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36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6
0771 餡餅

    “怎麼,有什麼不對?”

    張萬生就在蘇進旁邊不遠處,留意到他的表情,走過來問。

    “沒有……”蘇進搖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這筆筒不錯啊。”張萬生看著他手裡剛剛拿出的那件筆筒,伸手接了過來,凝目細看。

    這筆筒採用高浮雕技法,取材淝水故事,以崖壁為界,一邊是松下老者圍桌對弈,一邊是茂林溪穀間,二虯髯客策馬疾馳道上。石壁上有陰刻隸書,有款識小印並詩句。

    “賭墅已因勝謝元,即臨大事祗夷然。淮淝捷報傳飛騎,屐齒何妨折不全。魯珍絕技繼朱枀,逸品流傳頗寡逢。對弈人間若無事,傳神是謂善形容。”張萬生把題詩念了一遍,嘖了一聲說,“乾隆老兒真是太喜歡隨地大小便了,到處蓋戳不說,吳之蟠大師這珍品雕刻上面也要留詩題字,簡直暴殄天物!”

    “張前輩你這話也太粗魯了……”蘇進失笑。

    “難道我說得不對?”張萬生斜眼看他。

    蘇進也無話可說。

    乾隆皇帝是個文化人,自詡文采風流,喜歡吟詩作對,也喜歡欣賞並收藏歷朝歷代的書畫藝術珍品。

    單是欣賞也就算了,他還酷愛在上面塗鴉留印,單是在書畫中常常使用的印璽,就有一百七十多方。

    而且他是個皇帝,喜歡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經常把紅印大章蓋在作品中最顯眼最醒目的位置,讓後世的鑒賞家們感覺到非常的無可奈何。

    這種人神共憤的行為,被張萬生評成“隨地大小便”,雖然粗魯,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乾隆印璽和題字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先不說鑒別真偽和斷代的事情,光是這位吳之璠大師。”蘇進公允地評價,從張萬生手上接過了那個筆筒,“吳大師雖然出生嘉定,但因為早年遷居天津,在家鄉名聲不彰。如果不是因為乾隆喜歡他的筆筒,發現上面留下的印識,讓侍臣多方翻檢查到他的存在,說不定一輩子就要寂寂無聲,默默而終了。”

    “哼,這也只是一個特例而已。”張萬生不服地說。

    “但總也是存在的。”蘇進笑了。

    “咦,這一箱木竹雕刻真不錯啊,件件都是難得精品。”張萬生轉移了話題,迅速留意到了這箱文物的珍貴,一件件拿起來細看。

    “是啊……”蘇進把筆筒放回去,繼續去看其他箱。

    他越看越是動容。

    毫無疑問,正古十族手裡真是有不少寶貝,這次也是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而且蘇進能夠確定,這不可能全是他們從海外帶回來的——無論用什麼樣的運輸方式,這麼大批文物越境也絕對不是件容易事。

    他們肯定以前就留了不少文物在國內,保存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這次回來把它們全部回收了回來。

    所以,現在在後殿裡,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箱子旁邊,甚至還包括全部的梅師——一開始其他人很激動的時候,他們表現得比較平淡,可能以為自己看過。而現在,他們也圍到了箱子旁邊,紛紛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沒見過的文物?”遠處,蘇進聽見一位姓鐵的梅師正在問祝使由,“還都是這麼珍貴的文物!”

    說起來,這位鐵梅師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但是蘇進一早就聽過他的名字。

    當初,他在文安組面前展現了強大的實力,給文安組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呵呵,這都是老祖宗攢了好多年,留下來的寶貝。不止一家的,各家的都有。當初我們離開故土的時候不方便帶走,全部存了起來,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終於能把它們拿出來重見天日了。”祝使由笑呵呵地說,萬分珍惜地看著那些文物。

    鐵梅師搖了搖頭,說:“這麼多東西,為什麼我們連知都不知道?”語氣裡稍微有些埋怨的意思。

    “當初也是因為離得太遠,擔心出什麼事,所以琢磨著儘量少讓人知道。畢竟當初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隔了這麼老遠,萬一洩密出事了,也是鞭長莫及。”祝使由說。

    “這是信不過我們?”鐵梅師問。

    “老實說……還真有些信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祝使由回答得非常直接,甚至有點難聽。

    鐵梅師剛想發怒,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偃旗息鼓閉了嘴。

    蘇進迅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正古十族有一批人叛變,跟隨金如山去了那個文物盜賣團夥,譬如蘇陌,譬如石英玉,譬如更多的人。

    鐵家多半也有這樣的人物,說不定還是相當重要的人物。

    如果這批文物的消息真的像鐵梅師說的那樣人盡皆知,沒準兒它們早就被金如山的人轉移走了。

    現在它們還留在原地,多虧了祝使由等少數人保密工作做得好。

    蘇進繼續看下去,越看越是震驚。

    這裡的文物實在太多、太珍貴了。

    從那批竹木雕刻的文物開始,上個世界的故宮藏品大批量地出現在了這裡。

    很少像剛才那樣整箱都是,但是一箱裡多則四五件,少則一兩件都是有的。

    蘇進快速估算了一下,現在整個後殿裡,文物總數約摸在一千件左右,故宮藏品兩百多件,其餘七八百件就算不是故宮珍藏的,也基本上都是同級別的了。

    這批文物真可謂是價值連城……不,甚至還遠超於此!

    蘇進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這批文物實在太珍貴了,它們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藝術價值都是一時之巔峰,堪稱國寶。

    這樣的文物,絕對不能再讓它流出國外!

    但是要怎麼做呢……

    蘇進一邊走一邊看,突然發現其實箱子上都是有標誌的。

    竹木角牙那個箱子上很角落的地方寫著一個變形的篆體“祝”字,像圖案一樣融進了箱子本身的紋飾裡,不仔細看很難分辨出來。

    接著,他又在其他幾個同類型的箱子上發現了同樣的圖案。

    看來,祝通竹,祝使由擅長修復的就是這個類型的文物。這一批珍品,也應該是他家傳下來的。

    通過同樣的方式,他在其他門類的箱子上也發現了類似的標記。

    石、鐵、漆、金、明……

    正古十族大部分是以門類為姓,這件事蘇進之前聽石梅鐵講過。

    十族一開始只有一部分家族是這樣,算是比較湊巧,後來另一些家族索性直接把自家的姓氏也改了。

    華夏人向來非常看重姓氏,把姓氏當傳承、當家業,後輩子女跟誰姓是至關重要的大事。

    正古十族易姓為門,相當於是認了文物當祖先,這幾乎就是一種誓言了。

    周圍非常嘈雜,這批文物的出現顯然震驚了很多人。

    走到某個地方的時候,蘇進聽見有幾個人正在興奮地小聲說話:“你們說,這些寶貝得值多少錢啊?”

    “嘁,你眼皮子也太淺了吧。這些文物的價值怎麼是用錢就能計算的?”另一人回答。

    “少在那裡裝模做樣了,這天底下什麼東西都得有個價錢!”前面那人嗤之以鼻。

    “說你眼皮子淺你還不信。一件文物值個幾千萬上億,這麼多文物呢?你怎麼出手,出手給誰?更何況,光有錢有什麼意思,有權力有勢力的輕鬆就把你拍死了!”後面那人說道。

    “少說廢話,有錢什麼買不來?說起來……這些文物也應該有我家的吧?”前面那人興致勃勃地說。

    “剛才不是說了嗎,都是十族老祖宗傳下來的,各家的都有!”後面那人也開始興奮。

    “剛才我看了,我家的箱子一共有十個,據說擺出來的還只是一部分,倉庫裡還有!”第三個人插嘴。

    幾個人對視一眼,眼睛裡同時發出了灼灼光芒。

    蘇進看了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這些文物如果能分到各家,每家相當於天降了一筆橫財!

    就算他們只是後輩,沒辦法直接到手。但是等到他們成長起來,執掌家業的時候,這些文物同樣也會是他們的!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天上掉下的餡餅!

    但是,這些東西,真的只是餡餅嗎……

    蘇進皺眉回頭,準備繼續往前走。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突然從另一邊傳了過來。

    一個人揚聲道:“各位請安靜一下,我有話要說!”

    這嗓音很熟悉,蘇進循聲看去,發現是石梅鐵。

    他正站在屬於石家的那批箱子旁邊,一隻手按在箱子上。他環視四周,深深看了蘇進一眼,然後移開目光。

    接著他再度提起聲音,朗聲道,“我有一個提議——”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7
0772 捐獻

    石梅鐵還是很有威信的,他兩次揚聲,大殿裡迅速安靜了下來,除了還有小部分人還在自顧自地交頭接耳,大部分人都抬起了頭,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石梅鐵說:“各位可能已經知道,五個月之後,滬城將要舉辦一場文化交流會,這是一場國家性質的盛會,而文物保護以及文物修復,是本次會議的重頭大戲。屆時,文物修復必將迎來新的篇章。”

    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文物修復的春天,也是文物修復師的春天,很多人神色舒展,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還有一些人想到了石梅鐵剛剛說到的“建議”,心裡想到,為了這樣的事情,幫些忙也是應該的。出人出力,捐些文物,都可以接受。

    沒想到,石梅鐵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全部震驚地抬起了頭,就連那些還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人,也戛然而止,猛地抬頭看他!

    “因此,我提議。”石梅鐵聲音宏亮,表情裡帶著已經下定了的決心。

    “我提議將這些文物捐獻給國家文物局,讓他們用以舉辦此次盛會,彰顯我華夏文物之光彩!”

