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82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3
0742 文交會

    剛剛轉到華夏一台,蘇進就聽見電視裡傳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驚訝地抬起了眉毛,與旁邊的石梅鐵對視了一眼。

    “……這麼快?”石梅鐵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也正是蘇進的想法。

    其實早在半年以前,蘇進就已經聽說了這個消息。

    按理說,風聲放了這麼久,早就應該成立了的。

    但是蘇進很清楚,一個這種級別部委的建成,絕不是說起來那麼容易的事情。

    由上到下,各層次的組織,各種規章制度的擬定,都需要全面成形。

    譬如文物保護法的那個委員會,杜維一直表示要讓蘇進加入,到現在為止它還在組織階段。

    一方面的確是有點拖遝,但另一方面也代表了這件事情的重大性。

    結果他才到龍門石窟來幾個月,國家文物局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成立了,還對外放出了消息?

    “……為此,我們特地採訪了國家文物局新任局長……”

    蘇進看了一會兒電視,把手機湊到耳朵旁邊,那邊,新上任的局長還在等著呢。

    “恭喜你啊杜局長,回頭回去帝都,看來還要補一份禮物才行。”蘇進說。

    “哪裡哪裡,趕鴨子上架,不上也不行了。”杜維苦笑。

    “這怎麼說?”蘇進心中一動。

    “本來文物局還在組織狀態的。上面的事情基本上已經理順了,就是下面的各層次,各文保組的組織架構,還有重點文物的歸納與整理……這個過程很麻煩,本來說至少還要再過半年才能建部的。但現在突然有了一件緊急的事情……”

    杜維就在電話對面把這件事情講給了蘇進聽,這也是他忙得連奉先寺竣工都忘記了的原因。

    不久前,國家領導人出訪歐洲,進行了友好會談。

    在英國的時候,他們談到雙方的文化。

    東西方文化截然不同,但是在某些地方又有奇妙的交匯點,不同文化的對話與撞擊會帶來世界潮流的變化。

    這次會談只是個由來,不久,華夏和英國方面的文化部就決定共同舉行一次文化交流會,簡稱文交會。

    現在華夏的傳統文化復興運動搞得很熱烈,連海外也有所耳聞,所以傳統文物將會成為文交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文安組也因此成為了文交會的主要協辦單位之一。

    這種層級的活動,文安組原先的級別就不太夠用了,所以國家文物局成立的進度被快速推進,提前把級別提了起來。

    杜維本來就預定是國家文物局的新任局長的,他還是照常上任,被趕鴨子上架推到了前臺。

    文物局提前成立帶來了相當一些麻煩,這段時間杜維就在沒日沒夜地工作,想要把上上下下地事情基本理順。

    但同時,文交會的擔子跟著壓了下來,他忙得腳打頭,現在遇到了一些困難,就打電話來找蘇進求助了。

    杜維三言兩語把情況介紹了一下,蘇進也很有興趣。

    “這場文化交流會大概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舉行?”

    “本來說三個月後就要開始的,我硬給推到了半年後。後來他們考慮到預定的場館也不太合適,可能要在原先的基礎上重修一下,勉強答應了我的要求。不過半年時間,還是很緊張。”杜維的話語裡充滿了無奈。

    “的確是,非常緊張。”蘇進很能理解。

    “地點嘛,在滬城。這是兩邊商議的結果,滬城的基礎設施比較發達,也挺合適的。”杜維說。

    “你剛才說的困難是什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蘇進問道。

    “兩件事。”那邊傳來彈簧的聲音,好像是杜維把自己的身體甩進了老舊的沙發裡。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對蘇進說,“前期規劃的流程上,這次文流會的傳統文物部分,以展示、拍賣和論壇交流為主。”

    “拍賣方面,我們聯合了九鼎拍賣行,兩邊共同組織,這個不是問題。”

    九鼎拍賣行也是談修之的產業。難怪前段時間談修之匆匆離開,本來還說好要看完佛手修復的。

    “現在問題主要出在展示和交流兩個環節上。”

    “展示主要包括兩方面,一個是華夏珍貴的文物,一個是文物修復成果。前者的話,文物協會已經答應把司母戊大方鼎拿出來作為壓軸的展品了。”

    “司母戊大方鼎?”蘇進被這個名詞吸引住了。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方鼎巨大威嚴而精美的形象,問道,“它不是在天壇的嗎?”

    “是啊,英國那邊對方鼎很感興趣,主動提出來的。我們協調過後,文物協會答應對它進行展出,回頭我們要把它從帝都運到滬城。這個我已經基本上安排好了。”杜維解釋道。

    “英國方面對方鼎感興趣?”蘇進問道。

    “對,司母戊大方鼎是文物協會的標誌性文物,英國佬聞名已久,想借這個機會參觀一下。你上次說的那個重點文物禁止入境的方案我們覺得挺好,不久就要開始實施。我們肯定不會讓方鼎流失出去,但是在滬城展覽一下還是可以的。”杜維說。

    這樣一場大型文化交流會,的確應該有重量級文物來壓軸。

    而司母戊大方鼎,是現存最巨大的青銅器,是商周時期青銅鑄造的巔峰作品,即使在蘇進以前那個世界,司母戊大方鼎向來也有“華夏第一文物”之稱,是真正的國之重器。

    這樣一件文物,當然夠格進行壓軸。

    現在英方的要求是公開展示,也並沒有出境,蘇進想不出會有什麼問題。

    “這個要求是向文物協會提出來的吧?由文物協會進行配合?”蘇進問道。

    杜維聽出了他的意思,道:“這方面是沒什麼問題,但是文物展示,肯定不止一個方鼎。具體將要展示的文物種類、品種以及陳列方式,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文物展示的安排看上去是項簡單的工作。

    文物十大門類,每類文物各選一些,涵蓋高級與低級,高級的少幾件,低級的多幾件,似乎這樣就夠了。

    但蘇進很清楚,文物展示所涉及到的方面遠不止這些。

    文物展示的第一環節依舊是文物保護。

    所有可能影響到文物安全的展示方式,全部都可以直接排除開。

    然後,在展示過程中,文物的選擇、陳列方式、環境安排……統統都是有講究的。

    在上個世界裡,蘇進曾經參觀過很多專業博物館。光是這些專業博物館,選擇的方式都各不一樣,其中還引起過一些爭議。

    博物館的陳列與展示方式,本身就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杜維現在能考慮到這一些,在蘇進看來是很可喜的事情。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幫忙。還有呢?”蘇進毫不猶豫地說。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文化交流論壇了。這個論壇涉及到的內容比較多,按照現在的規劃,文物保護與修復將是其中一個重要環節。上面還提出了一個想法,把接下來將要實施的文物保護法交由這裡來討論,在論壇後確定!”

    杜維的話說得非常果斷堅決,他還隱約提到了“上面”。可以聽出,這個決定已經被確定,基本上沒辦法修改了。

    在一個對外的交流論壇上,確定本國的文物保護法?

    這讓蘇進想起了之前石梅鐵曾經說過的話。

    上面有意引進國外文物保護的方案,至少也想讓它作為國內文物保護法的一個參考。

    現在這個決定,也算是這個思路的延伸吧……

    “嗯,我知道了。其實這樣也不錯,集思廣益,說不定能做得更周全。”蘇進安慰杜維。

    “呵呵,希望如此吧。”聽得出來,杜維對此憂心忡忡,似乎並不抱什麼期望。

    杜維這次百忙之中抽空打電話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文交會預計在半年之後舉行,基本上就是明年年初。

    半年時間看似很長,但要準備這麼多事情其實是很不夠的。

    別的不說,他們必須在文交會之前拿出保護法的初步方案來。

    沒有一個基礎的方案與架構,貿然登上論壇進行交流,只會被各方面的不同意見衝擊得七零八落,得不出任何結論!

    接下來,蘇進又跟杜維約定了一下回帝都見面的大致時間。

    最後,他猶豫了一下,對杜維道:“杜局長,您不用擔心,沒准這次回帝都,我就能給您帶去一個驚喜呢。”

    杜維先是一愣,接著也沒問是什麼驚喜,只是笑著說:“好,那我就等著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4
0743 應邀

    蘇進接完杜維的電話,抬起頭來,發現整個包房裡的人一個也沒有離開,所有人全部都在看著他。

    牆壁上的電視裡,新聞已經放完,正在講千里之外的另一件事情。

    龔來順看蘇進打完電話,剛要張嘴說話,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一看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意外地說:“咦,也給我打了!”

    果然是杜維的來電,他跟蘇進講完事情,還記得自己一開始說的話,親自打電話向龔來順道賀。

    奉先寺順利竣工,給龍門石窟修復工程開了一個全新的好頭,這是管委會所有人都非常興奮的事情。

    杜維很擅長交流,幾句話就說得龔來順眉開眼笑,也反過來向對方道賀。

    兩邊講完之後,龔來順一放下電話,就斂了笑容,轉向蘇進問道:“蘇大師,有什麼事嗎?需要我們幫忙嗎?”

    剛才蘇進跟杜維講電話的時候皺了幾次眉頭,他們在旁邊都注意到了。

    蘇進幫了龍門石窟的大忙,他們現在也要投桃報李。

    蘇進思索片刻,覺得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就把文交會的事情跟這些人也說了一下。

    管委會這些人面面相覷,這些事情實在太專業了,他們真的還一點忙也幫不上。

    最後他們只能說:“半年這麼多事,還真是有點緊啊……”

    蘇進看了他們一眼,笑著說道:“說起來,我這裡剛好有一件事情,想讓你們幫忙看一下……”

    龍門飯店設施非常齊全,一群人換到了一個大型會議室,足可容納三四百人。

    蘇進他們進去的時候,郭天等人已經等在這裡了。

    他們正在跟服務生說話——剛才,這些服務生幫他們搬上來了大量的設備,現在這些設備環繞在會議室四周,郭天等人正在進行最後的調試。

    看見蘇進進來,郭天立刻迎上來道:“已經準備好了。”

    蘇進讓出身後管委會的那群人,說:“好,把東西發給他們吧。”

    郭天點頭,招呼了旁邊一個人,抱起了兩個箱子放到前面的檯子上。

    他揚聲道:“一人一個,用完後請還到這裡來。”

    管委會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一臉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到這裡來是做什麼的。

    看見蘇進向他們點頭,龔來順才第一個走到郭天身邊,低頭向他捧著的箱子裡看去。

    這一看,他就詫異地問了出來:“……眼鏡?”

    宴會結束,管委會各人離開這裡時,臉上仍然殘留著震驚的表情。

    臨走時,龔來順走到蘇進身邊,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問出的卻是另一件事:“半年後滬城這個文交會……對外售票不?”

    蘇進一愣,接著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不過按理說,應該是售的吧?”

