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33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8:58
0761 金鳳與金冠

    疊在深紫色錦緞上,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隻金鳳。

    它仿佛立于高枝之上,仰頭後望,頭上七根冠羽顫顫微微,身後三根尾羽華美絢爛,順著直垂下來。

    整只鳳凰約有一尺來高,通體全由金絲盤繞而成,燦爛華貴。它的雙爪一前一後,身體自然扭轉,形態非常美好。它的身周籠罩著朵朵祥雲,三根尾羽從祥雲中垂落下來,是採取傳統的填絲法制成的。

    填絲法,是花絲鑲嵌中的代表工藝之一。它先用將金絲製成羽毛狀的外框定形,再把金絲做成一個個很小的圓圈——這種圓圈,又叫“蔓兒”。蔓兒被並排填在外框裡,最後稍加焊接,將它們與外框固定在一起,因此成形。

    填絲是一個非常精細複雜的工序,通常高手修復師,填滿一根半尺長的蔓兒,也得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

    金悲在三天時間裡連做三根尺許長的,就算不是他親自動手,這份動員能力也非常強大了。

    這只鳳凰修長優雅,古典華貴,的確是一件極其精美的花絲擺件,評為七級收藏品,還是很值當的。

    換了十分鐘之後,金悲說不定還會因此得意一下,但現在,他只是咬著牙,問道:“作品二呢?”

    “在這裡。”袁遠面無表情地走到另一邊,打開了第二個箱子。

    第二個木箱被打開,同樣的深紫色錦緞, 同樣的夾層,同樣的木牌。唯一不同的是,木牌上的字樣變成了一個“貳”字。

    袁遠的手放在木箱的夾層上,目光再次從他們身上掃過,接著打開了它。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停滯了,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都緊盯著紫緞上的那件作品,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前庭裡一片安靜,除了簷下雨水的滴答聲,幾乎什麼聲音也沒有。

    片刻後,金悲一聲大吼打破了這片寂靜,他怒吼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指著蘇進,臉孔漲得通紅,“這根本就不是現代作品,明明是一件文物,還敢拿出來冒充頂替,假裝是自己做的!”

    袁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到他說完,這才接著道:“展大師驗證過,這的確是現代製品,製作時間就是這三天。”

    “不可能!”金悲打斷了他,突然得意地咧開了嘴。

    他轉向蘇進,問道,“你以為這件東西從來沒出現過實物,所以就沒人認識了是吧?不巧,我們金家一直在根據史書復原它的形態,現在已經初具成果。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到它的,但是它明明就是一件文物,是萬曆皇帝的金絲蟠龍翼善冠!”

    他用力指向盒子裡那件作品,大聲說出了它的名字。

    金絲蟠龍翼善冠,明代金器,製作于萬曆皇帝在位期間,花絲鑲嵌最頂級的作品,代表著它最爐火純青的技藝。

    它不是萬曆皇帝生前所用,而是他的一件隨葬品。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裡,它於1957年被發掘於定陵,後來一直收藏在定陵博物館。

    這個世界裡,定陵並沒有被發掘,因此這頂翼善冠,也一直深藏地底,從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

    明萬曆皇帝朱栩鈞生前戴的一直是烏冠,並沒有記載說他真的戴過這頂翼善冠。但是它的存在,卻散佚於一些史書中,偶爾能看見一些蛛絲馬跡。

    金家的拿手工藝就是花絲鑲嵌及其古物修復,他們會知道這頂翼善冠的存在,並且還原出它的樣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蘇進微微一笑,點頭道:“你說得對,這頂帽子,的確我根據明萬曆金絲蟠龍翼善冠——仿製的。”

    “仿製?”金悲愣住了,他接著又嘲諷地笑了起來,“笑話,真是好大的口氣!你知道翼善冠是怎麼做出來的嗎?這種手藝,我金家……”

    “我做出來的,我當然知道。”蘇進打斷了他。

    他指著那頂帽子,道,“這頂翼善冠分為‘前屋’、‘後山’、‘金折角’三個部分,全部都由極細的金絲編織而成。前屋部分由518根金絲編成‘燈籠空兒’花紋;後山部分組裝有二龍戲珠圖案,二龍的頭、爪、背鰭和二龍之間的火珠用的是陽鏨工藝,龍身龍腿用的是掐、壘、碼絲工藝製作,每個鱗片用花絲製成,然後碼焊成形。做這頂帽子最關鍵的地方在焊接,焊接火候必須掌握得當,不能露出焊口痕跡。”

    他隨口道來,每個部分都講得清清楚楚,金悲完全聽呆了。

    片刻後,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惱羞成怒地道:“能說得出來不代表你能做得出來!沒有看過實物,你怎麼能知道得這麼清楚?這就是真品,不可能是你仿造出來的!”

    “金大師這是不相信我的眼力了。”突然,從前庭的另一頭傳來徐徐的聲音,一個七十多歲、頭髮花白的老人緩緩走出來,不悅地看著他說。

    金悲轉頭看見他,被嚇了一跳,立刻辯解道:“展大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老人正是這次被請來的鑒定師展無定,今年七十六歲,從事文物及拍賣鑒定六十年,在國內還不算太知名,但是在海外卻是享譽極高,堪稱扛鼎的人物。

    正古十族一直在海外活動,跟展無定打過很多次交道——通常都是長老出面,金悲這種小輩是沒資格跟他平起平坐的。

    展無定不做修復,只做鑒定,擁有極高的權威。正古十族修復的成品經常都要拿到他那裡去鑒定,金悲怎麼敢得罪他!

    展無定環視周圍,目光準確地落在蘇進身上。

    “這件金絲蟠龍翼善冠,是這位元小友的作品?”他問道。

    之前他照規矩需要避嫌,現在已經鑒定完了,結果都寫在紙上,他當然可以出來見人了。

    “是我。”蘇進點頭。

    “你一個人,在三天內完成了這件作品?”展無定繼續問道。他表情仍然淡定,眼中卻有異芒微微閃過。“是的。”蘇進說。

    “……你可有證明?”展無定問。

    他是個鑒定師,只需要對修復成品進行鑒定評估,剩下的事情跟他沒什麼關係。

    這件作品是不是蘇進做的,他能不能證明自己的成果,那是正古十族和袁遠他們應該考慮的事情,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現在這是想做什麼?跟正古十族關係不錯,想幫他們出頭?

    但是看他對金悲的態度,感覺又不是很像啊……

    “有。”蘇進一點也不奇怪他的態度,很快回答,“我自錄了一份製作的過程,把三天的全過程全部錄下來了。”

    全錄下來了?這也準備得太周全了!他一開始就準備了有人會在這方面質疑他的嗎?

    還好蘇進很快給出了解釋:“我有一些朋友,也在學習文物修復,所以我習慣了自錄一份,到時候可以剪輯過後,再配一些講解,給他們作為參考。”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u盤,放在了桌子上。

    全程錄影,這證明實在太有力了,一下子就把金悲的氣焰打消了下去。

    他緊盯那頂翼善冠,還在低聲強辯:“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明明就是真的……”

    “真品還是仿品,我還沒有老眼昏花,還是認得出來的。”展無定冷哼一聲說,“而且,這位小友為了作出區分,還在仿品上面留下了明顯的記號。”

    展無定小心翼翼地捧出這頂金冠,把它翻過來,指向它的背面。

    他這一指,玉千喜立刻恍然大悟,道:“蘇!”

    的確就是如此,金冠背面不起眼又不可忽視的地方,有一個篆體的蘇字,作為製作者的留名,也是仿製品的區分記號。

    這個蘇字也同樣由金絲纏繞而成,與羅紗一般的帽體融為一體,並不突兀。

    只要稍微細心一點,就能把它認出來,而不會把它誤認為真品。

    金悲徹底閉嘴,此時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麼複雜的金冠,這種頂級工藝的代表,怎麼可能只用三天就完成?!

    這時袁遠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台筆記型電腦,把u盤插了進去。

    u盤裡有很多影像檔,按照時間順序一一列了出來。

    袁遠隨手打開一個,上面顯示出了圖像,果然正是蘇進正在工作的情景。

    他在一間修復用工作室裡,不遠處的牆上有個標誌,展無定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那是九鼎拍賣行的標誌,蘇進應該是臨時向他們租借了一間工作室,各種工具一應俱全。

    鏡頭裡,蘇進正在編織金絲。

    他的表情專注中帶著一絲閒適,金絲在他的指掌之間不斷穿梭,快速成形。而他十指翻飛,手掌轉動,幾乎看不清細節動作,很多時候甚至只留下了一些殘影。

    這速度,也太驚人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8:59
0762 燒了

    這時候,連金悲都看呆了。

    他完全沒想到,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手藝。

    它打破了他對花絲鑲嵌的所有認知——在他的認知裡,這是一項細緻緩慢、極其考驗耐心的工作。

    每次甲方過來催促進度的時候,他們回答的口徑都是一樣的——

    花絲鑲嵌,前前後後步驟就是那麼多,細節就是那麼繁瑣,怎麼可能快得起來?

    要做出精品,就別老催催催的!

    但現在看見蘇進的工作過程,他才意識到,不是慢是對的,就是他們的實力不行,就是他們在給自己找藉口!

    同樣是三天,他們用了二十多個人做出了那只金鳳——對他們來說,也算得上是個創舉了。然而蘇進只有自己一個人,卻完成了那頂工藝更加複雜、更加精美絕倫的蟠龍翼善冠。

    兩邊的實力差,在這一刻赤裸裸地表現了出來,金悲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得意與質疑,臉皮不由得火辣辣地發熱,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袁遠跳著點開了幾個視頻,用快進的方式看了一些。

    這些視頻足以說明,這頂翼善冠的確是蘇進完成的,只有他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沒別人幫忙。

    他和吳秀林倒還好,旁邊幾個修復師眼睛全亮了。

    最後袁遠關閉視頻,拔開u盤交還蘇進,展大師立刻問道:“這份素材,你是打算剪輯完之後,發給朋友的?”

    “對。”蘇進回答。

    “能也給我一份嗎?”展大師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又帶些期盼地問。

    “可以啊,展大師您有郵箱嗎,到時候我發到你郵箱裡吧。”蘇進爽快地說。

    “有有有,當然有!”展大師大喜,連聲說道。

    這是一份關於頂級花絲鑲嵌製作的全過程,除了拉絲這一項是提前完成的以外,後面所有的步驟全部都包含在了裡面。

    傳統花絲製作的技藝一般有掐、填、攢、焊、編織、堆壘等許多種,就短短的視頻以及面前的成品可以看出來,蘇進幾乎全部都用上了。用得極為標準、極為嫺熟,看不出半點問題!