    大廳裡一片安靜,簡直可以稱得上死寂。

    所有人都在盯著石梅鐵,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奇妙表情,好像在作夢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祝使由才開口問道:“你是說……這些文物?”

    他伸手向他們剛才正在欣賞的那些箱子堆一指,劃了個圈。

    “對!”石梅鐵斬釘截鐵地說。

    “全部?”祝使由頓了一頓,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對,全部!”石梅鐵仍然斬釘截鐵,顯然早就已經考慮過千百次。

    祝使由沒再問第三句——也不可能再問下去。

    石梅鐵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他的目光緊盯在石梅鐵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旁邊的人卻有點按捺不住了。

    “你瘋了吧!”一個中年人顫抖著手,指著石梅鐵大叫,身上佩戴著蘭師的標誌。

    “無禮!怎能這樣對梅師說話!”玉千喜沉聲訓斥,與石梅鐵對視一眼,又厭惡地轉過了頭去。

    他跟石梅鐵的關係非常差,稱得上勢同水火,但他一貫維護正古十族的規矩,今天也是一樣。

    “但石梅師這話,的確太過分了!”

    梅師在正古十族地位極高,但現在另一位蘭師也忍不住跳出來說了,“這是我們正古十族的祖產,怎麼能說捐就捐!”

    “是啊,就是啊。”

    “是我們的東西!”

    “……吃裡扒外!”

    這兩位元蘭師仿佛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時間,大殿裡無數人開始說話,沸騰得像一鍋熱粥一樣。

    各種各樣的反對聲音匯成巨浪,向著石梅鐵的方向拍打而去,甚至有些人已經把話說得非常難聽了。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你說不要就不要,這由得了你嗎?

    這可是大家的餡餅!

    蘇進環視四周。

    石梅鐵的話突如其來,事先完全沒跟他打過招呼,把他也嚇了一跳。

    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結果先暫且不提,石梅鐵勢必會遭遇到攻擊。至於攻擊是多是少,就要看正古十族的成員素質了。

    現在果然如他所想,片刻的震驚之後,後殿裡的反對聲浪立刻沸反盈天,無數或明或暗的攻擊撲向了石梅鐵。

    但當他看清眼前局勢之後,突然留意到一件事情。

    石梅鐵表情冷靜,與旁邊另一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個人他介於熟悉與陌生之間,正是書畫專精的明淨山。

    來正古十族之後他才知道,石梅鐵跟明淨山關係不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兩人平時來往不算太多,性格也很不一樣,但脾性比較相投,偶爾合作也覺得非常愉快。

    除了明淨山以外,其餘梅師,包括祝使由和玉千喜在內,都並沒有說什麼話,而是盯著那些箱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表情……難道他們也有意……

    蘇進的念頭還沒有轉完,就聽見明淨山清了清嗓子,雙手輕輕一合擊,道:“我倒覺得石梅師的提議不錯。”

    他長相清秀,言談舉止向來溫文爾雅,很有些君子如玉的感覺,此時笑容也令人如沐春風。

    但他一開口,說的話卻完全不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我們正古十族是修復師家族,是靠手藝吃飯的。這些文物對我們的來說意義不大,這麼多年以來,沒有它們也沒什麼妨礙,捐了也無所謂。”

    他說得很輕鬆,好像要捐獻的不是這一大批無價之寶,而是身上隨便掏出來的零錢一樣。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很多人以為他要站出來反對石梅鐵,沒想到他竟然是幫著對方說話的。

    他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跳出來反對:“明梅師您這話說得不對!您是梅師,手藝已經大成了,但我們還要學習進步呢。這些文物橫跨各門類,縱躍各朝代,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參考了。它們的意義大著呢!”

    明淨山仍然帶著春風一樣的笑容,反問他們:“我明淨山以前也從來沒見過這些文物,也成為梅師了,怎麼,你們沒它們就不行嗎?”

    “就是不行!我們哪有明梅師您這樣的天賦,當然需要更多的外力相助!”這基本上已經是撕破臉,不要臉的說法了。

    “哦,這樣啊。但我們正古十族的規矩,本事越大的,說話聲音越大。沒天賦沒本事的,哪有資格在這裡說話?”

    明淨山當初出現在雷家的時候,蘇進對他的印象就是“君子”。就算站在他對立面,也是有禮有節,真正是在為了雷寶兒著想。後來發現蘇進的確有本事教雷寶兒,他立刻坦然承認,退而離開。整個過程進退有度,給蘇進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他完全沒看出來,明淨山還有這樣一面,話語從容,卻言辭犀利,完全不給對方留半點情面!

    君子之言,那份量是完全不一樣的。

    明淨山一句話堵得反對者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這些人看著那些箱子,想像著裡面裝著的文物的價值,眼睛都紅了,怎麼可能退讓?

    “不管怎麼說,這是正古十族的祖產,應該大家說了算!”另一個人混在人群裡嚷嚷,頓時引起了一大片附和聲。

    明淨山看著他們,露出了濃濃的失望表情。他說:“既然是祖產,那就是老祖宗打拼下來的家業,跟後輩又有什麼關係?更何況,這些不過是外物,算得上什麼祖產!”

    明淨山朗聲問道:“明從雲,我明家真正祖產應該為何!”

    人群中,一個聲音突然揚起:“修書之魂,複畫之靈,延文物之生命!”

    很多人紛紛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的竹師,跟明淨山長得有些相像。

    竹師是正古十族級別最低的修復師,也就比學徒高一點。但他昂首而言,不卑不亢,氣度極為懾人。

    他的視線掠過那些箱子,目光清明,不帶半點貪婪。

    一個最基礎的竹師就有這樣的心胸和氣度,一下子就把周圍那些人襯得渺小了起來。

    明淨山滿意地點頭,提聲道:“老祖宗傳下來的修復技藝,才是我正古十族的真正傳承,真正祖產!”

    “說得對。”又一個聲音揚起,玉千喜開口了。

    他淡淡一瞥剛才反對得最激烈的那些人,問道,“就算不說這些道理,我就問你們一句,這些寶物在這裡,你們打算怎麼辦?”

    他走到一個箱子旁邊,伸手從裡面拿出一件文物。那件文物裝在一個透明的有機玻璃盒裡,非常難得的只能看不能摸。

    那是因為它極其精緻纖美,稍有不慎就會損壞。

    那是一盆秀美清新的水仙花,花瓣為白玉,花蕊為黃玉,葉片為翡翠,通體全由美玉製成。但是它花型亭亭,花瓣纖薄,盈盈綠意從葉片上透出,強大的生命力噴薄而出,就像真正的鮮花一樣。

    玉制盆景能做到這種程度,簡直登峰造極,無論審美還是工藝都已經達到了極致。

    玉千喜極其愛惜地看著這盆水仙花,輕聲問道:“這樣的寶物,你打算把它放在家裡嗎?你有什麼把握能夠保得住它?萬一有人聞風而動,前來偷竊,真的被偷走也就算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但自成一套邏輯,“萬一在偷竊過程中把它損壞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老祖宗的在天之靈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臉色一變,聲色俱厲,所有人看著那個水仙花,一時間竟然都無言以對。

    一聲長歎傳來,祝使由開口了:“就算沒有外人來偷竊,我們自己又保得住它嗎?當年我們前往海外,帶走了多少東西,現在帶回來的,又有多少?”

    一瞬間,很多人臉色都變了。

    他這話說得太實在了,當初十族離開國內的時候,大概帶走了近千件文物,當時可是費盡了心機,其實主要也是害怕它們在戰火中被損壞了,想要帶出去保護起來的。

    結果沒想到,他們帶出去千餘件,在外面又努力回收了三千多件流失文物,最後能夠帶回來的,還是只有一千餘件。

    剩下的,要麼是族內人偷出去變賣,要麼是蘇陌石英玉那樣叛族離開時帶走,一來一去,他們這次回來,手上的文物反而比走之前更少了。

    玉千喜和祝使由的話實在太實在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麼多文物藏在他們手上,他們保得住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8
0773 質疑

    大殿裡再次安靜下來。

    四位梅師站出來,或多或少地支持石梅鐵的提議,這給了反對者們極大的壓力。

    一直以來,正古十族能力強者為尊,梅師的地位極高,蘭竹菊三級修復師幾乎唯他們馬首是瞻。

    現在小半數都同意了這樣做,他們不自覺地也開始想,難道他們說的是對的嗎?

    難道這些文物真的不應該留下來嗎?

    還有一些人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其他幾位梅師,卻發現他們也眉頭緊皺,一臉沉吟,並沒有馬上站出來反對的意思。

    他們也動搖了嗎?蘭竹菊修復師們同時心裡一緊。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揚起,問道:“各位梅師難道認為,把文物獻出去,就能換得它們的安全了嗎?”

    這聲音突如其來,聽上去非常年輕,又是直言質疑梅師們,一時間,所有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蘇進也不例外,他馬上就認出來了,這正是之前坐在他側後方的那個年輕蘭師,也是蘭師裡最年輕的那個。

    面對好幾位梅師,他看上去並不緊張,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有些冷笑的感覺。

    蘇進正在看他,他突然也看了過來,神色極為不善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手,直接指著他問道:“石梅師,我想請問一句,你說要把文物全部捐獻出去,是因為這個人嗎?是他提議這樣做的對不對?!”

    玉千喜臉色一沉,斥責道:“什麼這個人不這個人的,這是蘇梅師,你是蘭師,必須對他以禮相待!”

    年輕蘭師昂首道:“他並非我正古十族的人,憑什麼要我承認他是梅師?”