    “好,好!對外就好,對外就好,回頭我一定要去!”龔來順興奮得滿面紅光。

    蘇進回到會議室時,郭天他們還在收拾東西。

    這時太陽已經徹底下山,天色全黑。

    龍門飯店的位置非常好,剛好就在龍門石窟與市區之間。

    白天天氣好空氣透明度高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伊水河與龍門石窟的景色。

    晚上俯視另一邊,則可以看見整個城市燈火通明的盛景。

    石梅鐵正站在窗邊俯視下方,臉上殘留著方才的震動。

    蘇進走到他身後,可能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石梅鐵轉過身,打量著他道:“將現代科技與古老傳承結合得這麼完美,簡直奇觀。”

    “我也只是提出一個想法而已,實際工作都是這些年輕人們完成的。”蘇進並不居功。

    “嘿,年輕人,你自己也不過是個年輕人。”石梅鐵感歎。

    他突然問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蘇進一怔,這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正古十族的聚會。聚會在一個月後舉行,石梅鐵之前邀請過他,當時蘇進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

    “半年後文交會就要舉行,時間太緊,我恐怕……”蘇進猶豫片刻,決定婉言拒絕。

    “正古十族有很多文物。”石梅鐵沒讓他把話說完,先一步出言打斷。

    蘇進抬頭看他。

    “據我所知,文安組……現在應該是國家文物局了。文物局也藏了很多文物,數量頗多,但是沒有經過嚴格的整理,不成體系。要從這些文物裡選出文交會展示的內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吧。”

    石梅鐵說得很肯定,蘇進也沒法反駁。

    文物展示其實是一項很複雜的工作,看上去好像只是從紛繁複雜的文物裡選出一些擺出來,但其實要做的工作遠不止於此。

    文物體現的是文化,文化是成體系存在的,文物也應是如此。

    文物展示需要一個主題,所展示出來的每一件文物,都是對這個主題的一次體現。

    文物局裡所藏文物的數量絕對不會少了,但從萬物生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最缺的就是體系。

    同體系的文物不甚齊全,也不是所有文物都得到了修復。

    要從這些文物裡選出合適的展示品,一一進行整理或者修復,的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跟我走一趟,頂多十來天的時間,就可能可以得到一大批文物,還有可能節省巨大的工作量。怎麼樣,這筆買賣做的吧?”

    石梅鐵竭力勸誘,蘇進注視著他,片刻後忽而一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跟您一起走一趟了。”

    既然是買賣,那肯定就是有買還有賣,蘇進必定還是要付出一點什麼的。

    不過石梅鐵沒說,蘇進也沒問。

    佛手裝回,奉先寺正式竣工,龍門石窟的修復已經走上正軌,接下來將照樣延續下去,逐步修復其他區域。

    石梅鐵確認這裡沒什麼問題之後,帶著石青喬一起離開了,他跟蘇進約定了一個月以後蘇城見。

    蘇進又在這裡停留了一個星期,確定于琢等人已經完全足以承擔起後面的工作之後,離開這裡回了帝都。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沒跟他一起走,依舊留在這裡。

    這就是他們這次暑假的實踐活動。

    天工社團依舊是方勁松負責管理協調,慶祝宴會之後,蘇進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跟之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異樣表現了。

    蘇進還是在三天之後,才聽說那天晚上方勁松大醉了一場。他跟徐英住一間房,吐了徐英一身,後者老老實實給他收拾,一點怨言也沒有。

    方勁松向來自製力極強,想不到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蘇進有些意外,但只是把這件事放在了心裡,什麼也沒問。

    跟蘇進一起回帝都的最後只有柳萱。

    天空電視臺在奉先寺竣工之後就已經離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每天拿著相機東拍西拍,說是身為京師大學宣傳部的新任部長,要給學校最具人氣社團的暑期活動留下一些資料。

    那次告白之後,她沒再跟蘇進提起相關的事情,在他面前的表現也非常自然。

    蘇進本來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對他來說,也是非常難得的事情。看見她這樣表現,他也就跟著放下,照著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周離離開得更早。

    小型海戰之前,他們就佈局控制了盜賣集團的一些庫存點。海戰之後,那些庫存點傳來了一些消息,他們接連捕獲了一些犯罪份子。

    蘇進一早就知道,這個盜賣集團的規模非常大,在各地經營了很長時間,可以說是根深蒂固。這次事件無疑更說明了這一點。

    對此,周離什麼也沒說,只以自己的行動進行了表示。

    總有一天,他會把這個集團連根拔起,還文物保護一片清明!

    蘇進腦子裡存著的事情實在太多,直到登上飛機,他才發現這一路上他完全無視了柳萱,一句話也沒跟她說。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旁邊,蘇進回過神來,非常抱歉地接過柳萱手上的背包,幫她放進了頭頂上的貨艙。

    柳萱很順從地把包交給了他,坐下來系緊安全帶之後,她從口袋裡拿出一盒口香糖,打開蓋子遞給蘇進。

    蘇進並不暈機,本來想要拒絕的,結果看著她清亮的眼神,終究還是接了過來,輕聲道了聲謝。

    口香糖是薄荷味的,才一咬開,濃郁的清涼氣味就充斥了整個口腔。

    蘇進頭腦一清,吐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柳萱一直在看著他,這時才問道:“麻煩事情很多嗎?”

    蘇進苦笑一聲,說:“正常工作還好,就算麻煩一點也很有勁。就是那一邊……”

    他沒有明確指出是那邊,柳萱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我聽說那個叫蘇陌的,是個女孩子?”

    “嗯?唔,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蘇進隨口道。

    “不知道是男是女?這是什麼意思?”柳萱的表情本來明顯有些介意的,聽見蘇進的話,突然又好奇起來了。

    “他出現在我面前四次,兩次是男性,兩次是女性,長相身材氣質都截然不同。我能認出他來,但的確無法判斷他的真實性別。”蘇進說。

    “偽裝得這麼像嗎?”柳萱好奇地問。

    “的確很像,形神兼備。”蘇進說。

    “那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柳萱問道。

    “不管怎麼偽裝,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精神裡有些東西變不了,總會隱約透露出來。”蘇進說。

    “這樣啊……”柳萱若有所思地說,接著鬆了口氣,“那看來沒問題了。”

    “什麼沒問題?”蘇進問。

    “就是你們的賭約啊。我聽說,佛手之爭只是你們的第一次賭約,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當時那兩隻佛手真的太像了,連石大師也說換了是他的話,他肯定分辨不出來。我想,蘇陌還這麼年輕,要是他繼續進步的話……”柳萱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心裡真的還挺擔心的。”

    “是啊……”蘇進輕聲說道。

    這時,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蘇進沒有說話,柳萱也跟著閉上了嘴。

    片刻後,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傳來,機身抬起,離開跑道向了天空。

    蘇進坐的是窗戶旁邊的位置,他看見地面上的景物越來越小,整個城市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

    他看見了如同白帶一般的伊水河,看見了龍門石窟,看見了與伊水河相連的洛河。

    他的目光移動,勉強辨認出了望月亭的位置。

    與蘇陌的賭約之後,那艘畫舫就被收了起來,進行徹底檢查。

    不光是這艘畫舫,其他畫舫渡輪的船主也都接受了調查,排查他們跟盜賣集團的關係。

    現在烈日正盛,河上無船無人,反射著耀眼的白光。

    飛機一直上升,這些景物最終在蘇進眼底消失,他閉上眼睛,靠回椅背上,腦中浮現出了贏得那次賭約之後的事情。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5
0744 鼻子

    那天,蘇進當著蘇陌的面,判斷兩隻佛手同為真也同為假,同時說明了其中原因。

    當時船艙裡的氣氛非常詭異,一時間陷入了險惡。

    蘇陌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完全消失,目光深幽地看著他,遲遲沒有移開。

    蘇進淡定地與她對視,沒有再多說什麼。

    當時蘇進在那艘渡船的船艙裡,周圍雖然已經被周離的人團團圍住,但這艘船本身,仍然是蘇陌的地盤。

    他很確定自己的結論是正確的,但他的正確就象徵著蘇陌的錯誤,象徵著她的失敗。

    面對這樣的失敗,她和她的手下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蘇進不得而知。

    當時,他親眼看見,蘇陌身後出現了一個中年人,西裝筆挺,頭髮一絲不亂,表情和儀態都十分恭謹。

    那個中年人微微上前了一步,抬起眼睛看他。

    蘇進事後也多次回憶起那雙眼睛。

    中年人表情恭謹,仿佛永遠不會逾矩,但他的那一雙眼睛,卻有如蛇瞳,冰冷艱險,帶著深深的威脅與惡意。

    那一瞬間,蘇進身上寒毛倒豎,無形的威脅感讓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警惕了起來。

    船艙裡一點聲音也沒有,蘇進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臟跳動與血液流動的聲音。

    片刻之後,蘇陌收回目光,非常隨意地擺了擺手。

    那個中年人立刻垂下了目光,同時退後了一步。

    強烈的威脅感瞬間消失,蘇進的心跳也漸漸恢復平靜,蘇陌注視著他,臉上甚至帶上了一絲笑意。

    她很爽快地說:“你說得沒錯,這次賭約是我輸了。作為賭約,這兩隻佛手就送給你吧。不過……”

    她拖長聲調,道,“這才是第一次賭約,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到我再有所突破,我會再來找你的。”

    她突然上前幾步,走到了蘇進的面前,跟他距離極近地站著。

    蘇進強忍住後退的念頭,保持在原地沒動。

    那一刻,他意識到蘇陌身上並不是沒有味道的。

    藥水的苦澀、膠質的甘香、石質的冰冷……混合成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氣息。並不好聞,但是非常熟悉。

    也正是因為非常熟悉,蘇進經常在自己身上聞到,所以他之前才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

    這麼近距離看起來,他幾乎連蘇陌臉上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楚。

    他能確定,這張臉絕不是假的——至少不全是假的。

    他原本很堅定地認為蘇陌是個男性的,這時候他突然有點不敢確定了。

    蘇陌保持這種距離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伸出右手,調皮地彈了一下他的鼻子。

    蘇進完全沒想到她這一招,硬生生地吃了一下,鼻樑被彈得微疼,接著又是一酸,險些要掉下眼淚來了。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難得一見的狼狽。

    “哈哈哈哈!”蘇陌非常歡暢地笑了起來,伸手點了點他,轉過了身。

    “走吧。”

    她正面對著蘇進的時候,表情舒展愉悅,仿佛是真的開心。

    但一轉身之後,這兩個字卻說得冰冷嚴酷,好像冰封雪雕一般。

    伴隨著她的話聲,船艙裡所有人全部撤離了出去,最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蘇進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走出船艙,拿出手機對周離發出了信號。

    回想起當時的事情,蘇進的鼻子又有點發酸,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

    “鼻子不舒服?”柳萱關心的詢問聲傳了過來。

    “沒有……”蘇進搖頭,卻又一次地揉了揉鼻子。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降落,他們回到了帝都。

    兩人都沒帶什麼大件,行李都是隨身攜帶的,下了飛機直奔出口。

    出口處向來都有很多人等候,蘇進沒提前通知自己回來的消息,也沒想到會有人來接。

    結果他一抬頭,卻在人群裡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他怔了一下,意外地道:“紀奶奶,盛爺爺?”

