有些近似。

    它只有一個字——“真”!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29
0822 真

    真善美,以真為首。

    “真”在文物保護與修復中也是一項根本性的因素。

    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的第一原則,就是“原真性”。

    “原真性”,英文原稱是“Authenticity”,在不同的領域裡,它有不同的衍生含義。

    最早這個詞的出現,是針對“風格性修復”而來的。

    一百多年前,英法都存在大量這樣的事例。

    譬如法國修復巨匠勒•杜克,在法國修復了大量的教堂與城堡,作品遍及歐洲很多國家,還曾經主持修復了大名鼎鼎的巴黎聖母院。

    在修復巴黎聖母院的過程中,他豎起了一座以前從來不曾存在過的尖塔。這座尖塔當初曾經存在于巴黎聖母院的計畫中,但從來不曾修建過。

    不僅如此,他還改動了以前的室內壁畫裝飾,重新加入了缺乏歷史依據的建築雕刻。

    甚至,最令人詬病的是,他還非常自戀地加入了自己和另外兩位建築師的雕像……

    之後,在英國,類似這樣的修復也非常流行。這些修復師或者建築師強調的是“風格完整性”。

    按理說,修復古跡應該做的是維護與修理,但自戀的他們卻加入了更多自己的創作。

    他們想要建立一個更具完整性的表達。就算這表達、這風格從來沒有在歷史上存在過,在經過建築師的考察與判斷後,它們也將被重新建設起來,成為修復後建築的風格。

    這就是所謂的“風格性修復”,它們追求的是建築或者文物的“藝術風格”,而非“歷史本質”。

    這樣的流行最終遭來了批駁。

    在英國,以普金和拉斯金為代表舉起了“反修復”的大旗,開始了兩種觀點的歷史性論戰。

    拉斯金在他的《建築的七盞明燈》中鮮明地表示,“在這件重要事件上,請讓我們別再自欺欺人,就像不能使死人復活一樣,建築中曾經偉大或美麗的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復原。我在前面堅持認為是整個建築生命的東西,亦即只有工人的手和眼才能賦予的那種精神,永遠也不會召回。在另一個世紀,也許會賦予另一種精神,那時就成了一幢新建築;然而其他的手和思想是無法召喚和控制已逝的工人的精神的。”

    “那麼讓我們不再談論修復。這件事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你可以像模仿屍體做人體模型一樣,模仿一座建築;就像你的建築業可以擁有舊牆的外殼,但是這樣做有什麼優點我卻既看不出,也不關心。然而舊建築卻給毀了,與變成一堆瓦礫或者化為一堆爛泥相比,被毀得更徹底、更無情。”

    這兩派論戰的核心其實就是“原真性”。

    時間必將摧殘一切,無論歷史建築還是文物古跡,在時光的長河中必將老化、損壞甚至倒塌。

    修復正是應延續它生命的需求而存在的。

    但是,在修復過程中,涉及到關於建築本體、材料、技術工藝、場所、環境、情感等綜合性要素,到底能不能保持原文物古跡的真實性價值,能保留多少,這就事關修復過程中的“原真性”理解與思考了。

    經過漫長的討論,“原真性”這個概念漸漸被豎立了起來。

    一般來說,判定一件藝術品應該考慮它的兩個基本性質。

    第一,是藝術品的創作;第二,是藝術品的歷史。

    藝術品的問世由創作思維過程和實物營造所組成,歷史則包含了能夠界定該作品時代性的那些重大歷史事件,及其變化、改動以至風雨剝蝕的現實情況等等全部內容。

    “風格性修復”不僅在修復設計上完全違背了原設計師及工匠的精神,而且在修復過程中也抹拭了歲月在文物上留下的痕跡,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歷史的聯繫性。

    正是在這樣不斷的爭執與論戰之下,威尼斯憲章才應運而生,成為世界文物修復以及古跡保護的指導性綱領的。

    而“原真性”也成為了世界文物修復的根本原則。

    兩個世界在不同的道路上發生了巧妙的重合。

    據蘇進所知,這樣的論戰在這個世界也曾經發生過,但規模遠沒有那麼大。它引發了雅典憲章的頒佈,然而關於“原真性”的討論還沒有到威尼斯憲章那樣的深度。

    當初在驚龍會上,文物協會的長老們想要推廣的藝術修復,跟當初英法兩國流行的“風格性修復”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令人深思的是,蘇進能夠很肯定地確認,文物協會的長老們,這些古板的傳統修復師,的確是不知道英國那場論戰的存在的。