    這的確相當於一份給初級修復師的教科書,但是對於中高級,乃至頂級金器修復師以及花絲鑲嵌工匠,也有不小的助益。

    玉千喜也有點想要一份,但終究還是有點拉不下臉來。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驗證無誤,這頂金絲燔龍翼善冠的確為蘇進所制,那麼經由展無定大師評價鑒定,這次段位競賽便是蘇進贏了。金悲,你還有什麼異議嗎?”

    明明還在問自己有什麼異議,但話裡已經先一步把蘭師這個名號取掉了,這傾向實在太明顯了,金悲心懷暗恨。

    而且在他的想法裡,這裡可是正古十族的地盤,凡事應該由他們說了算。

    就算前面擬了協議,那也只是口頭約定,說不算就不算,直接把蘇進趕出去就行了。

    玉千喜這樣問,就是根本沒打算護著他,結果一出來就直接把他放棄了!

    但現在他能怎麼樣?

    都已經成這樣了,他還敢得罪玉千喜嗎?

    他只能低下頭,忍氣吞聲地道:“我沒有意見。是我技不如人。”

    玉千喜向他點點頭道:“那麼,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個普通學徒了。不用氣餒,你的技藝還是屬於你自己的,從頭來過,細細反思今天的比試,你會更上一層樓。”

    玉千喜這段話不能說不誠懇了,但是他看了一眼金悲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沒聽進去。

    他暗自搖了搖頭,轉向蘇進,表情比三天前何止鄭重了三分:“蘇進,你憑藉自己技藝打敗金悲,現在在我正古十族可以以蘭師相稱。蘇蘭師,你現在要進行下一場測試嗎?”

    “當然要,不過稍等。”蘇進向他擺擺手,對金悲說,“三天前,我們另外還有一個賭約,現在似乎也應該踐約了吧?”

    金悲的眼睛有點發紅,瞪著蘇進說:“翠羽是吧!行,我金某人說話算話,這就去給你拿出來!”

    他轉身就要向後走,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玉千喜的聲音淡淡道:“不用去了,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拍了兩下巴掌,一個學徒快步從後面走上來,捧上了一個托盤,托盤裡放著一個木盒。

    玉千喜指指木盒,道:“這就是金家現存的所有翠羽,一共三百四十七根,都在這裡了。”

    “你!”金悲完全沒想到玉千喜把他賣得這麼徹底,怒目瞪他。

    “願賭服輸,我想蘇蘭師的五千萬美金,也應該早就準備好了吧?”玉千喜道。

    “當然。”蘇進笑了笑,拿出手機,直接打開一個介面,展示給正古十族的人看。

    那是一個銀行的帳戶頁面,上面的數位清清楚楚,那一個個的零看得金悲眼睛都紅了!

    玉千喜接過銀行卡,認真驗看完,道:“的確是五千萬美金。”

    這筆錢實在太大,玉千喜的聲音都有點變調。蘇進只是一笑,沒有說話。

    文物修復師的確都不差錢,但五千萬美金幾乎等於三億人民幣,對誰來說都是很大一筆錢了。

    這大概是蘇進現有財產的二分之一,小部分來自于文安組發給他的工資以及補貼、修復成品的拍賣所得,大頭還是來自平天集團。

    蘇進加入之後,平天集團的發展可以說是邁上了一個全新的臺階。

    他不僅提供技術支持,還與文安組建立了極深的信任關係,通過他這條線,文安組主動向平天集團尋求合作。

    如果說以前的合作還是出於談修之的個人人脈與人情的話,之後他們的技術合作層次更深、範圍更大。

    平天集團發展得紅火之後,還有一些公司企業想走這條路,賺這份錢。但是就算他們能仿製平天集團的貨品,卻沒辦法複製它的管道。

    這一切在文物局成立之後得到了更進一步的發展。

    如果說以前還只是一場運動,一股熱潮,現在華夏各地文物保護工作則走上了正軌。

    該保護的保護,該搶救的搶救,該修復的修復。

    如果不是顧及到壟斷帶來的弊端,平天集團幾乎可以吃下所有的生意,不給別人留半點湯。

    但就算考慮到那些,平天集團現在也是行業裡的龍頭老大,其他小弟只有跟在他後面才能發點財。

    談修之目光非常敏銳,一早就看出來了未來發展的趨勢以及平天集團快速發展的核心原因,所以用股份把蘇進給綁住了。

    蘇進根基太淺,很多事情沒辦法自己獨力去做,有平天集團協作的話肯定方便多了。

    所以,他也樂於接受這種綁定,兩邊的合作關係越來越深,蘇進個人財產也以極快的速度增長著。

    現在的三億雖然是他財產的一部分,但他真是扔出去眼睛也不帶眨一下的。

    這個三億出去了,還會有更多的三億湧進來。

    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估算了金悲那邊的實力,確信自己絕不會輸!

    玉千喜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異樣,把手機交還給了蘇進。

    蘇進收起手機,過去查看學徒手中的木盒。

    這個學徒顯然一直都在不遠處,看見了今天比試的全過程。現在他儘量壓抑著目光,但仍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仰慕與好奇。

    蘇進對著他一笑,接過木盒把它打了開來。

    木盒做得非常精緻,裡面分成好幾格,把翠羽按顏色和按類型分門別類地擺放。

    通常點翠工藝有硬翠和軟翠的區別,硬翠用的是翠鳥的尾羽,比較大片也比較硬;軟翠用的是翠鳥胸脯或者其他地方比較細小的羽毛。

    同時,不同的翠鳥有不同的顏色,有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

    現在,它們被分類放棄在木盒裡,數量不算太多,但品種非常齊全。

    不同的青翠顏色仿佛漸變一般鋪在淺米色的木盒裡,如同天空,又如同最深處的海洋,瑰麗的色彩令人驚心動魄。

    “金家所餘翠羽不多, 做一副頭面可能不夠,但稍小一點的首飾擺件還是足夠了的……”

    玉千喜話沒說完,突然停了下來。

    蘇進蹲下身子,把木盒放在地上,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打火機。

    接著,“啪啪”兩聲,蘇進打著了打火機,直接點燃了盒子裡的翠羽。

    這些羽毛全部都經過特殊處理,不含一點水份,極為乾燥。

    如今遇到明火,立刻毫無反抗之力地燃燒了起來,轉眼間,周圍的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盒子裡所有的翠羽已經全部燃燒殆盡,只餘一團灰燼與嫋嫋青煙!

    金悲完全沒有預料到蘇進的舉動,他大吃一驚,第一個失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鈴聲突然催命一樣響了起來。

    不知為何,金悲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又看了蘇進一眼,接通電話,不小心按到了擴音鍵。

    猛然間,一聲嘶啞的狂吼極為突兀地打破了前庭的平靜,叫道:“不好了,我們正準備去接貨,結果碰到員警了!所有的翠羽全部被沒收了!”

    金悲的臉色徹底變了,問道:“什麼?”

    “廖先生他們全部都被抓了,我……”

    他的話沒說完,對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正在發生激烈的衝突。

    沒一會兒,電話被掛斷,金悲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8:59
0763 老祖宗?

    “是你……是你!”

    金悲拿著手機發了半天的呆,接著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突然指著蘇進大叫起來。

    “是你幹的!你搶了我家的翠羽,還把來源也切斷了,你就是不想讓我做出那幅頭面,你就是想搞死我們!”

    “你失心瘋了嗎!這件事跟蘇蘭師什麼關係,你不要信口胡說!”玉千喜臉色一沉,對著金悲斥道。

    “你現在已經沒有修復師的身份了,有什麼資格對著一位蘭師肆意妄言?”

    先前,他也是這樣斥責石青喬不顧身份尊卑的,現在同樣的說法被用在了金悲身上,金悲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

    他仿佛被澆了一頭冷水一樣,渾身變得冰涼。他緊握手機,正想要再說著什麼,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從蘇進的方向傳來。

    “不,的確是我做的。”蘇進直言不諱,“是我通知文物局的人,讓他們進行監視,順藤摸瓜找到你們交易的地點,直接收繳全部翠羽的。你放心,接下來這些人全部都會被抓獲,以破壞環境以及走私非法保護動物的名義,進行起訴。”

    他語聲平靜,卻帶著隱約的強硬與不容置疑。

    這時候石青喬也想起來了,當時蘇進在車上聽完金悲的話之後,的確發了條短信出去。

    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定出手破壞這件事情了。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金悲不可置信地問道。

    “一隻翠鳥身上只有28根可以使用的羽毛,雖然可以活鳥取羽,但是取完羽毛之後,翠鳥很快就會死亡。為了製作裝飾物而殺生,本來就是不合常理的。”蘇進說道。

    “但是沒有翠羽,點翠工藝就會徹底失傳了!”金悲怒道。

    “如果點翠工藝是建立在生命的基礎上的話,那就讓它失傳好了。”蘇進說得非常平靜。

    “老祖宗都是這樣做的,憑什麼你說不行就不行?!”金悲簡直要瘋了。

    不久之前,金家才接了一個活,要製作一幅點翠的頭面。

    對方是個英國貴族,身份非常高,其中暗藏的勢力更是大得驚人。最近華夏興起了傳統文化保護運動,發現並且保護了一大批文物。

    這個運動的影響力傳到了國外,華夏風再次起興起,很多人都以收藏華夏文物和藝術品為樂。

    那個英國貴族聽說了點翠這種工藝,為它瑰麗的色彩與華美的形態所折服,特地向製作花絲鑲嵌最出名的金家訂制了一副點翠頭面。

    他打算把這副頭面贈給他最鍾愛的情人,到時候魅人的青色羽毛壓在她燦金色的頭髮上,一定是一副令人心馳神往的美景。

    這個英國貴族出的價格非常高,正常來說,一副點翠頭面的價格約在百萬左右,他直接出了十倍,也就是一千萬。錢還在其次,關鍵是這個人實力太強,人脈也極其深厚,金悲不敢得罪他,又想攀著這根“高枝”再往上爬一爬。

    現在翠鳥羽毛不是很好弄,他在這方面花費了很多心思,好不容易訂下了這麼一批,結果被蘇進輕易出手破壞了!