    “他通過了十族的測試!”玉千喜聽見他怫逆自己的話,非常不滿。

    “據我所知,他只通過了前面四項測試是吧?一測學徒,二測菊師,三測竹師,五測蘭師。他現在應該跟我一樣,頂多擁有蘭師資格。更何況,他姓蘇,跟我正古十族一點關係也沒有!”年輕蘭師說得慷慨激昂,聲音非常響亮。

    “免去第五項測試,也是……”玉千喜臉色越發陰沉,正要讓他閉嘴,突然看見蘇進微微一笑,對著自己擺了擺手。

    蘇進的動作和表情也沒什麼特別的,但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魄力,讓玉千喜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把話語權交給了蘇進自己。

    蘇進面向那個年輕蘭師,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他這話問得很尋常,這年輕蘭師卻像是被侮辱了一樣,極為不滿地哼了一聲,說:“我姓祝,名叫祝犀月,現在是正古十族的蘭師!”

    石青喬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蘇進的身後,小聲對蘇進說:“祝犀月是祝長老的孫子,少年天才,當初跟蘇陌、石英玉並稱正古三傑。後來蘇陌和石英玉出了事,族裡漸漸也就沒人提這個稱呼了……”

    蘇進恍然大悟。

    之前在龍門石窟的時候,石梅鐵跟他講了不少正古十族的事情,但是一沒提過玉千喜,二沒提過祝犀月。

    前者看得出來跟他關係的確不太好,後者多半就是因為正古三傑的緣故了……

    石青喬的聲音壓得很低,但現在後殿裡非常安靜,還是隱隱約約透了出去。

    祝犀月發現蘇進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頓時氣得臉色發青。

    他質問蘇進:“你這次來我們正古十族,就是沖著我們祖傳的這些文物來的吧?還打著國家文物局的旗號……說服各位梅師,很不容易吧?”

    石梅鐵聽得皺起了眉。

    他考慮了很久,才決定在今天這個場合提出這個提議的。

    就像各位梅師說的那樣,這批文物的確非常珍貴,但是留在正古十族,也會帶來無盡的麻煩。他這樣做的確是給蘇進助力,但更重要的是為了十族未來的發展。

    現在祝犀月直接把矛頭指向了蘇進,他張嘴就想為他辯解。

    這時,蘇進卻先一步開口了。

    他說:“沒錯,我這次來正古十族,的確就是為了這些文物。”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這樣說也不算錯。

    石梅鐵邀請他來正古十族參加清月宴的誘餌之一,就是十族收藏的成系統的文物。

    文交會召開在即,時間很緊,這些文物能夠極大地豐富文交會的文物陣容,非常便利。

    就算一開始他打的主意是租借或者合作,說是為了文物來的也沒錯。

    而當他正式看見這些文物,發現它的價值所在之後,他的心思就更濃了。

    這些文物實在太珍貴了,如果流失或者損壞,那真是千古之遺憾。

    石梅鐵提議將它們捐獻出來,直接交還給國家保管,那一瞬間他心裡的感覺,簡直難以言喻。

    誰都知道這批文物多麼珍貴,對文物修復師來說尤其如此。

    石梅鐵單是因為兩人之間的交情才這樣提議的嗎?

    怎麼可能?

    蘇進非常清楚,他就是為了文物本身,為了正古十族才提出這樣的建議的。這份心思,這份考慮,實在太讓人動容了!

    這樣的建議一經提出,肯定會遇到很大的阻力,如果不能說服全員,讓他們一致通過,可想而知石梅鐵以後在族內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待遇。

    就算他是地位極高的梅師,被大多數人敵視針對的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

    所以現在祝犀月主動站出來把矛頭指向自己,蘇進簡直樂見其成,輕而易舉地就把擔子接了過來。

    他注視著祝犀月,道:“你剛才說我只通過四項測試,只能被稱之為蘭師,我覺得這樣挺好。”

    他指指祝犀月又指指自己,道,“你是蘭師,我也是蘭師,大家站在同樣一個基準上,正好正常對話。對於文物轉移的提議,你有什麼疑問的,儘管可以問我。”

    蘇進說得很溫和,也贊同了祝犀月剛才的質疑,應該是很心平氣和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祝犀月的臉一下子又氣得發青,胸口劇烈起伏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平靜下來。

    他冷笑一聲說:“好,你要我問你,那我就問你。”

    “第一個問題,剛才你說文物放在正古十族會有安全問題,你憑什麼這麼覺得?留在華夏被破壞了的文物還少了嗎?我聽說你才從龍門石窟回來,龍門石窟保護得很好嗎?我聽說才追回了一千多件文物?我就想請問你一下,這一千多件文物是怎麼丟的呢?”

    祝犀月踏前一步,步步緊逼,“這一千多年文物是運氣好搶回來了,流失出去的還有多少?你怎麼能保證這批文物被捐獻上去了,十年後還能一件不少?!”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9
0774 一家博物館

    祝犀月這兩句話問得很有些咄咄逼人,蘇進卻正下了臉色,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祝犀月提出這兩個問題時,目光直視著他,絲毫沒有軟弱回避的意思,顯然發自肺腑,的確是在為文物的安全而擔心。

    之前蘇進聽到附近幾個年輕修復師的討論,對這些人的目的有了一些誤解,現在發現不對,也跟著變得認真起來。

    他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呢?”

    祝犀月深深吸了口氣,向後一揮手,朗聲道:“這裡是正古十族,是全華夏文物修復以及文物保護傳承保留得最完整的地方。在文物保管方面,你覺得還有哪裡比我們正古十族做得更深入更到位的?”

    他冷笑一聲,道,“我今天回來參加清月宴之前,正在一個博物館參觀,我現在就給你們看看我參觀的結果!”

    說著,他大步往自己先前座位的方向走過去。

    此時,這一圈都圍滿了人,要從人群中擠出去還是有點費力的。還好正古十族的人素質還不錯,後面的人就算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被前面的人一說,也自覺地開始讓路。

    祝犀月從座位上拿了一個皮包,回到自己剛才所站的位置。

    他從皮包裡取出了一個牛皮紙袋,冷冰冰地遞到蘇進面前。

    蘇進一看那個牛皮紙袋,就大概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果然,裡面裝著的是一疊照片,他取出照片,才看到第一張,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一張張照片看過去,表情越來越難看,眼睛開始出現一些怒火。

    旁邊幾個梅師看著他的表情,對視一眼,跟著皺起了眉。

    照片總數並不太多,只有十幾張,蘇進一會兒就翻完了。他抬起頭,看見石梅鐵正在看他,隨手把照片交給了他。

    幾個梅師開始傳看,沒一會兒就發出了怒吼:“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

    祝犀月冷哼一聲,仍然直盯著蘇進不放。

    蘇進深吸一口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的博物館?”

    “你先不用管,總之我可以告訴你,這不是什麼私人博物館,而是你們政府官方的!”祝犀月冷冷地道,提前把他的後路截斷。

    蘇進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然後睜開眼睛道:“我知道了,是風城的是吧。我先打電話問一下。”

    他一口說出是風城,這讓祝犀月吃了一驚。

    雖然說各地出土的文物大多帶有各地鮮明的特徵,但同一個地區的文物還是頗為相似的。

    他給蘇進看的那些照片上的文物,屬於一個大型的三角流域,能在這個流域裡準確定位到相應的城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一走神,蘇進已經拿出了電話,撥打了起來。

    他簡短地跟對面說明了一下情況,接著按下電話,抬頭道:“請稍等一下,我想先打聽一下具體的細節。”

    “怎麼,不相信我說的?”祝犀月冷笑。

    “不,你提出了問題,我當然要打聽清楚,然後設法解決。”對方從頭到尾態度都非常惡劣,蘇進卻比之前又溫和了一些,還對著他笑了一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祝犀月的氣勢一下子就有點挫敗,但想到照片裡的情形,他的臉色又冷了下來。

    沒一會兒,電話就打了回來,對方對蘇進長篇大論地說了好一段話,蘇進認真地聽著,表情漸漸舒展了開來。

    片刻後,不知道對面跟他說了什麼,蘇進道:“好的,麻煩你了。”

    說完再次掛上了電話。

    他剛剛掛上電話,祝犀月就很不客氣地問:“怎麼樣,我說的是真還是假?”

    “請稍等一下。”蘇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一分鐘後,他的手機響了一聲,蘇進拿起來,打開幾個介面看了一下,舒了口氣。

    他抬頭問祝犀月:“你是三天前去的這家博物館是吧?”

    祝犀月狐疑地看他,道:“是又怎麼樣?”

    “這是你離開之後那邊的情況。”蘇進把手機遞到了他的面前。

    祝犀月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了手機。他的目光才觸到上面,表情就發生了變化。

    蘇進給他看的是一封郵件,郵件裡同樣是一些照片,拍的正是風城那家博物館,在祝犀月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

    郵件最後是一份白紙黑字的通知,上面寫清了發生這些變化的原因。通知的落款,是在一個星期之前,還在祝犀月去那家博物館之前!

    蘇進看見祝犀月不斷變化的表情,腦子裡回想著對方剛剛展示出來的那些照片。

    那是祝犀月在風城一家博物館拍到的照片,他說得沒錯,蘇進也證實過了,這是一家地方政府的官方博物館。

    這家博物館建立的時間應該不短了,到處都顯得非常老舊,門口白底黑字的木牌上有一半的漆皮都已經掉了,也沒人管。

    這樣的博物館,當然門庭冷落。祝犀月專門拍了一下門口的招牌,很明顯還能看到一些鳥屎……

    外面這麼寒磣,裡面的情況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應該說更加糟糕。

    因為外面只是門面而已,所有的文物全部都是放在博物館裡面的。老實說,從照片上看起來,這裡面根本不像一個博物館——也許連一個菜市場,在分類整理上都要強過它。

    絕大多數文物都沒有保護,直接暴露在外界的空氣中。它們非常隨意地用一個圍欄圍起來,不讓人靠近。只有一小部分文物被放在玻璃櫥櫃裡。最簡單的那種玻璃櫥櫃,百貨大樓常用,真的難以想像它會出現在一家博物館裡,用來存放文物。

    文物基本上沒有分類,各種朝代混合,各種門類混放,完全不知所云。

    看著這些文物,只會讓人懷疑一件事情——這家博物館,建立起來究竟是做什麼的。

    它的存在根本就毫無意義!