    人群裡果然站著兩個老人,女性那位一身真絲旗袍,白色頭髻一絲不亂,手持一把象牙柄的扇子,優雅得讓人完全聯想不到她的年齡;男性那位一身絳紫色唐裝,髮型明顯精心打理過,但卻亂篷篷的,好像被耙過無數次一樣——正是南鑼鼓巷的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

    兩位老人正在向出口處張望,蘇進和柳萱出來得比較早,兩人都是吸引人眼球的那種,一下子就被看見了。

    紀老太太露出一個笑容,伸手向兩人招了招,說:“回來啦。”

    回來啦,三個字像是久別的親人招呼才回家的孩子,蘇進的心裡立刻湧上一股親切之情。

    他加快腳步,走到紀老太太面前,讓她能夠好好看看自己,同時笑著說:“嗯,我回來了!”

    紀老太太果真打量了他好一會兒。

    “長高了,也曬黑了。精神了不少!”她很滿意的樣子。

    “就是瘦了點,肯定是不好好吃東西!”盛老爺子卻不滿意。他重重一拍蘇進肩膀,“走,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蘇進回來的消息是柳萱通知給兩位老人的。

    南鑼鼓巷開始動工之後,兩位老人都搬了出去,住在臨時安置房裡。

    蘇進忙得只能偶爾打電話給他們,柳萱倒是常常去跟兩人見面。

    她知道他倆是真的很想念蘇進,一直等著他回來,這次蘇進回程,她就直接通知了他們。

    她本來是約好蘇進一回來就把他帶去跟兩位老人見面的,卻沒想到他們親自到機場來接人了。

    這麼大熱天的,帝都機場距離不近,兩位老人來得肯定不太容易,柳萱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紀老太太察覺到了她的心情,拉著她坐到了後座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不要多想,一個人做到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人的決定是他自己的,你沒辦法左右,也不需要多想。”

    柳萱感受到了她的好意,還是小聲道了聲歉,心裡終究是熨帖多了。

    不過緊接著,她的心裡又是一動。

    紀老太太這句話,好像是別有所指?

    盛老頭開車,蘇進坐在副駕上,紀老太太身體前傾,探頭去跟他說話,表情非常自然。

    柳萱偏頭看了看她,心想,也許是我多想了吧……

    柳萱中途就下了車,她是帝都人,家就在這裡。回到帝都,她肯定要先回家安置。

    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把蘇進帶回了現在暫住的地方。

    雖然是臨時安置房,地段稍微偏遠了一點,但條件還算不錯。

    盛老頭和紀老太太各分了一套一房一廳的電梯房,一梯兩戶, 門對門地住。

    他們只是在這裡暫住,在預定的方案裡,兩人所住的四合院都只改不拆,等到改建完之後,仍然會歸還給他們,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當然,承恩公府改建成新會所,兩人根本不愁沒地方住。

    蘇進回到帝都,兩人的心情很好,精神也很好,電梯上行的時候,紀老太太笑著對蘇進說:“家裡還有四個人等著呢。”

    蘇進腦中靈光閃過,問道:“是……”

    他還沒把答案說出來,電梯門就已經開了。

    幾乎就在開門的同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哥哥,你回來啦!”

    又一句“你回來了”,雖然蘇進是第一次到這座房子裡來,但再度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蘇進露出真切的笑容,跟著提起了聲音:“幼靈!”

    果然,謝幼靈正站在房間裡的沙發跟前,轉頭看他。目光觸及蘇進的那一瞬間,小姑娘的臉上就綻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快步向他走來。

    看她的步伐,應該是想要像以往那樣一下子撲進他懷裡的,但是才走到他跟前,她就站定了腳步,仰起了頭,抿嘴微笑。

    蘇進用全新的目光看著她,想像以往那樣伸手摸摸她手頭,但同樣才抬起頭,又放了下來。

    “你長高了。”他說。

    這一年來,也許是運動量太大的緣故,蘇進自己長高了半個頭。但謝幼靈比他長得更快。

    最初見面時,小姑娘的頭頂只到蘇進的胸口,現在卻已經齊至他的耳根了。

    她臉上還殘留著一些嬰兒肥,但已經初現少女的端倪,抿起嘴來的樣子青春甜美,還帶著一絲微微的羞澀。

    聽見蘇進的話,謝幼靈嘟起了嘴,說:“你這麼長時間不回來,我一個人沒事做,只好拼命地長個子。”

    “哈哈哈哈!”謝幼靈這話說得太可愛了,周圍的人忍不住全都笑了起來。

    蘇進說:“誰說你沒事做,回頭我還要檢查一下,交給你的作業做完了沒有……”

    “儘管放馬過來!”謝幼靈自信滿滿地說。

    接著,蘇進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到她身後的幾個人身上。

    謝進宇站在女兒身後,面色紅潤,目光湛亮,看上去精神非常好。

    錢二丫和四牛會出現在這裡,讓他有些意外。兩人衣著打扮跟他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看來這半年他們過得相當不錯。

    三個人此時全部都看著他,謝進宇溫和,二丫和四牛難得有些緊張羞澀,但那表情,都好像看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

    蘇進迎視著他們的目光,心中暖流更疾更濃,道:“好久不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6
0745 藍天福利院

    此時蘇進心裡有些愧疚。

    這半年來,他一直忙於工作上的事情,真的疏忽了很多。

    謝進宇換腎之後一直在休養,不久前找了一份工作,工資不高,但工作量也不大,正在慢慢地做起來。

    二丫和四牛從錢頭村出來,被周家安排到帝都的小學和中學重新上學。

    以兩人的程度要跟上帝都的學習進度是很辛苦的事情,周家還特地安排了家庭老師慢慢給補起來。

    這些事情,蘇進都是從電話裡一點一滴知道的,前者是謝幼靈電話裡的告知,後者發生在他跟周老爺子的會談之後,那時候周景洋還沒有發現他跟周家的血緣關係呢。

    謝進宇是他的資助人,對他來說有莫大的恩情;四牛和二丫也是他發現對方才能,主動要帶出錢頭村的。

    對這兩者,他都是有責任的。

    結果他只要一碰到文物就忘記了所有的一切,疏忽了很多東西……現在看著他們,他心裡的愧疚更深了。

    謝進宇為人溫和體貼,一眼看出他的想法。

    他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段時間過得還不錯吧,長高了啊,都比我高小半頭了。”

    他有些感慨地說,“想起最早在藍天福利院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個小豆丁,只有這麼高。”

    他比劃了一下,“不知不覺,時間過得真快。孩子長大了,都是要離家高飛的,你飛得比我想像中還要高,這樣很好,很好。”

    他目光明亮,眼中有著真切的關懷與欣慰。

    蘇進心中微微一松,順其自然地問道:“謝叔,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醫生給我開了一些藥,我一直在吃,明顯感覺有精神了……”

    幾個人坐在沙發上,聊起了最近的情況。

    蘇進給他們講了龍門石窟的事情,幾個人聽得都很有興趣,謝幼靈還拉著他,興致勃勃地說到時候去參觀的事。

    她似乎跟錢二丫關係不錯,最近一直在一起學蘇進留下來的功課,持續進行著文物修復方面的基礎訓練。

    又過了一會兒,蘇進真的開始考校起兩人這段時間的學習成果了。

    被分配的臨時安置房只有一室一廳,面積不大。一時間,話語、笑聲、呼吸之間充斥了整個房間,略微有些擁擠,但格外顯得親切。

    紀老太太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他們,揚聲道:“吃飯了,先吃完飯再說吧!”

    吃完午飯,謝幼靈拉著錢二丫一起睡午覺去了,四牛幫著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收拾碗筷,蘇進本來也想去幫忙的,卻被謝進宇拉到了門外。

    難得有這樣放鬆的時候,蘇進的心情非常輕鬆,笑著問道:“謝叔,有什麼事情嗎?”

    謝進宇看他一眼,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寄到我家裡的,我生病很長時間沒有清理郵箱,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本來想馬上把它轉給你的,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你回來。”

    他把那封信遞到蘇進手上,說,“你自己看看,自己決定吧。”

    蘇進接過信,看向下方的落款,臉色微微發生了變化。

    “藍天福利院”,正是“蘇進”出身的那座福利院,在前往帝都上大學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那裡。

    蘇進坐在盛老爺子家的客廳裡,注視著藍天福利院信封的表面,遲遲沒有拆開。

    其他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大多都午休去了,這裡現在只剩下蘇進一個人。

    他坐在客廳的躺椅上,隱約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無論是上個世界的蘇進還是現在這個的原身,兩人都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兩段記憶他都有,前一段比較清晰,後一段相對模糊,他一直以來都分得非常清楚。

    但唯獨福利院的這一段,他始終有些混淆。

    哪段是前身的,哪段是今世的?

    在他的記憶裡,兩個福利院都是一樣的寂寞冷清,日子陰冷僵硬得好像一潭永不會波動的死水,他只有拼命掙扎才能探出頭喘一口長氣。

    公平地說,兩個世界的福利院都不算太苛待他們,衣食往行,基本上都能維持最基礎的生活需求。

    福利院的阿姨對他們也算盡心盡力,每天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打理著他們生活上的一切。

    對此,蘇進並沒有什麼不滿,理智上來說也是深懷感激的。

    但不得不承認,他自從離開福利院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不僅是這個世界的藍天福利院,上個世界也是一樣。甚至連那個福利院的名字,也在他記憶中模糊了。他努力回想,卻完全記不起來。

    福利院的生活,在他的腦海中就是一片片陰暗的剪影,一些浮光掠影般的回憶。

    厚重屋簷下的一小片光芒,一張張麻木僵硬的面孔,一段段不斷重複仿佛毫無止境的遊戲……

    福利院裡的大部分孩子都是殘疾人,其中以先天殘疾為主。

    他們生來就具有某種缺陷,被父母無情地拋棄,又被福利院收留。

    也正是因為這些殘疾,他們很難找到新的父母收養,只能繼續呆在福利院裡直到長大。

    除此以外,脾氣壞的、女孩子、還有各種各樣奇怪原因,這些被留下來的孩子,總在某方面有所“缺陷”。

    這些身體上或者心理上殘缺的孩子並不好帶,數量又太多,他們得到的資助相對來說又很微薄。阿姨們終日忙碌,也不可能顧及到所有孩子。

    他們能夠被分到的關懷非常稀薄,能夠得到的物資同樣非常稀有。

    所以,種種扭曲而冷漠在陰影中滋生,很多孩子年紀雖小,卻已經有了成人一般的心智。

    蘇進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沒有被收養了。

    按理來說,他四肢俱全,智力正常,又是個男孩子,應該很受歡迎的。

    但他還是像這個世界的他一樣,一直留在那家福利院裡,直到成年考上大學。

    直到那時候,他黑白默片一般的生活仿佛才有了顏色,再到他找到文物修復這項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工作為止。