    現在他又憤怒又慌張,出了這種事,那幅頭面肯定沒法做了。要是惹怒了那個貴族,他可就真的麻煩了!

    聽見金悲的話,蘇進挑挑嘴角,表情卻依然非常冷漠。

    “老祖宗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金先生,時代已經變了。”

    金悲剛要張口,又被蘇進接下來的話打斷,“而且,老祖宗也沒把這件事當成理所當然。開寶五年,宋太祖下詔‘禁鋪翠’;大觀元年,宋徽宗重申此禁令,表示‘先王之政,仁及草木禽獸,皆在所治。今取其羽毛,用於不急,傷生害性,非先王惠養萬物之意。可令有司立法聞奏。”

    他銳利目光直視金悲,繼續道,“紹興年間,對點翠服飾,有人啟奏‘應士庶貴戚之家,限三日毀棄。如違,並徒二年。’宋高宗准奏。古人也知道不能麋損貨寶,殘殺物命,到了現在,還要繼續這樣血腥殘忍的傳承?”

    蘇進引經據典,侃侃而言,金悲完全無話可說。

    旁邊其他人也全部都呆住了。

    玉千喜對金家剛接的這個活也是很清楚的,雖然他讓金悲注意尊卑之分,但對蘇進的做法也有些不滿。

    但現在蘇進一席話把他所有要說的話全部堵了回去,他沉默半響,看向地上那團灰燼,歎氣道:“這東西的確殺生害命,不應該繼續下去……但是現在已經有了的羽毛,就這麼燒掉,實在太可惜了。”

    “要燒掉的不止這些,還有警方截獲的那批。”蘇進平靜地道,好像不是在說什麼片羽片金的奢侈品一樣,“我聽過一句話,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像這樣的東西,根本就不應該讓它繼續流通。”

    話已至此,玉千喜也無話可說。

    金悲臉色一陣青又一陣白,片刻後道:“但,但是我們的活怎麼辦?這可是愛德華伯爵……”

    “愛德華?”展無定聽見這個名字,臉上微微變色。

    金悲立刻像是看見救星一樣轉向他哀求:“金老,金大師,您德高望重,愛德華伯爵肯定也知道您,你幫我去跟他說說情……”

    “這個真沒辦法。”展無定搖頭,“我跟愛德華伯爵只有一面之緣,而且他那個性……你還是另想他法吧。”

    蘇進沒聽過這個愛德華的名字,但聽展無定言下之意,似乎是個很難搞的人物。

    這個人會下點翠的單,對華夏文化的瞭解也算很深了。

    金悲的臉色不斷變幻,最後變得極為難看。

    最後,他狠狠地瞪了蘇進一眼,問玉千喜:“玉梅師,請問我現在是不是沒事了,可以退下了吧?”

    他語氣有些不善,但心情可以理解。玉千喜看他一眼,揮手道:“去吧。”

    “是。”金悲轉身,大步離開。中途與剛才那個拿翠羽上來的學徒擦肩而過,學徒急忙避開,他卻惡狠狠地撞了上去。那個學徒險些被撞倒,還好被旁邊的牛大壯扶住了。

    展無定皺眉,輕聲對蘇進說:“這人心術不正,且對你懷恨在心,你以後要小心。”

    蘇進道:“我知道的,多謝您的提醒。”

    “對了還有一件事……”展無定微一沉吟,指著另一邊的仿製翼善冠問道,“這件作品作為收藏品,評級可以達到九級,價值高昂。如果你想把它拍賣出去的話,我可以代為處理,絕對做足宣傳,以最高的價格出售。”

    拍賣品價格的高低,是很看事前宣傳的。

    宣傳的力度大不大,夠不夠噱頭,在拍賣會上以什麼樣的順序出場,都是有講究的。

    展無定是最頂級的鑒定師,對這些過程非常熟悉,交由他來操作的話,不說八千萬,上億說不定也能拍到。

    蘇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頂翼善冠。

    它位於簷下的陰影裡,被放置於盒中,沒有光線直接照射。

    儘管如此,仍然掩蓋不住它的灼灼光華。

    明明為黃金製作,卻輕盈剔透,纖細精緻中不見一絲人工的痕跡,簡直自然成長出來的一樣。

    蘇進至今也清楚地記得,最早在博物館見到它的時候,那種驚喜震撼的感覺。

    那段時間,他查了很多資料,進行了很多研究,琢磨它是怎麼做出來的,是怎麼達到這樣的效果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 當初的那些研究,竟然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他思索片刻,對著展無定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能把它交給您拍賣。”

    “哦?嗯……說起來你倒的確也不差錢……”展無定有些失望。

    “倒不是這個原因。”蘇進道,“這頂翼善冠的真品至今沒有出土,只在史書裡存在。我也是經過很多研究才判斷出它的真實形態,把它復原出來的。在真品未出世的時候,這樣的仿製品最好不要在世面上流通。所以,我想將它作為一個參考用的樣品,交給博物館收藏展出,讓更多的人見識古代工匠精湛的技藝。”

    蘇進說得很篤定,明顯已經打定了主意。

    展無定注視著他,良久之後突然笑道:“那這家博物館開業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我一定要去參觀。”

    “榮幸之至。”蘇進也笑了。

    這時,玉千喜突然開口道:“蘇蘭師,現在你已經等同通過四項測試,再通過最後一項,就能在正古十族來往自如了。如何,你要現在接受測試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0
0764 測個屁!

    “當然。”蘇進微微昂首——無論什麼時候,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挑戰,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他問道,“什麼測試?”

    “無論哪個門類,不管什麼樣的測試,你都能接受?”玉千喜突然問道。

    “是的。”蘇進回答。

    玉千喜沉默良久,搖頭道:“你知道嗎?單是這頂金絲蟠龍翼善冠,你就已經擁有了正古十族梅師的水準。”

    蘇進笑而不答。

    玉千喜道:“我活了六十多年,也不敢保證自己能達到你這種水準。你不為梅師,誰為梅師?這第五項測試,看來也不需要了……”

    “嗯?”蘇進有些疑惑。

    “擁有梅師能力,即為正古梅師。從此,正古十族無論何時何地,都恭候你的大駕,任你來去自如!”

    玉千喜提高嗓門,朗聲道。

    話聲中,正殿大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接著,隔著正殿與一個小院,後堂的門也被打開。遠處發來隱約的聲音,後殿的門也同樣被開啟了。

    如此,忠王府所有的門全部為蘇進所開,正式迎接著他的到來。

    玉千喜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剛要說話,就聽見大門外面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突如其來,中氣極足,像炸雷一樣響了起來。

    “廢話,測什麼測,誰有資格敢測你了!”

    這聲音非常熟悉,但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了。

    蘇進轉過頭去,欣然笑道:“張前輩……”

    張萬生仍然是那一幅老農民的寒磣打扮,看上去跟上次見面時毫無變化。

    他大步走進來,先是狠狠地瞪了蘇進一眼,道:“他們說測試你就接受測試,你的出息呢?”

    “我有一個朋友不知下落……”蘇進苦笑解釋。

    “是你朋友,就不是他正古十族的人了?他們敢把他怎麼樣?打一頓還是殺了?你的腦子呢?”張萬生痛心疾首地怒斥他。

    “些許測試而已,只是一些小事。”蘇進並不以為意。他笑了笑,看向玉千喜說,“修復師,本來就應該有修復師的交流方式。”

    玉千喜一怔,石青喬也怔住了。

    他們這才知道,蘇進早就已經看出了正古十族的意圖,只是把這種考驗看成了一種交流的方式,坦然接受了下來。

    對比起來,正古十族的這種威脅與考驗,就顯得小心眼得很了……

    “交流個屁的交流!”張萬生並不接受他這種說法,怒道,“你有天工印在手,拿出來砸死這群傻逼啊!憑什麼要聽他們擺佈!”

    張萬生行走四方,接受能力非常強,也學了不少新詞。

    結果他這話剛出來,玉千喜的臉色徹底變了:“天工印?”

    他正視蘇進,問道,“天工印在你手上……不,你是天工印這一代的持有者?”

    他換了個說法,顯出了十二萬分的鄭重之意。

    “對,張前輩把它交給我的。”蘇進伸手摸了摸口袋,隨意地拿出了一枚小印,對張萬生說,“張前輩你別生氣了,看,我一直帶著呢。”

    玉千喜看見這情景,眼睛都發直了。

    他當然認得出來,眼前這方黝黑色的小印,就是傳說中的天工印——他也是在很年輕的時候才見過它一面。

    這麼重要的東西,蘇進就這樣隨隨便便塞在口袋裡,連拿個袋子裝一下也沒有?

    他怎麼知道,當初張萬生就是這樣隨便地交給蘇進的。蘇進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究竟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這還差不多……”張萬生不滿地嘀嘀咕咕。

    而就在此時,撲通一聲,玉千喜突然跪在了地上,對著蘇進——不,對著他手中的天工印拜了下去!

    如此大禮,蘇進被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想要把他扶起來。

    但是他伸手一拉,卻沒有拉動。

    玉千喜的態度非常堅決,他匍匐在雨後的地面上,足足三拜之後才站起身來。

    雨後地面濕潤,雖然忠王府前庭打掃得非常乾淨,並沒有什麼泥土灰塵,但是他的衣襟下擺也全部都弄濕了。他下拜得非常認真,額頭碰到了地上,頭髮也同樣被雨水打濕,垂下來顯得非常狼狽。

    蘇進簡直有點茫然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上次在圜丘壇張萬生把它拿出來的時候,各位修復師也表現得很恭敬,但遠沒有像現在這樣啊……

    然而這還沒完。

    張萬生來之前,正殿、後堂、後殿的門就已經全部都被打開,隱約可以看見門後站著一些人,好像正等著蘇進過去。

    現在,這些人全部都湧了出來,先是緊盯著天工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跪下去,開始大拜行禮。

    這些人足有二三十個,有老有少,大部分年紀都已經比較大了。

    這麼多老人一起跪在自己面前下拜,就連蘇進也被嚇呆了。

    他像捧著一個燙手山芋一樣,把天工印扔給張萬生,苦笑道:“張前輩還是你拿著吧……”

    “呸!”張萬生根本就沒有接,他伸出手指一彈,天工印就一個轉折,重新飛回到蘇進的手上,“給你了就給你了,老實拿著!”