    最可怕的是,他們如此隨意地對待這些文物,已經非常明顯地造成了一些惡果。

    祝犀月拍了幾件文物的特寫,情況非常不妙,書畫有褪色黴蝕的情況,古籍邊緣蟲蛀,幾件青銅器已經鏽得超過了限度。

    可想而知,長此以往,這些文物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看見這些,別說祝犀月,蘇進心裡也油然而生濃重的憤怒和不滿。

    這樣一家博物館,真是難以想像它是官方建起來的。蘇進在上個世界見過的最簡陋最落後的博物館,也要比這個強得多。

    事實上,只要冷靜去想,就能知道這家博物館是怎麼建成的。

    它看上去舊成這個樣子,實際成立時間應該不到五年,也就是說,明擺著是在傳統文化復興運動興起之後建成的。

    可能是為了政績,可能是為了斂財,在建立之初,它就沒有想要好好搞,用了最劣制的材料糊弄。

    但由於地方因素,還是弄到了一些不錯的文物——是的,那些幾乎被破壞的文物基本上全是真品,還很有一些頗具價值的——一開始,可能還真有人去看,但這種敷衍的博物館怎麼可能吸引大量人群。

    於是,它在滿足了最初的需求之後就幾乎被廢棄了,閒置在那裡無人理會無人管理。唯一可值得幸運的是,它實在太不起眼了,連文物販子也沒有留意它的存在,從而將裡面的真品替換出去。

    但是,可想而知,全國各地,這樣的博物館有多少,裡面的文物能夠保留下來的還有多少。

    由此可見,當今文物的情勢已經達到了多麼危險的境地,急需更加強力的保護與修復。

    蘇進不知道祝犀月是怎麼發現這家博物館的,但他因此對國家文物局產生的懷疑的確有理有據,真正是為了文物出發才這樣發聲的!

    不過,還好……

    蘇進看向祝犀月,問道:“如何?”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9
0775 如何

    祝犀月的表情漸漸恢復原樣,抬起頭,撇了撇嘴:“亡羊補牢。”

    他嘴上這樣說,但表情終究還是緩和了一些。

    祝使由看了他一眼,接過了蘇進的手機。

    手機上是一系列照片,同樣是風城那座博物館,時間在祝犀月等人離開後一天。

    一批人來到了這家博物館,先讓它關了門,然後把所有文物回收入庫。

    這批人裡有兩個文物修復師,一個三段,一個五段,兩人帶著學徒,當天就開始工作,對文物進行盤點,統計保存情況。

    最後兩張照片是今天的,兩位修復師和學徒們已經開始工作,進行文物修復了。

    後面附上的通知說明,這家博物館將要進行徹底裝修整改,整改完畢之前,不會再開放給公眾。

    祝使由先前看過祝犀月拿出的照片,臉色也非常難看。

    現在看到這些照片以及後面所附的通知,表情總算緩和了一些,但仍然歎了口氣。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但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這時正好旁邊玉千喜伸手過來,他就要把手機再交給對方。

    結果這時蘇進提前一步開口道:“除了這些圖片,郵件裡還有幾個附件,各位也可以看一下。”

    附件?

    正古十族還算與時俱進,當然不會不知道郵件的附件是什麼。

    祝犀月正在回味那份通知裡的內容,一聽這話,立刻探頭過來要看附件是什麼。

    祝使由一看這樣實在太不方便,索性叫了人過來吩咐了一番。

    沒一會兒,一台很大的液晶電視被搬了過來,同時搬來的還有一台筆記型電腦——型號還很先進。

    一番搗騰之後,那幾份附件全部展示在了電視上。

    第一份附件的標題是《關於五省二十七市博物館整改的通知》。

    第二份附件的標題是《新時期博物館建設綱要》。

    第三份附件的標題是《文物保護及修復基本思路》。

    單從標題上,就可以看出裡面的內容大概是什麼。

    祝犀月看見這些標題,下意識地看了蘇進一眼,默不吭聲地點開了第一份附件的內容。

    後殿裡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靜。現在這種安靜跟剛才的很有些不同。

    正古十族所有的梅師和蘭師全部都圍在電視機旁邊,認真地看著檔裡的一條條內容,偶爾還小聲議論兩句。

    但他們議論的時間都不長,很快又扭過頭去,重新看了起來。

    竹師和菊師就沒有這麼統一了。

    一方面他們的人數比較多,根據在十族裡的地位,沒辦法離電視太近,因此有近一半的人看不清楚。

    另一方面,他們其中有一部分人對此並不算太感興趣,他們圍在一起小聲嘀咕著什麼,不時還轉過頭去看蘇進一眼,什麼樣的眼神和表情都有。

    蘇進並沒有在意這麼多,他也跟梅師和蘭師一起,認真看著檔上的內容。

    在他離開帝都之前,與國家文物局的局長杜維以及幾名專家一起,共同擬定了這些檔的草綱。

    之後,杜維會組織人在進一步研究與討論之後,將它們整理成形,作為正式的綱領以及通知下發。

    現在這些,就是當時那些草綱的正式成品。

    這些通知與方案的基本思路主要是依循他之前的提議而來的。他那些提議的一部分來源,正是上個世界的智慧結晶,同樣是進行過千錘百煉的成果。

    不過畢竟兩個世界的情況不太一樣,現在成形的方案在他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一些調整,這些調整蘇進之前接到過口頭通知,現在還是第一次正式看見。

    他用手托著下巴,一邊看,一邊認真地思考著。

    就像祝犀月感受到的一樣,在這個世界裡,華夏文物整體的情況非常惡劣。

    五年前開始掀起的熱潮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樣的情況,但在另外一些層面上又有所加重。

    五年以來,文安組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制定了很多方針與政策。

    但無論什麼樣的方針和政策,都不是一朝一夕間可以完善成形的。

    因此,總之免不了風城博物館這樣的結果出現,從某個角度來說它是符合以前的政策法規的,但造成的結果,祝犀月拍的那些照片上體現得太明顯了。

    有漏洞,就該彌補這些漏洞。

    文安組早就已經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現在國家文物局正式成立,代表國家對這一方面工作的力度越發加大,再加上蘇進全新的、成熟的理論體系,他們趁勢推進了很多工作,這份郵件附件裡的內容,還只是一個開始,是其中一部分。

    這幾份附件,蘇進看了很久,正古十族的梅師與蘭師們看了很久,張萬生、周景洋、展無定等人的注意力也全部被吸引了過去。

    可以說,對每個從事這個行業的人來說,這些東西都是不能被忽視的。

    它代表了整個文物修復界未來的發展!

    幾份附件的文字總數加起來其實不算太多,從頭到尾大概也就一萬多——當然,對於所謂的“通知”來說,已經夠長夠複雜的了。

    但是在場的這些人,卻足足看了半個多小時。

    越到後面,說話的人就越多。

    有人看到某個點,小聲提出疑問,旁邊的人或者贊同或者反駁地開始討論。

    但是電視機只有一台,大家觀看的進度要保持一致,這樣的討論只維持了很短暫的一點時間就平息了下去,大家一起繼續看。

    最後,檔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再點擊的時候顯示出了“已經到達最後一頁”的字樣。

    這時,蘇進的手機突然又是一響,他低頭一看,又三份文件發了過來。

    這三份檔發送的時間跟之前差不多,但是因為比較大,所以發得比較慢,現在才真正發到。

    蘇進抬頭說:“還有幾份東西,大家也一起看一看吧。”他對祝犀月點點頭,“也許能回答你的一些問題。”

    新的檔被傳輸到了電腦上,開始播放。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視頻,長度為六十多分鐘。

    蘇進把它點開,一個年輕人的臉出現在了螢幕上。

    這年輕人看上去也就是個大學生的年紀,但是表情堅毅,氣質非常沉穩。

    他對著鏡頭一點頭,簡短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謝石磊,在天工公司負責博物館建設與維護事宜。現在,我們就婉容私人博物館的建設過程以及成果來介紹一下現代博物館的結構與建設要點。”

    謝石磊大學畢業之後,很自然地進入了天工公司工作。

    當時他在天湖社區的時候,就表現出了對博物館方面的興趣與敏感度,後來蘇進發現他的確比較傾向這方面,就直接安排了他跟徐方巧對接。

    一開始,謝石磊算是蘇進的助理,主要工作就是傳聲筒。

    他在工作之餘也非常刻苦努力地學習,對蘇進每一個方案與提示都細細琢磨,體會其中的原理與背後的意圖。

    漸漸的,在實踐過程中,他對工作越來越得手應手,現在在博物館方面的技術實力已經超過了徐方巧,很多時候能夠獨當一面了。

    這個視頻,是他以天工公司的身份,對文物局做出的一個報告。

    婉容博物館雖然是私人博物館,但是蘇進對新式博物館理念的一次全面體現,相當於一個範本。

    謝石磊用這個範本當例子,詳細剖析新型博物館的建設要點。

    這個視頻不久前才發到文物局那邊,現在蘇進正好用上了。

    這個視訊短片得非常好,非常深入,幾乎毫無保留地體現了現代化博物館的方方面面。

    將過去的婉容故居、承恩公府進行改造,將博物館作為主體的一部分,將古建築、文物與現代化的技術相結合,這整個過程裡,蘇進花費的心血比表現出來的還要多、還要深。

    事實上,婉容故居現在雖然還沒有徹底完工,但改建得非常成功,博物館已經開始定時接待遊客,反響非常出眾。

    婉容故居的即時圖景、結構剖面圖、當初建設過程中的影像資料、3d結構圖……

    各種各樣的資料全部彙聚在了這個小小的視頻裡,系統而全面,極為清晰地將現代化博物館的構想與實踐展現在了現場所有人的面前。

    六十多分鐘的視頻,從頭放到尾,包括年輕的竹師和菊師在內,所有人全部安靜了下來,沒一個人走神,也沒一個人說話。

    這中間包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展示出來的內容實在太慷慨了,所有人看得目不睱接,惟恐漏了什麼,哪還有時間多想!