    蘇進晃了晃身體,搖椅跟著一起晃動,發出吱呀的微聲。

    蘇進擔心會驚醒裡面睡著的盛老爺子,停下了動作。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掠過一個殘缺的畫面。

    那時他跟現在時相反,他在屋子裡睡覺,屋外有一張破椅子。

    說破也不算全破,總體來說還是完好的,坐上去也不會散架。但它的連接處已經鬆開,只要一搖晃,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一個孩子坐在那張椅子上,不停地搖晃,吱呀吱呀的聲音傳進屋子裡,刺耳而響亮,反復不斷地重複著。

    蘇進在木床上換了無數的姿勢,想要讓自己睡著。但他明明已經很困了,卻總會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被那吱呀的聲音拉回現實,反復撕扯,反復折磨。

    最後,他實在受不了了,終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步走到外面,俯視著那個孩子。

    那是一個智力低下的孩子,只有三四歲大,他興高彩烈地坐在椅子上,前後搖晃,好像那是一匹木馬。

    但是,他們中間的所有人都從來沒有坐過木馬,就算是那時候的蘇進,也只在一些殘破的畫本中看見過它的存在。

    他看著那個孩子,對方卻完全沒有看他。他只是看著前方,臉上咧著巨大的笑容,不斷不斷地反復搖晃著,好像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一樣。

    蘇進看了他好久,最後只是蹲下去,用布擦了擦他流出來的口水,返身進屋。

    他已經不記得那一次自己最後睡著了沒有,想來應該還是勉強入睡了的。

    他記憶中最清晰的,還是那孩子當時的笑容。幸福快樂,卻空洞麻木。

    蘇進想不出他的未來,到現在也想不出。

    此時,蘇進坐在陰影裡,整張臉都沉沒在黑暗中。

    他緊緊捏著那封信,手指深陷在紙張裡,幾乎有些痙攣的感覺。

    他一直以為,那時候的記憶已經剩得不多了,已經完全被他對文物的記憶所覆蓋。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片片浮光掠影卻告訴他,它們曾經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怎樣深刻的痕跡。

    過了很久很久,蘇進終於拆開了那封紙。

    信紙兩頁,寫了一頁半,字不大不小,作為一封書信來說,還是很有內容的。

    蘇進曾經見過無數好字,張萬生的、石梅鐵的、齊九段的、他自己的……每個人的筆跡都各有風格,儼然大師風範。

    而現在紙上的這筆字,拙劣歪斜,一看就是很少提筆寫字的感覺。

    信裡的內容也並不是很好看,上來先誇了一通蘇進,說是從電視上看見了他最近的表現,非常驚訝,也很為他高興。藍天福利院能走出這樣一個孩子,是他們所有人的驕傲。

    這段話頗顯浮誇,不太得體,簡直有些諂媚的感覺,給人的感官並不算太好。

    接下來林林總總寫了一些福利院的現狀,到這裡時,信裡的語言風格突然一變。

    這裡的用語變得非常平實,寫到了福利院的方方面面。

    福利院的生活、學習、醫療……現在有多少孩子,大概處於什麼樣的年齡段,現狀如何……

    看得出來,這一部分的內容是有意想要賣慘,但苦澀與麻木卻絲絲縷縷地從字裡行間透了出來,仿佛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帶著比真實更真實的存在感。

    看到這些內容,那些浮光掠影的回憶再度從蘇進的腦海中掀起,翻騰起各種各樣難以言喻的心情。

    短短的半張紙,他看了很久很久,想的比看得更多。

    良久之後,他終於翻到了第二頁。

    果不其然,第二頁的用詞矜持中微帶卑微,說是想要蘇進回福利院去看看,說是那裡的阿姨和孩子們都很想他,但其實更深層的渴求蘇進也看得格外清晰。

    能回來看看嗎?能給點錢資助點東西嗎?

    蘇進的目光盯在那幾行字上,很久、很久都沒有移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6
0746 會所

    下午,蘇進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已經徹底恢復了原樣,看不出有半點不同。

    謝進宇想起信的事情,額外多看了他幾眼,蘇進回以微笑,神情間並無陰霾。

    謝進宇想了想,還是沒有多問。

    接下來,蘇進重新陷入了忙碌。

    回到帝都,他的事情比以前更多。

    他首先去南鑼鼓巷,看了看承恩公府和整條巷子的改建情況。

    其實之前通過電腦和電話,他一直也對這邊保持著關注,但再怎麼詳細的視頻,也比不上現場的實地觀察。

    這一切都依循他原先的方案,推進得非常順利。

    承恩公府固然是蘇進直接規劃負責,全盤掌握動向;南鑼鼓巷也是帝都的重點專案,前期掀起巨大風波,現在也受到各方關注,沒人敢輕易疏忽。

    蘇進就幾個關鍵位置進行了檢查,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他還跟周景澤見了一面,開了個小會。

    周景澤是周景洋的親弟弟,按輩份來說是蘇進的親叔叔。

    他已經知道了蘇進的身份,剛看見他的時候表情非常複雜。

    現在,蘇進跟周家正處於一種奇異的默契狀態。該合作的繼續合作,但在蘇進鬆口之前,絕不會把兩者之間的血緣關係放到檯面上來說,而是保持一種心知肚明的態度。

    周景澤當然也知道這是自己從小走失的侄子了,但是蘇進不承認,他也不能說。

    橫空出世,陡然間光芒四射,自己的專案也格外倚重的年輕人,竟然跟自家有著這麼親密的關係……

    周景澤突然間有點羡慕起周景洋了。

    這哥哥從小到大一直非常混帳,中間還犯下那樣的大錯,沒想到還能生出這麼好的兒子……

    不過這兒子現在不認他,倒也挺令人大快人心的。

    總之,不管于公于私,周景澤對蘇進的態度都比以前更加親切了,這讓他的秘書楊晉原感覺有些奇怪。

    周景澤對外一直嚴肅冷硬得像塊石頭,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他這麼親切的樣子。

    不過想一想蘇進前前後後為南鑼鼓巷改建所做的事情以及表現出來的能量,楊晉原又覺得周景澤這態度很正常了。

    政府官員碰到有本事的技術人員,總是要放下一些架子來的。

    這場會開了一下午,幾乎集中了所有南鑼鼓巷改建的重點人員。

    蘇進只負責擬定方案,後續的施工統籌全部由改建組負責。

    這其中有一些人從來沒有見過蘇進,但對他擬定的方案都是很佩服的。

    見到蘇進真人,他們多少都有點吃驚。

    他們知道蘇進年輕,但沒想到這麼年輕。

    不過這些人也是有眼色的,看周景澤和楊晉原對待蘇進的態度,沒一個人對他有所輕忽。

    會議中,蘇進就方案中間他們一些不明白的內容進行了詳解,對於他們在實施操作中遇到的一些問題也給予了詳細的解答。

    兩輩子加起來,蘇進的實操經驗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更豐富。

    很多關鍵部分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有一些部分,現在看著沒什麼問題,後續操作可能會帶來麻煩的,他也一一指了出來。

    結果一場會議下來,所有人都對蘇進心服口服。

    可能一開始他們對他表現得很尊敬,是因為他以前的盛名,以及頂頭司對他的態度。現在,他們為之折服的則變成了這個人。

    不愧是在驚龍會上掀起偌大波瀾的蘇進蘇八段啊!

    三天后,南鑼鼓巷的“婉容會所”正式對外開放。

    它產取會員制,絕大部分內容只對會員開放,對會員以外的人只開了一個主題餐廳,價格同樣不菲。

    會所由談修之幫忙聯繫的職業經理人負責打理,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負責監管。

    盛老爺子雖然精神健碩,但其實也不年輕了。偶爾做一頓還可以,當然不可能每天下廚房做飯。

    他收了兩個徒弟,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傾囊相授,自己只負責指點。

    禦廚世家的本事果然非同凡響,這兩個徒弟本來底子就很厚,自己也頗具天份,等到會所開業的時候,盛老爺子很勉強地表示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八成功底”了。

    托談修之、何三和舒倩等人的福,會所的名氣在開業之前就已經打了出去,變成了帝都的新時尚,帝都的各種二代們早就已經摩拳擦掌,以拿到第一批會員卡為身份的象徵。

    第一批會員卡僅有一百張,剛剛推出就被一掃而空。

    這套會員卡的編號不是從1開始的,而是從0開始。編號為0的這張,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專門把它留下來,交給了蘇進。

    沒有蘇進,婉容故居始終只是以前那座破舊的宅邸,絕不會有現在這樣的風光。

    更何況,對於紀老太太來說,蘇進碎瓷復原,解開她的心結,這是比修復婉容故居更加重要的事情……

    現在的婉容會所,它的外部仍然維持著清朝公爵府整體的格局與樣式,古色古香,莊嚴華貴。

    在一些細節上,它又進行了現代化改進,引入了水電隔熱防潮等現代裝修方式,恒溫恒濕,非常舒適。

    婉容曾經所住的西三進廂房被隔離出來,做成了一個私人博物館。

    這個博物館雖然是私人所有,可以說是國內最新型、最完善的博物館了。

    裡面展出的,絕大多數都是當初從秘室裡找出來的那些文物。

    現在它們全部被修復一新,再不見當初殘破潮濕的模樣。

    那些書畫、那些紡織品、那些珍奇玩物……它們精美古老的樣式以及其中蘊含的昂貴價值,飽含著巨大的吸引力。

    而在這個博物館正中央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的就是兩隻三果碗。

    這兩隻碗一隻完整無缺,另一隻卻曾經碎裂,被金絲密密織縫而成,金絲與瓷碗渾然一體,幾乎分不出彼此。

    兩隻碗放在透明展櫃裡,裡面都裝著半碗水。

    完整的那只也就算了,那只修復過後的瓷碗周圍也不見一點水漬。

    參觀的時候,有些比較懂行的就會很老道地告訴別人,舊社會焗瓷匠在完成工作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習慣。

    展櫃裡的這兩碗水,延續了當年的傳統,是對焗瓷修復結果的肯定。

    其實不用他們說,展櫃旁邊的立牌上就已經把焗瓷修復的全過程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不光是這個展櫃,其他的櫃子也是一樣。

    由於承恩公府秘室的保護條件實在太不好,所以這裡所有的文物全部都被修復過,所有的文物旁邊都有立牌,立牌上全部都有著修復的時間、地點以及全過程。

    這仿佛給這些資料增添了一種全新的光彩,引來了不少參觀者在這裡逗留。

    婉容會所除了主題餐廳以外,只有這個私人博物館是對外開放的。它每天只接待固定數量的遊客,達標了就關門,盡可能地給文物營造出了最好的保護條件。

    “博物館的主要職責不是展示,而是對文物進行保護,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理念。”