    蘇進無奈,只能把天工印平放在手掌之上,伸手向前,以示他們是向這小印行禮,而非自己。

    那些人也跟玉千喜一樣,三次大拜之後方才站起身,垂手肅立。

    蘇進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這些人並不完全陌生,之前聯繫不上的石梅鐵、漆萍,曾經見過的明淨山,還有那位嚴肅陰沉的漆老太太都位列其中。

    他們全部都在這雨後的庭院裡,向著天工印行了禮,現在濕漉漉地爬起來,看上去頗為狼狽。

    一個頭髮鬍子全白,老得看不出歲數的老頭子顫顫微微地上前,再次對著蘇進行禮道:“請問蘇梅師,您就是天工印這一代的持掌人嗎?”

    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剛才也在他面前跪下了……蘇進頓時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連忙說:“我也不知道,半年前在天壇圜丘壇,張前輩把它交給我了……”

    那老人似乎又要跪下的樣子,滿臉羞愧地說:“我們竟然將天工印的執掌者關在門外,還不知羞恥地進行測試,實在太失禮了,請蘇梅師責罰。”

    蘇進垂頭看著他,又看向他周圍旁邊的人。

    無論是誰,觸到他的目光,都低下了頭去。

    蘇進看得出來,他們臉上的羞愧是真的,自責是真的,恭敬也是真的。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天工印,一枚樸實黝黑的小印,看上去並不起眼。

    這一方小印,在正古十族竟然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張萬生把它交給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預見到今天的事情了嗎?

    說起來,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正在做什麼的呢?

    看來他跟正古十族之間的關係,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密切啊……

    蘇進笑了笑,隨手把天工印收回了口袋裡。

    即使現在知道了它的價值,他的動作也像剛才一樣隨意,並沒有多麼看重。

    這個白髮白須老人的臉上露出一些心疼的表情,但立刻又垂下了頭,什麼話也不敢說。

    “我剛才對張前輩說,修復師之間最好的交流方式,還是修復本身。我之前是這麼想的,現在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這幾輪測試我很樂意接受,做得也很高興。”

    蘇進微微笑了,他走到牛大壯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能夠認識大壯這樣的人,我很高興。像他這樣的人,也只有正古十族才能培養得出來了……”

    牛大壯搞不太清楚前因後果,正古十族這些人下拜行禮的時候,他也在旁邊手足無措,不知道應不應該跟著拜下去。後來想了想,他還是還沒有照著做,而是在旁邊站住了。

    現在聽見蘇進誇自己,他咧開嘴笑了笑,非常高興。

    石梅鐵跟他比較相熟,這時從人群之中走出,走到他身邊,淡淡地道:“我本來就說他們是在做無謂的事情,可惜沒人聽我的。”

    蘇進留意到,剛才他身邊一左一右站著一個中年人,他走出來的時候,那兩個中年人都動了一下。可見他之前的確是被限制了行動。

    他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怎麼說也是自己人——”說到“自己人”三個字的時候,石梅鐵嘲諷地挑起了嘴唇,接著又真摯地看著蘇進,道,“倒是你,真是麻煩你多費心了。”

    “我以為我們是忘年之交。”蘇進向他笑笑。

    言下之意是,為朋友做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梅鐵也笑了,毫不猶豫地說:“是!”

    天工印一祭出來,正古十族所有人全部都換了一個態度。

    十族裡再沒有一個人敢拿喬,以那個白髮老人為首,他們恭恭敬敬地把蘇進往忠王府裡請。

    蘇進也沒有為難他們,跟著一起穿過忠王府,到達了它最核心的地方。

    路上,蘇進留意到一件事情。

    身為天工印執掌者,正古十族這些人的確對自己非常恭敬,那種恭敬是發自心底的,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同時,他們對張萬生的態度非常奇怪。

    恭敬中帶著一絲敬畏,敬畏中帶著一絲疏遠,疏遠中還帶著一絲警惕!

    這種複雜的態度……

    難道他們以前就是認識張萬生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1
0765 金如山

    說起來張萬生這個人其實也是很奇怪的。

    他在華夏文物修復師群體中,始終處於一個非常獨特的位置,遊移在外,同時又密不可分。

    張萬生最早出現在蘇進面前時,蘇進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單一鳴的師父,擁有強大的修復實力,國術功底也非常深……其餘的一切資料完全不知。

    他是什麼樣的出身,多大歲數了,什麼段位……

    不久後根據單一鳴的段位元以及張萬生展示出來的能力,蘇進猜測他是一個九段。

    但之後在驚龍會,這個猜測被打破了。

    張萬生瞧不上文物協會,從來沒有參加過文物協會組織的定段考試,因此身無段位。

    大部分修復師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九段們倒都認識他,對他的態度比對普通同段位的大師尊敬多了。

    再然後,蘇進知道了張萬生是天工印的執掌者,這似乎是他備受尊敬的原因之一。

    但是,天工印究竟是什麼,它有什麼作用,代表著什麼?

    迷霧向外延伸,仿佛更濃厚了。

    現在,張萬生突然出現在這裡,天工印讓正古十族全部變得乖乖的。蘇進心裡的疑惑也再次浮現了出來。

    不過他什麼也沒問,從忠王府正門進去,一邊往裡走,一邊隨口跟張萬生聊著天。

    忠王府規模宏大,是典型的蘇式建築。

    黑頂白牆,素淨中穿插著無數精細的裝飾物。

    木雕、彩畫、壁畫、蘇式彩繪……精緻中透著清雅秀麗,觀賞性極強。

    蘇進和張萬生沒說正事,一邊走一邊指點著周圍閒聊,那個白髮老人看見他們喜歡,很配合的改變了行程,帶著他們參觀了整座忠王府。

    蘇進很禮貌地致了謝,張萬生則無動於衷,仿佛這一切全部都是理所當然的。

    最後,他們在忠王府裡繞了一圈,到達了它的後殿。

    忠王府是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的府邸,太平天國最初建立時,就借助了基督教的名義,將神權與政權結合在了一起。

    這一點幾乎貫穿太平天國運動的始終,忠王府作為李秀成的府邸,從建設開始就貫徹了這一原則,其中一個典型代表就是它的後殿。

    後人看起來,忠王府的後殿有些像是個會議大廳又像是個戲臺子,上面一個四方檯子,可以供人演講表演,下面一張張椅子並列,可以坐很多人。

    但是從建築上來說,後殿的高度跟正殿一樣,有屏門十八扇,四處繪滿壁畫,內容以鹿、鶴、虎、豹、獅、象、鴛鴦、綬帶鳥、白兔、花貓等鳥獸為主,配以樹石花草,繁複精緻,遠甚前殿。

    最特殊的是,它的後簷柱與後步柱之間相距僅一米,後簷高達七米,超出前廊桁兩米,非常罕見。

    這一切都代表了它在忠王府的特殊地位。

    這座後殿以前又叫“聖殿”或者“天廳”,為太平天國供奉天父天兄神主、舉行禮拜儀式的地方,算是一個變形的教堂。

    現在,它也理所當然地被正古十族當成了最重要的地方,用來進行聚會。

    那個老人姓祝,名叫祝使由,是正古十族的首席長老,在很多場合也是他們的對外發言人。

    他很恭敬地把蘇進請進了後殿裡,這裡明顯在不久前才經過重新的佈置,最前面有四個座位,後面排列著五排,每排大約十個座位。

    祝使由強烈要求蘇進坐在最前面的正當中,蘇進看了張萬生一眼,後者抬了抬下巴,蘇進微微一笑,沒有拒絕,果然舉步走了進去。

    蘇進坐在正中央,石梅鐵和張萬生分列他左右,祝使由自己則占了最右邊的剩下那個座位。

    蘇進一轉頭,看見玉千喜正在往這邊看。他不屑地瞥了石梅鐵一眼,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

    顯然,石梅鐵本來是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完全是因為他跟蘇進的關係才對他做了重新安排。

    玉千喜跟他關係不好,當然對此又是不滿又是不屑。

    眾人紛紛入座,連牛大壯都有了一個座位。

    這傻小子腦子一根筋,一屁股坐在了蘇進後面,左右全是六七十歲的老年人,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

    坐下來之後,祝使由很有禮貌地給蘇進介紹後面這排的人。

    這排全部都是正古十族的梅級修復師,基本上每家都有一到兩個,專精文物修復的各個門類,在本門上都做到了極其專精的地步。

    其中有個叫金如水的,是金悲的長輩,他才是金家鎮族的人物。

    他對蘇進打敗金悲,收回金家全部的翠羽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滿,笑吟吟地跟他招呼說話,神態裡沒有絲毫芥蒂。

    蘇進很自然地聽著祝使由介紹,面帶微笑,謙和有禮,目光平和地停留在這些人的身上。

    他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正古十族,對應文物修復十個門類。梅蘭竹菊,梅師是十族最頂尖的修復師了。

    以前,他們一直在海外活動,很少回國。而現在,這些修復師幾乎全部出現在了蘇進面前。

    再聯想到石梅鐵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正古十族這次回來,看來不僅僅只是想要尋找傳承這麼簡單啊……

    一番廝見與寒暄過後,祝使由轉向蘇進說:“兩天后是中秋的正日子,按我十族慣例,屆時要舉行一場清月宴,如果蘇梅師能留到那個時候,與我等一共歡慶,那我十族必將蓬蓽生輝,榮幸不已了。”

    “清月宴?”聽到這三個字,蘇進揚起了眉。

    “如何,有什麼不對嗎?”祝使由年紀雖然已經很老了,但還是很敏銳的。

    蘇進頓了一下,坦然道:“去年中秋,我曾經被人帶去了一場大型地下拍賣會,那場拍賣會的名字,也叫清月宴。當時在那場拍賣會上,出現了很多漢墓珍品,後來證實出自馬王堆二號墓,是一群盜墓賊從墓裡偷盜出來的。馬王堆帛書就是我在那場拍賣會上的所得。”

    祝使由聽得臉色都變了,旁邊也有幾位梅師同時色變。

    祝使由急忙問道:“去年中秋?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人舉辦的?”

    蘇進回憶當時的情景,簡單描述了一下。

    祝使由跟其他梅師面面相覷,最後無可奈何地承認道:“這些人應該就是金的手下,竟敢竊取我十族的傳統佳話,簡直喪心病狂!”