    視頻最後,謝石磊清晰的聲音傳來:“以上是對現代化博物館的剖析與構想。當然,婉容博物館是小型私人博物館,展示與存放文物數量有限,只能做一個範例,不能完全照搬到大型綜合博物館上。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其中思路仍然可以作為。”

    視頻至此結束,一片寂靜中,蘇進徐徐開口,問祝犀月道:“如此保護文物的方式,比之正古十族的正統傳承如何?”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10
0776 如何落實

    祝犀月皺著眉頭,目光放空,正在凝神思考。

    蘇進問完那句話之後,他一時間沒有回答。蘇進也不著急,在一邊耐心地等著。

    這時,忠王府後殿裡陷入了一些奇特的情況。

    一個問題問出來,對方暫時沒有回答,旁邊所有人卻全部都不著急,而是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著。

    一開始聲音還比較小,漸漸的討論的人越來越多,討論聲也越來越大。

    可以聽得出來,這些討論全部都是針對剛才看到的那幾份通知檔以及謝石磊那份視頻而來的。

    通知檔裡也有一份新型博物館建設綱要,但是比較簡略,留有很多空白。

    那個視頻從設計到施工一應俱全,算是對這份綱要比較詳盡的解釋。

    博物館主要是用來展示以及保護文物的,雖然前者會更加被大眾知曉、更受關注,但是後者才是博物館建設的重中之重。

    由蘇進主導而誕生的這份方案,對這個原則貫徹得非常堅決。

    在這份方案裡,以現代化科學分析為核心,系統化分析了文物損壞的多種原因:光線、溫度、濕度、黴菌等等,針對每一種文物、針對不同的損毀方法採取了相應的措施,可以說是非常周全。

    同時,博物館特設了文物修復室,對於新來的文物進行修復,對於已有的文物進行維護,另外又設立了一套管理方面的規章制度。

    博物館學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它跟文物保護密切相關,又另外有很多延伸出去的部分。

    蘇進以前曾經花過時間專門研修過博物館學,又參觀過國內外無數的博物館。

    以他當年的身份,這種參觀當然不是遊客式走馬觀花時的參觀。他深入到了博物館內部,與館長交流討論,參觀展品存放與保護的倉庫,查閱博物館的規章制度與各種統計報表……

    理論聯繫實際,他在這方面有著非常深厚的造詣。

    現在,這份深入的瞭解被他帶到了這個世界,在這裡,他接觸到了更多的傳統修復技術與思路。尤其是九段墨工以及正古十族的梅師,他們各有各的長處,讓他學到了很多新東西。

    傳統修復以實踐為主,但在長久的實踐背後,同樣也會流淌著一種脈絡、一種思路,再上升一步就能總結出理論。

    蘇進思考良久,將兩個世界的知識相混合,最終拿給國家文物局的方案,就是在這兩者的基礎上形成的。

    這份方案裡,有不少正古十族修復師熟悉的東西,但也有更多他們不太瞭解的。

    但那也只是“不太瞭解”而已。

    他們畢竟見過世面,其中不少人在海外也曾經參觀過西方的博物館,也思考過兩者相結合這件事情。

    但是,他們根植于傳統修復,沒有接受過系統化的教育,這樣的思考很難深化下去。

    後來正古十族內部暗流湧動,出了不少亂子,思考研究得反而還不如一開始那麼多了。

    現在蘇進直接把成果展示到他們面前,他們以全新的角度進行審視,猛然發現,很多他們當初產生的疑問都得到了解決,新舊兩種思想竟然能結合得這麼巧妙,簡直挑不出一點毛病!

    “蘇梅師,我有個問題想問!”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一個四十多歲的蘭級修復師舉起了手,高聲對蘇進道。

    他的語氣比較尊敬,直接稱呼蘇進為“梅師”,已經徹底認可了他的身份。

    他的問題是有關婉容博物館的。

    謝石磊那份視頻有理論有實踐,講得還算周全。但不管怎麼樣,視頻時間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這個人提出的問題,就是相關其中一個沒有提及的細節的。

    幾乎他話音剛落,蘇進就第一時間回答了他的疑問。

    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始凝眉思考。

    這個人仿佛打開了一個開關,接下來又是第二個人提問。蘇進對這一切了若指掌,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回答了。

    第三個人、第四個人……

    忠王府後殿裡不知不覺中沸騰了起來,後面的人熱烈地討論著,每當遇見問題,他們就上前排隊提問。

    得到答案,他們退後一步,再繼續討論。

    偌大一個空間突然間變成了一個講堂,前面的蘇進是講師,學生則是正古十族所有人,囊括了梅蘭竹菊各級的全部修復師!

    通常,一個人提出的問題可能是別人也想提的,而且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可能會有關聯,會越來越深入。

    因此,越來越多的人圍到了這裡來,等著提問。

    不管他們提出什麼樣的問題,蘇進總能第一時間回答。好像所有的一切細節,他全部都經過認真的思考,有了周全的打算。

    博物館是一個綜合性的學科,涉及到的內容非常廣泛,甚至涵蓋了社會學、傳播學等文物修復師平時根本不會接觸到的內容。

    這些問題全部被一股腦地扔到了蘇進頭上,蘇進一一解答。

    他用強而有力地態度向祝犀月,也向正古十族表明了:什麼,才是最有力的保護文物的方式!

    事實上,這已經不止是保護了,還有宣傳、推廣、影響力的擴散。

    如果蘇進所說的這一切真的能實現的話,這將完成一直以來,所有文物修復師最大的夢想。

    ——將文物與歷史的影響力擴大到最大的程度,在保護歷史遺跡的同時,讓所有已經發掘出來的文物都能得到良好的修復與保護,提供給普羅大眾進行欣賞與體會,提供給歷史專家進行研究與歸納。

    那時候,歷史與現在將會得到完美的融合,所有的文物都將各得其所!

    蘇進拿出來的這些初步的方案以及他在回答中進行的更深入的解釋,給在場所有人勾畫出了一張藍圖,給他們憑空畫了一張巨大的、所有修復師都無法拒絕的大餅。

    當然,這個餅存在的前提是——這些修復師們的確深深熱愛自己的事業。

    最後,正古十族修復師們的問話漸漸停歇了下來。

    他們感覺自己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但又好像都已經得到了解答——蘇進有些話,他們還需要仔細思考揣摩一下,一部分還沒有搞清楚的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藏在裡面了。

    最後有一段時間沒什麼人再提問了,但不少人都在思考並且議論,消化著剛才那一段時間接收到的資訊已經自己的所思所想。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祝犀月又發問了。

    他直視著蘇進問道:“說了這麼多,說得倒是挺好聽,但你怎麼能保證能做到?”

    問題很尖銳,但祝犀月的表情比之前平和多了。正古十族的自傲,從來都只存在于不認同對方的時候。

    蘇進對他的態度也很友好。他回視祝犀月,微微一笑道:“我不能保證。”

    不能保證?

    這話一出,大殿裡所有的聲音全部停止,無數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再好的方案,不能做到有個屁的用啊!玩我們呢!

    一時間,很多人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善了。

    蘇進一點也不緊張,他沒有馬上解釋,而是重新回到筆記型電腦旁邊,打開了謝石磊製作的那個視頻。

    “我叫謝石磊,在天工公司……”

    謝石磊的聲音再次出現,開始介紹起婉容博物館的改建與現狀。

    通過蘇進剛才的解答,在場正古十族的修復師們對於這家已經存在的博物館有了更深的認識,開始以全新的角度審視打量它。

    在場的修復師沒一個是傻子,漸漸的,他們的表情緩和下來,瞭解到了蘇進話裡的意思。

    這種博物館不是不可以建成的,婉容博物館就是一個範例。

    在理論上,它完全可以實現。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人做的,這樣的大工程遍及全國,涉及到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何其之多。方案確實地存在在那裡,也具備相當的可行性,但要怎樣才能讓它落實下去,實施到位?

    恐怕誰也不敢保證吧!

    只是,再好的方案,如果不能落實,也只是一紙空談……

    正古十族修復師們的面孔變得凝重起來,心裡充滿遺憾。

    這麼好的方案,如果不能實施,實在太可惜了!

    這時,蘇進拍了拍巴掌,打破了大殿裡異常的氣氛。

    他微笑著環視四周,問道:“所以,各位,要來當個監督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11
0777 屬於誰

    監督?

    怎麼監督?