    蘇進站在那兩個瓷碗的展櫃旁邊,對身邊的人說。

    站在他旁邊的那個人身材高大, 腆著一個肚子,天生一張笑臉,看上去像彌勒佛一樣,正是國家文物局新上任的局長杜維。

    杜維注視著那兩隻瓷碗,眼中流露著驚歎的神情。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只被修復後的瓷碗了,但每次見,他都能打從心底感受到一種戰慄,仿佛看到了人類技藝的某種極限。

    杜維拍拍自己的肚子,點頭道:“是的,這次文化交流會,我們的目的之一,就是通過討論,給文物保護法擬定一個框架,把它的影響力更廣地宣傳出去。”

    兩人舉步,開始在展櫃之間穿行。

    這是一天的傍晚,婉容博物館的接待工作已經完成,館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杜維欣賞了一會兒這些文物, 尤其關注旁邊的立牌,一個個地看過去,看得非常認真。

    “這次文交會包括展示環節,對這個,你是怎麼想的?”杜維問。

    “當然還是要把重點放在保護上。加展示文物的數量和種類都要考慮到。我建議……”

    兩人交談起來。

    這次文交會,蘇進的確很重視,這段時間,他非常認真地思考了這方面的問題,現在一一對杜維說了出來。

    杜維這次就是為了這些來的,他同樣聽得非常認真。

    最後,讓蘇進說到因為正古十族的文物而需要往蘇城一趟時,杜維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看他。

    他明顯不太贊同:“咱們文安組……文物局再窮,也不至於連這點文物也拿不出來。”

    “這是當然。”蘇進笑著點頭,他輕描淡寫地說,“不過那些文物流失在外面實在太久了,既然總要拿回來的,那就乾脆趁早不趁晚了。”

    “話是這樣沒錯……”杜維注視著他,非常鄭重地道,“但是正古十族在外面時間實在太久,人心易變,他們現在是怎麼想的,我們很難判斷。貿然前往……實在太魯莽了。”

    “我知道。”當蘇進說他知道的時候,他就是真的想清楚了一切。

    “為了那些文物,總要人走一遭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7
0747 忙碌

    離蘇進出發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裡,他一天也沒有停下來過。

    在忙碌文交會的同時,新建立的文物局另外成立了一個小組,開始負責故宮修葺相關的事宜。

    這件事才剛剛開始,但越是開始的時候,事情越多。

    現在馬王堆的事情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只剩一些後續的修復整理事宜。

    舒倩把相關工作移交給別人,成為了故宮修葺重建工程的負責人,蘇進擔任首席顧問。同時還有很多文物局以及其他部門的人才彙集到了這裡,準備共同進行這樣一項大型工作。

    蘇進把自己手上所有的資料全部交給了她,舒倩也拿出了很多國家關於這方面的歷史資料,彙聚成了一個大型資料庫,開始由專人撰寫方案。

    光是這方面的工作就已經繁重無比,還好無論是蘇進還是文物局都很有耐心,決定把這個當成一個長期的工程來做。

    當然,當前最緊迫的,還是文交會的事情。

    文交會直接成立了一個籌備小組,蘇進同樣加入顧問組,成為了顧問之一。

    文物保護與修復只是文交會的一部分內容,蘇進當然也不會是首席顧問。

    但是開會的時候,無論哪方面的人,都不敢因為他的年齡對他掉以輕心。

    不久之前,天空電視臺再次播放了龍門石窟的相關專題片。

    這個專題片經過細緻的資料整理與現場剪輯,完整再現了龍門石窟從修塑到修復的一系列歷程,尤其強調了這次修復工程中,蘇進以及當地管委會起到的重要作用。

    龍門石窟作為華夏最著名的奇觀之一,名聲非常響亮。威嚴巨大的盧舍那大佛、十萬神態各異的佛像、從古至今無數名人留下的遺跡……數千年來,為它增添了一層又一層的異樣光彩,讓人無比神往。

    這樣一座古老的石窟,它因什麼而建立,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未來將是什麼樣子……

    天空電視臺以一個特殊的角度切入,引著所有對它有所好奇的觀眾深入其中,通過它,瞭解了當地的文化,瞭解了這一段悠遠卻又近在身邊的歷史,瞭解了文物修復師的工作……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不是噱頭的噱頭,天空電視臺在猶豫再三,同時輾轉徵求了龍門石窟管委會以及周離那邊的同意之後播放了出來。

    那就是盧舍那大佛的佛手,以及更多佛像被千辛萬苦奪回的過程。

    這段過程裡,有背叛、有死亡、有追擊、有海戰……可以說是驚心動魄。

    監守自盜的管委會、操縱人心的文物盜賣集團、默默守候石窟的一干人等……

    這些事情經過一些刪減編輯之後,大部分以紀錄片的形式播放了出來。

    這段紀錄片天空電視臺經過認真調查與細緻剪輯,剪得如同一部電影大片,剛一播出就吸引了無數人的關注。

    這部紀錄片一經播出,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一時間,無數電話以及郵件幾乎打爆了天空電視臺的客服。

    無數人前來詢問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華夏真的有一個這樣的文物盜賣集團存在,不斷地內外勾結,把華夏文物運往海外嗎?

    這個文物盜賣集團真的如此兇殘,把人命不當回事,滲透得如此之深,還在在海上跟部隊發生海戰嗎?

    天空電視臺在一段時間的手忙腳之後,迅速穩定了下來,派專員一一進行回復。

    是的,這是真的,這是紀錄片不是電影電視劇,裡面所有的內容全部都有據可查,他們也是在查詢到真實的證據之後才播放出來的。

    他們通過各種管道把這個資訊發佈了出去,一瞬間,網上網上的反響突然變得更大了。

    龍門石窟管委會,幾十年來一起自發地對石窟進行保護與管理,現在出錢出力修復石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他們內部都有李文夫這樣的人,還坐上了會長的位置,造成了石窟石像與文物的大批流失……

    那麼其他地方呢?

    其他沒有被管理、被保護起來的文物呢?

    華夏歷史實在太悠久漫長,幾乎所有的城市都有類似這樣的遺跡與古建築存在。

    以前它們不被重視,當傳統文化復興運動開始之後,它們就被各地居民視為了自家的珍寶。

    你們那裡有xxxx?

    我們這裡還有xxx呢!

    在網上論戰的時候,他們經常會用無比驕傲的語氣來相互競爭。

    但是,這些xxxx和xxx呢?

    現在還在那裡嗎?

    它們裡面的寶物,真的還在那裡,沒有被掠奪走嗎?

    這部紀錄片一經播放,很多地方的本地人開始成群結隊地進行自查。

    這樣一查就發現,當地文物保護情況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糟糕,很多文物真的早就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流失了出去!

    這可是我們家的寶貝,怎麼能被別人搶走!

    一時間,文物保護的呼聲變得極為響亮,很多人像龍門石窟管委會一樣,自發地組織起來,保護自家的文物。

    同時,龍門石窟管委會曾經有過的監守自盜也給他們帶來了一些警覺,如此保證這種組織的純粹性?只有把制度與監管搞得更嚴格了。

    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很難發揮全部的精力去做這件事情。

    他們開始尋求政府的幫助,新成立的文物局成為了他們尋求説明的最好對象。

    原本文安組下面就有各地的文保組,但並不普及,組織架構不算嚴密,權力也很小,起到的作用有限。

    杜維新上任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把這一塊理順,把各城市本地的文物局建立起來。

    於是現在兩邊一拍即合,有了本地人的幫助,各地文物局的建立速度迅猛得驚人。

    而且,他們模仿龍門石窟管委會的形式,雙方互相監管,由政府主導,由當地配合,盡可能地把一切制度與條目細緻化、透明化,杜絕文物盜賣集團的影響。

    所以這段時間,杜維覺得這方面的工作推進得太順利了。以前他要強行往下推的一些東西,現在那邊自動自發地拉扯了過去,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成形。

    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文物局上上下下在吃驚的同時,都很清楚其中原因是什麼。

    天空電視臺固然是抓住了、推進了熱點,但這熱點產生的原因以及過程,全部都跟蘇進密切相關。

    甚至,這件事一開始為人所關注的原因之一,就是它跟蘇進有關。

    驚龍的事情發生在半年之前,猶自留有一些余溫。

    這些殘餘的火星在這一次重新被點起,直至燃起了滔天的烈火!

    而蘇進本人的影響力,在這次事件裡再次擴大,聲望再次提高!

    上一次驚龍會,他的表現雖然極為突出,影響極為深遠,但由於他的年齡和定段考試,多少還有點“初試啼聲”的感覺。

    這一次龍門石窟事件之後,他簡直有點中流砥柱的感覺了……

    蘇進現在可以說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再加上杜維一直以來維持不變的禮遇,不管內心深處是怎麼樣的,至少在表面上,蘇進沒在文交會籌委會裡遇到任何障礙。

    蘇進向來就是一個極其有分寸的人,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提出方案與建議的範圍也僅只限制在傳統文物這一方面,其他領域他不瞭解的,他絕不多話。

    久而久之,一些年長的專家教授漸漸對他放下了戒心,反而主動來找他搭話。

    再加上這裡面京師大學等學校一些教授的牽線搭橋,文物資料在專家學者研究中的特殊地位,蘇進漸漸真的融入了籌委會裡。

    當然,在他如魚得水的同時,他的工作也越來越繁忙。

    如果不是有人定時提醒,他幾乎連吃飯睡覺都要忘記了,藍天福利院寫來的那封信,也漸漸被他忘在了腦後。

    就這樣忙了一整個月,不知不覺暑意全退,秋風漸濃,到了九月中旬。

    這一天,石梅鐵打電話給他,把他從繁忙的工作中叫醒了。

    “我已經給你訂好了去蘇城的機票,青喬把資訊發你手機上了,你看見了嗎?”

    蘇進愣了三秒才回過神來,這才去查詢自己的短信箱,接著有些無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收到了,才看到。”

    “文交會的事情是吧?”這件事蘇進以前跟他說過,石梅鐵倒是記得,“聽說滬城那邊在對文交會的場館進行擴建,這次聚完了,我陪你到那邊去實地走走看看吧。”

    蘇進想了想,說:“也好,實地考察一下也好,尤其是展館的裝修,我提交了具體方案,的確得看看執行情況……”

    他的思緒仍然沉浸在手頭的工作中,接著這個思路說了幾句,突然覺得石梅鐵有些不對,停下來對道:“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石梅鐵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欲言又止,最後道:“你……算了,等你過來再說吧。”

    電話被掛斷,蘇進注視著一片漆黑的螢幕思考片刻,伸個懶腰站起來,收拾東西去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8
0748 來到蘇城

    蘇進下了飛機,來到蘇城。

    他走出機場,來到出口處,往四周看了一眼,頓時有些詫異。

    他並沒有看到石梅鐵熟悉的身影,機場出口處並肩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石青喬,另一個卻是個陌生的小個子,滿臉都是麻子,長得不太雅觀。

    蘇進留意看了他兩眼,確定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這小個子脾氣似乎非常火爆,蘇進才多看兩眼,他就不耐煩地瞪過來了:“看什麼看,看你爸啊!”