    “金?”蘇進聽到一個關鍵字,出聲問道。

    祝使由這個詞說得不太清楚,又像是金,又像是英文名字的king。

    “……唉,雖然是家醜,但事已至此,只能對你坦然言之了。”祝使由歎氣道。

    “金本名金如山,是我正古十族金家的人……”祝使由說到這裡,金如水立刻面無表情地接了上去,道,“也是在下的堂兄。”

    祝使由拍拍他,說:“他既叛出十族,跟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你不用擔這個干係。”

    他繼續道,“那時候我十族已經離開華夏,到了海外活動。金叛離家族,與一些走私商人勾結,開始走私販賣華夏文物。當時我們想把他抓回來以家法處置,但是他實在太過狡詐,一次次脫離我們的追捕,有些我們派去的人反而被他誘騙,加入了他的團夥。”

    他吐了口氣,滿臉無奈,“後來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反而反過來設計在十族內部埋釘子,鬧得十族人心惶惶。蘇陌……石英玉……好些有本事的年輕人離開家族,到了他那邊,讓十族元氣大傷,甚至有了傳承斷絕的危險。”

    他苦笑了一下,言語裡含帶了一些鋒銳,“金如山,就是我十族的心腹大患,首要大敵!他竟敢把盜墓賊的拍賣會命名為清月宴,就是對我十族的公開羞辱,實在不可原諒!”

    蘇進聽完他的話,瞬間明白了。

    之前他曾經跟周離討論過,那個大型文物盜賣集團內部一定有一個心理大師。

    他擅於尋找別人的弱點,針對性出手,一擊必中,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現在看來,他們所猜疑的這個心理大師,正是這個金如山!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2
0766 什麼時候來的

    蘇進還是答應留下來參加正古十族的清月宴了——這本來就是他到這裡來的目的之一。

    雖然有點羞恥,但正古十族還是決定維持清月宴的原稱。

    祝使由非常莊重地對蘇進說,正古十族一定會全力以赴,爭取有一天能夠正本溯源,回復清月宴應有的光輝。

    忠王府很大,正古十族一共回來了大約一百多人,全部灑進去了也裝不滿。

    因此,蘇進接受祝使由的安排,直接住了進來,張萬生也跟他一起,住進了同一個小院的隔壁房間。

    展大師也接受邀請一共參加清月宴,政府的兩位則提前離開了。

    很顯然,正古十族不是全部人都認識張萬生,有些人就是把他當成蘇進的師父或者長輩什麼的,但也有些人聽說張萬生要住下來時,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猶豫不決、戒慎戒懼,好像將要入住的,不是一個頂級水準的修復師,而是一個定時炸彈一樣。

    蘇進留意到了,但仍然沒問。

    牛大壯也跟他們住進了同一個小院。天工印出現之後,正古十族對蘇進簡直可以稱得上百依百順,也再沒有金悲那樣的人出來阻止牛大壯的“轉會”了。

    說起來,那次賭試過後,金悲負氣離開,就再沒見到人影了。

    之後在忠王府後殿,所有人聚在一起,蘇進也沒看見他。

    他不出現,對牛大壯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這間小院不久前才剛修葺過,牆上的白泥非常新,連雨水的汙跡也沒有。

    蘇進和張萬生坐在正房裡,透過雕花窗戶可以看見一叢修竹映在白牆上。雨已停歇,雨後的陽光剪出竹影,隨風搖曳,仿佛一幅極其古典的水墨畫。

    蘇進悠然凝視了一會兒,說:“蘇式園林步景步畫,處處可值玩味,果然如此。”

    張萬生跟他看著同樣的地方。

    他的外表看上去是個老農民的樣子,樸實得感覺連大字也不識一個,但實際身份卻是這世界最頂級的修復師。

    蘇式園林特有的美麗,他當然也是非常瞭解而且非常能夠欣賞的。

    他不以為意地撇撇嘴,說:“上來就看園林,不是正道。”

    他伸手非常隨意地在桌上敲了敲,說,“年輕人,應該先去看看太湖,看看名山大川,看看真正的山水,然後再回來看園林。那時候你就會發現園林真正的意趣所在。”

    蘇進意外地看他。

    張萬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耐煩地回頭:“怎麼?”

    蘇進笑著搖搖頭, 說:“沒什麼……”

    張萬生這番話,讓他想起來了上個世界的一個師長。他還在上學的時候,那個老師給他們講蘇式園林,就是這樣的說法。

    看園林之前應該先看山水,再看名畫。

    山水之意趣,名畫之韻味,蘇式園林是它們共同的結合,是這個世界的一個縮影。

    在另一個世界聽見了同樣的說法,蘇進有些恍惚,又有些懷念。

    “嘖。”張萬生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說,“我就討厭你們這個樣子,有話不直說,就咽在肚子裡,不幹不脆!”

    “這樣說的話,張前輩不是也有很多事情沒跟我說?”蘇進反問。

    張萬生瞪著他,蘇進回視,片刻後移開目光,笑了笑說:“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有些經歷只是自己的,有些判斷也只能自己來做。”

    蘇進說完,房間裡陷入了沉默。好長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說話。

    這時候,房門突然一響,被敲了兩聲,牛大壯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門口,撓撓頭問道:“有人送了茶水過來……”

    蘇進笑了,對他說:“進來坐。”

    牛大壯也不客氣,大步走進來,把茶盤放在桌上。

    頂級的紫砂壺,頂級的茶葉,恰到好處的泡茶時間,一切都透著一股貼心。

    蘇進剛剛斟完一杯就感受到了,他微笑著先遞了杯茶給張萬生,又遞了一杯給牛大壯。

    張萬生端茶細品,細細嗅其香氣,感歎道:“好茶……”

    茶字尾音還沒落,他就看見牛大壯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張萬生的話被堵了回去,瞪著牛大壯看了半天,哼了一聲,也不甘示弱一樣地幹了這杯茶。

    蘇進在旁邊險些笑出聲,又一人遞了杯茶。

    張萬生又瞪了牛大壯一眼,對他說:“小子,你使力的方式還是不對!”

    他把茶杯放到一邊,雙手攤平,然後對著牛大壯比劃了幾個動作。

    牛大壯幹看著這幾個動作,眼睛就是一亮。

    張萬生沒有說話,把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上臂上,又把那幾個動作重複了一遍。

    兩人一來一回,一個字也沒說,牛大壯卻接著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對著張萬生拼命點頭,同樣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胳膊上,然後把剛才的動作一模一樣地重複了一遍!

    做完之後,他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張萬生,張萬生似乎有些驚訝,最後還是重重點了點頭,轉向蘇進說:“你運氣真不錯,這麼個傻小子也被你挖出來了。”

    “不是我挖出來的。”蘇進說,“是金家自己把他送到我面前來的。”

    “嘖,蠢貨,太蠢了!”張萬生連聲說,一抬頭,卻發現蘇進正看著他。

    “你看什麼看?”張萬生問。

    “我只是在想……”蘇進微微一笑,“張前輩你是什麼時候到的?你看到的事情可真不少啊……”

    張萬生能指點牛大壯動作裡的不規範之處,只可能是看了他拉絲的過程。

    但是蘇進和牛大壯比拉絲,那可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難道三天前,張萬生就已經到這裡來了,卻在蘇進接受完正古十族的全部測試,玉千喜正式表態之後才出來?

    蘇進這話一問,張萬生就發現自己露了餡,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惱羞成怒地說:“是又怎麼樣!多大的人了,還要老頭子我幫你出面嗎?天工印早八百年就已經給你了,關鍵時刻不拿出來砸人,你傻啊你!”

    他口沫橫飛,險些要噴到蘇進臉上來了。

    蘇進用手擋了擋,先是無奈又無辜地說:“您就把天工印交給了我,它有什麼用途,在什麼情況下可以派上用場,我真的不知道……”

    當初驚龍會,張萬生就當著無數人的面把天工印扔給了蘇進,宣佈從此由他掌管。再之後,他也好,其他人也好,從來沒有一個人跟蘇進說過它究竟是什麼,有什麼用途。

    蘇進也只隱隱約約知道它是某個象徵,在文物修復界擁有非常高的地位,甚至張萬生的特殊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它而來的。

    但也就到這裡為止了。

    剩下的時間,他全部都不知道,也沒人跟他說過。

    ……好吧,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他自己不夠關心。

    “好吧我的錯。”蘇進說到一半就老實認錯了,“我以為它就是身份的象徵,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傻!”張萬生不客氣地批評他,“身份這東西,不能跟實際利益掛鉤的話,有個屁用!”

    張萬生說得非常直白,蘇進在刻的無語之後,也只能點頭:“您說得是。”

    接下來,張萬生也不避著牛大壯,開始給蘇進講天工印的來歷。

    天工印正如它的名字,就是“天工”的傳承之物。

    相傳,它由第一代天工親手鑄造,一代代傳承下來,最後到了最後一代天工,蘇家蘇承的手上。

    蘇承百年之後,華夏動亂,再無天工現世。

    事實上,在蘇承之前,也不是每一代都一定會有天工出現。

    畢竟這種最頂級最巔峰的工匠,只有在天時地利人和一切全部齊備的情況下才會出現,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

    天工不在的時候,天工印也在,通常它會被交到最有希望成為天工的那個人手上,由那個人掌管。

    如果那個人自覺此生無望,就有責任新挑選一個人,把它繼續傳承下去。

    天工這種人物,是華夏所有修復師的象徵,珠穆朗瑪峰最高的峰頂,不僅要為所有人仰望,更像張萬生說的那樣,必然掌握著無盡的資源。

    天工不常出手,但出手必為驚世之作。

    所以,當一位天工正式拿出天工印,就能調動修復界所有的人力與資源,任何擁有正式修復師名號,或者有望成為修復師的,均不得違背此令。

    而如果執掌天工印的這個人還沒有成為天工,只是一位“准天工”的話,也能持此調動大量資源,向任何一個修復師求教時,對方都不得拒絕。

    畢竟,天工出世向來都是應運而生,他的出現本身就象徵著修復盛世的到來!

    張萬生說得很簡短,但中間包含的資訊簡直令人驚心動魄。

    “號令天下,莫敢不從……”蘇進突然想起了上個世界看過的武俠小說裡的一句話。

    “沒這麼誇張,但也……嘿嘿,差不多了。”張萬生說。

    感覺的確差不多了……

    蘇進沉默片刻,突然問道:“這樣說起來的話,上一代被寄予厚望將要成為天工的,就是張前輩您?”