    蘇進一句話問愣了在場所有人。

    就連周景洋,之前蘇進回答正古十族問題的時候,他一直抱著手臂靠在一邊,用複雜莫測的眼神看著他,此時也是一怔,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蘇進目光清亮而堅定,仿佛這句話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他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

    他說:“就如大家所見,我們的方案已經擺出來了,從上到下,從總綱到細節,基本上已經考慮周全。但是,就像祝蘭師所說的那樣,方案始終只是方案,與實際實施還隔著一條鴻溝。實踐過程中,勢必會遇到很多問題,可能會是技術方面的,也可能跟人情世故有關。”

    他吐了口氣,自從到達龍門石窟之後,所見所聞的一切浮現在他眼前。

    “之前祝蘭師提到龍門石窟,現在我就想給大家講講龍門石窟。”

    龍門石窟管委會,在蘇進看來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範例。

    它是自發成立的,成立的初衷是所有當地人對石窟的熱情與愛,他們想要保護它,想要延續它的存在。

    事實上,他們也做了很多工作。限制人流、進行管理、想方設法找人來進行修復。

    但是,時間一長,一切都不復初始之時。

    管委會內部出現了混亂,出現了李文夫這樣的蛀蟲,甚至於正傳一開始也是有動搖的。

    據蘇進所知,李文夫的事情爆發之後,龍門石窟管委會進行了嚴格的自查,又拔出了一批毒膿。

    有一次,龔來順在他面前,足足沉默了半個小時,最後才歎了口氣,跟他歷數起了那些人加入管委會的原因,最早時所做的工作……

    這樣一個由熱情而生的組織,時間久了都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問題,全國文物發掘、保護以及博物館的建設,牽涉到的人何其之多,牽扯到的利益何其之大,怎麼能保證其中的純粹?

    當然,這種事情只靠人的熱情和責任感是不可能的,必然用制度來進行嚴格的管理。

    但制度也是人定的,也是人來維持的,怎麼可能一直保持上下一體,始終如一?

    蘇進講完龍門石窟管委會的事情,正古十族人人臉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推人及己,他們從龍門石窟管委會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別說那個管委會了,就是他們正古十族,前往海外之後不也出了很多亂子,搞得幾乎要分崩離析了?

    在無比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感情、信任、理想,都會變得薄弱起來……

    “我們加入監督,就會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過了好一會兒,祝使由問道。

    祝使由是正古十族的首席長老,也是十族的代言人,他問話的份量,又是祝犀月這種小輩不能比的了。

    “我不能保證。”蘇進坦然說,“但是,制度已經建立起來了——”

    他指指身邊的筆記型電腦,“要看的就是執行。關注此事、進行監督的人越多、聲音越雜,力度就越大。所以,我衷心希望並且代表國家文物局邀請各位的加入,一起來監督整個華夏的文物保護事業。”

    說著,他非常隨意地看了一眼牆邊堆積的文物箱,道,“這些文物的確數量眾多,價值連城。但是比起整個華夏的文物來說,又只是九牛一毛了。我不需要各位把這些文物捐獻出來,我想把全華夏的文物,交到各位手上!”

    蘇進說完這些話,向正古十族的人微微行了一禮,就不再開口,而是走到另一邊的桌子旁邊,隨便選了幾樣食物吃了起來。

    說了這麼久,他的肚子也有點餓了。

    無數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看著他吃吃喝喝,他卻一點不自在的感覺也沒有。

    正古十族沉默了一會兒,移開目光,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重新聚集到筆記型電腦旁邊,打開剛才的檔和視頻細看。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顯然蘇進剛才那一番話,說進了他們的心裡。

    蘇進往那邊瞥了一眼,微微一笑,轉過了身。

    “你說你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狡猾。”一個聲音在他旁邊不遠處響起。

    蘇進轉頭,看見周景洋也端了個盤子,選了兩塊小蛋糕遞過來,“嘗嘗看,這個味道不錯。”

    蘇進沒有接,只是看了一眼:“我不是很喜歡吃甜食。”

    “哦。”周景洋揚了揚眉,對他的拒絕也不生氣,自顧自地拿了個叉子吃起來。

    白色的奶油沾到了他的嘴上,軟化了他的氣質,讓他看上去不再像以前那樣不好接近了。

    他自己渾然不覺,吃完一塊之後說,“其實我以前也不是很喜歡吃的。不過剛剛到國外的時候,有段時間比較亂,每天少吃了幾口。後來稍微攢了點錢,第一時間去買了塊蛋糕吃。那甜啊……真是甜進心裡去了。”

    蘇進聽談修之說過,周景洋是為什麼去國外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覺得你家裡人會讓你落到那種地步。”

    “我家裡人當然不會。”周景洋很乾脆地承認,指了指自己,“但是我這個人個性比較怪,那時候有點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基本上跟家裡斷絕了聯繫。”

    蘇進知道這個人為人可能不怎麼樣,但也不至於在這種地方說謊。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那段時間應該是真的很不好過,以至於現在都留下了嗜糖的毛病。

    不過……

    他笑了一笑,說:“做了那種混帳事,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是應該的。”

    周景洋被他一句話堵住,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起來:“我本來還在奇怪,老子這種混帳,怎麼會生出你這種綿羊來。看來你不是只綿羊,應該是只狐狸……不,是個獵手!”

    蘇進不動聲色,並不對兩人的關係發表意見。

    周景洋點了點另一邊討論得越發熱火朝天的正古十族,把話題拉回了最初:“你真是太狡猾了,人家只是提議把東西給你,已經挺慷慨的了。結果你的心比他們想像得還要大。”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你不僅要東西,還要人。什麼把整個華夏的文物交給他們,你分明就是想把這所有的人全部收為己用!”

    蘇進不置可否,等他說完了才反問,“有什麼區別嗎?”

    有什麼區別?

    一個公有,一個私有, 一個為己工作,一個為人工作,差別可大了去了。

    周景洋正要反駁,他突然發現蘇進說得非常認真,並不是在跟他打嘴巴官司。

    他真是這麼想的?

    他真覺得這其中沒有什麼差別?

    周景洋注視著蘇進,心裡突然掠過一陣明悟。

    對於一個真正的文物修復師來說,文物只要存在在那裡,只要能夠在自己的手中一直延續下去,那就可以了。

    至於它究竟歸誰所有,究竟是國家的還是自己的,又有什麼關係?

    相比起文物本身和它代表的歷史,人的一生何曾短暫?

    修復師修復一件文物,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靈魂寄託在了上面,以它為依託繼續存續。

    至於文物本身的歸屬,又有什麼關係?

    文物本身,它的安全與它的存在,才是第一位的!

    蘇進自己是這麼想的,他也相信其他修復師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提出了這樣的提議。

    那麼,正古十族能夠認同嗎?

    能夠認同這毫無私心,過於純粹的修復師的想法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11
0778 他們要的

    周景洋其實這也是把蘇進,把整個修復師群體估得太高了。

    蘇進自己很難說不是這樣——他對文物以及文物修復,有著超乎尋常,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感情。但是他絕不會用同樣的標準去要求其他文物修復師。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大部分人最看重的都是自己。

    就算是文物修復師,就算是正古十族這些以文物修復為家業的人,絕大多數人也都只是把它當作一份職業而已。

    對於一份工作要求太高,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

    而蘇進很清楚眼前這些修復師要的是什麼。他對他們提出的,其實正是他們想要的!

    文物修復師只要出師,工作走上正軌, 通常就不會太缺錢。

    不缺錢的情況下,他們最缺的是什麼?

    是名聲、是權勢。

    沒有一個文物修復師不好名的,不然為什麼每個人都拼了老命地想要考段升級,想要當上墨工?不然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修復更珍貴更出名的文物?

    前者固然是文物修復師裡名氣最大、最受人尊重的角色,而後者,代表著他們的名聲會隨著這件文物一起流傳下去,與它永遠銘刻在一起!

    所以頂尖文物對於修復師的誘惑,永遠都是最大的。

    現在,整個華夏的文物修復事業百廢待興,可以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可以修復的文物實在太多太多。

    還有什麼時候比現在這時候更能發揮自己的作用,更能留下自己的聲名?

    亂世出英雄,一切還處於混亂狀態中的時候,是最容易出現傳奇人物的。

    最關鍵的是,正古十族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他們離開華夏實在太久,跟國內的聯繫實在太少,以前留下來的關係死的死,疏遠的疏遠,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別的不說,他們跟國家文物局的關係就始終親近不起來——而後者是國內所有文物及考古相關事事宜的統管部門,正古十族想要在國內活動,就必須跟他們搞好關係。

    他們急需在國內立足,就要找一個立足點。現在蘇進給他們提供的,就是這樣一個臺階,一個可以重新在國內支撐起正古十族的機會!

    正古十族可以不要這批文物——就像梅師們說的那樣,要了他們也保不住——但是不能不要這樣一個機會。

    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加入華夏的文物修復事業,從此紮根下來,揚名立萬,這就是現在的正古十族需要的!