    石青喬看見蘇進,臉上剛剛浮現出喜色,聽見這話,欣喜頓時轉為了難堪。他壓低聲音對那人說道:“金哥,這就是蘇進蘇大師。”

    “蘇進?”小個子驚訝地多看了蘇進兩眼,狐疑地問石青喬,“你唬人的吧,這麼個小娃娃才幾歲?就大師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著蘇進,聲音仍然很大。

    這時蘇進已經走到兩人面前,石青喬抬頭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很鄭重地說:“蘇大師是我伯父的忘年交,也是我們正古十族的客人!”

    他沒有正再說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顯。

    “嘖。”姓金的小個子麻子臉不滿地發出一個聲音,不說話了。

    蘇進臉上表情未變,心裡卻有些詫異,也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

    自從漆萍回國以來,他倒是見過了好幾個正古十族的人。老實說,對於其中大部分,他的印象都挺不錯。

    漆萍的明快爽朗,明淨山的豁然大度,石梅鐵的嚴正謙和……都是些很不錯的人。

    但儘管如此,在還沒有驗證蘇進實力之前,他們仍然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些高高在上的傲慢。

    從好處說,這種傲慢也算是一種自信,是對於自我以及對於整個正古十族的認可。但是不得不說,所有的優越感都會讓人不太舒服,蘇進是有實力並且能夠證明自己實力的人,但要是換了別人呢?

    強者為尊,高高在上……這也算是正古十族整體的氣質吧。

    這樣一想的話,現在這個麻子臉的態度也很能讓人理解了。

    不過是正古十族一貫的風格而已……

    只是這傢伙來了,石梅鐵卻沒到,看來這一次蘇城之行,可能並不如蘇進想像中那麼順利。

    這些念頭在他的心裡一掠而過,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石青喬對著他打了個招呼,解釋道:“今天伯父家裡有事,暫時脫不開身,他托我向您道個歉。”

    龍門石窟一段時間,蘇進跟他也很熟了,笑著說:“這有什麼,家裡的事情當然很重要。事情很麻煩嗎,有沒有要幫忙的?”

    “沒有……”石青喬深深看他一眼,側過身道,“這位叫金悲,是正古十族金家的傳人,蘭級修復師,擅長金器製作與修復,一手細金工藝出神入化,堪稱一絕。”

    金悲?

    蘇進想起來,石梅鐵曾經跟他簡單介紹過正古十族各家的概況,其中就提到過這個金家。

    這個金悲,名字聽上去是金杯的發音,但其實是悲傷的悲。

    當時蘇進的心裡就有些古怪,哪有父母給孩子取這麼個晦氣的字眼當名字的?

    也因為這個名字,他對金悲的印象還挺深刻,沒想到現在這裡就看見了。

    金家如同他們的姓氏,做的就是金器相關的活計。

    這個門類在文物修復中是比較特殊的。

    金器從古代開始,就是非常昂貴的器物,只有皇家和極其高等的貴族才能使用。

    而做到金家這樣高端,他們的手藝幾乎被皇家完全壟斷,金家人在古代,大部分都是皇家供奉,地位極高。

    就像石青喬剛才介紹時說到的細金工藝,又稱花絲鑲嵌,它雖然自誕生起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但是到了明清時期,直接就是專供皇家,為宮廷所御用。

    明萬曆皇帝的金絲蟠龍翼善冠、清乾隆皇帝的金甌永固杯,都是用這門技藝所製作,堪稱一代精品,皇帝心愛之物。

    金器這種高端用品,又是宮廷御用,壞了固然是要修,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新制。

    到了現代,隨著人們生活水準的極大發展,金器早就已經普及了下來,有些時候連奢侈品都算不上了。

    而花絲鑲嵌這門工藝,也不在只是供給某幾個專人使用,完全可以用金錢砸出來。

    所以,對於金家來說,修復和製作向來都是齊頭並進,很難說哪個更重要。

    據石梅鐵所說,他們一年裡大部分時間,都是耗費在製作新品而非修復上的。

    唯一比較好的就是,他們因為工作太多太忙,內部加入那個文物盜賣集團的反倒不算太多,雖然有點詭異,但也算得上是正古十族裡比較純粹的一家了……

    關於金悲的事情在蘇進心裡一掠而過,他笑著向對方點頭:“金先生,麻煩您了。”

    金悲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非常隨意地擺了擺手說:“趕緊的,別耽誤時間了,我的事情還多著呢!”

    說完就往機場外面走,連多等一下蘇進的意思都沒有。

    石青喬有點不好意思,在後面小聲對蘇進說:“抱歉,金哥他一直都是這個脾氣……”

    蘇進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不以為忤。

    這個叫金悲的剛才對自己說話的時候,眼中明顯閃著試探之意,一直都是這個脾氣?恐怕並不是這樣吧。

    而且,就算他真的只是個火爆脾氣,正古十族派這樣一個人來迎接自己,其中隱藏的意思,大概也不言自明瞭……

    這時,蘇進想起了石梅鐵在電話裡的那一次欲言又止,他笑了笑,跟著石青喬一起往外走。

    走到停車場,那裡停著一輛賓士車,三個人上了車。

    金悲理所當然地坐到了後座上,還是司機後面的那個位置。

    石青喬有些尷尬,對蘇進說:“我開車,蘇大師您坐我旁邊陪我說說話吧?”

    蘇進看出他的難堪,拍拍他的肩膀說:“大家認識這麼長時間了,別這麼客氣,就叫我的名字吧。正好我們可以在路上聊一聊。”

    石青喬感激地一笑,正要說什麼,金悲在裡面叫道:“快進來,還在外面說什麼呢?”

    石青喬眉頭一皺,剛要說些什麼,金悲的電話先響了起來。

    金悲接起電話,蘇進又拍拍石青喬的肩膀,兩人一起坐進了車裡。

    金悲還在後座接電話,於是前座的兩人都沒有開口。

    他並沒有避著兩人,聲音也沒有放低,聽上去似乎是在跟別人談生意。

    “……我跟你說了,東西要得很急。你已經給我拖了三天了,再拖下去,這生意沒法做了!”金悲不耐煩地對著電話對面嚷嚷。

    “……”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金悲越發不耐煩地重重一拍後座的椅子,道:“我不管你什麼困難什麼麻煩的,這是你們應該解決的事情。我這邊的客人等著用,也催得很緊。他們要我一個月以後就交貨,他媽的東西哪有那麼好做!你們還給我拖拖拖,拖到猴年馬月,違約金你們給我交嗎!”

    他跟對面交涉了足有十多分鐘,蘇進在前座聽他說話,很快就聽出來了,金悲脾氣這麼壞說話這麼難聽,其實只是在給對方施壓,他並沒打算跟對方真的撕破臉。

    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因為貨源稀少,對方手上掌握的貨物、提供的時間都是符合金悲需求的。真的跟對方一拍兩散,他自己也會很麻煩。

    這個人很有心計啊,只怕石青喬剛才說的“他的脾氣向來如此”,也是他有意偽裝出來的……

    蘇進在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後面金悲大喊大叫,終於勉強跟對方達成了協定,答應給對方推遲一星期的交貨時間——之前拖延的三天,也是要算在這一星期裡的。

    金悲極其不滿地掛上了電話,大聲抱歉說:“拖拖拖,天天找藉口!幾片鳥羽毛而已,哪有那麼難弄!”

    “鳥羽毛”這三個字一入耳,蘇進心裡立刻格登了一聲。

    他臉上沒有露出端倪,貌似隨意地通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人,問道:“什麼鳥羽毛啊?花絲鑲嵌要用的嗎?”

    “還能是什麼毛,點翠唄,喂,什麼大師不大師的,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8
0749 點翠

    金悲的口氣仍然極為惡劣,但這時候,蘇進再也顧不上他言語裡那些隱隱約約的試探之意了。

    他臉上仍然不動聲色,口中應道:“哦點翠啊,有人約這個活嗎?翠鳥羽毛的確不好弄,是保護動物吧?”

    “嘖,什麼保護不保護的,搞得麻煩得要死。不是這種麻煩事,我怎麼能對那種玩意兒低聲下氣的?!”

    旁邊石青喬嘀咕了一句“哪裡低聲下氣了”,聲音很小,也是蘇進耳力好才能勉強聽清。

    但他現在顧不上這個,仍然貌似隨意地問道:“對方有門路?”

    他已經儘量表現得隨口一問了,但還是引起了金悲的警惕。他非常不客氣地說:“關你什麼事!”

    “金哥這是我們的客人,麻煩你禮貌一點!”石青喬終於忍不住,盯著後視鏡皺起了眉頭,出聲指責道。

    金悲“嘖”了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抱怨道:“什麼有門路,幾片毛也搞不到,還跟我說最近風聲緊查得嚴,還不是想多要一點錢!”

    蘇進深吸一口氣,略微穩定下心裡的情緒,道:“客人要求什麼時候交貨?”

    “就兩個月了,再拖一個星期,我鑲嵌不要費事啊?”金悲還在抱怨。

    “實在不行,就換個材料吧,反正點翠的那個色放現在也不特殊了,替代物多得是。”蘇進說。

    “什麼?!”金悲猛地抬頭看他,目光與他在後視鏡裡對視。

    接著,金悲露出了了然與不屑相混合的眼神,輕蔑地說:“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這是騙人啊姓蘇的。客人點的是點翠,你用仿冒品替代,這跟蘇陌那種人有什麼區別?!而且我告訴你,點翠就是點翠,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那是有道理的。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翠這個字天生指的就是翠鳥!用別的東西替代,你也想得出!”

    他越說越怒,在車後座裡罵罵咧咧,最後還是氣憤不過,用力拍著椅背道:“不與此人為伍,停車,停車,我要下車!”