    “哼。”張萬生哼了一聲,沒有否認。

    蘇進問道:“那您是從蘇承蘇天工的手上,得到這枚天工印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3
0767 天生我

    張萬生最後也沒有回答蘇進的話。

    但他的“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顯然就是這樣,張萬生是蘇承屬意的天工繼承人,是他覺得最有可能成為天工的人物。

    而就蘇進與張萬生相處的過程來看,這老頭子強得驚人,之前他展現的能力主要集中在古遺跡勘測、書畫修復等方面,但真實實力遠不止於此。

    當然,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在文物修復方面無比開闊的心胸。

    幾十年來一直從事傳統文物修復,在這方面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一旦發現有更好的技術方向,譬如化學,立刻毫不猶豫地就去從頭學起。

    事實上蘇進也很清楚他為什麼明明三天前就到了,卻等到他完成全部測試之後才出來——

    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看更多修復的方法而已。

    這份精神,蘇進自問也很難達到。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張萬生一直懷抱著非同尋常的尊敬之心,超過了他在這個世界見過的任何一個修復師。

    不過,他有另一件事覺得很好奇。

    天工印是張萬生從上代天工蘇承手中得到的,那麼他知道蘇陌的存在嗎?

    蘇陌從小就擁有絕頂的天賦,至今也展示出了極其強大的實力。

    張萬生有曾經想過把天工印傳給他嗎?

    而蘇陌……他知道天工印的存在嗎?對此有什麼想法?

    想到這裡,蘇進忍不住從口袋裡拿出了那方小印,細細查看。

    天工印非常小,只有兩個拇指並排大小,上面有“天工”兩個篆字。

    蘇進拿到它之後曾經進行過一些研究,他發現,天工印所用的材質他以前竟然從來沒有見過。

    它看上去像是一種烏金,又像是石頭,黝黑中帶著一抹黯金色,非常堅硬。蘇進試過很多辦法,都沒能在上面留下一點痕跡,也不知道當初那位最早的天工是怎麼在上面刻下字來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古老的傳世文物,在它身上看不出時光留下的半點痕跡,帶給了蘇進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天工傳承……它曾經陪伴過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天工,見過他們種種精妙至極的修復技藝,也寄託著一代代天工對後繼者的期待。

    蘇進把它握在手上,突然感覺它有些沉甸甸的。

    蘇進在忠王府住了兩天,最清靜的可能就是這剛剛入住的時候了。

    入住兩小時後,就有人打著“看他們休息好了沒有”的名義,跑來想看看蘇進。接著,可能是因為發現蘇進的確非常和氣,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有跟石梅鐵相熟,打著他的名號來的;有表示非常仰慕蘇進前幾節測試的手藝,前來尋求指點的。

    起初來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人,表現得謙卑又熱情,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求指教。蘇進本來就是個有問必答、樂於教人的人,無論誰來問,問的什麼門類,他都盡其所能地回答,答得非常詳盡。

    漸漸的,來的人年紀越來越大,身份越來越高,最後連梅師也出現了。

    正古十族還是有其獨到之處的,類似石梅鐵這樣的人,蘇進與他平等交流三個月,自身也得到了很多收穫。

    一開始這些梅師還有些不太自在,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蘇進的心態真正是好,絕不以手持天工印而自傲。當然,他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年齡而放下自己的身份,而是以一種很平等很友好的態度與他們交流。

    這種態度對梅師們來說很陌生,但習慣了之後,感覺特別舒適。

    聊得多了,蘇進也知道了那兩天測試的時候,雖然只有玉千喜出面,但實際上關注此事的幾乎是正古十族所有人。

    在蘇進到蘇城之前,他們就已經聽過了他的名字,知道他跟文安組的關係,也從漆老太太、明淨山、石梅鐵等人口中知道,這個年輕人幾乎全能,在每個門類上都著極高的造詣,簡直不像凡人。

    他們對蘇進很好奇,心裡隱約又有些不服,最後有人提議在他上門的時候考考他,見識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不知怎地,正古十族長老們就同意了這個提議,並且扣住了石梅鐵與漆萍等少數幾個反對的,就此辦理了。

    明淨山以前畢竟跟蘇進有過一面之緣,稍微熟悉一點。

    這些內情,就是他講給蘇進知道的。

    蘇進聽到了只是笑笑,擺手表示沒關係。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雖然說修復是修復師交流的最好手段,但那是在完全平等的情況下進行的友好交流。

    正古十族這一招,擺明瞭是下馬威,是要給蘇進好看的。

    現在是他的確實力強大,把所謂的測試實際的挑戰一一懟了回去,但要是他弱一點呢?要是真的通不過正古十族的測試呢?

    對方多半也不會介意他被羞辱這件事情的吧……

    蘇進心如明鏡,表情上卻並沒有留露出什麼異樣。

    最後,石梅鐵終於出現在他面前,這老人臉上有些淡淡的羞愧表情,半天沒跟蘇進說話。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歎了口氣,說:“是我對不起你……”一來,是他出面邀請蘇進的,他得負這個責任;二來,蘇進到機場的時候,他派了石青喬去接他,卻沒有提前給他什麼暗示。

    雖說當時他已經被扣住了失去了自由, 但也不是什麼也不能說的。

    只是,他畢竟是正古十族的人,他不能說偏心,總之還是會有很多顧慮。

    蘇進注視著他,片刻後,他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聲說:“放心吧,沒事的。”

    石梅鐵沉默半晌,又是一聲歎息。

    蘇進這句“沒事的”包含的意思也很多。

    因為自身有能力,所以沒事;因為對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群體,所以沒事;因為猜到了正古十族裡的一些內幕,所以沒事。

    不過總之,正古十族這次,真是沒了芝麻,也沒了西瓜。

    石梅鐵走之後,蘇進又見了兩撥人,風度依舊,並沒有什麼變化。

    第二天晚上,中秋前的一天,蘇進回到小院裡,看見張萬生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拿著壺茶自斟自飲。

    風過竹葉,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片片竹葉隨風而落,秋意已濃。

    張萬生獨自一人坐著,卻並不顯淒清,反而有些悠然自得的感覺。

    蘇進走過去道:“這兩天您倒是躲得好清閒。”

    “你要做好人,當然得忙一點。”張萬生瞥他一眼道。

    “倒也不是想做好人。只是……華夏太大了。”蘇進在他身邊坐下,吐了口氣,微微有些倦意。

    有時候勞心之累勝過勞力,今天後面這半天,他見的基本上都是正古十族的梅師,討論的全部都是修復相關。

    很多時候,他們已經超越了技術,涉及到了更深的層次。

    要應對這樣的討論,就連蘇進也覺得有些吃力。

    不過總地來說還是很有收穫的,一個最典型的變化就是相談時,一開始全部都是學徒端茶倒水,到後面,已經有梅師聽得入神,主動給蘇進斟茶了。

    “嘿,你還真的準備把天下的擔子全部扛到自己的身上?”張萬生嗤笑一聲說。

    他當然知道蘇進這句話的意思。

    華夏太大,需要修復的文物太多,需要各方面的力量與協助。

    正古十族有人有本事,如果能把他們也拉進來共同協作,那當然是最好的。

    合作不是交朋友,蘇進不需要在乎他們對自己是不是真情實意,只需要找到雙方共同的利益關係就行了。

    “天生我於此世,當然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蘇進說。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4
0768 揍過一頓

    中秋月明。

    蘇進抬頭看著天空,看見斜掛在淡淡薄雲之間的明亮太陽,對張萬生道:“這個點兒就辦中秋宴,有點太早了吧?”

    現在才下午四點左右,太陽才稍微偏斜一點,正古十族就已經來人請他們過去參加宴會了。

    “這還算是晚的呢,你不信問問他們,保管早上天沒亮就開始準備了。”張萬生一指過來通知的石青喬,道,“這種老家族,家大業大規矩多,要準備的東西多著呢。”

    石青喬苦笑說:“的確如此,清月宴是十族的大事,我們早上五點多起來準備的。現在過去,還有祭祖、拜天工之類的儀式,不過蘇大師和張大師只需要在旁邊觀禮就可以了。”

    蘇進本來就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對這個時間有些奇怪而已。

    現在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有些好奇地問石青喬:“中秋節是十族最大的日子?那春節之類的時候呢?”

    石青喬解釋說:“新年是祭祖,是各家自己的拜祭。以前還在國內的時候,各家天南地北,到處都有,不方便那個時候聚到一起。中秋是團圓時,約定了十族一起過,久而久之就一直延襲下來了。”

    石青喬一路走一路給他們介紹情況。

    前兩天蘇進見到的,只有正古十族一部分人,剩下的有的在國外,有的在國內其他地方,今天會全部趕過來。

    所以,今天到場的人會比前兩天多得多,梅蘭竹菊各級修復師都有。

    蘇進一邊聽一邊點頭,突然,他轉頭問道:“正古十族是不是有意徹底搬回國內了?”