    清月宴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其實也算不上虎頭蛇尾。清月宴,用來宴請眾人的本來就是珍奇文物,正古十族拿出的這些文物,足夠讓所有人大飽眼福。

    而在宴會的後半段,蘇進展示出來的那些,更給所有人指出了未來華夏文物保護事業的發展方向,讓他們瞭解學習到了很多東西。

    只是直到最後,正古十族也沒有給蘇進一個明確的回復,只請他在蘇城再多留兩天,他們會儘快討論出一個結果來。

    蘇進很爽快地答應了,告辭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周景洋是作為正古十族的貴賓被邀請來的。忠王府完全不缺房間,正古十族也給他安排了住處,他毫不客氣地直接指定要了離蘇進最近的小院,帶著助理住了進去。

    張萬生仍然跟蘇進住在同一間院子裡,回來之後,他令人意外的什麼也沒對蘇進說,直接回房間休息了。

    老頭子情緒不大對勁,蘇進有點擔心,在他視窗徘徊了一陣子,什麼聲音也沒聽見,想想還是離開了。

    中秋月正明,蘇進獨自一人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秋風帶來秋夜的清涼,竹葉反射出明月瑩潤的白光,在地面上投下搖曳的濃影。

    他抬頭望月,手邊一壺清茶,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悠閒的時候了。

    不過即使現在, 也算不上真正悠閒,他腦子裡還充斥著很多事情,另外還有很多事在等著他去做。

    忙習慣了,就有點閑不下來了啊……

    蘇進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看向張萬生房間的方向。

    張萬生自從來到忠王府之後,表現得就有點不太正常。

    當然,正古十族其他人對他的態度,也說不上正常。

    顯然,這兩者之間,曾經有過不少故事,蘇進心裡也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點猜測。

    說起來,今天正古十族拿出來的那一大批秘藏的文物,也應該跟他有點關係吧……

    蘇進不著邊際地想了一會兒,喝光了手裡的茶,也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張萬生就恢復了正常,到蘇進房間來拉他起床。

    “來蘇城了怎麼能關在房間裡不出門?走走走,老頭子陪你逛逛!”

    蘇進在上個世界來過蘇城無數次,四大名園參觀過一遍又一遍,但在這個世界,他的確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

    他也很好奇蘇城的那些園林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張萬生就算不提,他也想去看看。

    於是一番漱洗過後,兩人一起出了門。

    順帶一提的是,兩人出門的時候,不可避免地遇見了正古十族的一些人。

    他們看見蘇進,一個個都表現得非常尊敬,顯然昨天蘇進在清月宴上的表現已經折服了他們。

    但是面對張萬生,他們的表情仍然一如即往的詭異。

    而且蘇進留意到,有幾個之前不知道張萬生的,現在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顯然這兩天回去之後,他們曾經接受過一番“科普”。

    對此,張萬生一直表現得非常漠然,正眼也不看他們一下,只催著蘇進趕緊走。

    因此,蘇進婉言謝絕了對方安排早餐的提議,很快就跟張萬生一起離開了。

    蘇城四大名園,是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和留園。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小型園林譬如網師園之類也值得一觀。

    這些古老卻精緻、風格獨具的園林共同組成了蘇城獨特的風景,到蘇城來不看園林,簡直白來一趟。

    四大名園裡,拙政園和獅子林就在忠王府旁邊,之間的距離非常近,滄浪亭略遠一點,留園更遠一點。

    因此蘇進和張萬生首先去了獅子林。

    獅子林曾為佛寺,建立於元朝。從建立時開始,就以後園的眾多假山出名。

    這些假山全部都是太湖石,層層疊疊,佈置精妙,與房屋融為一體。明明只是一個園子,卻有曲徑通幽,柳暗花明的感覺。

    後來歷經各種擴建與重建,佛寺和園林幾番分合, 至光緒時期已經不復原先的興盛,園林傾圮,連園子的名字也改了,只有假山依舊。

    1917年,破敗的獅子林被一個顏料商人斥鉅資收購,開始進行整修,恢復了它的舊名,新增了部分景點,讓它盛名重起。

    這位上海的顏料商人名叫貝潤松,就是建築大師貝聿銘的叔公。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貝氏後人後來將獅子林捐獻給了國家,由蘇州園林管理處接管整修,開放給公眾。

    在現在這個世界裡,歷史發生了奇妙的重合。

    獅子林以同樣的方式被捐贈給了蘇城,持續進行著修繕。

    不僅是獅子林,拙政園、滄浪亭、留園,乃至於網師園也是如此。

    它們都不再是私家園林,所有人都可以進去參觀遊覽。

    正古十族讓蘇進再多留三天,這三天裡,蘇進就跟張萬生一起走遍了蘇城的各個園林。

    兩人都是文物修復方面的頂級專家,對古建築古園林的方方面面都了若指掌,這幾座園林的幾乎每一根柱子,他們幾乎都能說得出來歷。

    而在這個方面,張萬生很明顯比蘇進更強。

    蘇進對這裡的瞭解來自文本以及過往的一些經歷,而張萬生,簡直就像是已經融進了自己的骨血裡,根本不可能割捨得掉。

    於是第三天下午,兩人正坐在網師園冷泉亭內休息時,蘇進突然問道:“張前輩,您就是蘇城本地人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13
0779 搶來的

    “是的啊。”

    蘇進問得突然,張萬生卻回答得隨意又自然。

    “小時候跟著我師父一起到處做客,這些園子都走遍了。”

    這是張萬生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師父。他小時候,那就是大幾十年前了,那時候這些園子應該都還在它們各自的主人手上,那都是一時的巨賈或者大牛,張萬生的師父能被他們請到家裡做客,其身份可想而知。

    因此,蘇進笑了一笑,問道:“您師父,是蘇承蘇天工嗎?”

    蘇承兩個字說出來,張萬生的聲音停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頭來看蘇進:“你怎麼知道。”

    “我又不傻。您這年紀,這一身的本事,再加上天工印……很容易聯想得到吧。”蘇進說。

    “嘿,嘿嘿。”張萬生笑了兩聲,沒有直接回答,但言下之意還是承認了。

    蘇進早就猜到了一點,但一直沒有確定。主要就是因為正古十族對他的態度。

    蘇承是什麼人?那是最後一任天工!

    蘇進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早就已經感受到了,天工對修復師來說,那就是珠穆朗瑪峰一樣的存在,令人高山仰止,說是信仰也不為過。

    蘇家為什麼能夠成為正古十族的第一家族?以致于石梅鐵對蘇陌感情也很複雜?

    不光是因為蘇陌自身的天賦,更重要還是因為他家曾經出過一個蘇承,出過一位真正的天工。

    天工傳承天工印,每一代天工都會把天工印交給最有可能到達那個境界的人。

    張萬生手持天工印,一執掌就是幾十年,很有可能是蘇承交給他的。

    也就是說,蘇承認為張萬生極具天賦,是自己之後最有可能成為天工的人。

    按照修復界慣有的規矩,這樣的人理應得到全部的支援與説明,正古十族作為修復界最正統的傳承,更應該這樣。

    理論上來說,張萬生拿著天工印,對正古十族應該可以予取予求。

    然而,正古十族對他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態度?

    “我師父這個人,是個文物瘋子。”一陣沉默之後,張萬生令人意外地開了口,講起了以前的事情。

    “他天生就跟普通人不太一樣,正常人說的話、做的事,他都沒辦法理解,可以說是雞同鴨講。還好他生在蘇家,蘇家本來就是做文物修復這一行的,這正好對了他的路子。他從小就只中意文物,只琢磨著修復文物,其他所有的一切一概不管。”

    張萬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接著道,“後來我聽說過一種病,叫艾森伯格綜合症,是一種先天精神疾病,我師父他這個人,應該就是有這個病的。”

    這個名詞從張萬生嘴裡鑽出來,有點違和感,但又很自然流暢。

    想想他所處的年代,接受的教育,他能做出這樣的推斷,必定一直把這件事掛在心中,查閱過很多資料,進行過很多調查。

    而要說的話,這樣一位站在文物修復界頂峰的人物,竟然是一位先天疾病患者,也實在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蘇進沒有說話,聽張萬生繼續說下去。

    “我師父他對文物有一種天生的敏銳,說起來跟你的感覺還有點像。我看過了龍門石窟那兩隻佛手的殘片,那種程度的差別,我平生只見過兩個人能夠分辨,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我師父。”張萬生說。

    “你去過龍門石窟了?”蘇進意外地問道。

    “怎麼,我不能去?”張萬生瞪他,終於有點恢復平常的樣子了。

    “當然,您隨意……”蘇進也輕鬆的笑了起來。

    “哼,那邊你搞得還是不錯的,挺不錯。”張萬生撇著嘴表揚了一句,接著又把話題拉回了原處。

    “他的這種天賦不分門類,十二歲的時候,就精通了書畫修復,之後兩到三年掌握一個門類,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全門類精通,離天工只有一步——”

    張萬生再次抬起眼睛看蘇進,“跟你現在的程度差不多。”

    張萬生年紀已經很大了,滿臉都是皺紋,但眼睛向來明亮,一點也不混濁。

    他哼笑了一聲,對蘇進說:“當初我見到你的時候,就想起了我師父。人家都覺得你十八歲就有這種程度的能力,簡直牛逼大發了。我就在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每百年都會出一個,這些人哪,眼皮子忒淺了一點!”

    蘇進有些慚愧,又有些嚮往的感覺。

    他自家事自家清楚。

    他之所以在這個年紀就能達到這樣的程度,是因為他在上個世界還有四十多年的積累,那是遠勝過現在這個世界的系統化、科學化學習與工作。

    很多時候,你零零散散地學些東西,很難深入進去,還會學了就忘。

    但如果你能搞清楚其中的邏輯與系統,就能把很多東西串連起來,見微識著,推而廣之了。

    更何況,文物修復雖然門類眾多,但各門類之間並不是沒有聯繫的。

    它們建立在同樣的系統之上,中間可能有差別,但也有不少相近的地方。

    蘇進當初學的就是這套系統,之後又經由不斷的工作進行深化,從進入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擁有了遠勝當今任何一個文物修復師的起點。

    更何況,他在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身體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體力、對身體的控制力、感知方面都有了全方位的加強。

    他是特殊的,他自己心裡很清楚。

    而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像蘇承這樣的人,天生就擁有這些特質——屬於天工的特質!