    他鬧得實在太凶,石青喬不得已還是停了車,金悲猛地推開車門下去了。

    蘇進並沒有阻擋,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現,石青喬倒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對不起蘇大師……蘇進,金哥他就是有點較真。不過他家的手藝,他一向都是看得很重的……”

    蘇進聽出石青喬的話裡也有一些微微的不贊同之意,他淡淡地道:“但是翠鳥是保護動物,點翠工藝建立在翠鳥的死亡之上,本來就是不合法不合理的。”

    石青喬搖搖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發動了車,繼續前行。

    蘇進也沒再跟他多說,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出去,然後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發現,金悲下了車,正站在馬路牙子上,仍然一臉怒氣。

    但車剛剛發動不久,他就向這邊看了一眼,臉上怒氣完全消失,反而有些得意的樣子。接著,他再次拿出電話,撥打了起來。

    車輛一路前進,在車水馬龍中穿行,蘇進看著窗外的景物。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來蘇城,而在他上個世界裡,他曾經到過這裡無數次。

    石青喬並沒有開往城外,一直都在城裡走,蘇進對蘇城很熟悉,眼看著就是往最市中心的地方,平江路一帶去了。

    路邊的房子越來越低矮,大部分都只有一兩層,最高的也不過三層,這讓蘇進有些訝異。

    在他的上個世界裡,蘇城也是這樣的。

    與其他城市的高樓大廈不同,蘇城的市中心全部都是矮房子,黑瓦白牆,非常雅致。

    這充滿古意的房子與一些現代化的招牌相結合,給這座古城帶來了一些現代化的氣息,非常特殊。

    他知道,蘇城之所以變成這樣,是一代代政府的共同推進。

    蘇城是自古江南富庶之地,也是一個有文化氣息的地方。

    政府與人民都想保留這樣的歷史傳承與文化氣息,所以定下了這樣的規定。

    所以,蘇城的歷史面貌保存得非常好,尤其是平江路一帶,遍佈著拙政園、獅子林、忠王府等中華名園,一條小河倚園而過,充滿著蘇城獨有的韻味。

    蘇進在來之前還在想,這個世界與上個世界有了極大的不同,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像其他城市一樣,滿目高樓大廈,令人惋然遺憾。

    沒想到現在目之所及,跟上個世界幾乎沒什麼區別。

    他越看越是詫異,忍不住將頭靠近了窗戶,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很奇怪是吧。”

    雖然在點翠的事情上,石青喬隱約靠近了金悲的立場,但他對蘇進還是很尊敬的。

    他看見蘇進的表現,頓時明白了他在驚訝些什麼,面帶微笑著說道:“我剛回國來到蘇城的時候也很驚訝,沒想到華夏還有保留得這麼好的古城。最關鍵是它還不算落後,古意中帶著現代的時尚……感覺非常好。”

    蘇進點頭道:“的確,跟我看到的其他城市完全不同。”

    “我來之後打聽了一下,據說政府也好,人民也好,都挺以蘇城為驕傲的,也很重視這裡。他們非常堅持,不能把城市完全現代化,要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改造。這是蘇城老城,基本保留了原貌,新城那邊還是現代化都市的樣子,就沒這邊有特色了。”石青喬說。

    “現代化都市生活便利,用地節省,也有自己的好處。”蘇進說。

    “那是的,不過看見這邊,還是挺讓人驚喜的。”石青喬說。

    “是啊……”蘇進感歎。

    車輛駛入平江路一帶,在外面一個停車場停了下來。

    石青喬向前一指,道:“這次正古十族回國的一共有三十多人,現在全部住在那邊。”

    蘇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有些驚訝。

    石青喬指的那邊他真是太熟悉了,東北街……正是拙政園、獅子林,忠王府等一干名園與名居的所在!

    蘇進沒有多問,下了車之後,跟著石青喬一起往前走。

    兩人走上東北街,一路經過拙政園,到達了它旁邊的那座宅邸。

    石青喬指著門口說:“就是這裡了。”

    蘇進抬頭看去,這是一扇闊三間的大門面,他可以很清楚地報出它各方面的資料。

    門闊12.5米,進深10米,屋頂原為單簷歇山頂,後來改成了硬山頂。

    大門左右翼是八字牆,前面踞著兩隻威猛的石獅,石獅上方門上有一牌匾,匾上三字——

    忠王府。

    忠王府,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的府邸,現在變成了正古十族暫時的居處。

    一路行來,蘇進想過拙政園,想過獅子林,但真沒想到他們會住在這裡。

    同時,蘇進也想起了剛剛來的時候經過的地方。

    那裡在他上個世界,正是蘇州博物館的所在。

    蘇州博物館在全國也算得上是一線博物館,除了內裡的展品以外,其中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世界華人建築師貝聿銘設計的新館。

    蘇州博物館的館址原先就是忠王府的一個區域,舊館建於1960年,新館在舊館的基礎上,又結合了周圍其他兩個建築共同興建而成。

    新的蘇州博物館與忠王府形成了一個整體,所有人在開放日都可以免費參觀。

    這是在蘇進上個世界,而現在呢?

    他注視著前方,蘇州博物館固然是不復存在,忠王府也是非常矜持地大門深鎖,仿佛正等著人上去敲門。

    蘇州博物館沒有了倒可以說是不同世界的不同情況,這緊鎖著的大門又是怎麼回事?

    真不像迎客上門的誠意啊……

    蘇進眉毛一揚,什麼話也沒說,石青喬明顯也感受到了這種怠慢。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低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太沒禮貌了!蘇大師您稍等一下,我這就讓他們開門!”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9
0750 打不通

    深黑大門深鎖,門上漆色如新,明顯是不久前才清洗過的。

    石青喬上前拍門,叫了兩聲之後,門邊開了一扇小窗,露出了半張臉。

    石青喬跟對面說了幾句話,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對方小聲回答了幾句,聽不清是在說什麼。片刻之後,正門仍然緊閉,旁邊的側門卻被打開了。

    這一下,就連蘇進也愣住了。

    他跟正古十族基本上沒什麼關係,是石梅鐵特地邀請過來的客人。

    對客人,無人出來迎接也就算了,還只給開了側門?

    就算他脾氣再好再大度,也覺得這實在有點太失禮了。

    石青喬顯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頓時露出了一些難堪的表情。他快步走到蘇進身邊,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先打個電話給伯父問一下。”

    蘇進當然也看得出來這件事情跟他無關,他擺了擺手,表示讓他隨意。

    石青喬果然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電話對面才剛剛傳來回應,他的臉色就又變了。

    與此同時,蘇進也清楚地聽見了手機對面傳來的冰冷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這一下,他也詫異了。

    石梅鐵請他過來,沒有過來接也就算了,現在電話還關機?

    他心念電轉,表情跟著沉了下來,問道:“石大師出事了?你再打給別人試試!”

    石青喬也跟著想到了這一點。

    石梅鐵絕對不是那種人,他現在沒有回應,電話也關機,一定是處在了某種逼不得已的環境中。

    他究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一瞬間,石青喬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他接連打了三個電話出去,傳來的回應全部都一模一樣——

    關機、關機、關機!

    這一下,他的臉色徹底變了,握緊手機道:“我剛才打的是伯父的另一位弟子、他的好友以及他伴當的電話,全部都關機……這是……”

    石青喬心亂如麻,蘇進眉頭緊皺,他沉吟片刻,說:“先別太急,我也打個電話看看。”

    他拿出手機,首先撥給了漆萍。

    同樣關機。

    祖老爺子。

    他倒是沒有關機,但他跟漆萍關係特殊,說是對方前段時間離開帝都,似乎是娘家有事,接著就沒了消息。

    祖老爺子對漆萍的娘家不太瞭解,只知道是一個傳統修復師家族,規矩森嚴,對他這個外來者女婿一直都不算太歡迎。

    蘇進對他說的是自己找漆萍有點技藝上的事情想要討論,現在聯繫不上了。

    祖老爺子反倒過來安慰他說,漆萍一直都是這樣的。她家裡那邊太封建閉塞,回去之後就很難聯繫得上,從年輕時開始就這樣,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過段時間,她自然會出現,會回到他身邊。

    蘇進並沒有對他說還有其他異樣,兩人閒聊幾句,約定蘇進再回帝都的時候見個面吃個飯,就結束了通話。

    蘇進跟祖老爺子打電話的時候並沒有特地避開石青喬,他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石青喬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搖頭說:“不對,很早以前是這樣沒錯,我也聽說過。不過在海外,正古十族的風格就漸漸發生了變化。長輩們覺得,不跟上時代的話,就要被時代拋棄,所以電話手機什麼的,早就已經用上了……通訊斷絕這種事情,實在太不正常了!”

    蘇進緩緩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雖然他跟正古十族的打的交道不算太多,但也感覺到了他們的這種變化。

    相比華夏的那些傳統文物修復家族,正古十族已經算是很開明的了……至少在文物修復技術上是這樣。

    於是,這越發顯示出現在情況的不正常。

    石青喬一咬牙,說:“現在這樣太不對勁,蘇大師您暫時還是不要進去了。我也是石家的人,我先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您在外面等一下,我打聽清楚了再來找您!”

    在路上的時候,他明明跟蘇進的關係已經拉近了不少,開始直呼其名了。

    現在正古十族實在太反常,他內心愧疚,又換回了以前的稱呼。

    蘇進沉吟著說:“也好……”

    他才說了兩個字,就聽見忠王府的側門處發出一聲輕響,兩人同時轉頭看去,發現兩個人緩緩踱了出來。

    他們的表情輕鬆,腳步也很散漫,真正有種“閒庭信步”的感覺。

    放在平時,這樣的姿態可能沒什麼,但現在這種時候,很明顯不是一種迎客的態度。

    石青喬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但仍然保持著最基本的恭敬,行禮道:“玉梅師,金哥。”

    蘇進知道,所謂的“梅師”並不是這人的名字,而是正古十族內部對梅級修復師專有的稱呼。聽見這三個字,他立刻就知道了這個姓玉的人在正古十族內部的地位,而且“玉”這個姓……也應該代表著他專精的門類。

    不過玉和石相近,石梅鐵之前跟他聊起正古十族的時候,卻沒有提到這個人。

    看來石梅鐵跟他的關係……

    玉姓修復師臉色一沉,薄斥道:“金悲是蘭級修復師,你不過是竹級。私下裡關係好稱兄道弟也就算了,現在當著外人的面,你應當稱他一聲‘金蘭師’!”

    同樣是當著外人的面,石青喬只是“叫錯”了一個稱呼,玉姓修復師卻直接斥責了起來,這也太不給石青喬麵子了。

    石青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通紅,他的嘴唇動了半天,終於叫了一聲“金蘭師”。

    金悲理應跟石青喬關係不錯,但面對這種場面,他只是笑了一下,恭維道:“禮儀上下之分,的確應該辨個清楚分明。玉梅師,還是您老人家老道。”

    玉姓修復師看上去跟石梅鐵差不多年紀,應該六十多歲,聽見這話,他露出一絲笑意,淡淡瞥了金悲一眼,隨意問道:“老人家,我很老嗎?”

    “當然不是,您正值年盛呢,上次那個金鑲玉玉牌的修復改造,我全程跟隨,真是歎為觀止!”

    金悲和玉姓修復師一唱一和,簡直旁若無人,完全沒把蘇進和石青喬放在眼裡。蘇進怎麼會不知道這是有意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看這兩個人有意做作。

    石青喬就有點忍不了了,上前道:“玉梅師,金蘭師,如此冷遇客人,不太好吧!”

    “客人?”玉姓修復師這才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對了,還有客人在這裡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這位客人……名字叫蘇進是吧,真是年少有為。”

    他打量著蘇進,露出了貌似和藹的笑容,接著側身道,“這邊請進!”