    石青喬聲音一頓,過了一會兒才道:“老實說,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接到一個確切的說法。不過現在看這趨勢……還當真是。”

    “嗯……以你看來,如果真的徹底搬回國內,正古十族將會有什麼樣的打算呢?”蘇進問。

    “您這是讓我當內奸啊。”石青喬笑著說。

    他只是一笑,接著就認真地說道,“我覺得……”

    忠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蘇進他們走得並不快,但十分鐘左右,後殿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果然,一到這裡,氣氛明顯地熱鬧起來,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人。

    這兩天蘇進已經認識了其中一大部分,這些人見到他,很尊敬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禮。

    石青喬陪著他們走到後殿門口,就被人叫住,然後告辭離開。

    張萬生似乎想跟蘇進說什麼,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前方幾位聚在殿外的梅師就看見了他們,一起迎了上來。

    有兩位梅師剛剛回來,其他梅師一起給他們引薦蘇進。

    這兩名梅師對蘇進的態度倒是非常的尊敬而友好——顯然聽了他不少好話。但是他們的目光剛剛轉向張萬生,眼神就是一陣恍惚迷惑,接著像是認了出來了一樣,臉色頓時就變了。

    接著,他們明顯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向張萬生行禮,神態跟之前那些人一樣戒慎戒懼,帶著明顯的警惕。

    以前的張萬生在蘇進看來,是一個非常隨意又隨和的人。蘇進對他尊敬禮貌,他坦然受之;徐英等人跟他沒大沒小,他也貌似恐嚇其實滿不在乎地接受了下來。

    那種感覺,好像無論對面是誰,是什麼身份,他都無所謂對方對自己什麼態度。

    但現在,面對正古十族這些梅師,張萬生表現得卻跟平時完全不同。

    他懶散中帶著一些不耐煩,對方向他行禮,他懶洋洋地一點頭,明顯的怠慢。

    正古十族這些梅師的態度也很奇怪,張萬生這個態度,他們卻感覺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覷看著他的臉色。

    現在清月宴馬上就要開始,梅師們似乎還有事情要做,很快就跟蘇進打了招呼,一起離開了。

    另一個中年人過來,請蘇進和張萬生先到旁邊亭子裡坐下,那裡有好茶好點供他們享用。

    蘇進和張萬生坐定,蘇進看著張萬生的表情,突然一笑道:“剛才他們那表情,簡直像是你沒動手揍人就很賞臉了一樣。”

    “哦,那是因為我真揍過。”張萬生隨便從桌子上揀了兩顆花生剝著吃。

    “哦?”蘇進挑起了眉。

    “唔,揍得不輕,打斷了五個人的手腳,一個人的脊椎,挑了一個人的手筋腳筋,當著他們的面。”張萬生非常隨意地說。

    蘇進本來也正隨手拿了幾顆花生在剝,聽見這話,他的手突然一頓,震驚地看著張萬生。

    從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知道張萬生的武力非常強,簡直像是小說裡走出來的人物。

    但是,無論是教他和程文旭,還是在學校食堂裡出手揍人,還是在馬王堆的時候動手,他都只拿出了很小一部分實力。

    有時候蘇進也在想,要是他全力出手,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恐怕真的是非死即殘吧……

    然而現在張萬生說的,其中包含的意味卻是很難一言道明。

    五個人的手腳還好說,打斷一個人的脊椎,這個人多半都是癱瘓了。然後一個人的手筋腳筋……也就是手腳上的神經,這種傷害方法明擺著就是為了廢掉一個修復師。

    張萬生後面補充的那一句“當著他們的面”證明是他有意為之,為了洩憤或者示威這樣做的。

    而在這樣的盛怒之下,他也沒有傷到人命……

    “這幾個人,都是正古十族的?”蘇進問道。

    “算是吧。”張萬生答道。

    這就難怪正古十族為什麼對他是這個態度了。

    事情發生在幾十年前,這些老人們很有可能親眼看見,不然也聽說過這件事情。但是只是謹慎警惕而沒有群起而攻之,證明張萬生不是完全沒理,只是表現得比較過激而已……

    這些念頭在蘇進心中一閃而過,他問道:“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當然!”張萬生說,斬釘截鐵。

    蘇進笑了。他端起茶杯,遞到張萬生面前,道:“一生行而不悔,這樣挺好。”

    張萬生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最後也哼笑了一聲,舉起杯子,跟他碰了一碰。

    清楚的敲擊聲混合著遠處隱約的嘈雜聲,格外清晰。

    正古十族並沒有讓蘇進他們等多久。

    沒一會兒,他倆就被請進了忠王府的後殿裡。

    這裡經過重新佈置,周圍靠牆的地方擺滿了一個個方形的東西,上面覆蓋著紫紅色的絨布,看不出下面是什麼。

    正面的桌椅重新擺過,椅背上搭著不同顏色的錦緞,緞上繡著梅蘭竹菊不同的圖樣,顯然對應著不同級別的修復師。

    蘇進他們被引到了後殿左邊,這裡單列著幾張椅子,同樣搭有錦緞。

    其中一張上面繡著金色的梅花,旁邊還有“天工”兩個小字,篆體,跟天工印上的一模一樣。

    這裡明顯是蘇進的座位,而他左手那張,同樣是金色的,上面繡的卻是一道門。

    張萬生瞥了一眼那張椅子,不等引路那個年輕修復師指點,直接就在上面坐了下來。

    蘇進後面還有幾張椅子,上面繡的圖樣各不一樣,譬如他正後方那兩張繡的都是一隻眼睛,另外還有幾張繡著一杆小小的秤。

    張萬生指指點點地介紹道:“這眼睛指的是掌眼,你懂什麼意思吧?秤原本指的是東家,現在嘛,算是一些客商吧。”

    果然,沒一會兒,展大師也被引了進來,在繡有眼睛的椅子上坐下。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聽介紹也是一位非常出名的鑒定師。

    又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又兩個人被引了過來。

    蘇進一抬頭,表情突然有些異樣。

    這個人他也是認識的——還熟得很。

    周景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4
0769 年輕蘭師

    這種場合……周景洋怎麼來了?

    蘇進正在吃驚,就看見身後的展無定和那個新來的鑒定師一起站了起來,很客氣地迎接對方:“周先生也來了。”

    “周先生您好。”

    周景洋走過來,旁邊帶著一個中年人,很明顯是個助理或者秘書的樣子。

    他看上去還是那副懶洋洋對什麼都不上心的樣子,隨便對著兩位鑒定師點了點頭:“好久不見,上次見面應該還是一年前的蘇富拍賣會吧?”

    兩個鑒定師同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周先生竟然記得!”

    周景洋笑了笑,伸手跟他們相握:“展大師當時的現場鑒真非常精彩,那套龍泉瓷現在也擺在我辦公室裡呢。”

    “哈哈哈,恰逢其會而已,榮幸之至。”展大師臉上是貨真價實的開心。

    周景洋握著他的手,很隨意地瞥了蘇進一眼,問道:“之前有件閒事,本來想請展大師出手幫下忙的,沒想到聽說您來了蘇城。”

    “那真是不巧了。”展大師沒有多想,笑著說,“應邀過來辦件事,沒想到有幸認識了蘇大師……”

    他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尤其話中稱的蘇進不是少年英傑什麼的,而是“蘇大師”。

    這讓周景洋有些意外,他揚了揚眉,又跟兩位鑒定師寒暄了幾句之後,隨手把旁邊一張椅子拉過來,坐在了蘇進左邊。

    周景洋他們也是有正古十族的人引路的,引路那人看見他的動作,來不及阻止,急忙道:“周先生,您的座位不在這裡。”

    周景洋懶洋洋地斜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哦?你們正古十族架子不小嘛,請我們來做客,還要規定我們能坐那裡不能坐那裡?”

    引路那個年輕人一愣,連忙道:“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有些規矩……”

    “行了行了,你去幹你的活吧,我就坐這裡!”周景洋不耐煩地揮手。

    那個年輕人用央求的眼神看著他,發現他的確不為所動之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周景洋渾身沒有骨頭一樣靠在椅子上,斜了蘇進一眼,問道:“沒受欺負吧?”

    蘇進也是一愣,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位便宜老爸是擔心他在正古十族受欺負,才在中秋節這種時候趕到十族來替他撐腰鎮場子的嗎?

    他對周景洋從來都沒好感,覺得這個人實在太不負責任,但現在意識到這件事,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淡淡的暖意。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周景洋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些,道:“沒事,我能應付。”

    “……這就還是有人欺負你了?”周景洋非常敏銳地問,轉過頭來,眉毛又挑得高高的。

    “我能應付。”蘇進又重複了一句,話裡的意思很明顯。

    周景洋不滿地哼了一聲,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蘇進他們到得比較早,入座也比較早。

    坐沒一會兒,殿中人越來越多,他們這邊的椅子比較少,沒一會兒就坐滿了。

    後面來的幾位元全部都是國內外的大收藏家,其中還有一個人蘇進認識,正是驚龍會上見過的那位“任爺”。

    任爺見到蘇進,非常驚喜,主動上來跟他打招呼。他聽見蘇進“任爺”的稱呼,連連擺手笑著說:“不敢當不敢當,如果不嫌我以老賣老,叫我一聲‘任叔’也可以。”

    任爺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旁邊異樣的目光,轉頭一看,發現周景洋正懶洋洋地看他。他眼中一絲鋒芒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

    任爺只覺得後背一涼,連忙道:“當然,兄弟相稱那是最好了,哈哈哈!”

    蘇進笑著跟他寒暄了幾句,發現那幾位海外回來的收藏家都圍在周景洋身邊跟他說話,態度非常尊敬,明顯在以他為中心。

    他不禁挑了挑眉毛——看來周景洋被周家趕到國外之後,也沒閑著啊……

    他自己沒有留意,他挑起眉毛的表情跟周景洋剛才的樣子非常相像。

    忠王府後殿人越來越多,很快全部坐滿,比上次大約多了二分之一的人。

    清月宴果然是正古十族的大事,他們果然非常重視。不僅統一了座位裝飾,所有人還全部身著正裝。那衣服的樣式非常特別,看上去是在傳統工匠的服飾中融合了一些現代的元素,既輕便簡省易於活動,又不乏莊重感。

    蘇進留意到,蘭師那一排最左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相英俊,年紀可能比他稍大一點,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他看上去很陌生,應該是今天才剛剛到的。

    這個年紀就已經是蘭級修復師了?

    天賦和實力都相當不錯嘛。

    那年輕人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向著這邊瞥來一眼。

    蘇進向他頷首致意,他嘴角向下一撇,頗為無禮地轉回了頭去。

    十族的人一排排整齊坐正, 很快在祝使由的帶領下開始了正式的儀式。

    儀式的過程跟當初驚龍會的差不多,向天祝禱,拜祭天工之類的修復祖師,拜祭文物之類。

    蘇進看得倒是挺有興趣,但沒過多久,他一左一右的兩個人卻同時打了個呵欠。

    這兩人雖然分列蘇進左右,也不是不知道對方身份,但一點跟對方打招呼的意思也沒有。沒想到這時卻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蘇進看了他們一眼,張萬生百無聊賴地說:“真無聊,每年都是一個樣子,一點變化也沒有,還不如唱戲好看。”

    接著他的話,另一邊的周景洋“嗯哼”了一聲,表示贊同。

    兩人的聲音不算太大,前方祭臺上正在奏樂,樂聲淹沒了他們的話聲,離得稍微遠一點可能就聽不見了。

    那個年輕的蘭師卻於此時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他們,指責道:“不好意思,麻煩請安靜一點!”