    驚龍會上,蘇進對“藝術修復”的批駁,幾乎是那場論戰的縮水版。

    他的觀點能夠輕易地取得勝利,除了之前用技藝碾壓了長老,契合了“技藝為王”的潛規則以外,更重要的是因為,那些九段墨工,乃至於更多的傳統文物修復者們,更認同的是“真實性修復”。

    在中國近現代文化遺產保護的發展歷程中,早期用得更多的不是“保護”這個詞,而是“保存”。

    一字之差,代表的概念卻有根本性的不同。

    而這,才是華夏傳統文物修復真正的根本所在。

    正是因為這個,當初淩天如堪稱天才,卻在距離九段只有一步的時候退出修復界。

    正是因為這個,石永才才會放棄文物修復師的段位,重新選擇自己的職業道路。

    正是因為這個,岳九段才會覺得自己將要走出的是一條“歧路”,從而感謝蘇進的一言之恩。

    因為從根本上來說,他們認同的是“真實”,覺得“藝術修復”是錯的!

    然而,華夏文物和建築,尤其是後者,跟西方建築有著根本性的區別。

    所以,同樣是“原真性”,不同的解釋會帶來不同的判斷方式。

    這也是華夏文物修復的矛盾由來,也是華夏文物修復對威尼斯憲章的疑惑所在……

    對於文交會的這次交流論壇,蘇進和國家文物局的專家從一開始就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做了非常周全的安排。

    論壇第一天,國家文物局安排了一位專家進行開幕發言,基本上就算確定了這次論壇的討論主題。

    這位專家直接提出了“原真性”的概念,也就是那一個“真”字。他發完言之後,第二位專家上臺。

    他看似自由發言,但下面的人明裡暗裡都知道,這還是文物局安排的,相當於是一個托。

    但就算是托,他發言的內容也引起了大多數人的關注。

    他對第一位專家提出的“原真性”概念提出了質疑,把重點轉移到了“什麼是原真性”上。

    他提出來的例證也非常有力。

    西方建築以磚石為主,可以延續千年不倒。

    但是東方傳統建築以木結構或者夯土結構為主,這種結構相對比較容易損壞,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大修一次。

    在修復過程中,有可能進行擴建、改建,以及更換建築的一些構件和材料,甚至改變顏色。

    對於木構建築,還有“落架大修”的做法,這幾乎就是一種重建了。

    這同樣是傳統,同樣是歷史建築,對於這種建築的現代修復,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標準?把什麼定為它的“原真性”?

    第二位專家提出的這一點,直接引起了很多華夏修復師們的共鳴。

    華夏人通常都很務實,這些傳統修復師們究竟如此。

    對於他們來說,概念是概念,最重要的還是實際操作。

    中國文物以及建築的情況這麼複雜,面對不同的情況應該怎麼操作,這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如果能在這場會議上定出一個統一的標準,那就再好不過了!

    同時,這些務實的傳統修復師們也隱約感覺到了一件事情。

    理論,是實踐的指導。

    能在理論上統一思想,制定標準,他們以後的工作可就方便多了……

    前兩天蘇進沒有到現場來,但他其實一直是很關注這邊的。

    他知道,兩天時間,從一開始的定調子到試探性討論到深入討論,已經有十多位專家以及修復師上臺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這還是公開上臺,面向所有人的發言,私底下小規模的討論乃至爭論,更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這中間涉及到的問題實在太多,還有很多人持完全相反的意見。

    就算是大會公開表示並不支持的“風格性修復”“藝術性修復”,其實也是有一批支持者的。

    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有時候還針鋒相對,據蘇進所知,有幾次討論到怒火上頭,這些老技師們幾乎要動起手來了。

    還好這是在文交會上,安保工作是重中之重,那些人還沒來得及發生過於親密的肉體接觸,就被非常友好地拉開勸解了。

    但即使如此,兩天時間,也讓討論達到了非常深入而熱烈的程度。更可貴的是,在文物局有意識的引導下,討論一直沒有偏離主題,仍然圍繞著“文物修復的核心原則以及具體標準”來進行。

    文交會第三天,蘇進到達演講大廳現場,剛才受到大量注目,就有一個人站了起來,大聲說:“蘇大師,您覺得文物應該怎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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