    說著,他一伸手,指向了那扇側門。

    很明顯,他的意思跟之前那樣門房一樣,不準備打開正門,而讓蘇進從側門進去。

    蘇進打量了一下那扇門,悠然轉向玉姓修復師,淡淡笑了一笑,自來到此處之後第一次開口:“正古十族如此慢待我,我倒沒什麼意見。從哪扇門走不都是走,正門側門都一樣。但是……”

    他打量了一下玉姓修復師,眼神動作跟之前對方的一模一樣,“堂堂玉梅師,正古十族頂級修復師,跟我一起走側門,這樣不太好吧?”

    接著他話鋒一轉,微笑著說,“不過你我並肩同行,也算是一件美事。玉梅師請!”

    這幾句話就拿住了玉姓修復師,讓他表情一變,有點上下不得。

    毫無疑問,他們不給蘇進開正門,本來就是有意羞辱。

    但同時他們又做錯了一件事情——他們讓姓玉的這樣一個梅級修復師出來迎接蘇進了。

    也許對方只是想出來擺擺架子,但只要他一站到這裡,就可以看做是覺得蘇進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了。

    蘇進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也許是內部有所矛盾,但只要這樣做了,就是露出了破綻,他會錯過才叫怪了。

    玉姓修復師斂了笑容,注視著蘇進說:“言辭鋒利,不為君子正道。”

    “哦?也許吧,不過我只是一個修復師而已。”蘇進泰然自若地道。

    “修復師?請問你是梅級、蘭級、竹級、還是菊級?未入我正古十族標準,如何稱得上修復師?”玉姓修復師眉毛一挑,冷然道。

    他指向那兩扇大門,說,“我正古十族大門,只為修復師而開。除此以外,統統只算雜役,全部只能行走側門。正古十族鐵規,絕不因人而異!”

    玉姓修復師突然一改之前油滑浮誇的模樣,句句斬釘截鐵,字字落地有聲。

    他氣勢逼人,直接就要否定蘇進修復師的身份。

    聽見這話,蘇進依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他伸出兩根手指,道:“第一,這是忠王府,華夏的忠王府。如果我沒有弄錯,它的產權應該在政府手上,只是借你們暫住而已,算不上正古十族的地盤。”

    “第二,我能修復文物,我就是文物修復師。這是我的工作與職責,不是你們說不算就不算的。”

    “正古十族或者在修復上有一些自己的獨到之處,但想因此竊踞正統之位,否認其他修復師的存在的話……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你們還沒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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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0 打不通

    深黑大門深鎖,門上漆色如新,明顯是不久前才清洗過的。

    石青喬上前拍門,叫了兩聲之後,門邊開了一扇小窗,露出了半張臉。

    石青喬跟對面說了幾句話,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對方小聲回答了幾句,聽不清是在說什麼。片刻之後,正門仍然緊閉,旁邊的側門卻被打開了。

    這一下,就連蘇進也愣住了。

    他跟正古十族基本上沒什麼關係,是石梅鐵特地邀請過來的客人。

    對客人,無人出來迎接也就算了,還只給開了側門?

    就算他脾氣再好再大度,也覺得這實在有點太失禮了。

    石青喬顯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頓時露出了一些難堪的表情。他快步走到蘇進身邊,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先打個電話給伯父問一下。”

    蘇進當然也看得出來這件事情跟他無關,他擺了擺手,表示讓他隨意。

    石青喬果然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電話對面才剛剛傳來回應,他的臉色就又變了。

    與此同時,蘇進也清楚地聽見了手機對面傳來的冰冷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這一下,他也詫異了。

    石梅鐵請他過來,沒有過來接也就算了,現在電話還關機?

    他心念電轉,表情跟著沉了下來,問道:“石大師出事了?你再打給別人試試!”

    石青喬也跟著想到了這一點。

    石梅鐵絕對不是那種人,他現在沒有回應,電話也關機,一定是處在了某種逼不得已的環境中。

    他究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一瞬間,石青喬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他接連打了三個電話出去,傳來的回應全部都一模一樣——

    關機、關機、關機!

    這一下,他的臉色徹底變了,握緊手機道:“我剛才打的是伯父的另一位弟子、他的好友以及他伴當的電話,全部都關機……這是……”

    石青喬心亂如麻,蘇進眉頭緊皺,他沉吟片刻,說:“先別太急,我也打個電話看看。”

    他拿出手機,首先撥給了漆萍。

    同樣關機。

    祖老爺子。

    他倒是沒有關機,但他跟漆萍關係特殊,說是對方前段時間離開帝都,似乎是娘家有事,接著就沒了消息。

    祖老爺子對漆萍的娘家不太瞭解,只知道是一個傳統修復師家族,規矩森嚴,對他這個外來者女婿一直都不算太歡迎。

    蘇進對他說的是自己找漆萍有點技藝上的事情想要討論,現在聯繫不上了。

    祖老爺子反倒過來安慰他說,漆萍一直都是這樣的。她家裡那邊太封建閉塞,回去之後就很難聯繫得上,從年輕時開始就這樣,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過段時間,她自然會出現,會回到他身邊。

    蘇進並沒有對他說還有其他異樣,兩人閒聊幾句,約定蘇進再回帝都的時候見個面吃個飯,就結束了通話。

    蘇進跟祖老爺子打電話的時候並沒有特地避開石青喬,他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石青喬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搖頭說:“不對,很早以前是這樣沒錯,我也聽說過。不過在海外,正古十族的風格就漸漸發生了變化。長輩們覺得,不跟上時代的話,就要被時代拋棄,所以電話手機什麼的,早就已經用上了……通訊斷絕這種事情,實在太不正常了!”

    蘇進緩緩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雖然他跟正古十族的打的交道不算太多,但也感覺到了他們的這種變化。

    相比華夏的那些傳統文物修復家族,正古十族已經算是很開明的了……至少在文物修復技術上是這樣。

    於是,這越發顯示出現在情況的不正常。

    石青喬一咬牙,說:“現在這樣太不對勁,蘇大師您暫時還是不要進去了。我也是石家的人,我先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您在外面等一下,我打聽清楚了再來找您!”

    在路上的時候,他明明跟蘇進的關係已經拉近了不少,開始直呼其名了。

    現在正古十族實在太反常,他內心愧疚,又換回了以前的稱呼。

    蘇進沉吟著說:“也好……”

    他才說了兩個字,就聽見忠王府的側門處發出一聲輕響,兩人同時轉頭看去,發現兩個人緩緩踱了出來。

    他們的表情輕鬆,腳步也很散漫,真正有種“閒庭信步”的感覺。

    放在平時,這樣的姿態可能沒什麼,但現在這種時候,很明顯不是一種迎客的態度。

    石青喬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但仍然保持著最基本的恭敬,行禮道:“玉梅師,金哥。”

    蘇進知道,所謂的“梅師”並不是這人的名字,而是正古十族內部對梅級修復師專有的稱呼。聽見這三個字,他立刻就知道了這個姓玉的人在正古十族內部的地位,而且“玉”這個姓……也應該代表著他專精的門類。

    不過玉和石相近,石梅鐵之前跟他聊起正古十族的時候,卻沒有提到這個人。

    看來石梅鐵跟他的關係……

    玉姓修復師臉色一沉,薄斥道:“金悲是蘭級修復師,你不過是竹級。私下裡關係好稱兄道弟也就算了,現在當著外人的面,你應當稱他一聲‘金蘭師’!”

    同樣是當著外人的面,石青喬只是“叫錯”了一個稱呼,玉姓修復師卻直接斥責了起來,這也太不給石青喬麵子了。

    石青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通紅,他的嘴唇動了半天,終於叫了一聲“金蘭師”。

    金悲理應跟石青喬關係不錯,但面對這種場面,他只是笑了一下,恭維道:“禮儀上下之分,的確應該辨個清楚分明。玉梅師,還是您老人家老道。”

    玉姓修復師看上去跟石梅鐵差不多年紀,應該六十多歲,聽見這話,他露出一絲笑意,淡淡瞥了金悲一眼,隨意問道:“老人家,我很老嗎?”

    “當然不是,您正值年盛呢,上次那個金鑲玉玉牌的修復改造,我全程跟隨,真是歎為觀止!”

    金悲和玉姓修復師一唱一和,簡直旁若無人,完全沒把蘇進和石青喬放在眼裡。蘇進怎麼會不知道這是有意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看這兩個人有意做作。

    石青喬就有點忍不了了,上前道:“玉梅師,金蘭師,如此冷遇客人,不太好吧!”

    “客人?”玉姓修復師這才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對了,還有客人在這裡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這位客人……名字叫蘇進是吧,真是年少有為。”

    他打量著蘇進,露出了貌似和藹的笑容,接著側身道,“這邊請進!”

    說著,他一伸手,指向了那扇側門。

    很明顯,他的意思跟之前那樣門房一樣,不準備打開正門,而讓蘇進從側門進去。

    蘇進打量了一下那扇門,悠然轉向玉姓修復師,淡淡笑了一笑,自來到此處之後第一次開口:“正古十族如此慢待我,我倒沒什麼意見。從哪扇門走不都是走,正門側門都一樣。但是……”

    他打量了一下玉姓修復師,眼神動作跟之前對方的一模一樣,“堂堂玉梅師,正古十族頂級修復師,跟我一起走側門,這樣不太好吧?”

    接著他話鋒一轉,微笑著說,“不過你我並肩同行,也算是一件美事。玉梅師請!”

    這幾句話就拿住了玉姓修復師,讓他表情一變,有點上下不得。

    毫無疑問,他們不給蘇進開正門,本來就是有意羞辱。

    但同時他們又做錯了一件事情——他們讓姓玉的這樣一個梅級修復師出來迎接蘇進了。

    也許對方只是想出來擺擺架子,但只要他一站到這裡,就可以看做是覺得蘇進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了。

    蘇進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也許是內部有所矛盾,但只要這樣做了,就是露出了破綻,他會錯過才叫怪了。

    玉姓修復師斂了笑容,注視著蘇進說:“言辭鋒利,不為君子正道。”

    “哦?也許吧,不過我只是一個修復師而已。”蘇進泰然自若地道。

    “修復師?請問你是梅級、蘭級、竹級、還是菊級?未入我正古十族標準,如何稱得上修復師?”玉姓修復師眉毛一挑,冷然道。

    他指向那兩扇大門,說,“我正古十族大門,只為修復師而開。除此以外,統統只算雜役,全部只能行走側門。正古十族鐵規,絕不因人而異!”

    玉姓修復師突然一改之前油滑浮誇的模樣,句句斬釘截鐵,字字落地有聲。

    他氣勢逼人,直接就要否定蘇進修復師的身份。

    聽見這話,蘇進依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他伸出兩根手指,道:“第一,這是忠王府,華夏的忠王府。如果我沒有弄錯,它的產權應該在政府手上,只是借你們暫住而已,算不上正古十族的地盤。”

    “第二,我能修復文物,我就是文物修復師。這是我的工作與職責,不是你們說不算就不算的。”

    “正古十族或者在修復上有一些自己的獨到之處,但想因此竊踞正統之位,否認其他修復師的存在的話……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你們還沒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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