    張萬生和周景洋同時被噎住,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確是受邀而來的客人,但是在這種莊嚴肅穆的場合說這種話,的確不太合適。

    兩個人瞪著那個年輕蘭師好一會兒,最後還只是哼了一聲,轉過了頭去。

    幾輪儀式過後,清月宴祭祀相關的部分全部結束,一些佈置被撤了下去。

    祝使由重新回到臺上,面向下方,先向蘇進這邊抱了抱拳,道:“首先我要多謝各位嘉賓的賞光,尤其是今年我們還請到了新一任天工印的執掌者,蘇進蘇大師!”

    天工印三個字在正古十族擁有著強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威力。雖然十族的人在來之前就已經多少聽說了相關它的事情,但現在聽見祝使由的宣佈,無數道目光還是聚集到了蘇進的臉上。

    蘇進站起來,先向上一拱手,然後向四方抱拳致意。片刻後,周圍響起了輕輕的掌聲,漸漸的,掌聲連成了一片,雖然不算太熱烈,但也表示了充分的禮貌。

    蘇進正要坐下,突然感覺側後方有些異樣。他偏頭一看,那個年輕蘭師正在盯著他看,表情裡明顯帶著不善。

    蘇進只是向著他一笑,從容淡定地坐了下來。

    祝使由繼續道:“天工印重現天下,代表著華夏的文物修復必將要重新登上高峰。我正古十族恰好於此際回到華夏,正好也能共襄盛舉!”

    這話一出,正古十族很多人臉上紛紛露出了錯愕的表情,片刻後,開始交頭接耳,不顧場合地討論起來。

    蘇進環視四周,看見大部分人表情平靜,少部分人卻皺著眉,神情不滿。

    祝使由也沒再就著這件事說下去,他面帶微笑著說道:“各位新來的客人可能不太清楚,我正古十族的清月宴是什麼意思。”

    他拍拍雙手,道,“現在,我們就給各位呈上我們從海外帶回來的‘珍饈佳餚’!”

    他一揮手,牆邊早已立好的幾個學徒同時揮手,掀下了那些方形物體上的紫色錦緞!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4 19:05
0770 寶物琳琅

    紫紅錦緞掀開,下面露出的是一個個藤箱和木箱。

    蘇進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箱子全部都是傳統文物修復界專門用來保存文物的。有意思的是,藤箱的造型跟他曾經在機場看過的那些一模一樣,顯然是同一個出處。

    祝使由走到一個藤箱旁邊,把它掀開,露出裡面的精美瓷器。

    他隨手拿起一件,細細撫摸了一陣子,將它放回去,揮手道:“這就是我們為大家準備的宴會珍品,請大家自由享用!”

    與此同時,殿門大開,食物的香氣飄了過來。

    學徒們流水一般魚竄而入,手裡捧著托盤,托盤裡裝著各種各樣的精美食物, 放置在一邊的案幾上,供給賓客以及十族的子弟隨意取用。

    顯然,正古十族長年居於海外,也學習了海外的一些風氣,譬如這宴席,就不是傳統中式的圍坐而坐,更類似自助餐的形式。

    蘇進身後一陣騷動,展大師、任爺等人開始議論了起來:“這是……正古十族從海外帶回來的文物?”

    “聽說是其中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那也是稀世珍品啊!當初他們從華夏出去的時候帶走了一批,在海外又保護了一批流失文物……他們手上的好東西,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椅聲腳步聲錯雜而起,兩位鑒定師和幾個收藏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往箱裝文物的方向去了。

    至於剛剛拿進來的那些精美食物,沒一個人多看一眼。

    “要過去看看嗎?”蘇進問張萬生。

    “唔。”張萬生的眼睛也一早就盯著那邊了,卻在聽見蘇進的話之後,才點了點頭,貌似勉強地站起了身。

    蘇進跟張萬生一起過去,原地只剩下周景洋和他助理兩個人。

    周景洋懶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蘇進的背影。

    這個助理是專門為他打理文物收藏方面工作的,當然也很好這個,現在他聽見那邊嘈雜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驚歎聲,早就已經心癢癢的了。但是老闆不動,他當然也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問道:“老闆,你不過去看看嗎?”

    周景洋這才瞥他一眼,很隨意地擺了擺手說:“你要看就過去看吧,我在這坐一會兒。”

    助理知道老闆說話向來算數,立刻如獲至寶地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往那邊去了。

    周景洋一個人又坐了一會兒,終於站起來,卻沒有去文物那邊,而是走到桌邊,拿了些食物,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蘇進此時已經把周景洋的存在完全忘在了腦後。

    就像所有人一樣,他一走到那些箱子旁邊,看見裡面裝著的文物,眼睛立刻發直,整個人完全被吸引了過去。

    這時箱子旁邊人已經很多,但是看見蘇進過來,好幾個人——尤其是年紀比較大一點的那種,自動往旁邊讓了讓。

    蘇進沒有留意,他面前放著的是一口木箱,箱子裡裝的全部都是金銀器制的文物。

    箱子裡文物非常多,擺得整整齊齊,甚至有點擁擠。

    在場的全部都是專業人士,因此箱子裡的文物也沒像博物館展館那樣與人隔絕,而是可以隨意取出來觀賞。

    蘇進伸手拿出了一個銀盤,放在手上細看。

    這是一個銀質鎏金平盤,直口,平折沿,折腹,外底微內凹。它的口沿與內外腹部各飾有三組變體龍鳳圖案,內底鏨盤龍三條。這些圖案規則而精美,鏨刻精緻嫺熟,線條極富旋律感,對蘇進來說甚至是熟悉的。

    這盤子名叫秦鎏金龍鳳紋銀盤,出自秦朝,是當時的盛食器。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它於1979年出自齊王陵的陪葬坑裡,是正式考古挖掘出來的文物,後來被收藏在山東淄博市博物館。

    按道理來說,這件文物在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出土,它卻出現在了這裡……很有可能是盜墓賊將它盜出,最後流落到了正古十族的手裡。

    蘇進又撫摸著它欣賞了一會兒,將它放了回去。

    看來他的想法是對的,他剛剛把銀盤放回去,另一個人也把手中文物放還了回來。

    那是出自西漢的一件銀器,也是盛食器。

    這是一個有蓋銀盞,弧形蓋,子母口,喇叭型銅圈足。

    它的造型非常特別,主體是銀質的,蓋頂的三個裝飾用牛鈕以及底部的盞足都是青銅製品。因此它盞身銀亮,一頭一腳都泛著銅綠色,非常新穎少見。

    蘇進知道,它同樣出自齊王陵,在他上個世界同樣保存在淄博博物館。

    現在在這個世界,它與上件銀盤也應該是同樣的出處吧……

    西漢銜玉龍金帶鉤、西漢龍鳳紋銀鋪首銜環、東漢八角圓環嵌松石金飾、東漢累絲鑲嵌金辟邪……

    眼前的一件件金銀器文物全部都經過正規的修復打理,恢復了金銀特有的燦爛光澤,又不乏時光積存的古韻,富麗堂皇,令人眼花繚亂。

    周圍的嘖嘖稱奇聲不斷傳進蘇進的耳朵裡,可以聽出,就算是正古十族的人也不是全部都欣賞過這些文物。

    大部分時候,它們都被收藏在正古十族的倉庫裡,密而不宣。

    十族的人知道族內倉庫裡存有重寶,也知道不斷有寶物添加進去,但是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一鑒它們的全貌,只有在需要使用時才能提交申請,暫時借用。

    至於那些收藏家和鑒定師,早就已經全部看呆了。他們知道正古十族收藏的寶貝多,但萬萬沒想到會多到這種地步。

    他們覺得,這次清月宴真是來對了,正古十族這樣的安排,才算修復師的一場盛宴!

    蘇進往旁邊走了兩步,看向旁邊另一隻箱子。

    這只箱子裡裝著的是文物裡比較稀有的種類,竹木牙角。

    竹刻、木雕、象牙以及犀角雕刻工藝,往往被合稱為竹木牙角雕,有時候也會把果核雕刻等也包括進來。

    這種工藝歷史非常悠久,有的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甚至更早之前。但它正式留存下來的資料與內容主要集中於明清時期。

    明代中晚期以後整個工藝美術領域的繁榮與發展,帶動竹木牙角雕刻也留下了數量可觀的實物製品與文獻資料,留存下來的大量名家作品與私坊工藝,成為了文物收藏一條獨特的風景線。

    大部分情況下,竹木牙角作品,尤其是前兩種,在文物市場上的價格都不算太貴,相對來說也是比較常見的。

    幾百塊上千塊,已經能夠收到比較不錯的作品了。

    但現在,蘇進的目光剛剛轉移過去就已經凝注了起來。

    他的手更是直接伸出去,捧起了其中一件。

    是的,真正是捧。

    那小心翼翼的手勢,好像捧起的是一件無比珍奇的寶物一樣。

    事實上也正是寶物。

    這是一件竹雕仁女圖筆筒,圓筒,色澤深紅。外壁鏤雕一仕女,頭戴風帽,傍石而立。身周洞石壁立,通透異常,古松穿岩而出,蟠曲矯健。石壁上有陰刻行書,寫明瞭作者的名字以及成品的年份。

    但就算不看名字和年份,蘇進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來歷。

    竹刻史上有三位里程牌式的人物,通稱“嘉定三朱”,是祖孫三人。祖父朱鶴的出現,代表著文人竹刻的正式登場。

    朱鶴的設計理念是“以畫法刻竹”,使得竹刻的藝術水準和書畫韻味大大提升。

    這個筆筒的作者是朱三松,是朱鶴的孫子,也是嘉定三朱中成就最高的一位,有青出於蘭而勝之藍的美譽。

    這件筆筒集鏤雕、浮雕、陰刻等技法於一體,乃是精品中的精品。

    這件筆筒蘇進在上個世界也曾經見過。

    它收藏在故宮博物館,是故宮萬千藏品中的一件精品!

    而這一箱裡其他幾件,封錫爵的竹雕白菜式筆筒、李希喬的竹雕溪山行旅圖筆筒、江春波的沉香木雕山水圖筆筒……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撥弄一般,讓這些故宮精品全部聚集到了這裡,出現在了蘇進眼前。

    這一箱裡的所有文物,全部都是他在上個世界的故宮博物館裡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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