    這個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所以,驚龍會之後,我就把天工印交給了你。我的眼光沒錯,你這種人,天生下來就是要做天工的。”張萬生說。

    “但是蘇天工把天工印交給您,這證明您也能成為天工。”蘇進說。

    “嘿,我師父那種傻子,除了文物修復啥都不知道,天工印對他來說也就是件普通的文物而已。他怎麼可能選擇下一任天工,怎麼可能把天工印交給我?”

    張萬生臉上浮現出一種既遺憾,又譏嘲的笑容,對蘇進說,“天工印啊,是我搶過來的!”

    “打斷了五個人的手腳,一個人的脊椎,挑斷了一個人的手筋——然後搶過來的!”

    “……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張萬生講完,長長吐出一口氣,摸摸口袋,掏出一包煙又放了回去。

    他“嘖”了一聲說,“你在這裡坐坐,我去上個廁所抽根煙。”

    說完也不等蘇進回答,站起來走出了冷泉亭,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蘇進看著他的背景消失,仍然沉浸在他之前講述的事情裡。

    一時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它們之間似乎都有關聯,但就現在知道的各種資訊來看,又很難把它們全部聯繫在一起。

    他在原處坐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一個人踩著假山石,靈活地跳進亭中,對著他一笑,叫道:“蘇兄。”

    這人看上去十七八歲,清秀瘦長,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像個高中生。

    蘇進注視著他看了一會兒,叫道:“蘇陌。”

    “好久不見。”蘇陌親近地笑著,很高興的樣子,上次失敗的陰影看來已經完全不復存在了。

    蘇進卻並沒有笑,一看見蘇陌,他就想起了那個文物盜賣團夥,想起了于正傳,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但已經作了賊了,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你是為剩下的兩個賭約而來的嗎?”蘇進問。

    蘇陌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冷淡,笑著擺了擺手, 說:“先不說那個,我給你帶了東西。”

    說著,他拍拍手,兩個人從另一邊的走廊上快步走過來,他們各扛著一個口袋,撲通一聲,把口袋扔在冷泉亭旁邊的石子地面上,又快步離開了。

    蘇陌饒有興致地看著蘇進,指著那兩個口袋說:“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不打開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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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0 第二次

    蘇進一眼就看出袋子裡裝的是什麼。

    那大小、那形狀、軟塌塌的袋子勾勒出來的一些細節——怎麼看都是人的肉體!

    是的,他敢肯定,這兩個袋子裡裝的是兩個人。

    蘇陌竟然送這個給他當“禮物”?

    蘇進的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雖然原本也沒多好看。

    他說:“抱歉,我不需要什麼禮物。”

    “你不如先打開看看。”蘇陌真是裝什麼像什麼,今天裝成一個大學生, 說話時笑起來的樣子甚至還有一些靦腆。

    蘇進表情冷淡,一臉的無動於衷。

    蘇陌也不生氣,他很好脾氣地站起來,走到一口麻袋旁邊,伸手去解上面的繩子。

    繩子系得不算太緊,他解繩的時候裡面的人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處於昏迷狀態還是死了。

    蘇進眉頭一皺,仍然不動聲色。

    蘇陌的樣子非常輕鬆,嘴裡甚至還輕哼著一首吳儂小曲。

    在上個世界,蘇進曾經認識一個出身於這一帶的女修復師,她常常一邊工作,一邊哼著小曲。蘇進聽出了熟悉的調子,他把這調子在心裡盤旋了幾遍,牢牢記住了。

    蘇陌解開麻繩,輕輕一抖袋子,把裡面的人給釋放了出來。

    蘇進下意識地看過去,突然出聲問道:“這是誰?”

    地上這人滿臉橫肉,即使緊閉雙眼,也遮掩不住那兇神惡煞的氣質。

    而且,蘇進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氣息,那是種長年累積下來的血腥氣與兇氣,他幾乎可以憑此判斷,這人以殺生為生。

    但是,這個人長相身形都非常陌生,蘇進能確定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蘇陌抬頭對著他一笑,也不吭聲,伸手去解另一口麻袋。

    沒一會兒,這個袋子裡的人也被抖出來了,橫躺在地上。

    蘇進陡然間瞳孔緊縮——這個人的確是他認識的。而且根據這個人,他也猜到了前面那個陌生人的身份。

    如果他猜得沒錯,蘇陌今天送給他的,倒的確是一份“禮物”了……

    蘇陌站起身來,笑著看他:“怎麼樣,這個人你認識吧?”

    蘇進緩緩點頭:“正古十族的金蘭師。”

    沒錯,這個人正是金悲,幾天前他輸給蘇進,又被蘇進直接切斷了他翠羽的後路,怒而離開忠王府,清月宴的時候也沒有出現。

    蘇進還在想他去哪裡了,沒想到竟然落到了蘇陌手裡,又被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著另外那個人,蘇進可以想像金悲這兩天去哪裡了。

    前幾天那場測試,其實正古十族的關鍵人物都在後面旁觀,也就是說,金悲當著無數人的面丟了一個大面子。

    這也罷了,因為那個賭約,他還失去了庫存的全部翠羽,貨源也被切斷,沒辦法在對那個“大人物”交待。

    因此他對蘇進懷恨在心,找了那個狩獵團夥的殘餘份子,想要找他的麻煩。

    結果還沒來得及動手,先被蘇陌發現,控制了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轉瞬之間,蘇進就理清了前因後果,他不得不承認,蘇陌這送來的的確是一份“禮物”。

    不管金悲帶來的麻煩是大是小,他能不能解決,蘇陌送上的都是一份好意。

    只是這份好意從何而來,背後又有什麼樣潛藏的用意,就很難說了……

    蘇進淡淡瞥了那邊一眼,抬頭對蘇陌道:“好,這份禮物我收下了,多謝你。”

    蘇陌非常高興一樣地笑了起來,說:“那就太好了,我還怕我送錯了禮呢。”

    “還有什麼事情嗎?”蘇進問。

    “只是找個機會隨便找你聊聊天而已。”蘇陌聽出了他的逐客之意,有些不滿地說。

    “道不同不相為謀,沒什麼可聊的。”蘇進道。

    “你怎麼知道道不同呢?”蘇陌偏頭問他。

    “修復和偽造,也許當初同源而生,但發展至今,已經是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你做的事情,是違法的,也違反了修復師最基本的準則。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報警將你捉拿歸案!”蘇進斬釘截鐵地說。

    “但是,真與假之間,又有什麼樣的分別呢?”蘇陌沒有生氣,略帶一些迷茫地看著他。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天生就有分別了。”蘇進毫不猶豫地說。

    “但是, 文物是人造的,也是給人看給人用的。如果看它用它的人也認不出是真是假,或者換個說法——他堅信這是真的,他喜歡它、欣賞它,那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蘇陌又問。

    蘇進一時間沒有說話,他看著蘇陌,看出了他眼中的迷茫與疑惑。

    他發現,他的確是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這是他心裡真正的疑惑。

    蘇進向來欣賞會思考的人,更何況思考到這種深度。因此他冷淡的表情略微柔和了一點,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管別人怎麼看待它,一件文物的真假都是擺在那裡的。更何況,身為偽造者,你從一開始做的就是假貨,它是真是假再沒有比你自己更清楚的了。”

    “……不。”片刻的沉默後,蘇陌突然抬頭,他直視蘇進,道,“我做的就是真品!那樣的文物,古代人能做出來,為什麼我這個現代人做出來的就不算數?明明我只是晚生了幾千年而已!材料一樣,手法一樣,做出來的成品別人看都看不出來,憑什麼他就是真的,我就是假的?這不公平!”

    他的話完全的邏輯不通,但他卻是一臉堅信。

    蘇進張了張嘴,又覺得話說到這份上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只能閉嘴。

    過了一會兒,蘇陌起伏的胸口終於平息下來,他重新坐回到冷泉亭中,淡淡地道:“我今天來找你,除了送你這份禮物,還想通知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再過小半年,就是瀘城的文化交流會議了。”

    換了話題之後,蘇陌漸漸恢復正常,臉上再次掛上了靦腆的笑容。

    然而聽見文交會,蘇進心裡一緊,抬眼緊盯著他。

    果然蘇陌道,“我們的第二次賭約,就定在文交會上吧。”

    “文交會會有拍賣的項目,所有的拍品裡,會有一件是我做的。你需要找到那件仿造品。如果你贏了,我送你一件你想要的文物。如果你輸了……”

    蘇陌一笑,“老規矩不變,你的命就給我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蘇進的一條命換一件文物是非常正常的事一樣。

    此時蘇進的心裡卻拍起了驚濤駭浪。

    蘇陌這幾句話裡潛藏的內容實在太多、太可怕了!

    賭命換文物也就算了,文交會的拍賣會現在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最後確定,蘇陌怎麼就能知道其中詳情,還能直接替換裡面的拍品?

    還有那句“送你一件你想要的文物”,這口氣也太大了,最關鍵的是,蘇進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看來這個文物盜賣團夥的實力與勢力,他得重新進行評估了。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這樣展示自己的實力,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用意?

    過了好一會兒,蘇進緩緩點了點頭,說:“好。”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這個賭約,他都非答應不可!

    蘇陌走了,留下了地上那兩個人。

    離開前,他還扔下了一句話:“對了,關於蘇承,我還有一句話想說。”

    毫無疑問,他到得比蘇進想像中更早,還通過某種方式聽見了他跟張萬生的對話。

    偷聽還不被他和張萬生發現,蘇陌也真的算是很有本事了。

    蘇陌說:“蘇承這個人啊,活著也許不是白活,但死了——絕對是活該!”

    後面這五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好像蘇承不是他的曾叔祖父,而是一個有著切骨仇恨的敵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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